第101章 周全法“四年前的那场亲迎礼,有没有……
阿棠陪永安公主聊了一阵子,公主想念钟京,不断打听钟京的事。阿棠在钟京一共就待了几个月,困在沈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知所见甚少,硬是凭着她信口开河的本事,把公主糊弄过去。
公主说得乏了,由侍女扶着到软榻上浅寐。阿棠散了头发下来,公主侍女为她编了铁鹘女子的小发辫,还在她额心垂上一块玉饰,胸前挂上兽骨做的链子。
走出帐子,骨珠迎着风清泠泠地响。
她寻到陆子尧,两人骑马闲逛,偶尔路过铁鹘人的帐篷,便停下来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有个老妇人坐在帐篷门口织着羊毛薄毯,阿棠见了喜欢,想买来当披帛,打着手势问她还有没有。
老妇人进帐,拿了几条织好的出来,有的织了鲜妍的花草,有的织了草原上的猛兽。其中有一条,图案是一只皮毛油亮的灰狼在月下嗥叫,阿棠一眼相中,拿了银子给她。铁鹘人会和汉人互市,银子也能花出去,老妇爽快地收了银子,将薄毯给她。
阿棠披上毯子,正欲离开,忽然被她叫住。老妇双手合十,笑眯眯地说了句话,怕她不懂似的,还放慢速度又重复了一遍,阿棠估计是在感谢她出手大方,为她送上来自铁鹘的淳朴祝福,于是也笑着点点头。
老妇一脸惊喜,嘴里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还配上了手势,然后拉着她手非要把银子塞回给她。阿棠一头雾水,以为她后悔做这笔交易,忙甩脱她手,攥紧羊毛毯,跳上马一溜烟儿跑了。
她动作太快,跑出去半里地,才等到陆子尧追上来。
陆子尧捧着酒一路骑马一路喝,一下午神情萧索,没怎么说话,酒喝了一壶半,看着竟有些借酒消愁的意味。
阿棠忍不住道:“陆先生,您怎么了?”
“没什么。”陆子尧笑笑,“听公主提到故人,有些伤怀罢了。”
“是了,公主的阿微表姊也是您的好朋友”阿棠很想问问他,“阿微表姊”是何来路,但看他神色不豫,话到嘴边又踌躇了。
陆子尧反将话题引开,“小丫头,你别怪我话不好听,元昭让你装作他原配夫人,实是荒唐。”
“谁说不是呢,他有正头夫人,还偏哄着我叫夫人。人家沈娘子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他这样做,也太不尊重人了。”
“我一个江湖孤女,和官宦人家的女儿云泥之别,性情气质更不能比,让我冒充沈氏娘子,我都觉得羞愧!”
阿棠义愤填膺,不仅道出了陆子尧的未尽之意,还不吝自贬,以至于陆子尧出声宽慰,“也别这样想,你有你的好,依我看那些贵女都不及你。更何况沈执柔那老货的女儿,估计和她爹一样,呆板无趣,也不知道元昭怎么相中的。”
没想到陆子尧还认识沈执柔。
不仅认识,还颇厌恶。
阿棠心里一喜,宛如知音得觅,只是碍于她当前身份,不好和陆子尧一起讨伐沈宜棠的便宜爹。
她莞尔,“陆先生,多谢您为我说话。他有正妻,我才不会想三想四越俎代庖。还是那句话,河东事了,我就和他掰了。”
陆子尧饶有兴致,“元昭和我说了,他可不会放你走。”
“腿长我身上,我还管他呢。”
陆子尧一笑,“难说。元昭想做的事,从没做不成过。”
“我想做的事,也从没做不成过。”阿棠一言落定,“陆先生,我是认真的,我还要和您去西域呢!”
陆先生沉吟片刻,“去西域这事,要缓一缓了。我打算先去一趟东都,祭拜一下故人,然后再说。”
“这样啊”
阿棠不觉得失望,只是有些茫然。
计划有变,那等她和晏元昭分别的时候,她该去哪里呢?
她从前甚少给自己制定“去哪里”的事情,随心所欲,走到哪就是哪了。但此刻,阿棠却觉得很有必要思考这件事。
不然,她真怕随心所欲,随着随着就犯错误了
晏元昭从羽啜行帐里出来,天已黑了。
公主为他们安排了过夜的毡帐,侍女引着晏元昭过去。他远远地看见阿棠守着篝火,坐在毡帐门口,篝火映亮了她半掩在发辫下的雪净脸蛋,以及裹身的羊毛披肩,上面一只凶狠的狼头正对着他。
晏元昭快步过去,“外头凉,怎么不进帐?”
“好不容易来一回草原,还是铁鹘的草原,待在帐子里,多亏呀。”阿棠抬头看他。
晏元昭蹲下,细细打量她的新发式,“陆先生呢?”
“他遇到一伙铁鹘男人,跟着他们夜猎去了。我也想去,但他们嫌我是女子,不带我。陆先生也不帮我说话。”阿棠微微怨念。
“陆先生不懂铁鹘话,怎么和他们沟通的?”
“其中有个人会汉话。”
“哦——”晏元昭捏捏她脸颊,“没去成,不高兴了?”
“有点吧。”阿棠觉得他蹲在她跟前,说话语气和哄小孩似的,她有些不满,遂关心起正事来,“你把事情告诉大王子了?他怎么说呀?”
“羽啜大为惊讶,说他并不知情。他承诺,会把和岑义做交易的人查出来,亲自捆送到我面前,给大周一个交代。”
阿棠道:“能接收那么多兵器的人,一定是铁鹘很大的势力。他有没有猜疑的对象?”
“有,铁鹘庶出的二王子,还有可汗的几个弟弟,甚至大将军都有这个能力。他们谋夺大周兵器,或借此增强自身实力,与可汗争权。”
“不用担心,羽啜很得可汗宠爱,是可汗属意的继承人,他手中权力不小,查一支商队的背景,不是难事。”
阿棠看他,“你说,有没有可能就是羽啜本人指使的呢?他想强大铁鹘实力,日后与大周抗衡,说的这些话都是在做样子迷惑你。”
“当然也存在这种可能。不过,我选择相信他。我相信朋友。”晏元昭缓缓道。
阿棠轻声道:“你好像
很容易相信人。”
“确实。这点不好,容易吃亏。”晏元昭拍拍她肩上的狼头,“活生生的例子就在我眼前。”
阿棠噗嗤一笑,“这个例子不好。你上我的当不能怪你轻信我,得怪我太厉害。”
“好,你太厉害。”晏元昭淡淡地笑,“这个例子确实不好,我虽上了你的当,却没有吃亏。我娶了你,怎么能说是吃亏呢?”
阿棠一愣,“晏元昭,你变了,你现在说话真好听。”
“你都嫌我是冰块了,我总要改变一点。”
阿棠想,他虽是冰块,她其实不嫌他。他回应得少,可她知道他在听,她能捕捉到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兴起波澜的眸,拧起又舒开的眉,垂下又翘起的唇他像一块磁石一样,总能引得她主动和他说一箩筐话。
她低下头,没吭声,怕他顺着“他的改变”延伸到“她改不改变”上去。
好在晏元昭没有这个打算。
他捋平她身上披肩的褶皱,“怎么把一匹狼围身上。”
“好玩呀,还差点没买到呢。”
阿棠给他讲了她买披肩的经过。
“她给你送的‘祝福’,你还记得怎么说吗?”晏元昭问道。
“你不会还懂铁鹘话吧?”阿棠狐疑。
“略通。”
啧,有什么是他不通的吗?
老妇人说的那句话很短,当时又重复了两遍,阿棠还真记得,凭着印象复述出了大概。
晏元昭露出笑意,“她是在问你要不要嫁给她儿子。你点了头,人家以为你同意,自然不再想收你的钱。”
阿棠目瞪口呆,“她的儿子是长得多丑,讨不到女人,让她随意到拦个路人当儿媳?”
拦的还是个连铁鹘话都不会说的路人。
“不一定。也可能是看你长得美,又有钱,便想把你留下来。”
晏元昭的语气一本正经,显得他的夸赞无比可信。
阿棠心花绽放,揪着发辫在手里玩。
“她误以为你未嫁,是因为铁鹘女子已婚和未婚的发式并不相同。”晏元昭盯着她全部披垂下来的头发,“嫁了人的话,头发有一部分要梳上去。”
“嗯我觉得全放下来好看嘛,就这样梳了。”
晏元昭没说话,火光将他英俊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我梳个未婚女子的发式都不行吗?”阿棠道。
“我没说不行。”晏元昭垂下眼睫,声音显得有些渺远,“阿棠,你和我成亲了。我有时候在想,你有意识到这回事吗?四年前的那场亲迎礼,有没有在你心里留下过影子?”
“我知道的,我们成过亲。”阿棠慢吞吞地道,“你在公主面前说我是沈宜棠的时候,我也配合你了。”
晏元昭心里轻叹一声,对她的答案仍不满意,只是不再逼她。
阿棠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当初我这个假沈宜棠一跑了之,你声称夫人重病,保留下沈宜棠这个身份,现在倒很方便,直接套回我身上就是。”
晏元昭点头,“是省去了很多麻烦,你跟了我回去,只消对外说我的夫人大病痊愈。知道内情的只有沈府,他们没有必要也没有胆子揭穿。”
阿棠一笑,“你想得很周全。不说这些了,咱们去骑马吧,我还要看星星!”
第102章 好夜色“说不过就亲人!”……
夜色下,东宫宫门紧闭,里头不时传来摔打东西的声音与呵斥声。
“父皇,那些话都是谣言,昇儿的的确确是我和太子妃的亲生骨肉啊!”
太子赵骞满面惊恐地跪在地上,额上一条浅浅的血印,这是天子盛怒之下的结果。如若不是隆庆帝身体空乏无力,赵骞还得挨几下窝心脚。
隆庆帝发作一通后喘着粗气,“朕问你,太子妃为何经常去玉清观?她不好好地在宫里待着,老往道观跑是为了什么?”
“太子妃久无所出,所以常去玉清观求嗣,”赵骞飞快回答,“噢,还有,她全家流放岭南,她去道观也是为了给家人烧香祈福。”
“那她为什么要在玉清观过夜?”
“她在玉清观过夜的时候并不多,一共就只有几次,大多是因为下了雨马车难行等缘故,而且都是只在观里待一夜,第二天清早就回。那个醉汉说她接连几夜宿在观里,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你的意思是那醉汉信口胡言,平白诬赖太子妃?那他在房中捡到的翠翘又是怎么回事?太子妃的丫鬟已经证实了,那就是太子妃两年前丢的!”
“儿臣也不知道翠翘是什么回事,但太子妃真的没有在玉清观与人偷情过,儿臣可以担保!”
赵骞急得眼珠乱飞,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儿臣想起来了,太子妃确实有一次曾连着三晚住在玉清观,那是在四年前,当时当时李家人被下狱,儿臣悄悄把太子妃的兄长李景和藏匿起来,这,这件事您也知道的。太子妃思念兄长,我便把李景和送进玉清观,让太子妃以入观修心的名义,与兄长见一面叙叙话。那醉汉说看到太子妃与一个男人在房中相会,应当就是指的他们兄妹二人,他连具体月日都不记得了,可见记忆非常模糊,记错年份,把四年前当成两年前,也是很有可能的!”
“哼,李景和,你还好意思提他!”隆庆帝怒道,“太子妃和兄长见面的情形与幽会男子能一样吗?”
“可太子妃根本不敢幽会外男!李家垮了之后,她谨小慎微,不踏错一步。就算是在观里偷情,也要有人帮她才行,她一个孤女,哪有人能帮她,哪有人敢帮她啊!”
赵骞竭力辩白。
然而隆庆帝没有理会这些说辞,他冷笑一声,紧紧盯着赵骞细长的凤眼,“赵骞,你的龙阳之癖戒了吗?你真能和太子妃生出儿子来?”
赵骞瞪大了眼,“父皇,您上次骂过我后,我真的改了,再也没敢犯过,您也派过教养嬷嬷来我宫里盯着过,一切正常啊!”
“教养嬷嬷不过盯了你半年,谁知道你这两年是不是故态复萌?别人不敢帮太子妃,可你敢!你需要生个皇嗣给朕交差,你自己办不到,就另辟蹊径,让太子妃服从你的命令,向别人借种,朕说得对不对?”
赵骞这才真正明白为何隆庆帝大动肝火,他慌得连连磕头,“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
隆庆帝眉头紧皱,“你自始至终都在替太子妃说话,正常男子听闻妻室与外男有染,定会生起怀疑之心,可你却半点没有,一口咬死太子妃不曾做过。这不正代表你知悉内情,替自己和她遮掩吗?”
赵骞蓦地失语,“儿臣只是信任太子妃……”
这难道也有错吗?
他悲愤道:“说太子妃私会外男,总要把这个外男找出来,不然就是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啊。”
“怎么找?定是被你藏去了!”
“儿臣没有哇……”赵骞苦笑,“儿臣真是百口莫辩了。父皇,明明查无实证,仅凭一个醉汉的疯言疯语,您就要给儿臣和太子妃定罪吗?你就不能相信一下儿臣吗?”
他说着说着,一时失态,语带悲声,就要流下泪来。
隆庆帝树皮似的脸抽动几下,“你要是行得端做得正,哪里会有这么多坊间流言!就算孩子是你的血脉,那好龙阳呢?阴阳颠倒,悖逆人伦,百姓议论你的家丑,朕觉得丢脸啊!”
“朕已经宽容你无数次了。从李绶贪腐,到东宫卖官鬻爵案,再到你私匿案犯行断袖之事,还有最近的开办赌坊,你何时让朕省心过?隔三差五犯个大错,小错更是接连不断,言官参你的折子摞起来都比你还高了,随便一桩就能让朕废了你!”
隆庆帝说完,再也忍不住,如拉风箱般地喘气咳嗽。
赵骞兀自跪在地上,眼神呆滞,不曾抬眼看他的父皇。
隆庆帝怒急转悲,“朕和皇后如何生了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儿子。罢了,朕给你和太子妃体面,把赵昇召来,让他和你滴血验亲,了结此事吧!”
赵骞听到他不叫昇儿反叫赵昇,心里又凉半截。
总管公公给赵昇取血时,小皇孙哇哇大哭,赵骞心疼地哄了几句,隆庆帝不为所动,脸色始终铁青无波。
太子和小皇孙的两滴血落在碗里,刺眼的鲜红各自打转,竟始终未融。
“怎么会这样?”赵骞不敢相信地看着水面,紧缩的瞳孔蒙上殷红的血影,“父皇,昇儿真的是我的儿子,您相信我啊!”
隆庆帝气得手指太子,嘴唇蠕动,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赵骞病急乱投医,想也不想地道:“我明白了,滴血验亲做不得准,父皇,不信您和我验一验,恐也不融!”
隆庆帝一脸震惊地看他。
赵骞宛如抓住救命稻草,唤人重添清水,取皇帝的指尖血时,隆庆帝气道:“胡闹,胡闹!”
但终是没拦阻他。
这回,两滴血慢慢靠拢,融成淡红的一团。
赵骞呆了。
皇帝却笑了,苍老的笑声如粗粝的砂石,滚落在赵骞颓丧的脸上。
他颤颤巍巍走到赵骞面前,缓缓开口,“朕就是养一头猪,也比你聪明。”
草原的夜空很澄澈,星斗又白又亮,仰头高望,仿佛伸手就能抓下一把。
阿棠与晏元昭并肩躺在星辰最密的一片天空下,两匹马儿在一旁低头吃草。含着青草芳香的夜风拂过他们的脸颊,送来一位铁鹘男子的歌声。
声音浑厚动听,悠扬的旋律如暗夜里流淌的溪水,不难听出其中的缠绵情致。
阿棠爬起来,抻长脖子寻找歌声的来源。
“是一个男人给他的心上人唱歌呢。”她重新躺下,对着晏元昭喁喁私语。
“嗯,铁鹘人热情大胆,喜爱以歌声传情。”晏元昭贴近她,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洒在她唇瓣上,“你的性子,正适合来铁鹘。”
阿棠笑着躲开他,“什么呀,我很矜持的!”
却被晏元昭逮回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阿棠装模作样地害羞了一会儿,凝神细听歌声,道:“他翻来覆去唱着四句词,你能听懂歌词是什么意思吗?”
“可以。”
晏元昭慢慢翻译,“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你的笑容像晚霞一样美。”
“多谢你夸我啦。”阿棠笑道。
“剩下两句呢?”
阿棠等半天不见他继续说,不由催道。
晏元昭沉默。
阿棠笑道:“你的铁鹘话也不过如此嘛,听不懂了是不是?其实你胡编两句,我也听不出来是真是假。”
晏元昭不言不语,把人搂怀里按着头亲。这次不是蜻蜓点水,仗着天黑无人,尽情攫取她的味道,直把她亲得脸红心跳,气喘吁吁才松开。
阿棠瞪着水眸讨伐他,“说不过就亲人!”
“有问题?”晏元昭淡淡一笑,以臂作枕垫在她脑袋下,屈起修长手指拈她的发辫,扫在她脸上,逗得阿棠咯咯地笑。
“你是小孩子吗?越来越幼稚。”她边笑边道。
“都是和你学的。”
阿棠不乐意,在他臂上拧了一下。
晏元昭当是小猫挠痒痒,唇边噙了笑,闭上眼,享受着夜风、星辰与阿棠。
夜晚渐渐静谧,男子不再唱歌,偶尔有夜鹰的低鸣传来。
晏元昭忽然开口,声线温柔,“阿棠,给我讲讲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那可精彩了,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你想听哪段?”
晏元昭想了想,“从令堂过世后开始讲吧。”
他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女郎清亮的声音。
“我阿娘没了后,我就流浪街头了嘛,做了小乞丐。乞丐呢,都是三五成群的,单打独斗不行,会被人欺负。乞丐帮派有大有小,各有各地盘,我想着我做乞丐也要争个上游,就攒了三个月的铜板凑够门槛费,加入了林州城最大的乞丐帮,势力范围足足有五条街呢!”
晏元昭忍俊不禁,“不错。然后呢?”
“入帮后,我跟着几个年龄差不多的乞丐混。我嘴甜,讨来的铜板和吃的总是最多,他们眼红我,抢我的东西,我就和他们干架。我跑得快,力气大,还会使阴招,基本没输过。”
晏元昭插了嘴,“使阴招是指?”
“就是这样嘛。”阿棠朝着他腰下一比划。
晏元昭:“”
“他们都是小男孩,都怕我来这个,嘿嘿。”
“我就知道,你吃不了亏。”晏元昭低沉的声音隐含笑意。
“那当然,他们欺负不了我,也不如我能讨钱,恨我恨得牙痒痒,时不时给我下个绊子。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就用钱把其中几个人拉拢过来,然后一起对付最讨厌我的那两个小乞丐,把他们逼走了,哈哈!”
“有勇有谋。”晏元昭评价道。
“之后我顺理成章地当了老大。当老大可好了,不用亲自去乞讨,躺着收孝敬就行了,他们偷来城隍庙的供品,也都是让我先挑呢。”
“这样过了一阵子吧,有一天,春风楼的仙娘在街上认出我,她认识我阿娘,见我可怜,就问我愿不愿意去春风楼做个打杂丫头。我想那是青楼啊,进去就出不得了,我阿娘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不想我去,就拒绝了她。”
“可是没过多久我反悔了。我也想有干净衣裳穿,有张榻睡,最后还是含泪跟我的乞丐小弟们告别,去春风楼当丫鬟去了,他们还祝我有个好前程,早日搭上个有钱郎君,莫忘了他们”
阿棠说着说着笑起来,晏元昭含着叹息的吻轻轻落在她发间。
她不肯往下讲了。
“光让我动嘴皮子,你也动动呗。”
晏元昭从善如流,淡定地去亲她嘴。
“喂!”阿棠笑着打了他一下,“我也不叫你给我讲故事,你学着那个铁鹘男人,给我唱支曲儿呗。”
晏元昭不答应。
阿棠也没真指望他唱。
一个正常的大周男人,不可能给女子唱歌,更何况是晏元昭这样位高权重的古板男人。
她逗他,“你这样子在铁鹘,可是讨不到女人的哦。”
晏元昭不接茬,收回垫在她身下的手,仰头望天上星。
阿棠也跟着看,深蓝夜空好似一块锦缎,群星闪烁如碎银,其中有一颗最大最亮,冲她眨着眼睛。眨着眨着,唱起了歌。
声音低而清润,熟悉的调子,像铮铮的泉,来叩她心门。
她怔怔转头。
晏元昭静静看她,用着铁鹘话,给她唱着铁鹘人的歌。
“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你的笑容像晚霞一样美
你的样子深深刻进我心肠
叫我日日不能忘叫我夜夜把你想”
阿棠仍不懂后两句词的意思,她呆呆地看着晏元昭,心想,如果她和晏元昭是无拘无束生活在草原上的铁鹘人,那该有多好呀。
第103章 再重提“这还是白日呢,还在衙门里!……
太子参股赌坊的案件终于尘埃落定,太子被处禁足半年,所兼朝职一律削去,闭门反省。
朝臣议论纷纷,多少觉得此罚过重。
赵骞本人自然清楚缘由,这是还算了皇孙血脉存疑的份儿。偏偏此事还没有结束,皇帝派了人,核查几年来的东宫记档以及太子妃的行踪。
处罚太子后的次日,皇帝为贺小皇子赵寅百日,大赦天下。
消息传到东宫,赵骞又摔了一个茶杯。
为新生皇子大赦,这种待遇,只有他这个皇后嫡子享受过。
赵骞越往深了想,越觉遍体生寒。
他换上太监服饰,铤而走险,出宫找了一趟裴简。
裴简并非他唯一的谋士,却是最仰仗他,最希望他登上大宝的谋士。
小阁中,裴简听赵骞讲完小皇孙被质疑非他亲生的事后,表情凝重,“事关天家血脉,陛下不得不慎重。因而哪怕目前没有实据,也要严肃对待。殿下,恕在下直言,您的龙阳之癖以及滴血认亲那一遭,让事情雪上加霜了。”
赵骞脸色阴沉,“是孤冲动了。可那些流言都是假的,昇儿血脉一点问题都没有,孤清清楚楚知道他是孤的孩子!这个孩子得来不易,怎可被如此污蔑怀疑?”
为了生个皇嗣,他吃了多少药,咬着牙努力了多少回。他甚至还和太子妃一道去寺庙道观求了子!
裴简附和地点点头,“殿下受委屈了。造谣的人,真是其心可诛。”
他当然相信小皇孙是赵骞的亲生骨肉。
几年前,他从买通的东宫宫人口中得知赵骞有严重的断袖癖,费了好一番功夫去查,却没查到小皇孙血脉半点异常。赵骞虽然做事荒唐狂妄,但涉及皇嗣,他不敢乱来。
裴简没办法,只能伪造事实,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现在看来,效果比预想中还好。
他轻摇折扇,假作关心,“都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陛下彻查完,找不到证据,不会将小皇孙怎样的。只是小皇孙以后的路难了,陛下的疑心未必全然打消,毕竟众口铄金,自证清白太难。”
赵骞颓然,“孤也在担心这个,而且”
他还有另一重担心,这些年他背地里还干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万一皇帝查东宫记档的时候看到端倪,那就糟了。
“万一陛下查东宫记档,查出什么来了呢?”裴简忽道。
赵骞以为心事被戳中,一个激灵,飞快否认,“查到什么?孤没做过!”
裴简解释道:“殿下别急,我并非不信殿下,只是忽然有了个猜测。谣言来得蹊跷,醉汉捡到的太子妃翠翘亦是十分可疑,会不会有人故意陷害您?”
“陷害?”
裴简声音愈发严肃,“正是。之前赌坊一事,您参股的事情也被无故泄露,很可能这些都是同一人所为,目的就是往您身上泼脏水,离间您和陛下,乃至动摇您的储君之位。”
赵骞的心陡然又沉,不仅这两桩事,他还想起来四年前,他将李景和与陈虎藏在落霞山深处,却离奇被皇帝发现。
他至今,都没挖出是谁泄的密。
“是了,是有这么一个人,藏在孤的身边,挖掘孤的秘密,陷孤于不义”赵骞喃喃道。
“此人恶意极深,怕就怕在他设局构陷您,不会仅止于流言,或许还精心伪造了小皇孙血脉有异的证据。万一这证据天衣无缝,被皇帝陛下查出来,您到时候很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裴简忧心忡忡,长叹一口气。
“孤一定要把此人揪出来。”赵骞恨恨道。
“当然。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裴简别有意味,“在下之前的建议,殿下还可记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赵骞看他,“孤说过,莫要再提逼宫。”
裴简静了一静,“实不相瞒,殿下失势,在下心急如焚。几年来,我将全部宝押在您身上,盼您早日即位,复我裴家荣耀。可眼前形势如此,您又不肯行动,在下难免担心,是不是该转投明主。”
“放肆!”
“你什么意思?”赵骞瞪他,“普天之下,还有哪个明主?我那两个远在天边,大半朝臣都不识得的兄长,年过半百的越王,还是宫里那个还没断奶的婴儿?”
“事在人为。”裴简平静道,“家父是大周的英雄,在下虽不才,但不会让父亲失望。”
赵骞心头一震。
裴简一直在他面前姿态放得很低,很长时间以来,赵骞习惯把他当成一个商贾,一个谋士,一个投机之人。此刻他才想起来,裴简是大名赫赫的大将军之子。
裴家只是不握实权,不代表一分力量都没有。
“殿下,在下随口说说罢了。我追随殿下那么久,怎么可能一朝离您而去,倒戈相向?”裴简换上平常惯有的笑面。
赵骞冷哼一声。
裴简道:“殿下且听我说。逼宫听上去凶险,其实不过一夕之事。陛下对您不设防,您入殿迫他传位于您,同时以东宫六卫率拖住宫中的羽林卫,先声夺人,控制宫门,不放任何臣子卫队进宫,等拿到诏书,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裴简徐缓有力的声音散在空旷的小阁阆苑,与萧瑟的凉风一起刮进赵骞耳里。
赵骞的表情久久凝固,不发一言。
裴简知道,他听进去了。
秋风躁而复静,阁中只剩裴简一人。下属悄无声息走来,低声向他报告事务。
“岑大人自尽于狱中,晏元昭还在查兵器去向,暂时没有大动静。”
“岑叔”裴简声音微微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问,“东川那边,消息送到了吗?”
“差不多今天就收到信了。”
“希望父亲此刻,能清醒地读我写的书信。”
希望父亲能在不久之后,撑着被丹毒残害的身体,体体面面地进京,帮他,见证他,为他骄傲
裴简凝望着虚空秋色,一颗心已飞到东川
东川药气浓厚的斗室里,床幔低垂,兽炉里漫出的浓郁熏香丝丝缕缕飘进来,仍是难掩那股浓烈的苦药味。苦味之下,还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难闻味道,那是人缓慢腐坏的气息。
“将军,已将信读完了。”
读信之人悄声提醒着榻上这个衰残的老人。
定远侯裴雄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只露出面颊深黄凹陷的脸。他干瘪的嘴唇蠕动,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
“简儿,终于等到了,终于”
“是的!咱们的人,也该想法子进京了!”
“法子?我会帮他,用最好的办法帮他,帮我”
侯爷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床柱,那里悬了一把钢刀,跟着他南征北战数十年的刀。
他老了病了残了,刀却没有。日日打磨,一如既往地锋利锃亮。
沉睡太久,该出鞘了。以他的全部力量,发出致命一击
庆州官衙的二堂次间,晏元昭盘腿坐在罗汉榻上阅看邸报,阿棠伏在他腿间小憩。一旁案上摞着书卷,还有一壶启封了的酒,一只盛了滢滢酒液的小金杯。
晏元昭一只手搭在阿棠头发上,无意识地撩着。如此读了一会儿,他察觉阿棠醒了,脑袋不安分地滚在他腰间。
“怎么了?”
“你腰带硌得我不舒服。”阿棠嘟囔道。
“解了就是。”
阿棠腾地抬头与他对视,“这还是白日呢,还在衙门里!”
晏元昭淡淡一笑,把她脑袋
摁下去,继续读邸报。
阿棠抱了他腰,懒懒地问:“邸报上有什么新鲜事吗?”
“有。”晏元昭告诉了她太子被罚禁足的事。
“太好了。”阿棠乐得直饮下一杯酒,看晏元昭语气平淡,还问他难道不感到高兴。
“你替我高兴就够了。”晏元昭放下邸报,心道这罚过于重了,人君对嗣君如此不留情面,对朝堂稳固来说不是好事。
阿棠倒酒时,眼尖看到案上书册下压着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母亲大人钧启”几个字,是晏元昭的笔迹。
“是给长公主的家信吗?”
“嗯,离家数月,给母亲写封信让她安心。”
阿棠荡着金杯里的酒,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你没有在信里提到我吧?”
“你说呢?”
“不要提。”她喝了一大口酒。
晏元昭道:“这种重要的事,我会当面和母亲说。”
阿棠苦笑,“当面也别说了。”
晏元昭眼眸一沉,“你还是不肯。”
阿棠低头小口小口地啜着酒,不说话。
晏元昭拿过她手里酒杯,放到案上,“这些日子你我在一起难道不快活?我没有再管教你,你也情愿天天黏着我,不往外跑。你不愿意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吗?”
阿棠看着晏元昭清隽的眼睛,慢慢道:“是很快活,我也想永远沉浸在这种快活里。但是这和当后宅妇人是两码事,我的决定不会动摇。”
她声音低了低,“你也别执著了。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哪怕我们互相妥协了一部分,但是原则仍然在那里,不会改变。就好比你厌恶酒,和我相处多了,你虽渐渐不排斥酒的味道,甚至也会觉得好闻,但你仍然不会去尝试喝酒。”
她指着案上的酒,“对我而言,做官夫人就是摆在你面前的这坛酒。可以闻一闻,看一看,但不会去碰。”
阿棠一番话说完,晏元昭平静道:“你这话,不对。”
他抬手拿起那壶酒,倒满一个空茶杯,端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
第104章 醉郎君“阿棠,我好喜欢你。”……
官舍卧房,阿棠看着榻上满脸潮红的英俊男人,颇觉手足无措。
片刻前,晏元昭咕咚咕咚一杯酒吞下了肚,阿棠才反应过来,忙让他别喝了。晏元昭不听,极是淡定地又倒了第二杯酒,同样一饮而尽,除了落杯后辣得轻咳了一声,眉头没皱一下。
阿棠看他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从容优雅,心下倒松了口气。如果他吞酒像吞毒药,那她就是罪人了。
她制止了晏元昭喝第三杯,“好了好了,我服你了,是我话说错了。”
晏元昭低低嗯一声,也不再和她继续理论回府的事,埋头读了几份公文,召来吏员下达了几个命令,随后抓着她手匆匆步回位于州衙后的官舍。
阿棠还在奇怪他怎么今儿回得这么早,就见晏元昭脸上不知何时蕴起霞红,眼睛黑幽幽的如两汪深潭,卧房在厅堂右边,他抬脚就往左拐。
阿棠心头骤然飘起不详的预感。
这是醉了?
可那酒普普通通又不烈,她喝八杯都没事,晏元昭喝两杯就能醉?
白羽看见他们,惊得像见了鬼,问郎君怎么了,郎君不说话。
阿棠硬着头皮说她不小心惹得他家郎君喝了两杯酒。
“两杯?”白羽喃喃道,“郎君喝半杯就会醉啊”
半杯?阿棠眼前一黑。
六岁小孩的酒量都比晏元昭好。
“他醉了后,会是什么样啊?”阿棠讪讪问白羽。
白羽神情略带古怪,“反正郎君不会耍酒疯就是了。我这就去煮解酒汤,还请夫人照顾一下郎君。”
晏元昭走路已有些轻飘飘的了,阿棠赶忙扶他进房,脱了靴,送到榻上。
醉了的小晏郎君很安静,倚着床一角,直勾勾地看她。
阿棠和他眼神相接半晌,好笑道:“你装个什么呀,还说自己不饮酒是不喜欢,分明是酒量差,容易醉嘛!”
晏元昭和没听见似的,手一勾,语气倨傲,“给我抱抱。”
抱抱阿棠脸也红了,爬上榻,钻到他怀里。
晏元昭抱得她死紧,不仅胳膊搂着她,连双腿也交叉锁住她下半身,迫她屈成一条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阿棠被他锢得难受,“你松松,松松呀。”
晏元昭岿然不动,温热的鼻息杂着酒香喷在她颈窝,“阿棠,我好喜欢你。”
阿棠心猛地停跳一拍,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言喜欢她
“我好喜欢你。”他又重重强调一遍。
阿棠吸了一下鼻子,“我也喜欢你。”
晏元昭又道:“刚来庆州的时候,你天天出去玩,我每天都盼你来官衙找我,可你一次没来过。”
他的声音清亮明净,非但不是醉醺醺的,与平常的低沉声线也有所区别,说着说着还带上委屈,阿棠听得心又酸又软。
谁想到晏元昭醉后是这样的
“我是怕打扰你,你想要我来,就要和我说啊。”
“不能说。”晏元昭拖着长腔,语气如同小孩一般。
阿棠忍不住笑,“死要面子。”
晏元昭兀自道:“还有那四年里,我也一直很想你。你想过我吗?肯定没有。”
阿棠一梗,“那你之前还对我那么差,让我睡柜子睡地上,还薅我头发。”
“我错了。”
阿棠小声道:“我也有想你的,还经常梦到你。”
晏元昭摇头,“我不信,你嘴里没半句实话。”
阿棠软了声,“我早就不骗你了。”
晏元昭枕在她肩上,不再纠结此事,转而迭声唤她名字,“阿棠,阿棠”
“怎么啦?”
“我喜欢你的名字。这证明四年前我叫你的时候,没有叫错人。”
阿棠笑了,仰脸亲了他一口。
“郎君,夫人,解酒汤好了!”白羽隔门叫道。
阿棠忙又哄又挣地从他怀里脱身,取了解酒汤来,用汤匙喂他。
怎料晏元昭根本不肯喝,嘴唇抿得死死的,她怎生都撬不开。
阿棠决定用她从话本子里看来的法子,含了一口汤用唇渡给他。成功是成功了,但晏元昭不放她走,摁着她后脑又嘬又吮,把她身子都亲化了。
阿棠气喘吁吁,此时方想起来,话本子里以此法喂人汤药时,人都是昏迷不醒的。
她将解酒汤往案上一扔,不喝就不喝吧,从果盘里摸了一只溜圆的葡萄递到晏元昭嘴边,“吃这个吧,也能解醉。”
“你给我剥。”晏郎君使唤得无比自然。
“行——大人。”
阿棠剥好一个,送他嘴边,晏元昭乖乖张口吞下果肉。喂了好几个,最后晏元昭眼疾手快地含住她手指。
指尖顿起酥麻,阿棠心上一颤,上次他吃她手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这个不能吃啊。”她哄他。
晏元昭含糊道:“能吃的,甜。”
他含得牢牢的,分毫不放,痒意沿着手传遍全身,阿棠咬紧了唇。
晏元昭吮了她手指几口,才满足地吐出来,眼眉笑眯眯的,“阿棠真甜,手也甜,嘴也甜”
他一连说了数个甜的地方,沿着脖子一路向下,阿棠听着听着,脸好比此时窗外西天的火烧云,一把捂住他嘴,“不许说了。”
“唔。”
“太可怕了,青楼里的风流郎君都没你会哄小娘子。”阿棠摸摸他脸,“你还是莫要喝醉的好。”
“可以,答应你。”
他眼角锋利冷感尽失,绯红的脸上同时挂着活泼与倨傲,年纪仿佛削减十岁,如小倌馆里捧酒卖笑的美少年,整个人散发着奇异而陌生的魅力。
阿棠忍不住抱他进怀,晏元昭毫不抗拒,脑袋亲昵地贴着她胸。阿棠试探地摸了摸他头,他也乖乖
让摸了。
“真听话”阿棠摩挲着他顺滑的头发,眼儿微垂,“你要不是个大官就好了,我把你养家里,你天天挑我毛病都不要紧。”
“阿棠不要我做官,那我就不做官了。”
阿棠吓了一跳。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要是为了我辞官,我会看不起你的。”
她说完,自己也有些困惑,“而且我好像就是喜欢你当官的样子,又冷酷又威风”
“可是不辞官,阿棠就不肯跟我”晏元昭喃喃道,“你为什么就不肯呢。你是我夫人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你不能再把我丢下了,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阿棠听着,心宛如泡在苦水里,慌里慌张,“你别这样,你是晏大人啊,晏大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等你清醒过来是要扇自己巴掌的!”
晏大人从她怀里抬起头,幽幽看她。
“我看到别人有妻有子,总是很羡慕。我想,本该我也有个夫人,她很聪明,很可爱,会想各种花样讨我喜欢,如果她没有新婚夜跑掉的话,我们现在的孩子都好几岁大了,不比裴子绪的儿子小多少”
阿棠抹抹眼角的湿润,“裴简都有儿子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他娶的哪家娘子?”
晏元昭浑然不理,眼神越来越难过,“我以前恨你骗我,现在反而庆幸你骗我,不然我就没办法认识你阿棠,阿棠,不要闹了,和我回家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话里尽是求恳之意,一双乌眸竟也变得湿漉漉的。
阿棠何时见过这样的晏元昭,好似有一只手抓住她心脏,不停地往外扯,又酸又痛。
“别说了,你别说了”她再次抱住他,胡乱地吻着他颈后,手滑下去解他腰带,“你变成这样我都不适应了咱们还是做点快活的事情”
她的吻横冲直撞地闯到他嘴唇,情急意躁,章法全无,仿佛急着要把出笼的兽关回去。
晏元昭这时却不肯配合,按着她胳膊推开她,哑声道:“不行,你走开。”
阿棠茫然,“为什么?”
“这种事只可以和夫人做。”
“你刚才还说我是你夫人”
晏元昭好像也被她搞迷糊了,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阿棠见状又去亲他,却被他再次赶走,他表情严肃,“我说了不算,阿棠自己说才算。”
阿棠愣在那里,两串珠泪终于滚滚而落
次日凌晨,窗外天色渐渐泛上青蓝,晨鸟婉转轻鸣。屋内残夜未褪,仍是灰蒙蒙的,空气中丝缕酒气漂浮。
阿棠过早地睁开双眼,随后发觉她的早醒有其因由。
晏元昭以手支颐,侧身看她,目光幽沉。
不知他如此盯她了多久。
阿棠被他看得心虚,“你醒了?天还早着,要不再睡一会儿?或者你饿吗,昨晚你也没吃东西,要是饿的话叫人送来点吃的”
“还好,不太饿。”他淡声道。
阿棠点点头,飞快看他一眼,低下头,“昨天回来后的事,你你还记得吗?”
晏元昭长睫低扫,缓声道:“记得一部分。”
阿棠心一缩,“哪一部分?”
第105章 宿醉后“你很乖。”
晏元昭不答,手指划过阿棠脸颊,仔细盯看,“像是泪痕……你哭了?”
阿棠一怔,昨晚她把晏元昭哄睡后,心里郁塞不开,拿了一壶酒小酌了一会儿才上的床,入睡前昏昏沉沉地又掉了几滴眼泪。
“打哈欠挤出来的吧。”阿棠心道晏元昭应是不记得多少他醉后的事了,虽如此,仍好奇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记得哪一部分呀?”
晏元昭思忖道:“你喂我吃葡萄。葡萄很甜,味道不错。”
阿棠很甜变成了葡萄很甜,看来晏元昭完全酒醒了。
阿棠心里冒出了一点点苦。
“宿醉的感觉不好受,你没有头疼吧?”她道。
晏元昭按了按太阳穴,“没有。”
“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碰酒了,”阿棠低声道,“沾酒就醉,好奇特的体质,赴宴的话,人家还没正式开喝呢,你就醉倒了。怪不得你连新婚夜的合卺酒也不喝。”
晏元昭自己也颇无奈似的笑笑,“天生体质如此,我也无法。昨晚我应该没有太出格?”
他对自己的醉相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不会形同那些疯癫醉汉。
阿棠浅浅一笑,“你很乖。”
晏元昭对这个不妙的形容皱了眉,决定不去深究,“让你见笑了。”
不仅见笑,还见泪了。
阿棠心下一酸,道:“我昨天打的比方不合适,我已知道了。你没必要通过喝酒来反驳我。”
“是没有必要喝,不过与同你争吵相比,我宁愿选择喝酒。”
“我也不想和你吵。”阿棠小声道。
“但有些事必须要解决。”晏元昭指腹轻轻摩挲阿棠玉似的肌肤,“你不愿意,我也要把你带回府做我妻。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可这件事,没有旁的办法。”
阿棠鸦睫轻垂,倒是难得地平静,她没吭声。
晏元昭看她神色,“是答应了?”
“我……不想对你说拒绝,可也不算答应。”阿棠细声道,“你这么坚持,我怕你会后悔。不管是我的身份还是性情,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和隐患。你现在对我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是我跑了四年你一直耿耿于怀所致。再等几年十几年,或许也不用那么久,半年一年就行,那时候你不喜欢我了,该怎么收场呢?”
“不是冲动。”晏元昭肯定道,“这一点我很清楚。为什么断定我会不喜欢你,我是这么薄情的人?”
“你现在看着不像,但男子都是一样的。薄恩寡幸,三妻四妾。”阿棠想到少时在青楼里见到听到的种种始乱终弃的事,表情带上愤然。
晏元昭温声道:“也有例外。”
“不可能!”
晏元昭看着她扬起来的眉,“我父母成婚十余年,恩爱如初,父亲从不沾染旁的女色。这不就是一例?”
阿棠心道那很可能是晏驸马死得太早,还没到变心的时候就去了,才成就了这段佳话。但这么说太没礼貌,她瘪瘪嘴,“反正我不信,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她看见晏元昭脸露笑意,“你笑什么?”
“你担忧我将来会变心,我很高兴。”晏元昭轻声道。
阿棠欲言又止,“你还是没把我说的当回事。你有没有考虑到子嗣的问题,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去找别的女人生吗?”
晏元昭惊讶道:“你不想生?”
他知道阿棠怕有孕,他着意迁就她,也是不想她在河东就怀上孩子,回钟京还要经历旅路颠簸,却没想到她的抵触这么严重。
“对啊,生孩子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一遭,一个不好小命就没了。沈府那个沈宜棠她阿娘,不就是生下她没多久就死了。我这种只为自己快活的人,才不要生孩子。”
阿棠看他脸色严肃起来,放缓了语气,“我早告诉你,我不会履行为人妻的本分,就算你强行带我回去,我也不会任你逼我生子。你看,我真不是你良配。”
晏元昭绷紧脸,“你真这么想,还是又找出了一条劝退我的理由?”
“当然是——”
敲门声刚好响起,白羽压低的声音传来,“郎君,您醒了吗?齐将军来了!”
这个点?
阿棠忙道:“你快去吧,肯定是急事。”
她也不想和他争论了。
晏元昭下榻更衣,脚步沉沉地出去见齐烈。
齐烈一见他,拱手道:“晏大人,昨晚铁鹘那边来人了,我连夜接他们来庆州,今早到的州衙。”
“好,我现在过去。”
晏元昭与羽啜草原一会,羽啜承诺必查出始作俑者,将其捆来送他。之后晏元昭派遣齐烈麾下几队人马留驻大周与铁鹘交界的互市之地,待羽啜的人一来,便可立即接手,护卫来河东。
眼下铁鹘来人,应当是送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候在州衙二堂的铁鹘使者名叫须弥劼,他见到一身官袍的晏元昭,单手抚胸行了铁鹘的躬腰礼,用语调稍显生硬的汉话自陈奉铁鹘可汗与大王子之命,递解掠取大周兵器之人至此。
“此人是我铁鹘二王子利赫啜,他与庆州刺史作交易,派遣商队以交易家具木作的名义,暗中运送兵械至铁鹘,私藏在他的部落中。大王子查知后,立刻派兵搜捕,生擒利赫啜,缴获部分兵械。”
“在下已将利赫啜押来,大王子说任由您处置,之后会陆续押来涉及此事的嫌犯,并将缴货的兵械归还大周,望两国修好,莫起纷争。”
晏元昭沉声道:“多谢可汗与大王子相助。”
须弥劼忙又行一礼,“此事是铁鹘不对,未及时发现利赫啜的恶行,用你们的汉话讲,我们在亡羊补牢。铁鹘居北疆,周朝居中原,两国享太平二十余年,互市通商,边民安乐,铁鹘未有再起兵戈之意,无不臣不敬之心,利赫啜所作所为也皆与铁鹘无关。”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恭敬奉上,“此为可汗致周天子的书信,请您转呈钟京。”
晏元昭会意,“天子明察善断,可汗不用太过担心。本官向天子复命时,也会一五一十陈说铁鹘的‘亡羊补牢’。”
须弥劼笑道:“那便有劳晏大人了。”
他押来的利赫啜已送到隔壁次间,由四名铁鹘士兵看管。利赫啜全身五花大绑,肩颈处隐有血迹,此刻正昏迷不醒。
须弥劼掀开利赫啜上衫,露出腰腹间一颗有些褪色的青狼头,“这是铁鹘王族特有的刺青,是二王子本人,非他人冒充。”
晏元昭点点头,派人将利赫啜解入监牢,对须弥劼道:“他为何处心积虑窃取大周的兵器?”
“利赫啜素来有野心,一直盯着下一任可汗的位子,这一大批兵器,可使他的部曲实力大大增强。”须弥劼说完,放低声音,“此事大王子也要感谢您,让他顺理成章除去一个心头患。”
“我知道了。”晏元昭道,“他许给庆州刺史什么条件,让他冒险为其偷运?”
“这个”须弥劼面有难色,“在下不便妄言,利赫啜的证言和相关证物我带来了,您一看便知。”
晏元昭眉眼冷下来,铁鹘使者不便说的话,恐是很严重了。
安置好须弥劼后,晏元昭开始翻看利赫啜的证词,越看神色越凝重。
一旁的齐烈忍不住问:“晏大人,证词上有没有说岑义想干什么?”
晏元昭放下证词,拿来存放证物的木匣,“不是岑义想干什么,而是岑义背后的人想干什么。”
“背后的人?”
“证词上说,岑义与利赫啜交易,始终言称奉主上之命。他的主上交给利赫啜一只刀鞘作为信物,自己则保留鞘中短刀,寓意缔结同盟,如鞘与刀。他助利赫啜谋夺铁鹘可汗之位,利赫啜则帮他——”
木匣打开,晏元昭沉冷的声音戛然而止。
“帮他做什么?”齐烈追问道,却见晏元昭举起匣中镶着宝石的皮革刀鞘细细打量,看着看着,一双波澜不兴的眸子陡然迸出巨大的震惊。
下一瞬,晏元昭握着刀鞘,疾步踢门出房。
齐烈满腹不解,忙追着晏元昭出去。
晏元昭独自提审了利赫啜。
齐烈等在外头,巡察使没有给他下后续的命令,他还不能走。
这一等就是数个时辰,等得齐烈人也躁了心也焦了,仍不见晏元昭出来。遣人去问,也吃了闭门羹。
直到将近酉时,西天云彩火烧如瀑,齐烈终于看见巡察使从监中走出。
走近看到人,齐烈大吃一惊,巡察使的脸色苍白如纸。
“晏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劳齐将军久等了。”晏元昭低声开口,“铁鹘近日会将几批兵器运至疆界,将军即刻派士卒前去接收,就地清点,然后直接输运回钟京”
关于运送兵器的事项,巡察使布置得很细。
齐烈一一记在心里,等晏元昭说完,他纳罕道:“您不亲自盯着兵器运回了?”
“没时间了,一切交由将军负责。我马上启程回钟京。”
巡察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此刻的平静里,多了一些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