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骤然**燥的掌心捂住,阿棠水灵灵的双眼无辜看他,晏元昭移开手,拇指拭掉她唇边的白色乳酪印子。
“我没有妄议,我是合理推测。”阿棠道。
“我知道。”晏元昭叹了口气,“将推测放到心里吧。我刚才说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不能外传。”
阿棠用力点点头,“我晓得,你放心就是。”
“怪不得裴世子要装纨绔,自己阿爹好端端成了那样,谁不怕呀。”她感慨。
晏元昭轻声道:“帝心不可测,不管怎样,做一个不求上进的膏粱子弟,是最安全的。定远侯府不只他,其他子孙也都力求平庸,连宫里位份最高的裴贵妃也安常守分,刻意低调。”
“谁能想到满门荣耀的侯府,里头每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的呢。按你说的,裴世子人才出众,一身本领,却不得施展,怪可怜的。”
阿棠扫净罐底最后一口乳酪,摇头叹息。
“阿嚏!”
钟京明月夜下,定远侯府世子裴简猛地打了个喷嚏。
“可是受凉了?”清冷的女声响起,“还没到中秋,不用这么急着赏月,咱们还是进屋去吧。”
“好。”裴简搂上女子的腰。“都听你的,阿贞。”
第96章 少年时“哎呀,晏大人,你不行啊。”……
静贞挽上裴简手臂,掀起珠帘入内,轻声问道:“这次的事,你不怪我?”
“嗯?我需要怪你什么?晏元昭毫发无损,这不很好嘛!”裴简笑道。
静贞无奈看他,“是我私自硬来,又掉以轻心,不然也不会让晏元昭悄悄赶至庆州,查到岑大人身上。”
裴简摸着她手,宽慰道:“从皇帝下旨派晏元昭去河东的时候,我就知道庆州的事瞒不住。晏元昭什么人啊,满朝文武属他最奉公尽职,他既背了个查庆州军器坊的皇命,那无论如何都会去庆州把事情查明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岑叔做得再仔细,也会留下痕迹,晏元昭顺着痕迹去查,查到岑叔,查到铁鹘,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因此我从一开始想的就只是拖延时间,铁鹘这步棋,我已当它废了。趁晏元昭还没查到我身上,抓紧时间利用太子起事才是正理。”
静贞凝眸,“现在就说铁鹘无用,是不是为时太早。岑大人不可能把我们与铁鹘的具体交易供出去,晏元昭应该还蒙在鼓里。”
“你还是不了解明光啊。”裴简按着静贞肩膀,倾身为她解下发髻上的珠钗,“岑叔不说,你以为他就查不下去了?”
“他还能怎么查。”静贞疑道,“难不成还去问铁鹘人?”
“说不准。”裴简微微笑道。
静贞眼中浮出惊讶,顾不上指摘他这副不关几身看客一般的态度,问道:“铁鹘可是与大周交战过的异族,他一介文臣,难道不畏惧”
“他不会畏惧。”裴简说得肯定,“不过铁鹘本来就是后手,暴露就暴露了。事已至此,能让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铁鹘身上,也算是好事。”
静贞面有忧色,还欲说什么,被他打断。
“好了,阿贞,不要再琢磨明光了。他那么优秀,你再提他,为夫可要吃醋了。”
“吃醋”静贞哭笑不得,“你真是小孩子脾气。”
“有夫人成熟就够了,我何德何能拥有一位不辞辛劳替我筹谋的好夫人。”裴简温柔看她,“这些年没法给你名分,委屈你了。”
“不要这么讲。”静贞反握住他手,“你把我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救出来,我一生一世感念你的恩情。”
只是恩么……
裴简压下眉间一抹惆怅,“我一直盼着让父亲见见你和小阿谦,现在看来,在不久的将来,便能如愿了。”
“侯爷要进京?他老人家的身体能支撑住吗?”
“迟早的事。父亲这么多年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我会让他风风光光地进京,骄傲地看着他的儿子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会的,”静贞轻声道,“一定会。”
“你给太子准备的最后一击,要派上用场了,是吗?”她问。
“嗯,我已让人将消息散播出去,不出几日,钟京百姓都会知晓太子的丑闻。”
“民间的声音真能传到宫禁?”
“难说,不过最起码能传到某个人的耳里。”
“你指谁?”
“越王。”
“越王会去管这件事吗?这几年他与太子争锋之心减弱,想必也明白皇帝仅用他来抗衡太子,不曾考虑兄终弟及。”
“你忽略了一点,越王虽然不再争储,可他是皇家人,关心皇室血脉是否纯正是他的分内事。”
裴简懒洋洋地说完,嘴边逸出笑容,“如果越王指望不上的话,那我只能去找长公主了,让她和皇帝说。”
静贞面露错愕,“这不太妥当吧?你还是不要亲自出面的好,不然太子万一知道了,你很难解释。”
裴简笑出声,“我的阿贞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懂我的幽默……”
静贞:“……”
她转身出门,“我去看谦儿了。”
“阿贞,等一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
“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和裴世子成的朋友呢。难道只是因为他各方面也很出众,你就和他一起混了?”
月光下,阿棠有意打破提到裴将军带来的凝重气氛,笑意盈盈地问着晏元昭。
“和这个没关系。”晏元昭好笑道,“他自己缠上来的。”
“为什么呀?他嫌日子过得太顺,非要给自己找点堵,跟你一个冰块走一起,让你的寒气刺激一下他吗?”
“冰块?”晏元昭陡然俯身盯她,“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冰块?”
“对啊,天天冷着个脸,说话也冷冷的,还时不时扎你一下,唔,这样说的话应该是冰锥才对。”
晏元昭此时看她的眼神已和冰锥差不多了。
“我说实话你不高兴啦。”阿棠丝毫不惧他,继续笑道,“其实你在我面前,大多数时候是冰块,剩下时间是火焰山。”
晏元昭闷声一叹,“你太有本事了,能让我这么多次控制不住地冲你发火。”
“不止这个。”阿棠踮脚凑到他耳边,“你在床榻上也是火焰山!”
女郎声息温热,唇齿间还有淡淡奶香,说的话大胆狎昵,晏元昭一下子身躯绷紧,下腹蹿上火。
她是他的引线,各种意义上。
可惜彩楼后并非私密地,白羽和秋明就守在十几步之外,晏元昭喉结滚了滚,将刚燃起的火按捺下去。
秋夜清凉,晏元昭负手走远几步,缓声开口。
“他与我结为友,可能是因为那件事。我与他在官学做同窗期间,有一年,裴将军西征犬戎指
挥失利,将几万大军送入了敌人埋伏,将军自己也被敌人生擒,投了降。消息传到钟京,骂声四起,裴简作为裴将军之子,也饱受同窗冷眼。有七八个火气大的同窗把他堵在书院后殴打,我上去帮了他,他心生感激,此后便与我亲近。”
“怪不得,原来是你做了好事。裴将军西征的失利,我有印象。”阿棠回忆道,“他以投降麻痹犬戎主将,趁机窃走军情,后来大举反攻得胜,大家这才知道他是诈降。你当时就预见啦?”
“并没有。”晏元昭道,“我只是觉得,不能因为将军的一次失败,就否定了他从前的功绩。就算他真的投降失节,书院同窗也不能私刑处置他儿子。”
阿棠轻轻地啊了一声,“那是圣平九年吧,你那时才十三岁,就已经很有见识了。”
她转而笑道:“真好奇你少年时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不苟言笑。”
晏元昭抿唇,“以后我可以给你慢慢讲我十几岁时的故事。”
阿棠听到“以后”便不吱声了。
良夜苦短,不宜争辩此事。
她眼珠一转,“你十三岁的时候功夫怎么样啊?有没有把那些欺负裴世子的人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晏元昭踌躇一瞬,“我那时还没开始学功夫。”
“哈?”阿棠一愣,“那对方七八个人对你们两个”
岂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晏元昭转身走出彩楼,“继续逛夜市吧。”
“哎呀,晏大人,你不行啊,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打架可从来没输过”
阿棠小跑着追他出去,笑声银铃一般散入夜风。
彩楼附近灯火通明的一片区域,一群人在围观“射邪祟”。
只见一只稻草扎的恶鬼竖在数尺以外,披挂红绿衣裳,面覆彩绘,青面獠牙,凶相十足。
百姓交五十文即可用一只小木弓发六支木箭射鬼,射中胸腹得丙等,射中口鼻得乙等,最难的甲等,要射中恶鬼的两只眼睛才行。
甲乙丙等各有香果、茶瓶、折扇、铜镜等物作奖品,若能射中全部六处,则还可领一大奖。
庆州北临铁鹘,城中百姓熏染胡风,力大会射者不少,此等戏射既讨好意头,又能领奖品,摩拳擦掌一试的人一个接一个,射坏一个邪祟,摊贩即再端一个出来,旧的修补好原地复活,流水一般,可是热闹。
阿棠看了半天,瞅着晏元昭眨巴眨巴眼睛。
“想去就去。”晏元昭道,“但你会射箭吗?”
“我会打弹弓,这两者应该差不多?”
阿棠兴冲冲地从白羽手里拿钱出去,排队取弓箭。射邪祟的大部分是壮汉或者半大小子,偶尔有妇人来玩,基本也年纪不小,膀大腰圆,轮到阿棠时,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往那儿一站,登时惹来无数目光。
晏元昭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冰冷的视线扫过几个眼神太放肆的,对方这才收敛。
阿棠摆好姿势拉满弓,果断放箭。她眼力好,手上稳,力气足,虽没经验,却射得不错,六箭放毕,中了两个乙等和一个丙等。每中一支,众人大叫一声好,先前有人眼里带着不屑的,渐渐改作惊叹。
晏元昭看看阿棠,忍不住露出微笑,刚才众人叫好,也有他的一分声音在里面。
阿棠倒是对自己不满意,又付了一轮的钱,嘟囔道:“我想拿全射中的那个奖。”
她早看好了,大奖品是一坛铁鹘人酿的酒,铁鹘话叫它麻和苏,奇怪的酒名。摊贩说又香又烈,和中原酒味道大不一样。
阿棠很想尝尝。
“我帮你。”晏元昭道。
阿棠以为他要拿箭替她射,刚想说不用,她希望靠自己赢,但晏元昭只是微一俯身,从背后把住她手臂,帮她调整角度力度。
一箭发出,正中恶鬼左眼。
“你这么厉害!”阿棠乐道。
“是你厉害。”晏元昭温声道,“你先玩着,我到一旁透口气。”
阿棠有些不好意思,“我赢了酒就去找你,很快的!”
“不急。”晏元昭笑笑,嘱咐秋明守着夫人,不要乱走动。
晏元昭从人群里出来,立刻迈着步子急匆匆地拐进街旁小巷。
第97章 女儿情“我要在上面!”
漆黑的小巷里,身着锦衣的高大男子站在一株槐树下,微弯的腰隐在树枝的墨影里。
夜风刮响树枝,克制到极致的呕吐声更加细不可闻。
晏元昭静了一会儿,确定身体再无异样后,转身接过白羽递来的帕子和水囊,将自己清理干净。
白羽愁着脸,“郎君,您的胃您清楚,街头上的食物万万吃不得,您何苦啊。”
“陪夫人吃东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不然她吃着,我看着,像什么样子。”晏元昭平静道。
“可您也不能让自个儿难受啊。”
“不难受。她买的吃食确实好吃,满足了我的口腹之欲。吐是因为吃得少,多吃几次,自会习惯。”
白羽实在无法理解,一边踢土盖住,一边道:“您对她够好了,还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要是知道您会吐,肯定也不愿让您吃。”
“闭嘴。”晏元昭道,“白羽,你听着,第一,不能把此事告诉夫人。第二,你对夫人好一点。”
白羽一愣,“郎君,我哪里对夫人不好”
“不如以前好。拿出你从前在府里对她的热络劲,她有什么需要,勤快盯着。明白吗?”
“是。”白羽应下后,小心翼翼地问,“郎君,您确定她以后就是府里夫人了吗?”
“她一直是。”晏元昭淡淡道。
两人从巷子里出来回到街市上,晏元昭抬眼看见阿棠站在最亮的一盏花灯下,抱着酒坛子亭亭地等着他,脸蛋银亮,乖模乖样。
晏元昭走过去,目移到酒,唇角翘起,“很棒。”
“没那么棒。”阿棠小声说,“最后还是秋明帮忙射了一箭才拿到的。”
“第一次射箭,已不错了。”晏元昭看着她,“还想去哪里?”
“哪儿也不去了,咱们回去吧。”阿棠把酒往秋明手里一塞,凑到晏元昭耳旁道,“到晚上了!”
晏元昭蓦地懂她意思。
归心似箭,恨不得此刻就飞回官舍。
他定了定神,“嗯,走吧。”
踏进官舍院落,甫一推开屋门,阿棠就跳到晏元昭身上,用力亲了上去。
晏元昭环着她腰,将她的霸道和热烈照单全收。亲她时脚步不停,一路绕过屏风罩壁,撞开各道房门碧纱橱门。阿棠被他半拖半抱,走得跌跌撞撞,绣鞋压了他的靴子面,踩了自己的裙角,全身琳琅环珮,飞响不断。
如此这般地挪到卧房。
晏元昭关紧房门,反身压她到门壁,略离了她唇,瞧着亲得昏昏乎乎脸蛋红成一团的女郎。
“这么急?”他声音低沉。
“难道你不急?”她反唇相讥。
晏元昭没说话,眼眸深了又深,按着她后脑勺,再一次进犯。
唇齿纠缠,你来我往,愈来愈躁,愈来愈热。
厮磨之际,晏元昭手也在动。拔下金钗,拨卸耳坠,清除她身上所有碍事碍手的什物。钿钗珠翠叮珰飞击,襟带长垂,粉襦红裙倏然滑脱,他为她挑的妆扮一一落尽。
阿棠却是没有这样的能耐,一心一意亲他缠他,手搂得紧紧的。
人弄到榻上,连帐幔也未及掩,晏元昭亲到她胸前,咬开她里衣衣襟。
阿棠气喘吁吁抬头,“咱们打个商量。”
“什么商量?”
“我要在上面。”
阿棠含住他耳垂,利用他恍神的功夫,半身坐起,手去解他腰带。
晏元昭被她吮得喘了一下,哑声道:“你会吗?”
“你别小瞧我,”阿棠抽掉他腰带,剥开锦袍,跨开双腿欲坐他腰,“我很能干的!”
女郎柳眉飞扬,明眸如星,直看得人心驰意动,晏元昭不觉松开手,任由她压倒他,骑在他身上。
“你安心享受就行,全都我来。”阿棠掌握了主动权,话又多起来,不忙动手,盯着他白净面皮上被她亲出来的红印子发笑。
晏元昭亦在看她。
这个角度极是新鲜,松散的云髻掩着绯红的脸,小巧的下巴似尖而圆,再向下,春色深深,山峦半藏,幽壑半露。
晏元昭手探上去,“这里圆了。”
继而游下,“这里也圆了。”
阿棠莞尔,又剥开他一层衣裳,手抚精壮胸膛,正要落吻,忽听门外传响。
“——笃笃”
两人都很默契地当没听见。
阿棠继续动作。
敲门声又起,仍是两下,只比刚才声大一点。
晏元昭张口欲言,被阿棠嘴堵上去,“别去管。”
晏元昭抱着她,加深了这个吻,阿棠手滑下去,刚握住——
门又响了。
这次变成三下,敲得快而重。
阿棠一恼,手上也跟着重。晏元昭闷哼一声,朝门喝道:“出去!”
门外白羽一张脸愁成了苦瓜。
卧房隔音很好,听不到里头动静。可一路上回官舍,郎君和夫人步履匆匆,进了屋反手就带上门,映在门纸上的两条影瞬间就黏成一条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郎君又吩咐过,要事务必第一时间来报。
第一时间
算了,郎君既发了话,不差这一会儿,等郎君完事后再说。
白羽走出去几步,忽想到昨晚情景。日头没沉的时候郎君进了卧房,出来时月亮高挂,羊肉锅子已温过三回,肉煨得老了,全给秋明吃了。
他忙叫人从厨房端来夜宵,然而郎君又和夫人在浴房待了很久,过来吃饭的时候他的瞌睡都打过三轮。
白羽思前想后,还是咬牙回到房门前,飞快敲击两下,提气高喊:“郎君,齐将军的人来了!”
一,二,三
白羽默数到十,既无呵斥传来,也无问询。他附耳门上,隐有女声,听不分明。
白羽原地等了一会儿,仍是声息全无,便回了厅堂,安排人给来客送去茶水吃食。夜晚来访,人恐是见不到了,他好生招待一番,别让人空肚而归。
半炷香后,在屋里打着盹的白羽见到了他主子。
“郎君?”白羽惊得跳起来。
他家郎君衣冠齐整,白玉冠高束发髻,面色平静无澜。
“人在哪儿?”他沉声问。
“正在前头一堂吃茶,我这就带您去!”
卧房床榻上,阿棠躺成一个大字,眼看帐顶,还是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
他就这么出去了。
箭搭弦上,一触即发的时刻——准确说,是箭已经发到一半,她都攒足勇气克服困难那样子坐下去了这个男人竟能生生把她抱开,起身出帐,冷静地披衣束发,处理脸上的口脂印,准备见客。
她求他缠他,他也只是亲亲她脸,说一会儿再来,反正决不动摇。
呵,晏元昭,真是能做大事的男人。
阿棠忿忿地穿好衣裳,掀被下榻。
秋意渐浓,天气转凉,下人白日里在卧房放了炭盆,到现在仍是暖烘烘的,不由使她气闷之上,燥热更加难消。
她灌了自己一肚子凉茶水,推窗放凉风进来,无心做事,倚着窗棂看着圆溜溜的月亮发呆。
窗外树枝子密密匝匝,风移影动,忽有一人影出现,朝着屋子走来。
他回来了?
阿棠忙趿着鞋,跑到厅里迎他。
“夫人?”
是白羽。
阿棠干笑两声。
“郎君让我和您说,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您别等他。”白羽道。
“我也没有在等他。”阿棠懒懒地道。“我出来找东西吃,能劳烦你给我送点儿吗?”
白羽虽不解,夫人今晚买了不少吃食,为何还叫饿,但想起郎君的嘱咐,当即笑容满面地答好。
他端来不少夜宵,阿棠只动了一点点,就回房了。
她找了本前些天买来的话本子看,看来看去只觉文字丝滑在眼前闪过,留不下一点儿影,便也懒得翻了。
房里烛红香暖,兽炉碧烟袅袅,阿棠怎看怎觉冷清,又把窗关了回来。她靠在床头,睡意全无,枯坐半晌后脑中幽幽出现一词:独守空房。
她被这四个字吓得,冒了一层冷汗
晏元昭回来时,已过三更。
房里一片漆黑,帐幔重重深掩,他轻手轻脚进帐,在床榻外侧躺下——在他数次把阿棠挪进里侧后,她终于能自觉地睡到里头了。
刚碰着枕,左腿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记踹。
晏元昭惊了一惊,移目看她,“吵醒你了?”
阿棠不语,连眼皮也没睁,抬脚又踹在他胯上。
这一脚比方才力道还大些,晏元昭忍着闷痛,“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阿棠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晏元昭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困惑,侧身去抱她。
啪!
阿棠一掌拍在他手臂上。
“你到底怎么了?”
晏元昭扳她进怀,阿棠屈起胳膊肘撞他,他不为所动,她又拿腿踢他。晏元昭只好四肢并用将她身子牢牢锁住,她仍不发一言地死命挣扎,先用关节顶他,顶不动又换用嘴去咬他胳膊,还试图去扯他头发。
晏元昭没办法,力小了压不住她,力大了又怕伤着她,最后逮着个空挡咬上她嘴,撬开唇齿,长驱直入,狠狠亲了一会儿,阿棠才消停了。
离开她唇时,两人都气喘吁吁,阿棠趁他不备,挣开他手,往里一滚。
“晏元昭,我讨厌你!”她大声道。
第98章 高唐梦他是一团炽火,等着她的朝云,……
晏元昭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四个字,不由愣住。
见他没反应,阿棠又道:“你没听到吗,我说我讨厌你!”
“为什么?”
阿棠转身瞪他,“你干了什么你不知道?”
“……因为我刚才抛下你去见客?”
阿棠冷笑一声。
“实是要紧事,不好耽搁。”晏元昭无奈道。
“又没叫你不去见,晚一两刻去都不行吗?”阿棠咬着牙,“我当时都……开始了!”
晏元昭忍不住笑了,“晚一两刻当然可以,但是你也不想我在做那事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有客要见吧?”
“我想着等处理完事情回来,心无旁骛会更好。”
他摸上阿棠的手,认真说道。
阿棠烦躁地看他,“那你见客的时候就不会想着我?你觉得那样尊重客人吗?”
晏元昭一默。
其实他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不做很想,做了……也还是很想。
他的夫人蜷缩在他身边,他虽看不见,却知道她此时一定是气鼓鼓的样子,分外可爱,因为这种事而和他置气,就更可爱了。
“是我不好。”他道,“你只是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怎么?不行吗?”阿棠听出他话里笑意,愈发恼了,她生气的原因当然不止于此,可能拿出来讲的却唯有这一桩。“早和你说了我脾气大,不配做你夫人。”
“谁说不配了?”晏元昭声音一沉,“我脾气也大,你我正合适。”
话音才落,臂上又挨一下闷痛。
“我脾气哪里大了?”阿棠甩着手,“我自己说说而已,你还真信了?”
晏元昭又是一惊,他素知阿棠虽满肚子歪理,但也并非不可理喻,缘何突然如此无理取闹?
他不过出去几个时辰,她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
晏元昭心里反复琢磨,一时没说话。
阿棠委屈的声音持续传来,“我的脾气够好了,我和你说话,你经常不搭理我,我也都不生气的。你成
天冷着个脸,一年里笑的次数都没我一天笑得多,竟然还把我和你放在一起比,这难道不离谱吗?”
“你看你现在又不理我了!”阿棠又拍他一下,“晏元昭,我从来就没不理过你!”
越来越荒唐了,晏元昭心道,他还指望她叫几声夫君,哪成想她都开始习惯连姓带名地叫他了。他脾气还不够好吗?就问问全大周有几个男人能容忍妻室唤大名的?
他深吸一口气,先拿了她充满攻击力的手攥怀里捂着,贴近她道:“我不是不理你,是我习惯少言,有一些话我觉得没必要回,便不回了。”
“哦——好有道理!”阿棠讽道,“怪我话太多,还总是说一些让人觉得没必要回应的废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你说话很好听,很有趣,我喜欢听,听着听着便乐而忘言。”晏元昭道。
“那便宜你了!”
仍是气呼呼的。
这种无聊的架,不宜再继续了。晏元昭心念一转,伸手摸进她里衣,两下将小衣解开,掐住雪尖。
阿棠一个激灵,恶声恶气道:“你想做什么?”
晏元昭手上未停,声音低厚而微哑,“做今晚未完之事。”
“晚了!”阿棠试图把他手赶出去,“我没兴致了!”
“那我来。”
晏元昭手一撑,压到她身上,掀了她里衣,大掌的力道肆意起来,顺便头一低,将她“不管我来还是你来,我都没兴致——”的嚷嚷尽数吞进嘴里。
他在她身上尽情点火,阿棠起初捣胳膊踢蹬腿儿地攻击他,抿着唇咬着牙不让他亲。晏元昭饶有耐心地和她磨,时而以柔克刚,时而以刚克刚,终于把小姑娘磨得身子也软了,脸也红了,声也娇了。
人也肯了。
甚至阿棠还反身抱他,主动纠缠,将吻送上他耳鬓、喉结、脖颈把他点起的火全然回燃给他,不忘细长手指挑开他衣襟,在他将她衣裳剥净前,先除尽了他的。
晏元昭见状,心神一悦,任由她压倒他,伏在他身上犹如一狐媚妖精,恣情畅意地勾他的魂。
说是妖精,也不全然准确。
她的动作是妖而媚的,脸和神态又是清而纯的,因为专心卖力,更附有一种认真和庄重。
晏元昭满腹经论文章,此时却也和寻常酸腐书生一般,想起翩翩而来自荐枕席的高唐神女,美而庄,意绵绵,情缱绻
他扶着她的手臂青筋凸起,唇干舌燥,全然是一团炽火,就等着她的朝云,她的行雨
“啵儿——”阿棠在他唇上印了一下,随后翻身下来,理理衣裳躺到枕上。
晏元昭满头雾水,哑声问:“怎么停了?”
“因为我要睡觉啦。”
阿棠甜甜一答,拽来被子盖身上,竟双手合十放胸前,闭了眼睛。
晏元昭一把掀开她被,“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你我各自安睡,迎接明日太阳东升——”
晏元昭疾声打断她,“你把我弄成这样,竟然还要到此为止?”
忽地明白,“你故意的?”
“是呀,反正你很能忍,中途停下来都没什么打紧的,你忍忍就好了。”阿棠尾音翘起,向他小腹下方瞧了一眼,愉快地夺过被子,重新盖好。
“还有哦,”她严词警告,“你要是强来,我敢保证明天我就跑,让你此生再也找不到我!”
晏元昭下头的火一下子烧到喉咙口,坐起身,手钻进被,朝她身下一撩,“你搞这一出,岂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阿棠声音清脆,“我!乐!意!”
晏元昭气笑了,把自己摔回枕上。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怎生就应了这句话?
他咬牙道:“好,你不想,我不逼你。”
“谢谢你啊,咱们明晚再来。”
阿棠声音持续甜美,晏元昭听了又是一阵恼。
重新安静的帐子里,两人促急的呼吸交织转缓,旖旎的气息一点一点冷下来。
但都不肯先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晏元昭清明的声音响起,“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听了一定会很开心。”
“是什么事?”
“明晚再和你说。”
“现在说呗。”
“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
“你自己想。”
阿棠不吱声了。
须臾,阿棠恍然,“你这是报复!”
“不错。”
阿棠嗤笑,“幼稚,我才不好奇,你这招没用。”
“那就睡吧,准备迎接明日太阳东升。”晏元昭淡淡道。
阿棠轻哼一声,转身背对,离他远远的。
晏元昭纹丝不动,平仰枕上闭眼安憩。
帐子又静了,静得能听到窗外秋虫唧唧。
好一会儿,阿棠细细的声音藏在虫声里送来,“真的有这样一件事?”
“嗯。”
“我听了能有多开心?”
“抱着我叫夫君的那种开心。”
“不骗人?”
“不骗人。”
又一会儿,阿棠缓缓向他游了来,软软地贴着他身体。
不说话,也不动作。
晏元昭嘴角上扬,轻声道:“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吧。”她小声道。
晏元昭转过身,温柔吮吻她的颈子。
他吻着,她说着:“你温柔些,不要太快嗯,当然也不要太慢,然后也不要持续太久”
她说了一大串,晏元昭都应了,但当他伸手去解她衣时,却被她拦住。
他亲亲她鼻尖,“还有什么要求?”
阿棠支支吾吾,最后揪着他耳朵说了句话。
然后道:“你要是不答应,那就算了,不来了,我也不听了!”
洞房当夜的梦境猝然闯入晏元昭心神,原来那时就已有预示给他。
他摸摸她羞到滚烫的面颊,低声道:“都依你。”
窸窸窣窣,声儿细碎,像荡在湖面的小舟,每一次摇晃都回味无穷。
他非楚王,她非神女,但云情雨意,胜过这世间千万夫妻。
俄而云收雨止,阿棠兀自颤栗不休,晏元昭紧紧地抱着她,掌心安抚着她快乐与痛苦的余韵。
汹涌的情潮褪去,化为绵长的熨帖与感动。
他吻她发,吻她额,吻她湿润的眼睛,喃喃问:“我可有伺候好你?”
阿棠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伺候得太好了,好到她就要舍不得离开他了。
不,她不会舍不得。
她冷静而郑重地想,她还从来没有狠不下心舍弃的东西。
她阿娘,对她好的青楼姊姊,她走过的一个又一个地方,结识的一个又一个朋友
她都一一与之告别,尽管有的轻松,有的痛苦。
他也不会是例外。
阿棠没有回答,抬眼对他笑,“快说是什么事让我开心!”
晏元昭摸着她的头发,“你不是想去草原骑马吗?三天后,我带你去,去最好的草场,让你骑个够。”
“真的?”阿棠喜上眉梢,“那我要骑着我的雪暴去!”
她抱着晏元昭,狠狠亲了一口。至于叫夫君,还是算了吧,反正刚才他伺候她时,她已叫了。
三天后,当阿棠穿着胡服骑装,跟着晏元昭准备出发,看到眼前肃立的八名侍卫以及十六名劲装士卒时,才发觉这趟草原之旅似乎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第99章 秋草长“私下唤我名字也就罢了,当着……
宫城内苑深处,清岚宫隐有笑语传来。
隆庆帝俯身逗弄着楠木摇车里的婴孩,几月大的小皇子眼睛惺忪,似哭不哭,反应有些迟钝,但仍引得隆庆帝露出难得的愉悦神态。
裴贵妃妆点过的面容带着几分病气,此刻正陪坐一旁,温柔笑望着这对活似祖孙的父子。
她的年纪也不轻了。
天子登基那年,裴家把她送进宫。那时帝后正恩爱,天子虽给了她将军之妹应有的尊荣,入宫即封妃,但对她不冷不热,恩宠
似有若无。
裴婉试着争过几次宠,没争来什么,便作罢了,一心一意守着嘉柔深宫度日。
日子一天天过去,将军兄长归来却生了重病,嘉柔心慕表兄而不得只好黯然出嫁,裴婉的病一场场地生,白发一根根地添。
她老了,皇帝更老。
皇后早已身故,后宫也多年不添新人,许是因为她安分,许是因为她多年陪伴,隆庆帝近年来与她亲近不少,晋她做了贵妃,得闲就来她宫里和她说说话,甚至还怜她无子,将小皇子赵寅给她抚养。
小皇子的生母是宫里倒夜香的奴婢,那晚隆庆帝试了新的丹药,丹药不俗,竟使得哀朽已久的皇帝重振龙威。隆庆帝激动之下,不暇去后宫,抓了个婢女出火,又岂知精盛气足,叫那婢女怀了皇嗣。
隆庆帝狂喜之余,也觉有些丢脸,索性谎称这个丫头是贵妃侍婢,草草封了个宝林,生出孩子后就送到了贵妃身边。
裴贵妃觉得这是一种信任,一种只存在夫妻之间的信任,是她在后宫盼了半辈子都没得到过的东西,她很珍惜。
隆庆帝每日来她宫中探望小皇子的时候,她都会细细品尝这种信任。他们一起逗着那个小婴孩儿,恰似一对享受弄璋之喜的寻常夫妻。她养育嘉柔时很少有这样的体验,那时天子寡情。
“贵妃,你在出神?”皇帝看她。
裴贵妃温声道:“臣妾在想寅儿脸上哪处像陛下。”
隆庆帝早有答案,“鼻子和耳朵像朕,眼睛像你,呵呵!”
“陛下说笑了,臣妾又非寅儿的生身母亲,何来相像”
“朕说像就是像,你就是他的母亲!”
裴贵妃脸上漾出满足的笑容,柔声道:“陛下说的是。”
隆庆帝拿起案上的手炉塞进贵妃手里,“你身子骨弱,殿里虽生了炭火,也别掉以轻心,受了寒就不好了。朕是药罐子就罢了,你可比朕年轻呐。”
裴贵妃揣着手炉,感动道:“臣妾谢陛下关心。陛下明明龙体康健,大胜从前,哪里是药罐子。”
隆庆帝正欲说话,忽爆出一阵剧烈咳嗽。
裴贵妃伸手为他拍背顺气,好一会儿,皇帝平静下来,拖着老迈的声音道:“朕以为那丹药有用,还兀自欣喜,可现在越吃越不管用,朕的身体啊,救不了了!”
裴贵妃忙出言安慰,皇帝只是摇头叹息。
“陛下,”总管公公轻脚走来,“越王有要事求见,已在栖凤殿候着您了。”
隆庆帝嗯了声,看了眼襁褓里的小皇子,由贵妃扶着走出宫门,坐上辇,摆驾回栖凤殿了。
“陛下,臣今日进宫,是因为听闻了一件事,想要报您知晓。”
栖凤殿里,越王神情镇定,不显焦急,只是看着有些讳莫难言。
“你速速说来。”隆庆帝道。
越王又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
“前几日,市井中有一男子醉后发狂言,称其三年前曾在京郊的玉清宫观中借宿,起夜时听到观内一间屋室隐隐传来男女幽会之声,他蹲在窗下听墙角,发觉那女子身份竟是太子妃,而男人则非太子,两人言谈中似有提到生子等字眼。一连几晚,他都窥到两人在房内幽会。”
隆庆帝皱起了眉,越王继续道:“这个醉汉声称此事发生九个月后,东宫就诞下了皇孙,因而他觉得太子妃所出并非太子血脉。”
“无稽之谈。”隆庆帝鼻子重重哼了一声,“连皇家的人都敢造谣?”
“是啊,臣弟也这么想。可偏偏那醉汉描述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时他身边也有不少人,一传十十传百,坊间都在议论太子妃和人偷情,有些话说的着实难听。”
“不仅如此,又不知哪里传了谣言,说太子有龙阳之好,不能和女子亲近,这岂不是更无稽之谈?两桩事放一起,那些市井闲汉一个个儿地都议论起小皇孙的血脉来了。”
隆庆帝猛然前倾身子。
越王叹了口气,“我已叫人将几个带头搬弄是非之人捆送进京兆衙门,议论算是平息了。不过我想此事毕竟涉及天家血脉,虽听着荒唐,但空穴不来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事陛下还是得叫来太子问一问呐!”
他说完,被眼前隆庆帝阴沉至极的脸色惊得一怔。
“这个孽子!”
阿棠坐在行进的马车里,入耳皆是马蹄声。
一行人除了侍卫,还包括陆先生,他没有乘车,而是骑着一匹健马与侍卫一起奔驰。
从清晨出发到现在,马不停歇,全速前进,足足跑了几百里。阿棠这才明白为何晏元昭告诉她,他已提前一天叫人将雪暴带到草场附近——要是雪暴今日是这样的跑法,到了草原,哪里还有力气踏草驰骋?
她不时扒着窗沿向外看,他们先后经过了好几片葱茏的草场,期间偶尔还夹杂着块荒漠。
“这不都是草原吗,不能在这里骑?”她问马车里的晏元昭。
“要去就去最好的草原,再等一等,马上就到了。”晏元昭温声道。
马上有点久,阿棠合眼歪在他怀里又睡了一觉,醒来才到目的地。
一下马车,阿棠被入目的景色震撼得说不出话。
碧蓝的天空下,广袤的草原由葱绿过渡到金黄,直直绵延到天际。她好似寄身于一片海,凉风吹过,草浪层涌起伏,沙沙作响。
远处隐约可见成群的牛羊,星星点点的褐与白,与色彩明亮的草场相得益彰。
她迫不及待地骑上侍卫们牵来的雪暴,同晏元昭、陆先生一起,向这片海的深处驰去。
马蹄轻踏秋草,耳畔秋风爽净,空气清甜得不像话,阿棠只觉全身心都放松了。她陆续经过了先前望见的牛羊,看到了赶着牲畜的牧人,奇怪,他们都披着发,衣服样式也瞧着有些特别。
愈往更深处跑,人烟愈稠密,数顶盖着毡布的帐篷映入眼帘,彼此并不相邻,远看宛如几座白色的小房子。
人们骑着马,拖着猎物返回帐篷,阿棠看得清楚,马上不论男女老少,都披着发,额上戴着珠饰,胸前垂着骨珠项链,和她在庆州夜市上见到的铁鹘小玩意儿很是相似。
难道因为河东挨着铁鹘,所以河东北部的人也和铁鹘人般生活?
不对,不对,她看到了他们望向她的惊诧眼神,还听到了几嘴叽里呱啦的话,半点儿不懂。
阿棠猛地刹马转头,“晏元昭,莫非这里是铁鹘?”
晏元昭还未答,陆先生已是笑了,看了眼晏元昭,朗声道:“小丫头,你才知道?”
阿棠眼睛睁得像铜铃般大。
晏元昭驭马挨近她,拽了她缰绳,低声道:“你私下唤我名字也就罢了,当着人能不能注意一点?”
“知道啦。”阿棠赶着问,“你怎么把我带铁鹘来了?这,这地方是我们能大摇大摆来的吗?”
她记得朝廷在铁鹘与大周交界处划了些城镇,允许两方百姓、商队在此互市,除此之外,双方都不会踏入彼此地界。
晏元昭不答,只道:“你喜欢么?”
“喜欢,喜欢死了!”
这里的风光好美,这里的人好奇特,阿棠觉得她可以在这里玩很久。
晏元昭看着她,眼里沁满笑意。
“元昭,人来了!”陆先生冷不丁说。
几丈外,一个骑在马上的身影朝着他们跑来,倏忽间停到眼前。
来者是个瘦高男子,脸面甚是年轻,约莫二十多岁,双目圆亮,下颌一丛胡须。
“晏元昭!”他一字一顿扬声唤道,大力拍了一下他肩膀,“总算又见面了!”
“羽啜,好久不见。”晏元昭笑道。
“这两位是谁?快介绍一下。”
“这位姓陆,是我的老师。”晏元昭手指陆子尧,陆子尧向羽啜一抱拳,后者也郑重其事地抱拳回应。
“她——”晏元昭又将阿棠坐骑的缰绳牵了一点过来,“是我的夫人。”
“你好呀。”阿棠毫不怕生地打招呼。
“嫂嫂好。”羽啜绽出微笑,胡子微微地抖,“元昭,你好眼光。”
阿棠被这句敞亮的嫂嫂惊得眉毛一跳,顾盼四望,装作看风景。
“多谢。”晏元昭笑道,“我刚来,就见到你了。坐了大半天的马车,腿脚都酸麻了,请你稍等一会儿,我们畅快跑会儿马,便去找你。”
“没问题,我的帐篷就在那边。”羽啜手往东指了指,“最大最显眼的就是。你们来得比我想象中还早,我要去催一催我的人,赶紧准备招待你们。”
羽啜说完,打马而去,矫健身影一晃即逝。
阿棠喃喃道:“他作铁鹘打扮,又有一个铁鹘名字,怎么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羽啜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似曾相识呢?”
晏元昭微笑看她。
“我想起来了!”阿棠忽地大叫,“他是铁鹘大王子,就是岑义供出来的和他交易兵器的人!”
“夫人聪慧。”晏元昭温声道。
第100章 帐中旧“你和元昭成婚四年,膝下有几……
对于岑义的供述,晏元昭并不相信。
他想当面见一见铁鹘大王子羽啜。
然而他身为河东巡察使、大周的御史中丞,与异族王子会见,恐有些不方便,被有心人知道,还会带来麻烦,而向皇帝上表请示,显然又太费周章。
于是晏元昭写了亲笔信,交给齐烈将军,请他遣人递至铁鹘。齐烈常年驻守边境,对铁鹘可谓十分熟悉,派出的信使顺利见到了大王子,并带了回信到庆州。
从而有了今天双方约定地点的微服会面。
虽然,在阿棠看来,倒像是两个老朋友久别重逢。
“你为什么相信这个大王子没干坏事?而且你好像还和他有私交?”她好奇问道。
“羽啜的母亲是和亲到铁鹘的永安公主,公主也是铁鹘现任可汗唯一的可敦。据说夫妻恩爱,公主劝说可汗推行了不少汉化政策,大王子也很孺慕中原文化。”
“几年前,羽啜亲自带领铁鹘使团来钟京觐见陛下,我当时负责接待使团,因而与羽啜熟识。”
也因此,晏元昭派出去的信使才能短时间内将信送至羽啜手上——羽啜从前告诉过晏元昭能快速联络到他的方式,只不过晏元昭也没想到会是因为贪墨兵器的事件而再次与友人相见。
“以我对羽啜的了解,他不会做这种事。岑义恐怕是栽赃陷害大王子,将这一滩浑水搅得更浑。”晏元昭道。
“原来如此。所以你想问一问他,接手兵器的铁鹘商队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棠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接待外族使团不都是鸿胪寺的活吗?你是御史,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让你去接待?”
“那自然是因为家学渊源。”陆子尧笑道。
“家学?”
“元昭父亲当年出使铁鹘,主持和谈,折冲樽俎,立了大功。做父亲的和铁鹘打过交道,做儿子的当然也继承了这个本事。”
“啊,原来和铁鹘和谈的是你阿爹呀。”阿棠惊讶道。
在将近三十年前的铁鹘与大周一战中,虽然裴将军大挫铁鹘骑兵,但优势并不大,铁鹘不肯轻易退去,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大周派出使臣议和。据说使臣在和议中纵横捭阖,刚柔并济,逼得对方哑口无言,再无任何气焰,俯首向大周称臣,朝廷提出的条件,也全部答应。
来之不易的和平,七分归功于骁勇善战的裴将军,余下三分则要分给使臣。
不过阿棠小时候在听这段故事的时候,兴趣全着落在惊心动魄的战役上,从没关心过和谈的部分,因而完全不知使臣是谁。
“可令尊不是在大理寺做刑狱官吗?怎么主持起和谈来了?”她问。
“家父是自请前去和谈的。”晏元昭道。
“小丫头,你看元昭样样都行,就知道他父亲什么样,能言善辩,临危不惧,整个大周再没几个比他更适合谈判的人了!”
晏元昭笑笑,“家父惊才绝艳,我弗如远甚。父亲书房留下很多铁鹘的资料,我少时常翻看,对铁鹘的了解比旁人多一些,鸿胪寺常来请教我,一来二去,我就与使团亲近了。”
“你也太能干了。”阿棠嘀咕道,“没想到我这趟借你的光,还能见到铁鹘王子。”
她骑马的兴致登时飘到九霄云外,只想再好生瞧瞧这位能和晏元昭做朋友的胡族王子。
三人进了王子行帐。
临时搭就的帐子宽敞整洁,羽啜备了铁鹘的好酒好菜招待,鲜浓的奶香与肉香酒香交织,令人馋虫大动。食案旁铺了羊皮软垫,跪坐在上头,软乎乎的很舒服。
阿棠仔细打量羽啜,相貌虽有些粗犷,气质却温和,应当不是坏人。
帐里除了羽啜本人和两位侍女,还有一位贵妇人笑迎他们。她面容温婉,和羽啜有几分肖似,穿着深栗色长袍,挽了汉人的发髻,前额缀着一块浓绿宝石。
这块宝石能值千金,阿棠想。
晏元昭最先反应过来,“元昭见过永安公主,想不到有幸能见到您。”
“离开故土日久,我也想见见汉人,我听羽啜说了你的事,便跟着来了。”铁鹘可敦、周朝的永安公主声音慈和温润,她边说边端详晏元昭,“我离开钟京时,你才两岁,我还抱过你,现在你已长这么大了,样貌和你父亲一样出众。”
“公主谬赞。”晏元昭笑道。
“听羽啜说,你性子也很好,现在看来,确实不错。没随了你母亲,是好事。明昌过得可好?”
阿棠心里暗笑,晏元昭和长公主的性子的确是截然不同。听说当年长公主和许多贵女不睦,不知这位直言不讳的永安公主是不是其中一员。
晏元昭从容道:“母亲身体康健,您远嫁塞外,她对您很是想念,常常提起当年和您一起交游的情景。”
永安公主笑着摇摇头,“那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目光浅浅滑到陆子尧脸上,后者朝她颔首,“公主殿下,在下陆子尧。”
“我记得你。”公主顿了顿,“你是阿微姊姊的好朋友。”
听到这声阿微姊姊,陆子尧神色微变,没说什么。
永安公主的目光凝在阿棠脸上的时间最长,长到阿棠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一旁的陆子尧无声地叹了口气。
晏元昭提醒道:“公主?此乃拙荆”
永安公主脸上半露疑惑,盯着阿棠道:“你是哪家的娘子,姓什么叫什么?”
阿棠:“”
晏元昭没和她通过气啊!
她要是乱编,恐怕不太好。那唯一的答案不就是
“她是钟京沈家行五的娘子,父亲是沈执柔沈尚书。”晏元昭答道。
果然。
阿棠苦笑,索性主动道:“我名唤宜棠,您叫我阿棠就好。”
永安公主的笑容猝然淡了,欲言又止。
“母亲,等您问完,酒菜都凉了。”在旁装木头很久的羽啜开口,“快让客人动筷吧,待会儿有的是时间给您叙旧。”
铁鹘人的美酒很香,撕成大块的炙肉不需要撒香料,就很好吃。草原上规矩少,羽啜和永安公主也都不带着铁鹘王族的架子,几人围坐在帐里,吃得热热闹闹。席间永安公主问起钟京的人事,晏元昭一一作答。公主不时唏嘘,好几次,在她快要掉眼泪的时候,羽啜赶忙将话题岔开。
吃完饭,晏元昭与羽啜去隔壁帐议事,公主留阿棠和陆子尧叙话。
侍女送上奶冻作膳后甜点,晶莹之上点缀着圆圆的红花瓣,阿棠毫不客气地连花带奶吞下肚,香滑不腻,她连吃了好几碗。
公主屡屡向她投去耐人寻味的眼神,阿棠不好意思道:“您见谅,奶冻太好吃了,我有些贪多。”
公主宽和笑笑,“你吃便是。你和我表姊长得有些相像,我和她多年未见,便忍不住多瞧瞧你,你别见怪。”
她看向陆子尧,“你觉得像不像?”
“乍一看像,笑起来就不像了。”陆子尧简单道。
阿棠好奇道:“我能问一下,您的表姊是哪位贵人吗?”
公主沉吟道:“她叫阿微,曾和晏驸马一起学琴,算是他的师妹。”
阿棠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明昌长公主,长公主也曾说她和一位故人相像,估计就是这位阿微。
只是和两位公主都相熟的人,身份定然不低,为何永安公主如此介绍,没有说家门呢?
她岂知永安公主本为郡主,她的母亲是故秦相
的亲妹妹,她本人和秦微是姑表姐妹。秦相犯恶被清算,满门连坐,秦这个姓氏也沾上了屈辱。就连不姓秦的郡主,因为是秦相的亲外甥女,也跟着遭殃,家中地位一落千丈,亲事也受阻,她干脆主动要求和亲塞外,博个美名,也好叫母亲能在家里抬起头来。
秦之一姓,是永安公主的伤心处,对于秦微讲,就更是一场噩梦,因而公主不愿提起,只拿秦微的另一重身份来说。
阿棠道:“您想睹我思人,就多看看我,我哪里会见怪呢。和您的表姊相似,是我的荣幸,也是我和她有缘。”
永安公主幽幽道:“还是莫要与她有缘的好,她命短,我出嫁前夕,她就不在世了。”
阿棠一滞,“那太令人悲伤了。”
“不过你和她却是缘分不浅,长得像,还是沈家的人”公主脸上的表情很古怪,话锋一转,“明昌喜不喜欢你?”
“呃,还可以。”
“你和元昭成婚四年,膝下有几个孩子?”
“一个都还没有,我身体不太好,一直未有孕。”阿棠硬着头皮道。
公主蹙起眉,“那元昭现在一儿半女都没有?明昌就他一个儿子,还没有孙子孙女?”
阿棠遗憾道:“没有。”
公主不可思议道:“元昭可还比羽啜大好几岁呐!明昌不着急吗?”
“急,可是这种事急也急不来”
阿棠十分想结束这个话题,不光是她,陆子尧也已听不下去了,向公主告了罪,去帐外吹风。
阿棠向公主递去一碗奶冻,“光顾着说话,您也多吃一点,刚才席上您用得也少。”
公主随手用调羹搅了几下奶冻,和蔼的面庞上忽地露出少女般的神情,“你回去告诉明昌,羽啜前年和今年各为我添了一个孙子,论子嗣,我赢了。”
阿棠现在可以确信,这位公主绝对和长公主不对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