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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受不了这屈辱,再也不想装乖巧,一通乱扭,抬脚就要踢他。先不说力气差异,她忽略了一个事实,她浑身光溜溜的,晏元昭却还穿着一层衣裳,无论怎样她都赚不到便宜,被他压制下去轻而易举。

沈宜棠快气哭了,“不带你这样的!”

自己都不会,还装什么大爷!

晏元昭咬着后槽牙不理她,继续探。也不知过了多少熬人的时刻,终于,成了。

沈宜棠咬着嘴唇捱下痛,松了口气。

很快她发现她松早了。

郎君平日的克制和优雅消失不见,像个毛头小子,毫无章法,毫无节奏。

她忍不住哭了,因为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晏元昭终于停了,他取下蒙住她眼的布料,拿了帕子要给她擦眼泪。

沈宜棠躲开他的手,转向床另一侧,不然她怕她忍不住扇他巴掌。

她亏了,亏大了。

提心吊胆干了这么一大桩买卖,想着遁走前吃一口香喷喷的唐僧肉,没成想这肉中看不中吃,硌得慌。

他的手旋即又至,沈宜棠没力气再躲了,只好被他抱进怀里,但依旧气咻咻地不看他。

晏元昭总算察觉出端倪,她在生气。

方才几次失败,他经历平生少有之无措,被她那双惑人的眸子一盯,更是慌乱气恼,竟把她眼睛蒙上了。眼下回想起来,也觉行事颇类禽兽,有辱君子,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犹豫再三,晏元昭低声问:“不舒服么?”

沈宜棠开口,不由自主就嘤咛了一下。她被自己吓到,咽下两声哭音才控诉,“不然呢!你使这么大力气,半点不懂怜香惜玉么?”

她喝问的语气太强,晏元昭本能地一皱眉,滞了片刻才道:“对不住,阿棠。”

沈宜棠颤了一下,觉得更委屈了。

她咬着唇忍抑住不满,慢吞吞捞起中衣披上,“我信郎君没看过春宫册子了。”

第46章 罗帐

春一回生,二回熟。他熟了,也把……

新房窗棂紧闭,红罗帐垂落在地,掩盖住帐内景象。

晏元昭叫下人送来浴桶,两人各去净房清洗。沈宜棠洗得比晏元昭慢,她钻进帐子里,发现之前狼藉一片的褥单与衾被都已换过。

床榻很大,晏元昭平躺在外,沈宜棠屈身爬到里头,抱紧薄薄的绸被,侧身对着另一边,思考今夜接下来的计划。

忽然听到轻轻的一声咳。

她转过身,对上两柱深沉的目光。

晏元昭发号施令,“睡过来一些。”

沈宜棠拉紧被子,“你说过来我就过来,怎么不是你过来?”

说完发现语气不太好,不像平时她装出来的沈娘子。但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便也不管这些了,坦坦荡荡地暴露本性。

要不是心里还存了点顾忌,她甚至想肆无忌惮嘲笑他一通。

堂堂小晏郎君在榻上竟然粗手粗脚,半点风度都无,杀猪的屠户都比他温柔比他会伺候女人。亏他平时亲她抱她,还像个老手似的!

晏元昭俊颜微沉,看来他方才是得罪她狠了,敢这么和他说话了。

但毕竟是他欺负了她,且他扪心自问,不介意夫人在床上耍点小脾气。于是晏元昭一声不吭地挪进去,长臂一揽,把她圈进怀里,末了又捏她一把,以示他不满。

新夫人口中咕哝着什么,他听不清,就见她先是用胳膊腿儿捣他,又有样学样也在他腰上拧了一下,力道比他想象中大。他不动如山,她没讨到便宜,便安分了。

晏元昭很满意她的听话,手臂扣在她小腹上,依着心意把她摆成蜷曲在怀的姿势。她看着瘦,拎着轻,肌肤相亲时才知衣下圆润,抱着极是舒服。

比抱梨茸睡的滋味还要好些。

他愈发圈得她紧了。

帐外两臂龙凤喜烛不知疲倦地燃烧,昏黄暧暧的光穿过纱帐进来,绵绵地流淌。

沈宜棠窝在晏元昭怀里,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晏元昭睡意未至,鼻尖蹭着她颈间青丝,把适才所行周公之礼冷静回想一遍,打定主意,明早起来去找白羽要来裴简留的春宫册子看看。

忽然怀里传来幽幽一问,“你睡着了吗?”

晏元昭眼睛半睁,捏捏她后腰上软肉,算是回答。

她不吭声了。

晏元昭重新阖上眼帘。

几息过后,怀里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他搭在她小腹上的手被霍然扳开。晏元昭睁眼,她已转了身面对他,浓如墨点的双眸,就滴落在他颈边,一眨不眨地看他。

“现在还不算晚,我们要不要——”后几字声音渐小,趋于微弱。

晏元昭仔细听,辨出来她说的是“再来一回”。

再来一回!

沈宜棠说完,眼波流荡不定,脸颊发烫。

折腾一整天换来刚才那场熬煎,她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尤其隔着薄薄的衣裳,他紧实的肌肉、精壮的腰臀烙铁一般贴在她后心,时时刻刻提醒她,如此郎君,人间难逢。

她想要不再给这事儿一个机会。

毕竟她是初次,难受也正常。

而且他刚才出过一回,再来应当能从容些,温柔些吧?

晏元昭没回答,放在她腰上的手倒是锢得更紧。沈宜棠心一急,豁出去了,“你还行么?”

话音未落,她就感觉到某处抬起了头。

沈宜棠吓一跳,本能地要远离,却被晏元昭摁住,喑哑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咬字带着点狠劲儿,“你说呢。”

他伸手就去解她衣裳。

“等等!”沈宜棠知道她力气不如他大,干脆抱住他肩,头埋他胸膛,闷声闷气道,“你答应我,不能捂我眼睛,要轻一点,温柔一点。”

晏元昭拥紧她,以指为梳,埋进她如瀑乌发,从头捋到腰。没来由地,沈宜棠觉得暧昧。

他道:“好。”

“还有,你你也要脱光衣裳。”沈宜棠小声道。

晏元昭手游上她颈边红痣,声音愈发沉,“好。”

“还有别的要求吗?”他问。

沈宜棠的嘴唇代替她回答他。湿热的吻落在他喉结上,她听到他喘了一下。

然后,天翻地覆。

床架吱嘎吱嘎地摇,金红罗帐上两个人影,起起伏伏。合欢案上喜烛昂头高燃,细瘦的烛花颤抖,积落点点红湿烛泪,好生让人怜。

窗外明月,悄然跌落枝头。

沈宜棠指尖掐了又松,松了又掐。这一回,当真不太一样。

他他进步太大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熟了,也把她弄熟了。

沈宜棠又忍不住哭了,哭声又细又媚,在半空里颤着打了弯,“晏大人”

眼角的湿润被人吻去,声音坚决,“叫夫君。”

沈宜棠一瞬晃神,湿漉漉的眸子瞧着发懵。

“叫夫君。”始作俑者又重复一遍。

“夫君”小猫似的声音飘出来。

一声叫过,接连好几声便都催出来了。无需他再命令,她会主动。

完事后,沈宜棠眼里水光滟滟,发梢黏着汗珠贴在身上,仍控制不住地打着颤儿,像一团被水浸湿的雀儿。

春风楼姐姐们对男女交欢的形容一句又一句浮过她脑海,她红着脸承认,没有半分夸张。

晏元昭额上亦滚着汗,喘息微促。他心情很好,披上衣,见她一副娇怯无力的样子,拿被裹了她抱去沐浴。

到了浴房,沈宜棠仍有些恍惚。说来奇怪,他控制好了力道和节奏,她尽得其乐,可身子却比初回还要酸,腿也发软,被浴房里的热气一熏,快要化了。

她不勉强自己,哼哼唧唧地挂在他身上,要他给她洗。

晏元昭答应了,抱她踏进浴桶后,叫她背过身去。

沈宜棠瞥到他深眸里未消的欲色,指尖所触的肌肉滚烫,适才在床上的羞耻片段在脑海里轰然而过,心热如沸。

她猜到他意思。

那个姿势,正合适做些什么。

原来他比他表露出来的,还要贪一些。

沈宜棠蠢蠢欲动,听说这样来最是刺激,刚才就够她受用了,再舒爽些,岂不要快活似神仙?

哪有人能拒绝得了做神仙。

身体虽还发酸,但她遇到好吃的食物,都是恨不得一天吃八顿的,只要吃得爽,吃得尽兴,才不管以后。

此事也是一样。他是她的唐僧肉。

她扭扭捏捏地转了身,手指扒着桶壁,脸儿埋在手里,腰拱起,等着他。

没等来。

水花温柔地撩上后肩,软帕子浸了水游走在前胸后背,手臂双腿

会错意了。

他真的只是在给她洗,而且洗得还勉强算是正人君子。

沈宜棠默默站直了。心里直摇头,等他收拾利落,她才从浴桶里出来,擦净身子,换上他从衣柜里拿来的新寝衣。

回到卧房,沈宜棠拉住晏元昭袖子,“我饿了,想吃夜宵。”

“不行,”晏元昭示意她上榻,“都要睡觉了,怎还可吃东西?”

沈宜棠不肯进帐,“可是我饿,我真的好饿,我不吃东西就睡不着觉。”

“明日早起吃早膳,不会饿你太久。”

不等天明她就要跑了,哪里能吃上这顿早膳。

沈宜棠和他讲道理,“我今天只在早上还有来新房等你的时候吃了点儿东西,连水都没喝几口,还和你圆了两次房,洗了两回澡,力气一点儿不剩,饿得都快晕了,你忍心嘛?”

她脸被蒸得发粉,眼睛里犹然含着可疑的湿气,晏元昭被这双水亮亮的眸子一瞧,态度不由松动。

沈宜棠看他犹豫,又甜甜地唤声夫君。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晏元昭道。

“当然。”沈宜棠眉梢泛笑。

晏元昭唤下人去厨房拿了一碗鸡丝粥并一碟子金玉酥过来。两人隔案对坐,沈宜棠邀他一起吃,被晏元昭拒绝。

“我从不在亥时之后进食。”

“那饿了怎么办?”

“忍着。”

好吧。

沈宜棠吃完,漱了口,两人又一次进了帐。

晏元昭像之前那样抱着她睡,但小姑娘在他怀里并不安生,甚至于翻来覆去,往他耳边吹气。

晏元昭拨下她乱动的手,“吃饱了,

睡不着了?”

“不是。”

晏元昭等着她后文,但沈宜棠实在难以启齿。

人说饱暖思**,她沐浴完,吃饱喝足,精神长了,又想起之前在浴桶里的那桩误会。

据说那个姿势真的很刺激呢……

错过这一夜,就再也没机会了。

沈宜棠觉得自己就像囊中羞涩的嫖客,攒了一年的钱去睡花魁,为了够本儿,一整夜鏖战不休,变着花样来,哪怕亏空了身子也在所不惜。

色令智昏呐。

啧,也怪不了她。

晏元昭,是花魁中的花魁啊。

可她毕竟是女子,刚才要他再来已是她豁出脸面的极限,如何能再一次向他索要,还要他换姿势,且是个极其羞耻的姿势。她实在为难啊!

沈宜棠烧红着脸,声音和蚊子哼哼似的,“你觉得刚才……怎么样?”

她说得含糊,但晏元昭看她羞容,自然懂得她在问什么。

他眉微蹙,似是在搜寻一个庄重的词汇,半晌才道:“不错。”

沈宜棠想了想,“你知道吗,阿嫂昨夜给我看过避火图,就是新娘出嫁前要看的那东西,有个姿势好生奇怪。”

“哦?”

沈宜棠如此这般描述一番。

晏元昭:“……嗯,听来并不奇怪。”

他手勾扯着她鬓边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地绕到手指上再松开,好像对她所说并不感兴趣。

沈宜棠放弃了。

她要脸,真的没法直说出口。

她转过去,重新把自己妥帖安放在晏元昭温暖的臂弯里,阖眼假寐,等他睡着。这个睡姿过于舒服踏实,尽管她不困,仍掐着手心以防自己堕入梦乡。

耳侧传来轻轻的酥痒,她以为又是晏元昭在把玩她的头发,但他双臂一只被她枕着,另只环在她腰上,那触碰她耳侧的只能是

沈宜棠心慌慌地一跳,紧接着腰肢被人捞起悬空,晏元昭低沉的声音传来:“趴好。”

沈宜棠的耳尖登时红如滴血。

第47章 晨离府小姑娘抖得不成样子,说后悔了……

一夜春宵过去,天色蒙蒙泛青。

屋里烛残香冷,犹存几分旖旎。深垂到地的红纱帐被素手撩开,一张娇憨的面容露出来。

沈宜棠脚踏下地,腿一软,稳了稳才站好。她撇下手中团扇,仔细掩好帐帘,确保一丝缝隙也不留,然后趿上鞋,摇摇晃晃走向铜镜。

镜中人雪肤乌眸,眉眼生春,中衣掩不住的肌肤上道道暧昧的红痕。她见过许多次女子欢爱后晨起的样子,但这副情景出现在自己身上,还是很不适应。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打开衣橱从新衣里挑了件高领衣裳换上。

悄声推门出屋,茫茫晨色里她看见早从耳房出来等在门口的云岫。

云岫平平看她一眼,沈宜棠垂头,不与她目光相接,昨夜叫了几回水,云岫守在耳房,应是都清楚,脸皮厚如她,仍有些不好意思。

“给他用香了,睡得很沉。”她道。

云岫点头,“守夜的嬷嬷和丫鬟都打晕了,走吧。”

说着提步向院门走去。

“走慢点儿。”沈宜棠道,“急匆匆的,看着就觉得有鬼。”

云岫看着她略显古怪的走路姿势,没说什么,放慢了脚步。

出了院子,一路上遇到值夜岗的侍卫,皆面露惊讶,旋即低头问夫人好,沈宜棠淡淡颔首。快挨近府门口时,突然一团白影窜过来,堪堪停在她裙角。

她忙向四周看看,没有人跟着。梨茸平时都被关在院里,不得在府里蹿动,想是昨夜热闹,下人疏于看顾,才叫它溜来。

沈宜棠和云岫打了个手势,蹲下朝猫儿伸出手,“你也想跟我走吗?”

梨茸不语,只是一昧舔她手背。

“看来是舍不得我。可惜,我没法带你走,不然你主子一定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的。”

梨茸顿住,戚戚看她。

沈宜棠表情严肃,“你记着,以后你主子续娶新夫人,你不能对她比对我还亲近。保持礼貌就好,舔她手就不要了,不然我会非常非常伤心。我很坏的,我会诅咒你下辈子变成一个丑八怪,没人喜欢你,也没有小母猫和你嘿嘿嘿。”

在她饱含威胁的注视下,梨茸终于脖子一缩,点头了

晏元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开头续了他们在床上的情景。

他的新夫人一边娇声叫唤,一边提出百般要求,轻点儿,重点儿,太快了,又慢了,甚是难伺候。

看在她不断唤他夫君的份儿上,他勉强满足了她。但她的要求越来越过分,竟要他做小伏低地服侍她。

不知她从哪学来的那些乌糟糟的东西,他不信避火图会画。

晏元昭很不满,掐着她腰告诉她,夫者,妻之天也,她应当服从他,取悦他,而不是把他当男宠一样使唤。

然而她不听,说了一堆歪理,又哭又闹的,指甲在他背上划出几条道子,最后竟哄得他当真埋头探首,吮了几口。

小姑娘抖得不成样子,说后悔了不要了,晏元昭倒是来了兴致,作为她不听话的惩罚,许久才停。

她在床上的任性似乎别有意味,预示着婚后生活的不太平。梦里他们成亲后,她频频令他头疼。

晏元昭从衙门回来,常常找不见他新婚的夫人,白羽三天两头来报告,夫人出府去夜市了,夫人去骑马了,夫人扮男装去游园子,还和别的郎君说笑了!

原来婚前答应他会听话,全是诓他的。

晏元昭严辞训斥夫人,夫人半点不怕,还和他顶嘴,气得他罚她禁闭七天。然而不过三天,白羽就一脸惊慌地跑来,主子,夫人离家出走了,还是抱着梨茸走的!

她敢!

莫名沉重的眼皮恰在此时掀开,晏元昭醒来后第一个念头:梦里的他实在没原则,夫人如此不守妇道,任意妄为,早早休弃就是,怎还一而再再而三给她机会?

转瞬又想,沈宜棠胆大是真,但在他面前顶不过两句便乖乖听话,断不会如此行事,这梦荒唐不经。

日光透进纱帐,亮堂堂的,叫人忍不住眯起眼,多少年不曾如此贪睡,竟有些昏沉不适。

晏元昭向枕畔看去,不见人。她起来梳妆了?

“郎君,您可醒了?”

白羽的声音急急地从帐外传来。

晏元昭拉开帐子,“你怎么在这里,夫人呢?”

白羽不安道:“夫人一大早出府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出府?晏元昭反应了一会儿,四顾房里大红喜色,“成亲第一日,她出府做什么,谁许她出去的?”

“郎君您也不知道?”白羽更不安了,“今早门子李三过来汇报,夫人不到卯时就打扮整齐带着云岫出现在府门口,说她想出府去附近逛一逛。”

晏元昭快速找了件外衣披上,“荒唐!”

昨夜他们歇下时已过三更天,她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就起床梳洗,而他竟然无知无觉,熟睡至此,昨晚实在不该耽溺情欲。

“她真出去了?”

白羽飞快点头,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前后经过告诉他,“李三也觉得奇怪,哪有娘子嫁进夫家头一天就急着出门的,就没给夫人开门。然后夫人说他们不把她当主子,新婚第一日不行,是不是要十日、百日才能使唤动他们。李三哪敢应啊,就说太早了不安全,劝夫人等一等再出去。”

“夫人又叫他不用担心,不安全的话,带几个侍卫出去就好了。最后夫人让李三派人去侍卫房把秋明和连舒找来,让他们跟着出府了。”

听到有护卫跟着,晏元昭紧皱的眉稍舒,仍是气道:“就没见过比她更顽劣的女子!”

新妇进门要给长辈敬茶,母亲虽然起得晚,但再晚也晚不过晌午,她私自出府还久久不归,简直半点不把公主府放眼里。还是说,她嫁进来的目的达到了,就无所顾忌了?

“派人出府找她,务必立刻把人带回来。”

白羽连忙应下,有心宽慰几句,“郎君莫担心,夫人步行出府,走不了多远,估计就在旁边几座坊里逛呢,肯定好找。”

晏元昭更恼,“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旋即问责:“这么大事,你怎么不早来和我说?夫人年纪小不晓事,院里的嬷嬷呢,下人呢,没人拦她?”

“夫人起得太早,负责守夜的李嬷嬷和丫鬟蔻枝当时睡着了,什么也没听着。我听李三说了后就来找您了,可惜我声音太小,没叫醒您,请您责罚。”

郎君不唤人,没人敢进屋冲撞主子,只能等他来。而白羽扯着嗓子叫了数遍,也没把从不贪睡的主子喊起来。

白羽说得含蓄,晏元昭听得明白,不怪白羽叫不醒他,怪他睡太熟,白羽也不可能有胆子掀他被子。

“算了,去找人吧。另外派人去和母亲说一声,就说我起迟了,晚些过去。”

白羽走后,晏元昭仍觉有些头晕,坐下揉按太阳穴。

眼前的榻几上,整整齐齐置着两人叠好的吉服,吉服被珠冠压着,金饰衬红,分外惹眼。晏元昭烦躁的目光掠过又折回,发觉不太对劲儿。

他记得冠头镶着五颗斗大的宝珠,是珠冠上最值钱的部分,可现下这冠子上只剩翘起的金翅和碎宝石,珠子去哪了?

他拿起珠冠查看,忽然看到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字条上笔迹浑圆灵动,他很熟悉。

“受人所雇,窃君一物。物已在手,江湖远走。沈府无辜,请君勿怪。春宵一度,后会无期。”

晏元昭的瞳孔陡然紧缩。

……

白羽带着秋明和连舒来见主子,没在新房找到人,绕了一圈才在承渊院书房见到郎君。

书案下的抽屉大敞,郎君斜坐在案后,露出看不见表情的冷峻侧脸。

“郎君,夫人出事了!”

白羽满头大汗,脸上是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他身后的两名护卫鼻青脸肿,身上挂彩。连舒还好些,只后颈和额头青了一块,秋明就惨了,一张英俊的脸青紫参半,衣裳撕破好几个口子,露着血痕,走路时一瘸一拐,强忍着不出声。

晏元昭转过头来,他手里紧捏新娘遮面的团扇,冷冽的凤眸抬了抬,又垂下,脸面阴沉得可怕。

事情紧急,白羽顾不上惊异于郎君的镇定,指着两人道:“郎君,我刚派出侍卫去寻夫人,他们两个就回来了,说是,说是遇到歹人,和夫人失散了!”

话音刚落,就见秋明哐地跪下,“主子,今早我和连舒跟着夫人出府,走到至安巷时突然遇到一伙蒙面人,直冲我们而来,我和连舒无能,被人制住,叫他们把夫人抢走了!”

第48章 遁无踪她赚了一笔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秋明说话时牵动脸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与主子详述当时情景,惊险一幕历历浮现眼前。

昨日郎君大婚,阖府皆喜,他和连舒也多吃了几杯酒,今日天未亮被门子叫醒,说夫人要出府,点名他们跟着。

两人都知夫人与主子情笃,早将她当女主人看,府里守卫众多,郎君在府安危并不需他俩照料,虽觉得夫人此举不合常理,但夫人说已获郎君允可,两人便欣然随夫人出府。

一路上与夫人介绍公主府附近阆苑府邸,说说笑笑。不多时,经过一条窄巷,里头有货郎挑了担子叫卖,夫人远远看着新奇,拐进去看他卖的小玩意。

意外就是这时发生的,夫人弯腰看货担,他也跟着看去。突然间只听到一声闷响,连舒整个人扑倒在地,瞬间昏厥。粗长的货担棍子击中连舒后颈,哐啷掉地,货郎逃跑出巷。

秋明正要去掐连舒人中,便见四个蒙面人从巷尾窜来,来势汹汹,秋明见状不好,欲护着夫人出巷,然而转头一看,又有四蒙面出现在小巷入口。

接下来,一派混乱。

来者个个是好手,秋明纵是武艺出挑,也无法以一敌八,几招内就被人缴了武器,头罩黑布袋被打了一顿。

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扯下布袋,人去巷空,身边只剩下一个昏迷的连舒。

毫无疑问,夫人被恶徒劫走了。

秋明崩溃之下,只得背上还昏着的连舒,飞奔回公主府报信。

他宫中侍卫出身,训练有素,少逢如此大败,此刻回想起来羞惭至极,当时若能加倍留心,也不至于叫连舒被货郎偷袭,失去战力,剩他一人顽抗,毫无胜算,连夫人被劫去哪个方向都没看到。

也是那货郎动作实在太快,嘴上与夫人说着话,手上还能敲人——

不对!

秋明突然愣住,当时他与夫人并排站着看货担,货郎站在他身侧搭话,而连舒性子沉稳,对货担不感兴趣,落后两步站在他身后。

货郎抄起货担棍子绕到连舒身后偷袭,绝不是瞬息能完成的事,他当时分神没留意,为何连舒也毫无提防?

连舒的反应力,甚至比他还快点。

难道说,不是货郎干的?

当时确还有一人站在连舒后头,是云岫,夫人那个不声不响手脚麻利的贴身丫鬟。

秋明又是一惊,仔细回忆起来,他被套头暴打期间,没听见夫人和云岫的丝毫声音,夫人能做到心志坚定处事不惊,可一个丫鬟,如何不惊慌,不呼救?

“主子,秋明说错了,打我的不是货郎,是夫人身边的丫鬟云岫”

连舒才清醒不久,眼前仍在冒金星,听着秋明叙述有误,虚弱地开口纠正。

秋明心里才冒头的猜测做了准,眼惊肉跳,“云岫是和恶人一伙的?被派来潜伏在夫人身边,里应外合绑架夫人?”

白羽亦是张大嘴,“郎君,咱们赶紧去救夫人”

“都闭嘴。”

书案后传来一道含着威压的低沉气声,几人立时噤声。

白羽担心地看着郎君,郎君脸色苍白,眼睛里竟不知何时泛上了红血丝,嘴唇微微上勾,凝出一个堪称惨淡的冷笑。

“秋明,你过来。”晏元昭嘴唇翕动,从唇齿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秋明战战兢兢地跪着往前爬了几步,等着主子降下责罚。

他保护夫人不力,主子要扭断他脖子,他也无话可说,只是他还想主子能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张口欲再恳求,忽而下颌被晏元昭大手扳住。

晏元昭另只手持着鸳鸯团扇,扣着扇柄的拇指轻轻一推,竟拨开柄端一个小巧封塞。

他倒转扇柄往秋明鼻下送去,秋明只觉一股异香涌入鼻息,脑袋变得昏昏沉沉,双眼发懵,身子渐软。晏元昭放开他,秋明失去控制,竟歪倒在一旁,不省人事。

晏元昭执着团扇的手背迸出青筋,突出的骨节格格颤抖,忽而站直身子,双手把住扇面,用劲撕扯。

白羽和连舒从没见过郎君如此失态,愣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尖利的裂帛声响,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扇面,顷刻间化作无数竹屑和碎布,从他指间簌簌掉落。

眼见郎君毁完团扇,胸膛剧烈起伏,怒火更炽,忽而抬袖将案狠狠一拂,吓得白羽一哆嗦。

东西林林总总丁零当啷洒一地,一张薄薄的纸混在其中砸到白羽脚面,写着大大的墨字:

晏大人潘安之貌,玉树之姿,是大周最璀璨的明珠

清晨天色未明,天空是掺了点铅灰的柔蓝色。

钟京西面的宣平门随着一个时辰前的咚咚街鼓开启,行人寥寥。守城的卫士睡眼惺忪,看到晨光里走来的两位出城者后,才努力撑起眼皮,站直身板,“过所拿来。”

来者是两位女道士,各牵着一匹马。走在前头的其貌不扬,身形瘦小,比马高不了多少。后头那位身形高挑,气质沉稳。

矮道士递给他过所时,杂乱眉丛间的黑痣跳动了一下,绽出一个生动的微笑。

长得不好看,笑起来倒挺好看。卫士嘀咕一声,验看过所无误,示意她们可以出城了。

那矮小的女道士动作利

索地翻身上马,两马一前一后呼啸驶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城门外。

出城的官道上,冷冷清清,了无人烟。

沈宜棠伏在马背上,与骏驰的高大白马几乎融为一体,如一支飞箭穿入熹微的日光。

啪嗒啪嗒的马蹄声在响彻百里路后,终于放得缓了。沈宜棠直起身,娴熟地一提缰绳,回头迎向将将追上她的云岫。

云岫驭马与她并排前行,“想不到你骑术这样好。”

出城后她就被沈宜棠甩下了一大截,追着她马屁股跑了一路。

“跑命跑惯了,练出来了。要不是我这小半年没碰过马,手生了,还能跑得再快些。”沈宜棠喘着粗气,易容过的暗黄脸面上,一双眼睛闪着熠熠的神采。

她还有半句没说出来。

若不是昨晚贪色,折腾半宿耗空身子,也能跑得再快些。

“倒不必跑这么快。”云岫看着沈宜棠眉间被汗珠冲淡的黑痣,“现在又不是逃命,晏元昭此刻还在睡梦中,几个时辰后才会醒。”

沈宜棠抹了把汗,“不好说,兴许现在已经醒了。”

云岫猛地勒马,伸手拽住沈宜棠身下白马的缰绳,“怎么回事?”

“那个香太厉害了,我捂住鼻子都觉得有点晕,我怕把我也迷过去了,就没给他闻够时间。”沈宜棠道。

云岫看她一会儿,松开缰绳,“那是你心虚害怕,不敢用。算了,就算他早醒,也摸不着头脑,他那护卫恐怕还以为你被人绑走,晏元昭反应不过来的。”

沈宜棠引缰徐行,慢慢道:“我走之前,给他留了张条子,告诉他我骗了他。”

云岫一愣,不甚明白。沈宜棠便把留的原话复述一遍,末两句由于有些害羞,省去没说。

缰绳再一次被人夺去,马兜子一个晃荡,里头五颗沉甸甸的宝珠发出清脆的碰击声。云岫摁住她肩膀,“我们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步,你为什么这么做?”

“云岫姐,你别急,这没什么要紧。他那么聪明,迟早会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索性告诉他原委,也省得他费功夫,不然他不明就里地去沈府或者京兆府找人,多不好。”

云岫瞪着她,“沈娘子,你莫名偷几个珠子出来,迷香也不用完,这些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自作主张告诉晏元昭事实,这不是小事,你叫我怎么给主子交代?”

“你用不着和他交代,就当你不知道。”沈宜棠一脸真诚,“他不问,你不说。他一问,你惊讶,把事情全推我身上就行。到时候我早在江湖上逍遥了,你主子又不能把我翻出来责罚。”

云岫表情很难看,沈宜棠安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拧成一团的眉毛舒开,肩上桎梏消去。

两匹马重新迈开步子,云岫没再难为她,但面色依旧不好。

风声呼呼刮过耳际,从缓至疾又复缓。

时值正午,空荡的官道上渐渐热闹,还有几里地就是京畿道西南道界的城池石泉,道旁有不少赶牛骑驴要进城的百姓。

这里也是云岫出城护送沈宜棠的最后一站。

沈宜棠停在分叉路口,微笑道:“云岫姐,别生气了。你我分别之前,我请你去石泉最好的酒楼吃一顿怎样?听说石泉的羊肉古楼子,做得尤其得味,咱们一起见识见识……”

说着就欲拐到进城那条支路上去,被云岫横马挡住。

“不行,我还要回京和主子复命,耽误不得。你也不能进城,现在还在京畿范围,晏元昭很可能派人出城追你,这里仍然很危险。我走之后,你需继续赶路,不能停。”

沈宜棠看着云岫脸上的坚决,叹口气,拐回原道,“好吧,我听你的。”

“云岫姐,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你多保重,给你家主子当差别太卖命。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再请你吃羊肉。”

沈宜棠真心实意地看着云岫眼睛。

云岫和她对视半晌,脸上出现一种近似茫然的奇异神情,过了一会儿,她道:“你和我再见面,不会是好事,所以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沈宜棠笑笑,“好吧,也听你的。”

她不再多言,在云岫的注视下,催动缰绳打马前行。

云岫远远看着一人一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将马头一调转,飞驰回京。

半炷香后,白马溜溜哒哒地折回到岔路口。

沈宜棠淡定地引缰转向,直奔石泉城而去。

云岫不知道,逃命不仅在于逃,还在于藏。藏在一个热闹的小城里,远比沿官道走千里安全得多。

更重要的是,她强撑着跑了一上午,累得要死,两瓣儿屁股都颠开了花。以前看楼里姑娘们一夜春宵后个个柔弱无力,睡到午后才起,她还觉得她们太过娇弱,现在自己亲身经历了不得不说,这事比骑马还费体力。

沈宜棠想起昨夜那几场云雨,脸唰地烫了。

不行,青天白日的,太羞耻了,晚上吹了烛躲被窝里再回味吧。

遥遥地看见城门,沈宜棠爬下马,牵着马走到一长溜百姓后头排队进城。

队伍很长,沈宜棠一边向前挪动,一边思考进城后要做什么。

是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吃顿羊肉?还是先挑家浴汤馆洗去满身疲乏?亦或是开个天字一号房大睡特睡?

她拿不定主意,但是无妨,她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去计划。

盛夏的阳光下,貌不起眼的小道士牵着白马慢慢地走,脸上扬着金灿灿的笑容。她赚了一笔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睡了一个很够劲儿的男人,这两样,哪一样都让她无比得意。

第49章 惊众人回门是新婚第三日,怎么妹夫今……

沈府会客的厅堂门窗紧闭,前日嫁女挂上的红灯彩还未取下,好像也知道房里气氛紧张,僵滞地垂在徐徐吹拂的微风里,一动不动。

“晏御史,这,这怎么可能呢!”

会客厅内,沈宣面对眼神如刀的晏元昭,脸上写满震惊与不解。

片刻前晏元昭不问自来,登门入室,未称呼一声兄长,未问一句好,脸色难看得能吓死人。沈宣那句“回门是新婚第三日,怎么妹夫今日就来了,还是一个人来的”才问到一半,就被他厉声打断,要他把沈府几个主子都请来,他有话要说,有罪要问,一刻也耽误不得。

沈宣心里一沉,听这意思,是公事。可沈府家风清正,他与父亲为官公道,就是最顽劣的沈宴也不敢在外招惹是非,能有什么事值得这位新晋御史妹夫六亲不认来讨伐。

却没想到晏元昭等人齐后,开口却是沈宜棠,说的每一个字堪称惊心骇肺,全家人都不敢相信,对他的话再三确认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荒唐,简直荒唐!”沈执柔一掌拍向案几,气得说不出话。

沈宴满脸惊讶,执著问道:“姐夫,她真的跑了?真的再也不回公主府了?”

晏元昭没有理会沈宴,也没有看沈执柔,而是盯着沈宣。

沈宣嘴唇打着哆嗦,喃喃道:“阿棠明明是沈府的女儿,为何会做下这种事”

晏元昭眼中怒火不减更加,“这就要问你们了,沈府的女儿,如何成了一个肮脏的贼?”

沈宣被晏元昭的喝问吓得后退一步,“阿棠不会这么做的,这其中必有误会,她一定有不得已的缘故,受人胁迫利用”

宋蓁拄着腰,担忧地扶了扶沈宣,小心道:“晏御史,您说的这些,我们都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啊!”

“她偷了你什么东西?”沈执柔忽问。

“一样证物,不

便告知。“晏元昭冷冷道。

沈执柔哼了一声,“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焉知是真是假?”

晏元昭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沈侍郎觉得我在说故事,逗你们一家子玩么?”

沈执柔勃然,“晏元昭,你好生无礼!即便是真,此女嚣张跋扈,刁滑古怪,偏生你执意求娶,你遭此祸事,又怪得了谁?老夫明明白白告诉你,她非沈府教养长大,嫁出去了更非沈家人,她做的事,沈府一概不知,也绝没有包庇藏匿她,你来兴师问罪,是找错地方了!”

晏元昭冷笑,“晏某识人不清,自担此祸。但她再不受你待见,也是从你沈府嫁过来的,沈府难道不需给晏某一个解释吗!”

“她在沈府有无异常,又是受谁的指使接近公主府?她今年三月来京,是否进京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沈司直,听说是你做主将她接回,在此之前她从未踏足过钟京沈府,这难道只是个巧合,你对她的计划真的一无所知?”

晏元昭的质问一句句砸来,最末一问声音如刃,诛心至极,“又或者,她冒名顶替,造假身份,根本不是真正的沈娘子?”

“晏御史慎言!”沈宣甩开宋蓁,“阿棠就是阿棠,怎么可能冒名顶替,难道我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认不出来?”

晏元昭不置可否,沈宣脸涨得通红,和晏元昭对视了一会儿,扭头重重坐下。

角落里的沈宴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女人,骗了咱们全家!”

沈宣勉强压住的火找到出口,“阿弟,就算她犯了错,她也是你阿姐,你注意你的言辞!”

晏元昭猝然抬眸,数月前在北微山庄门口听到的一句话浮现耳边。

沈宴说,她是他哪门子阿姐。

“沈二郎,她真的是你阿姐吗?”晏元昭突然发问。

“她不是!她就是个到处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沈宴再也忍不住,当下把他偷偷跑到西川继而被“神女”骗了一百两银子的事,略去小桃一节,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讲完愤愤道:“她说她要金盆洗手上岸从良,借阿姐的身份嫁人过富贵日子,我还信以为真,谁想到我又被她骗了一回。”

在场诸人无不瞠目结舌,沈宣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宋蓁再一次担心地扶住他。

晏元昭嘴唇动了动,气得发笑,“好一个江湖骗子,好一个神女!沈二郎,这么大一个秘密,你瞒得好啊。”

“你这个逆子!”沈执柔气得站起来,走到沈宴跟前,一脚踹到他胸口上,“你知而不言,放任此女混充沈家血脉,骗嫁进公主府,知不知道这是违背律法的事!你脑子进了水么,为什么不早揭穿她?”

沈宴挨了一脚,痛得哀嚎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父亲息怒,是儿子做错了,我,我当时也想和阿兄说来着,可我没有证据,阿兄也不会信我,那个骗子那么聪明,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还说她要是钓到金龟婿,对沈府也有好处,我一时糊涂就听了她的话没揭穿她”

“混账东西!”

沈执柔怒不可遏,正欲再踹一脚,忽听沈宣颤着声音问:“阿弟,你还没告诉我,真正的阿棠去了哪里?”

沈执柔动作一滞,收了脚等沈宴回答。

沈宴不敢隐瞒,赶紧复述了沈宜棠告诉他的原话,还让父兄不要太难过,前几天他刚刚央了北上河东的友人去阿姐坟茔拜祭,不会让苦命阿姐在地下缺了供奉。

沈宴说完这话,沈宣的眼泪都掉下来了,“阿棠她才十七岁,怎么就病去了”

“沈宣,”沈执柔瞪着自家大儿子,“沈宴没脑子,你也没脑子吗!她和五娘容貌相似,明显是蓄意冒充她进府,怎么可能与她萍水相逢。你信骗子说的话?”

沈宣被父亲吼了一句,理智稍稍回笼。骗子所说固不可信,只是纵使真相并非如此,料来她真正的小妹也凶多吉少了。

他心中悲声不减,脸色又白几分。

晏元昭冷眼看着,问道:“那骗子身边的同谋丫鬟云岫,是何来历?”

沈家几个男人自是不知,情绪尚算稳定的宋蓁开口回答,“是假小妹来府后,我见她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人手不够伺候,特地从牙婆手里买来的。”

晏元昭道:“她身边原先跟着的那个丫鬟,可叫做小桃?”

“正是。”

“是她来京前就带着的?”

宋蓁点点头。

晏元昭声音冷沉,“我要见见这个丫鬟。”

还未等宋蓁回答,跪在地上的沈宴转了个方向,对着晏元昭急急地道:“晏御史,这个叫小桃的丫鬟已经被撵出去了。她是那个骗子半道上买来的丫鬟,生了张好看的桃心脸,但做事不麻利,笨手笨脚的,还试图勾引我,我们沈府哪里允许这样的丫鬟伺候主子,早发卖了。”

“卖到哪里去了?”

“塞给牙婆了,卖到哪里我也不知道。阿嫂,你知道吗?”

宋蓁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抚着肚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知。”

说罢低下头,细声宽慰身边崩溃的夫君。

沈宴朝晏元昭哐哐磕了三个头,“晏大人,是我该死,我信了那骗子的邪,以为替她保守秘密可以换来沈府平安富贵,我要是知道她对您心怀不轨,偷了东西跑路还连累我们全家,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帮她。我犯这么大错,您以后怎么拿我出气都行,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那个该死的骗子抓回来!”

沈执柔缓缓道:“元昭,此事二郎有错不假,但照你所言,此女目标在你,我沈府也是苦主,遭受无妄之灾。为了两府的体面,此事不宜声张出去,一切等抓到此女后,再行计议。”

晏元昭寒冰一般的目光从沈府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公主府已经派出卫队去找人了。但贼女狡猾,又兼有帮手,若她易容乔装出城,驱驰快马出京畿,便如鱼入江湖,再也难寻。”

沈宴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甘心认栽?”

晏元昭看向颓丧不堪的沈宣,一字一字吐得清晰有力,掷地有声。

“沈司直,我要你立即假托他案,申报大理寺缉拿此人,画影图形,传檄各地。各道州府县一旦发现此人踪迹,立时逮捕!”

第50章 入骨恨不洗此辱,他不姓晏。

“殿下,那边把东西送来了,您可以安心了。另外赛宝楼开张三月,赚了不少。”

宫室里掌的灯不多,昏幽幽的,太子侍从吴满走进来,对坐在阴影里的主子行完礼,将两本薄薄的册子放到案上。

赵骞倚着坐榻,手懒得伸似的,用修长指尖先勾来黑皮那本。他飞速看完赌坊的账,然后才坐直身子,捋开宽袖,拿起那本得来不易的朱封旧账。

边翻边嗤笑,“晏元昭啊晏元昭,还以为你和孤一样,对女人不感兴趣,没想到你也有中美人计的一天。”

他将账簿移到金狮灯盏旁,烛焰倏然窜得长了,将薄脆的纸页吞噬成灰。

“沈府那个小娘子”赵骞竭力回想在北微山庄假山里见到的女郎面容,“姿色平平,本事不小,江湖上真是奇人辈出。”

“此女已经功成身退,远遁四海,晏元昭现在恐怕还蒙在鼓里,到处找他的新婚夫人呢。”吴满笑道。

“哦?这么绝情!孤还以为她会贪恋公主府富贵,选择留在他身边。”赵骞颇为意外,半叹半嘲道,“晏元昭丢了夫人,也是有些可怜呐。”

烛光将他秀净脸面上的笑容照得发亮,看起来有些诡异。账簿烧得只剩灰了,他掸去指尖上的黑烬,又用帕子拭了一遍手。

吴满见殿下眉间凝了数日的阴云稍散,试探道:“殿下,药已准备好了,您今日要不要试一试?”

赵骞眼皮一抬,“孤那日让你找药,只是随口一提,你那么积极做什么!孤是男人,又不是你们阉人,难道还成不了事,非得用药?”

吴满恭恭敬敬道:“殿下龙威虎壮,当然能成事,只是有药物相

助,事半功倍。这几日正好是太子妃最易受孕的日子,所以奴婢才心急了一些,也是想您早日生下小皇孙,让陛下放下心。”

赵骞阴着脸不说话。

好男色不好女色这件事,他一直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看上哪个男人,就把对方姊妹娶回来,既掩人耳目,又两相牵制,不会泄露秘密。

李家突然垮台,李景和兄妹俩跪着求他救命,他便把人从狱里捞出来藏在落霞山,后来陈虎出事,他也如法炮制。

紫阳观隐在落霞山深处,乏人问津,赵骞得闲就去几次。陈李二人落了难,一切都依赖他,对他更加着意小心伺候,三人敞着门窗尽情欢好,比从前还要快意。

赵骞心里痛快,晏元昭维护朝廷纲纪的铁鞭抽到他的男宠身上,反倒让他快乐加倍了!

可谁想到这么隐秘的事情,竟被父皇得知了。

就是在他恭贺晏元昭新婚那日,他踏进宫门,被父皇骂了个狗血淋头。起初他以为是骂他徇私枉法,窝藏罪犯,可听下来越听越慌,父皇竟是在骂他耽溺男色,阴阳不谐,乃至成亲数年膝下无子!

父皇不仅知道他藏匿那两人,还洞悉他与他们的关系,派了教养嬷嬷去问太子妃话,虽然太子妃尽力为他遮掩,但父皇还是疑心他不跟妻妾同房。

紫阳观如此偏僻,不可能被外人探知,一定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究竟是谁告的密?

“你不需要知道。”隆庆帝戳着他胸口,气息急促,“朕把一干人等都发落了,那两人已经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你把你的断袖癖戒掉,不可再做这种腌臜事。朕会让嬷嬷去东宫监督你临幸妃嫔,务必尽快诞下后嗣,你要是连皇室血脉都延续不了,何谈令大周江山岁岁长青,绵延永固?这储君的位子,你也不用坐了!”

皇帝肝火大动,训完还不解气,开始翻几月前他的旧账,赵骞没办法,腿一弯抱着皇帝大腿就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到底博了父皇几分舐犊之情,这才被允许回去。

赵骞回了东宫,把手下人审了一顿,打了一顿,也没查到是谁走漏的消息。

几日来他为此心焦烦躁,连晏元昭大婚的热闹都没去看。现在也是,拿回账簿的喜悦须臾间淡褪。

眼前涌来许多画面,床榻上太子妃见他和衣睡下时的欲言又止,父皇震惊失望的眼神,还有栩栩如生的父皇宣布废立太子的情景

后者他每回被父皇训斥过后,都会想象一回,这一回想象得尤其完整细致,甚至能看到越王那张橘子皮老脸上的得意笑容。

赵骞咬着牙瞪吴满,“这些道理,你以为我不懂,要你来说?我问你,陈虎和李景和的下落,有消息了么?”

以隆庆帝的手段,“该去的地方”很可能指的不是岭南,而是黄泉。这两个男宠和他好了几年,赵骞不死心,还是想找一找。

吴满低下头,“奴婢无能,还没有打探到。”

“父皇是怎么知道的此事,查到了吗?”

“奴婢无能。”

天子出手,做得干干净净。紫阳观已成空观,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至于从皇帝身边内侍嘴里套消息,他哪有这个胆子。

赵骞扬手拿起桌上的账册丢向他脑袋,“废物!”

吴满不敢闪避,结结实实挨了,拾起账册,头垂得更低。

赵骞恨恨道:“到底是谁背叛了孤,把孤陷害到如此境地,你给我继续查,一定要查出来!”

“是,殿下。”

吴满喏喏应下,转身要退,忽而被赵骞叫住。

忿忿的声音从牙列里逼出来,“把药拿来吧。”

晏元昭已经几夜都没睡好觉了。

他很少失眠,上一次这样持续地难以入睡,还是少年丧父的那段日子。

白日里灼烧的怒火在夜晚平息下来,化作切肤的恨意,浸透心肺。

他冷静地披衣坐在窗前,房里很安静,梨茸不在。他一看到梨茸,就会想到她抱猫倚榻,笑吟吟地看他的样子,所以不让下人将猫放进来。

但他的的确确又是在想她。

四个月里与她相处的每一刻都被他仔细回忆了一遍。他拿着一把刀,挑开她言笑晏晏的假面,试图剥找出她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谎话。

颐园、赌坊、落霞山

根本找不完。

他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有新的发现。最后他终于能确定,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咚咚两声,连舒叩门来报,“主子,人弄来了。”

晏元昭起身随连舒走进耳房。

一脸惊恐的小娘子委顿在地,手脚被缚,嘴里堵着一块帕子,见到两人,呜呜地叫。

连舒取下帕子,警告她,“老实回答郎君的问题。”

小桃苦着脸点点头,抬头看了眼面沉如水的晏元昭,又飞快地看向地面。

从阿姐盖上喜帕离府,她就内心惴惴,等待事发。后来果真事发,面对沈宴,她装出惊讶的样子,正要赌咒发誓说她完全不知阿姐所为,沈宴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急匆匆地说晏元昭对她起疑,他给她打了掩护,过几天会送她出府待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然而今夜她刚准备歇下,就被人敲昏套上麻袋送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沈宴是怎么打掩护的

晏元昭垂目看着小桃,“你和冒充沈娘子的那个骗子,是同谋?”

小桃死命摇头,“不是,我是她在上京途中买来的丫鬟,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假的沈娘子!”

“既然你这么无辜,那沈宴为何要撒谎,说你已经离开沈府?”

“他担心您御史之威会吓到我,所以不敢让我见您。”

晏元昭冷冷道:“可我看你在本官面前,一点都不害怕!”

小桃牙齿上下发抖,她开始害怕了。

“本官不想浪费时间。”晏元昭面无表情,“你不愿意坦白,那就去牢里审,各种刑上一遍,到时候想不开口都难。你觉得如何?”

若不是沈宴那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晏元昭还真不一定把小桃当回事。毕竟她如果真是骗子的同谋,没道理选择继续留在沈府,不和骗子一起行动。

他意识到小桃有异,没当场逼迫沈府交出人,是不想让场面闹得更难看。

房里静悄悄的,晏元昭没再说话,等着小桃回答。

小桃身上冷汗一层层地冒,快要哭出来了。他明明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她却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心里的秘密无处遁形,她撑不住了。

“假沈娘子是我的结拜阿姐,我们一起来沈府图富贵,我知道她的一些事,但我不算是她的同谋”小桃嗫嚅道。

“看来本官疑惑的地方,可以从你这里找到答案。”

“您,您问吧。”

小桃被绳子绑起来的双手不安地相互摩挲,她不敢看晏元昭冷煞的脸色,埋着头,愈发地僵硬。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晏元昭发问。

正当她忍不住要大着胆子抬头看他时,她听到他的声音飘来。

“她叫什么名字?”

小桃一怔,“阿姐有很多假名,我也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我只叫她阿姐。”

“按沈宴的说法,她以骗人钱财为生?”

“差不多,”小桃略迟疑,“但也不全是。”

“把你怎么和她认识的,去过哪里做过什么,到谁派你们进的沈府,仔仔细细告诉我。”

耳房里烛火幽幽,晏元昭吩咐完,踱步到窗前对着月亮,留给小桃一道冷峻的背影。

小桃颓着肩,慢慢开口。

“我和阿姐相识于两年前,那时我是春风楼里的一个小丫鬟,春风楼是江南道林州城里最大的花楼,阿姐小时候在楼里待过,后来出去了,攒了很多钱,回来赎一位她的旧相识。可是不巧,那位旧相识前一年过了世,她来晚了,我特别想逃离春风楼,见她有钱,就求她把我赎出去,我愿意当牛做马服侍她。她答应了。”

“她赎了我,但并没让我做她丫鬟,反而和我结拜,做我的阿姐。我们在江南待了几个月,后来没钱了,她半夜潜进城里一家大商户,偷了一尊金佛,我们用金佛换的钱,又去江北玩了两个月”

小桃一边回忆,一边断续说着。

她看晏元昭长久地背对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在听,她愈发迟疑了,说到阿姐在东川卖了上百颗以糖丸冒充的长寿金丹时,卡了一会儿。

“继续说。”

小桃只得继续。

“今年年初我们从东川到了河东,有人找到阿姐,要她假扮沈府五娘子进京,他愿以百金相酬”

低低的女声在寂静的房里喁喁不停,落在窗前郎君身上的月光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来京后,阿姐不愿,不愿去勾引您,说她不卖身,除非加钱,面具人同意了”

晏元昭扶着窗棂的手扣得愈发紧,随着手收成拳,手背上凸起青色的筋络,刀锋一样凛冽。

他一定会抓到她,一定。

不洗此辱,他不姓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