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那本《离火决》。
她不但能看到心火,还能攫取。而心火可以壮大她体内“碧云天”的效果,让“碧云天”维持得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因此她没得选。
就算她不做首席,她也必须攫取心火。
她不得已。
……
萧清影踏入事务堂,便见冯鹤唉声叹气。
“近来不知怎么了。”冯鹤垂头丧气,“师妹,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在蜃影城,同去的弟子似乎得了病,至今未愈,这三年他们萎靡不振,修为停滞,本来是外门前几的翘楚,却落得个不如新人。不知为何,最近又有弟子也这般了。”
萧清影惊诧:“什么,又有人变成这样了?”
冯鹤点头。
这时武洋从后堂走了出来,“师姐,你来了。刚好,师姐,我三年前就在找治疗那些弟子的办法,试了很多丹方,如今可算有点眉目。”
冯鹤打起精神,“武师弟,你研究出什么了?”
武洋:“说来也巧,原本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办法,什么方子都试了,甚至帮他们清理过好几次体内的丹毒,那就是没办法。后来,意外有一天炼丹时被划破了手掌,我的血无意之中滴入丹鼎,我自己却没有发现,后来炼制出的丹药竟然让一个弟子有所好转。”
冯鹤和萧清影面面相觑。
冯鹤:“这未免也太巧了。莫非,你的血有用?”
武洋点头,“我当时还没发现,想了很久不知关窍在哪里。是以某日又划破手掌才想了起来。”
萧清影:“修士身体异于常人,你如今也是筑基后期了,为什么会受伤?”
武洋视线飘到别处,“我……我在学习炼丹的同时也在学习阵法,有一些阵法需要用到阵师的血液驱动……”
冯鹤略知一二,“用阵师的鲜血,那必然是大阵了。”
武洋点头,“是,我想将我的神魂与阵法联系起来,这样就不必提前布阵,用心念就可以催动。”
说回正题,武洋道:“然后我便试着将我的血加入到丹方中,果然有用,不过效用比较弱,需要长期服用。
但无论如何,总算找到办法了。”
萧清影想不通:“只有你的血可以吗?”
武洋当然想过这一点,点点头,“我找过几个师兄弟,让他们帮忙试验,事实证明只有我的血可以。”
冯鹤:“怎会如此?”
萧清影也想不通。
武洋跟这些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但眼下救治弟子更重要,“那冯师兄,你帮武洋炼制丹药,我去调查背后原因。”
萧清影先去找了薄病酒。
薄病酒知道自己跟她之间的渊源后,便有些局促,“呃……师姐,你有什么事?”
萧清影打量眼前之人。
他说自己不认识薄病酒。
可他的眼神明明有触动。
萧清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三年前的事又重演了,最近陆续有弟子萎靡不振。”
薄病酒惊讶:“又有人中招了?”
小毛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若有所思。
萧清影立刻注意到了这只狐狸。
薄病酒很少带小毛出去,就近的同门知道他养了一只灵宠,却不知是何品种。
萧清影盯着小毛,眼中的它身影与小毛重叠。
只是对一人的感觉,可以说是巧合。可现在,她觉得这只狐狸和小毛很像,而小毛曾经是她的灵宠,彼此神魂相契,哪怕它死了也有感应。
这也算巧合么?
“师姐,师姐。”薄病酒挥了挥手。
萧清影回过神,“你没事?”
薄病酒在她面前转了两圈,“我没事啊,究竟是什么害了他们呢?”
萧清影:“武洋已经找出能治疗他们的丹药了,秦师弟,你是这件事里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人,我要调查真相,可否一起?”
薄病酒愣了愣。
巨大的雀跃从心中升腾起来。
她在邀请我?邀请我一起断案?
薄病酒当然不会拒绝,“好啊。”
萧清影“嗯”了声,话锋一转,“秦师弟,你这灵宠可真可爱,能不能让我抱一抱?”
薄病酒和小毛同时纳闷:她什么时候喜欢毛茸茸了?
但眼下不好拒绝,况且也没什么,薄病酒潇洒地把小毛递出去。
被命运揪住后颈肉的小毛:“……”
萧清影左手托住小毛的屁股,右手捏住它的后颈肉,接了过去。
小毛被她的“温柔”吓得不敢动。
这还是那个坏女人吗?!
蓦地,它感觉自己的神魂似乎“跳”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触动了它。
小毛僵直住了,小心翼翼地抬眼。
对上萧清影漆黑的眸,那里面倒映出它的模样。
明明是新的身躯,小毛却觉得照出来的是曾经的自己。
萧清影将小毛递了过去,“很可爱的毛狐狸。”
薄病酒喜欢她夸小毛,多少有点爱屋及乌,嘴角的笑按不住,“我也觉得很可爱。”
萧清影让薄病酒明日天亮时在此等候,嘱咐完便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薄病酒洞府的方向。
心绪浮动,海底翻涌。
那是小毛。
那他真的是薄病酒。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风吹起她的发梢,遮住略显朦胧的雾眼。
对不起,绮罗。
我对魔尊动了恻隐之心。
知道他没有死的时候……我很开心。
……
又是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
从站在下面等候挑选,到站到台阶上与孙诸、长老一起,到如今作为未来的首席弟子主持大比。
离离花了七年时间。
七年。
凡人能有多少个七年?
短暂的一生,风一吹就消逝了。
大殿内,离离闭上眼,不敢去想她曾经差点走上的一条绝路。
“离离。”
她睁开眼,看着逆在光里的人。
与三年前相比,武洋变得更沉稳了。如今上着有几分白杨的影子。
他们都是孙诸的弟子,不用她去问,自然有人告诉她。
武洋这三年来在影都和事务堂两头跑,忙着别人的事,怠惰修炼,如今不过是个筑基后期。
她回来之后,武洋没有主动来见。
而是过了这么多天,宗门大比时不得不见。
尽管两人只有十步之遥,离离却知道他与自己的距离太远了。
她要抛下武洋,大步向前走了。
“武洋。”离离勾唇微笑,歪了歪头,“听说,你炼制丹药,学习阵法,是为了别人?我猜,是为了五坊的凡人,还有外门里那些不如你的人吧。”
武洋摇头,“离离,我认为他们不如我。”
离离:“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事实如此。”
武洋如鲠在喉,“离离,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离离打断他的话,“你真的要在宗门大比开始之前跟我叙旧?这种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从前可以,往后不行。”
说着,她向前走去,与武洋擦肩而过。
武洋看着她离去,想到自己是来告诉她好消息:自己找到可以治疗同门的办法了。
但她看着并不在意。
他眼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与离离,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得这么远的?
离离走到了阳光下。
她感觉几道视线先落到自己身上,是长老们的赞许,是白杨的期待,是孙诸的欣赏……
接着便是数以千计的钦慕和狂热,来自同门。
离离不曾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勾起。
孙诸向旁边走了一步,示意离离上来说话。
“各位同门,又是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离离视线扫过底下的人,“众所周知,赢家可以到仰天崖上、与天松下修炼领悟,还可以得到更珍贵的机会。告诉我,你们想赢吗?”
群情激昂。
长老们被这几乎要响彻长空的“想”字吵得捂住耳朵。
不过这也证明了离离确实得人心。
这时,孙诸淡淡道:“离离,就算有一个人不同意你当首席,也算你失败。”
离离脊背一僵,她知道师尊这是在提醒她,提醒她注意这簇拥下一两个无法察觉的小污点。
它们可能会将她引向失败。
但她已经不是过去的林离离了。
离离:“弟子明白。”
……
天亮时,决出了这一届的两个胜者。
孙诸让离离和武洋一起送他们去仰天崖上。
两人早驾轻就熟,过去三年离离不在,是武洋跟萧清影一起。
而萧清影调查弟子萎靡一事去了,故而才他们俩人。
离离走在前面,影子拉长。
武洋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摸她的影子。
这时她忽然停下脚步,
武洋还以为她发现了,却见她皱着眉,仰头看天。
两个弟子也抬起头。
金丹修为的弟子脸色微变,“那是……劫云?”
有谁要渡劫?
离离道了声“快些”,加快脚步。
不多时,四人来到与天松前。
金丹弟子一直看着天,此时他发现这劫云重重叠叠,密不透风,竟来到与天松上方!
武洋也察觉到不对,询问离离,却见她忽然右手按在与天松上。周身灵力波动,转过头来道:“我要结婴了。”
在这时候?
武洋顾不得去想这时机是否太巧,他知道离离没有渡金丹雷劫,而这元婴雷劫必然凶险无比,“我去找师尊!”
眼见他掏出弟子令牌,离离眼底浮沉涌动,道了声“来不及”了,便盘膝坐下。
这时,天上劫云成型,一道与与天松般粗壮的巨雷,二话不说砸了下来!
这异象引起了所有人注意,殿前广场上,众人惊愕地看着仰天崖上凝聚的大片雷劫。
大长老反应过来:“莫不是离离那丫头结婴了?”
三长老:“在这时候?!她的雷劫凶狠无比,无人护法如何能成!”
四长老:“但是她现在应该在仰天崖上……”
白杨着急,“师兄,离离她会不会有事,我现在就去——”
“且慢。”孙诸按住了他的肩膀,“她现在应该在仰天崖上,有与天松保护。你别忘了,整个骊山最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白杨愣了愣,“师兄,那她……”
孙诸笑道:“这丫头,知道双重雷劫可怕,想借与天松的庇护顺利结婴。兴许,她是怕我不答应吧。”
白杨鬼使神差:“师兄,那你会答应吗?”
孙诸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
第一道天雷砸下来的时候,武洋和两名弟子都被卷入了灵力漩涡之中。
他感觉自己似乎要被这磅礴的灵力撕碎了。
这就是雷劫的威力?
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度过雷劫。
听冯师兄说过,死在雷劫下的修士并不少。就算不死,也可能变成凡人。
从此过往如烟消,一切努力皆白费。
毕竟,修士与天斗,争的是一线生机。
“师兄,救我!”
武洋听到了那名筑基期弟子的呼救。
他咬着牙,从袖里取出一个阵法,丢了过去。
阵法触碰到弟子的瞬间,将他保护起来。
武洋看到了金丹弟子:“带他出去!”
金丹弟子捞住筑基弟子,冲出漩涡。
等他想进去救武洋时,却被无形的屏障弹了出来!
武洋感觉浑身酥麻,丹田里的灵力不由自主地流动起来,围着圈儿转,不多时竟有了金丹的雏形。
他本就在筑基后期,没有主动突破金丹期。
如今在这有着磅礴灵力的漩涡中,竟也开始结丹了。
而大殿前,孙诸也微妙地发现了那劫云里有一处不同。
相较阴森森的双重雷劫,这片劫云稍显单薄。
似是想到什么,他瞬身飞向仰天崖。
“我一人去即可。”留着这句话,按住众人。
天雷砸下来的瞬间,离离便进入与天松中。
她看着化身,“这样真的没问题?”
化身眼神直勾勾的,“问题?什么问题?”
离离:“你说这雷劫是与天松幻化出来的。”
化身:“没错,你在与天松内修炼,不管突破到何种境界,都不会有雷劫。不过你既然要,那便给你。”
离离轻轻道了声谢。
化身:“你不管外面那人了么?”
离离皱眉,“谁?”
化身挥手,水镜中浮现出武洋被困在天雷里苦苦挣扎的样子。
离离吃惊,“他、他要结丹了?”
化身:“你的雷劫是幻化的,他的雷劫是真的。”
言下之意……
离离看向她,“武洋结丹会失败吗?”
化身:“我没有预知之能。不过,纵是幻化的雷劫,也有三成威力。他的劫云借了这三成,比寻常的雷劫要厉害。死,不至于。输,很有可能。”
离离愣愣地转眸看向水镜。
武洋可能坚持不过去。
结丹失败,他会变成凡人吧?
慢慢地,离离闭着眼笑出了声。
他本就是凡人,本就应该是凡人,不对么?
化身忽然开口,“有人来救他了。”
画面中,一个人闯入灵力漩涡,一把抓住武洋的衣领,将他带了出去。
离离认出是孙诸,“师尊帮他,不帮我?”
第137章
孙诸可不知道她渡的是假雷劫。
他挂心孙诸,却不看看自己怎么了。
离离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滋味慢慢沉淀下来,变作铁石,铸就心肠。
武洋浑浑噩噩。
睁开眼,发现是孙诸,他替自己挡住了劫云,“师尊?”
孙诸:“我替你挡了一下,但雷劫还需你自己渡,否则后患无穷。”
说着将武洋丢了出去。
劫云跟着他走,不多时便远离了仰天崖上方。
孙诸扭头看向仰天崖,眼中神采忽明忽暗。
化身:“你应当出去了。”
离离点点头,回到劫云之下。
天雷一道道地打在她身上,不痛不痒。
直至受完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劫云散去。
离离內视体内,看见了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在识海盘旋。
“离离。”
回过神,离离看向孙诸,内心不觉有一丝紧张,低头掩饰,“师尊。”
“你竟已是元婴期了……”不知是感慨还是狐疑。
离离不担心他会看破,这可是与天松赐予她的机缘,她如今是天道宠儿,有何可惧?
这么一想,心便放了回去,面上还挂上几丝欢愉,“离离没有丢师尊的脸。”
“很好。”孙诸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视线落到与天松上,“双重雷劫这般凶险,你想在仰天崖上结婴,为师岂有不准的道理。”
被发现了。离离佯装紧张,“弟子不是觉得师尊不许,是不想师尊为难。”
孙诸想了想,“也是。”
这时,远方的劫云也散去,织作一片虹彩。
想来是武洋结丹成功,孙诸挥袖,“走,去看看武洋。”
武洋躺在山坳之中,一身道袍破破烂烂。
离离跟在孙诸身后,看到他的“惨状”,神情一僵。
天雷如此厉害,硬扛的修士不死也伤,她却毫发无损,连一片衣角也没伤到。
毕竟一开始她并没想过孙诸会来。
原本的计划是“结婴”成功之后就遁入洞府,佯装虽结婴成功却伤了元气,须得调理一段时日再出来。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吗?
可她明明背靠与天松。
“离离,喂他吃。”孙诸将丹瓶丢给离离。
离离走上前,扶武洋起来。
武洋睁开眼,见是离离,“离离,你伤势如何?”
离离尴尬道:“我吃过丹药了,没事。”
这话是说给孙诸听的,希望他没有起疑。
孙诸:“昔日绮罗师姐结婴,不过半个时辰便渡完雷劫。神色泰然,仿若无事。”
闻言离离愣了愣。
一股耻辱感猛地从心底升起,令她攥住拳头。
武洋感慨:“绮罗师姐真厉害。”
三人一同回到大殿。
众人发觉武洋成功结丹,正要祝贺,视线却被离离吸走。
结婴之后,她周身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绯雾,举手投足间神采斐然。
这下连萧清影都被她比了下去。
但离离敬重她,仍喊了声“师姐”。
过去有生死之交,只要没有根本冲突,在她心中,萧清影是永远的“清影姐”。
孙诸让门外看热闹的弟子都回去。
大殿里只剩下几位长老,萧清影、白杨等与他亲近之人。
“三年前,我答应离离,若她能满足两个条件,下一任首席弟子便是她。如今,这第一个条件她已经做到了。还有第二个条件,得到骊山每一个弟子的认可。”
孙诸看向离离,“离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能有人反对她当首席弟子。
哪怕是一个人。
离离镇定道:“弟子知道。”
“好。”孙诸点点头,“为师给你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会当着所有人骊山弟子的面,宣布你是下一任首席,若到时有一人反对,那……”
他蓦地看向武洋,“武洋,你就是下一任首席。”
武洋惊讶地睁大了眼。
“师尊,我不——”我不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诸用灵力封住了嘴巴,“我的决定谁也不能更改。”
武洋向离离投去颓丧的一眼。
这并非他本意。
离离却不看他,嘴唇紧紧抿作一条线,脸上写着倔强,“是。”
她答应得干脆,仿佛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输。
孙诸似是赞许地点头。
殿外还堵着一堆弟子,离离从后门离开。
武洋追出来,“离离!”
离离头也不回,“你才结丹成功,气息不稳,还是回洞府修炼吧。”
武洋看着天边远去的一抹红影。
他和离离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心下茫然。
……
得知离离和武洋都没事,还成功结婴、结丹,萧清影真心为他们高兴。
不过眼下,她还需想想怎么对待薄病酒。
他没有死,可他为什么要以秦怜的身份潜入骊山?
他和小毛如今的目的又是什么?
萧清影总觉得她忽略了什么。
譬如,她先前就有过的一个猜测。
薄病酒……真的是魔尊吗?
萧清影想到了一开始“秦怜”的种种古怪举动。
他们……是一个人吗?
萧清影不知道薄病酒的目的是什么。
直接问他,大概得不到答案。
倒不如……观察一番。
天蒙蒙亮,薄病酒就在自家洞府前等候。
他搓了搓小手,按捺下激动,“你有没有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
小毛警铃大作,“不会是她发现了咱俩的身份了吧?!”
薄病酒很乐观,“也许是另一种可能。”
小毛:“什么?”
薄病酒:“她喜欢上我了啊!”
小毛:“……”
忍住咬他的脸一口的冲动,“你还是想想怎么修炼到第九重吧!”
薄病酒不以为然,“这都三年了,他也没反抗,我看会不会再往后时间一长,他就闷死了?”
小毛:“你还不如闷死我算了。”
“秦师弟。”
薄病酒抬头,便见萧清影站在剑上,朝他伸出手,“走。”
他怔了怔,下意识握住她的手。
萧清影的神情有刹那柔和。
等站到萧清影身后,他才记起:“师姐,我带我的灵宠一起去,可以吧?”
萧清影没有回头,“可以。”
真的对他态度好了特别多。
感动。
小毛窝在薄病酒怀里,探出个脑袋。
它狐疑地打量萧清影的后脑勺,有些困惑。
两人先来的事务堂。新增加的问题弟子不多,有一些吃过武洋的丹药后,神智略有恢复。
萧清影询问一个弟子,“师弟,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弟子浑浑噩噩,“我……我不记得了。”
询问其他人,也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萧清影叹了口气。
薄病酒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主动上前,“兄弟,你什么感觉?”
弟子:“我感觉……很累……”
薄病酒:“累?是哪种累?是身体上的累,还是精神上的累?”
萧清影挑眉,还有这种区别?
弟子:“精神……整个人,提不起劲儿,觉得干什么都没意义,没必要。”
“好像一匹累垮了的牛马啊。”薄病酒脱口而出。
知道眼前之人是薄病酒之后,萧清影对他疯疯癫癫的模样都司空见惯了。
她追问:“牛马是什么?”
尽管还是个失忆人士,只要他认真回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也能冒出脑海,“牛和马,不都是拼命干活的吗?从出生开始就在干活,慢慢地就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希望,失去了斗志,失去了乐趣。”
冯鹤走过来,“没错,他们就是失去了对修炼的渴望,觉得修炼没有意义,何苦劳烦?秦师弟,你这用词很精准。”
萧清影:“意思是他们修炼太久,觉得修炼没有意义,也不必追求仙途,故而变成这般模样?可怎么会这么巧,一开始是一同去蜃影城沙漠的弟子,现在这几个骊山弟子平日里也常结伴历练。”
薄病酒接着大开脑洞:“也许这是一种让人变成牛马的病毒?”
萧清影不解:“病毒?”
薄病酒点头,“没错,病毒嘛,又病又毒。我看啊,这病毒有传染性,他们都感染了同一种病毒,才会一起发作。”
萧清影盯着他:“所以,你为什么没有感染?”
囧。
薄病酒忘了自己也是参与者之一。
他这么说,嫌疑岂不是很大?
薄病酒挠了挠脸:“也许……我有抗体,我很特别?”
冯鹤道:“师妹,我觉得秦师弟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如何解释加了武师弟血液的丹药有用呢?”
萧清影:“……”
她也想不通。
薄病酒两掌一合,“这还不简单,他身体里有抗体。”
病毒,抗体……
萧清影按了按眉心。
她可以确定,薄病酒真的不是魔尊。
这些词都是哪里来的?
冯鹤虚心求教,“师弟,抗体是什么?”
“就是可以对抗的……呃,反正你理解成他的血可以对抗病毒。”薄病酒哪管这些词哪里来的,从脑瓜子里冒出来了他就用,“既然他有抗体,那就让他做丹药嘛,吃着吃着大家就好了。不过要是不找出病毒的来源,就没办法根除了,接下来估计还会有新感染的人。”
冯鹤惊讶:“啊?这……”
萧清影:“秦师弟,你觉得这病毒可能是人为的么?”
薄病酒摇头,“这我哪知道,这么厉害的病毒,也可能是大自然的?我有一个猜测,上次大家一起去的地方不干净,但是我们这些没有感染的人体质好,所以这帮人回来之后,就感染了其他体质差的人。”
冯鹤:“可是秦师弟,我们是修士,何来体质好坏?”
薄病酒反问:“修士就一定百毒不侵吗?”
冯鹤:“为什么不一定?”
薄病酒:“世界这么大,凭什么一定?”
四目相对。
冯鹤被问懵了,有关仙途的一切都是他从书上看来的,从入骊山开始,他就不曾离开过骊山,一直在事务堂和洞府两点一线地打转。
忽然,他神色一凛,郑重地向薄病酒行了一礼。
薄病酒被这突如其来的鞠躬吓到了。
冯鹤:“秦师弟,你说得对,世界这么大,一切皆有可能,是我狭隘了。我徒有修为,却不知何谓仙途。看来,我需要好好地去看看这个世界了。”
薄病酒:“?”
他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等等……”
萧清影打断两人交流,“秦师弟,依你看,既然此事有可能只是意外,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138章
薄病酒想了想,“先把这些人隔离起来,治好再说,然后观察一下还有没有新的感染者,这样就可以确定到底有没有传染性了。”
本来他还想说,他跟萧清影都没事,说不定他们也有抗体。
但他现在用的可是别人的身体,体内还有一个魔尊,可不能轻易试验。
不过,武洋来事务堂听了他们一番推论后,分别跟萧清影和他要了点血。
薄病酒浑水摸鱼,扎了小毛的爪子。
过得两日,武洋告诉他们,很可惜,两人的血并没有用。
只有武洋的血有用,为什么?
武洋自己也说不明白。
总而言之,有用就是好事。
……
离离听献殷勤的弟子说,近来骊山弟子中出现了一种病。
得此病者灵气尽失,镇日浑浑噩噩,郁郁寡欢,总觉前途茫然,不知所去。
不知谁说这病能把人变成“无心之人”,于是“无心病”这说法传开了。
无心?
离离听了忍不住发笑。
心火被夺走了,可不是无心么。
可他们的性命还在,至于心火,也许往后会慢慢长出一点来,又有何碍。
不过,当离离听说武洋研制出了能治无心病的丹药时,心下不大痛快。
她还以为是什么一次见效的丹药,打听了两句,才知道吃上大半年,也就恢复那么一点点。
能同他人说话了,却还断断续续。大多时候有气无力,痴愚痴笨。
离离已经不把武洋放在眼里了。
论修为,她是元婴期,他一个金丹期怎么
比?
论身份,骊山个个都认为她会是下一任首席弟子,他算什么东西?
只是没想到冯鹤突然请辞事务堂掌事一责。
理由很滑稽,他认为自己一直待在骊山,极少外出历练,对这世界认知不足。
“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他这么说。
更可笑的是孙诸居然同意了。
这么一来,事务堂无人主持大局,众人想到了先前被罚,却一个人将事务堂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武洋。
请示过孙诸,后者也同意了。冯鹤走后,就由武洋继任掌事一职。
这么一来,弟子中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武洋也是孙师兄的弟子,他为骊山弟子做了这么多事,凭什么他不能当下任首席?”
“林离离修为更高没错,但她为骊山弟子做过什么?”
“选首席弟子,不应该选一个一心为骊山着想的人吗?”
这些话传到了离离耳中。
彼时她正在洞府中,享受一众弟子献殷勤。听着底下的人吹耳旁风,她捏碎了手中琉璃盏。
突如其来的威亚笼罩了所有人,双腿一软纷纷跪在地上。
离离视线扫过这一帮人,忽地冷笑,“其实你们也觉得武洋比我更适合当首席弟子,是吗?”
弟子们冷汗涔涔。
“林师姐,这怎么可能!”
“林师姐,在我们心中,你就是下任首席的第一人选,武师兄再好,也轮不到他啊!”
“是啊师姐,我们都支持你!”
离离微微眯起眼。
原本她以为不需要夺走太多心火,三个月后也能顺顺利利继任首席。
化身说得很对。
“人,是不可信的。”
“你只能相信自己。”
满腔怒火化作唇畔淡笑。
离离缓缓道:“那我应该怎么感谢你们呢?这样吧,师尊教了我很多亲传弟子才能知道的法门,我可以从你们之中挑出一些人来……”
……
武洋发现进来得无心病的弟子越来越多了。
这些弟子既有内门也有外门的。他试图找出他们之间的共性,却发现这些人的功法、修为、出身都不同。
继续打听,武洋发现了一件事:
其中七成人都见过离离。
这时,武洋想到当初去蜃影城沙漠的人里也有离离。
因与离离心生罅隙,不曾想过她的干系。
莫非,此事与她有关?
他不愿这么想。
却仍按捺不住,找了过去。
离离感觉到洞府外禁制在动,原本不想理会,念头一转,解开禁制走了出去。
看到是武洋,她挑了下眉,没急着说话。
武洋反而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才半个月没见,她的容貌更艳丽,气势更凌厉。
这般的离离站在他面前,武洋完全无法将她与过去那个跟他穿梭在索桥窄巷的少女联系起来。
恍若千年。
离离见他不语,还是先开了口,“武洋,你有什么事?”
“我……”武洋回过神,“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离离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她知道会有人发现端倪,只是没想到来找她的是武洋。
要夸他聪明呢,还是对她已经没有信任了?
离离终究还是无法维持面具,当下冷了神色,“你要问什么?”
武洋浑然不觉,“离离,你听说有许多弟子得了一种怪症,‘无心病’么?”
离离:“听说过。”
武洋:“他们之中大多数人,近来都见过你。”
离离冷笑。
她也算小心了,一部分人是她亲自去见的。但骊山这么多弟子,纸包不住火。
便是打着切磋修为的幌子,也不免被怀疑。
未雨绸缪从不是她的性子,撒谎也不是。
“嗯,所以?”她反问。
武洋声音很轻:“这件事……与你有关吗?”
离离反问:“你在怀疑我?”
武洋一怔,“我不是……”
离离打断道:“不是你又为什么来?你怀疑我。武洋,如今你连我都不信了?”
武洋:“……”
他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才来的。”
也许他只是想用一个借口见见她。
“此事与我无关。”离离转过身,“若是认为是我引致了这所谓的‘无心病’,那你就去告诉师尊吧。横竖只要我输了,首席弟子就是你的。”
武洋百口莫辩,“离离,我并不想当首席弟子。”
话音未落,离离的口吻咄咄逼人,“那你想做什么?”
武洋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现在才意识到,真如她所说,自己是个极其软弱之人。
“若无他事,你可以走了。”
说罢,她走入洞府,升起禁制。
离离以为武洋会将此事捅到孙诸那里去。
她心下早已编好说辞,当真无法应付之际,便向化身求助。
只是过了好几日,并无风声。
也没有其他人来找她。似乎,武洋没告诉其他人。
是愧疚?还是胆怯?
这问题在离离脑海中闪过一瞬,便被抛到脑后。
为免起疑,她特意收手了半个月。
这半月里,她也想过,若只夺走反对她当首席的弟子的心火,需要做的事会少很多。
可左思右想,离离还是决定取走所有人的心火。
她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其他人。
……
是夜。
薄病酒突然惊醒,吓了小毛一跳。
小毛打了个哈欠,晃动尾巴,“怎么了?”
像他们这么执着于睡大觉的主仆,可不多见。
薄病酒按了按眉心,“我刚才梦到黑雾散开,然后……他冲我笑。”
小毛:“他?”
说完它就明白过来了。
小毛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看看?”
薄病酒已经看过了,魑魅魍魉好好的,秦怜也还在。
他就跟死了一样,从不说话。
梦里那阴测测的笑容太过恐怖,直接将他吓醒了。
小毛观察薄病酒的表情,“看来要尽快拿到月箭了,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薄病酒不是喜欢未雨绸缪的人。
但此时他无法忽视内心巨大的危机感。
袅袅上升,青烟般缠着他,摸不见看不着。
他重重点头,“嗯。”
但要怎么才能再上一次仰天崖呢?
上一次能去是因为“秦怜”拿了宗门大比的魁首,而他已经夺过一次魁首了,是不能再拿一次的。
就算赢了也会被顺位,不能上仰天崖。
一人一狐都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
这焦虑倒没持续很久。
薄病酒听其他人在议论一个不知从何处走漏来的消息:再过两个月,孙诸就要宣布谁是下一任首席弟子。
尽管先前孙诸公开表示过他
属意离离,却有空穴来风之言:也有可能是武洋。
但不管如何,首席弟子要换人了。
到时,为庆祝此事,仰天崖的禁制会暂时关闭三日,到时与天松周遭充沛的灵气会流通到骊山各处,仿若甘霖遍洒大地,饶是外门弟子也能享其好处。
关闭禁制?
薄病酒不由得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上仰天崖?
那不就是个拿月箭的好机会?
又打探了几天,才知道虽然仰天崖的禁制关闭了,可也不是谁都能上去的。
不过,听说这首席的交接仪式其实有两次。
一次是在大殿中,当着所有骊山弟子的面。另一次是在与天松面前,毕竟骊山没有掌门,首席弟子形同掌门。往后离离守护与天松,自然要上告天道。
而第二次需要一些“见证者”,由与天松选定。
薄病酒正在想怎么成为“见证者”,第二天就有一道灵光从仰天崖上射出,落到了他洞府的禁制上。
其他弟子出来看热闹,有人欢喜有人愁。
“恭喜你啊秦师兄。”隔壁洞府的弟子阴阳怪气,“你被选中了,可以在与天松下见证林师姐继任首席。”
薄病酒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随机的?”
弟子:“谁知道呢。难不成秦师兄还能让天道选你不成?”
这倒没办法,薄病酒觉得自己有点气运在身上的,“那我运气还挺不错的。”
见他一点也不吃阴阳怪气,弟子气结,甩袖离去。
小毛跳到他肩膀上,“这么顺利?”
薄病酒“嗯”了声,“看来老天爷都在帮我,小毛,你说到时候要怎么拿月箭?”
和“走一步看一步”的薄病酒相比,小毛也就是多“一点点计划”而已。
想到到时候上面还有其他人,它心里冒出个计划:“你听我说……”
第139章
萧清影还要继续往下查时,武洋找到她,“师姐,我知道大家为什么得‘无心病’了。”
对上萧清影询问的目光,武洋挺了挺脊背,“是……蜃影城沙漠的一种妖兽……很稀有的妖兽,或许跟那妖王一样,混合了其他妖兽的血脉。有弟子被它咬了,没有查出来……总之,与妖兽有关。师姐你不必担心,我可以炼出丹药,慢慢治好大家。”
萧清影向来信任武洋。
不疑有他,她点头,“既然如此,此事交给你,我也放心。”
武洋眼里闪过一刹的愧色。
但很快被另一种毅然决然取代。
萧清影知道薄病酒被与天松选中,心生讶意。
到现在她还没揭穿薄病酒的身份。
尽管他身上有太多疑点,显然,薄病酒与“秦怜”并不是一个人。
如果是,那他的演技就太好了。回顾往昔,萧清影并不觉得他有这么好的演技。
先前的“秦怜”,究竟是谁?
倘若她现在就跟薄病酒挑明,他会告诉自己么?
亦或者,死不承认?
与天松为什么选择他?天道不应通晓一切么,它是否发现了薄病酒的身份?
一切犹如在谜团之中。
萧清影原本是个从不畏惧探索真相的人。
但此刻她想到了自己了解薄病酒的那一日。
任凭自己取走他的性命……
如果他不是魔尊,自己岂不是欠他一条命?
复杂的情绪在萧清影心中蔓延。
她也说不清该如何对待薄病酒了。
而薄病酒忽然不觉她的纠结,仍每日送来迎春花。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他忽然发现萧清影洞府前的迎春花被清理干净了。
薄病酒愣了愣,不会是有人看这堆花泥不顺眼,给他丢了吧?
正纠结时,忽见洞府门开,萧清影的声音传来,“送了这么久……进来饮杯茶吧。”
薄病酒今天没带小毛出来。
他只是想了一瞬,便抬起腿,迈开大步子走了进去。
见他真的进来了,萧清影反倒有些惊讶。
薄病酒大大咧咧地在石桌旁坐下。
眼前一束迎春花插在了琉璃花樽里,撞入他眼中。
他愣了一下,开心了起来。
萧清影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花。
是她亲手拿进来的,这琉璃花樽……也是去事务堂讨的。
她破天荒的拘谨。
茶香四溢,萧清影端起茶杯,抬眸飞快地觑了一眼。
薄病酒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像朋友相聚。
他们倒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萧清影从没想过,她与薄病酒竟能这般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喝上一盏茶。
他向来聒噪。
嘴是停不下来的。
今日却默默喝着茶,一声也不吭。
很是罕见。
萧清影知道她眼下做什么最对。
可她偏偏也不想说话。
就这样任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薄病酒起身,“我该回去了。”
萧清影怔了怔,扭头看天色。
云海之上夕阳铺闪。
萧清影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薄……”
薄病酒下意识回头。
四目相对,萧清影哑然,话到嘴边变成一抹苦笑,“秦师弟,这花很漂亮。”
“我知道。”薄病酒自信地抬了抬下巴,“它够漂亮才配得上你。”
萧清影:“……”
她觉得有些好笑,却不知好笑在哪里。
“我们算朋友了吗?”薄病酒忽然问。
朋友?
萧清影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应该算。”
薄病酒看着她淡然的神色,想到小毛说,她杀过自己一次。
当时他说:“这样啊,既然我愿意让她杀,那一定说明她是个很好的人。”
小毛气得当场要支棱过去。
眼下薄病酒忽然想到这件事,“那你会杀朋友吗?”
这话说的。萧清影摇头,“当然不会。”
薄病酒很满意地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其实你要杀的话也行,我不在意。”
萧清影怔了怔。
回过神来,心下愕然:他什么都知道?!
……
骊山患上“无心病”的弟子越来越多。
一开始多是外门弟子,渐渐地,内门也有许多弟子得“病”。
武洋的丹药不够用,凭他一人之力,治不了这么多人。
冯鹤离开宗门之后,事务堂弟子供他差遣。白杨在知晓孙诸有意将首席之位交给离离或武洋后,也在两个月前离开宗门外出历练。
兴许是事情已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孙诸要见武洋。
殿内,孙诸问道:“近来许多弟子颓靡不振,荒于修炼,这件事你可知道?”
武洋局促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知道。”
孙诸:“听说它还有个名字,‘无心病’,只有骊山弟子会得,而且,用你的血炼制的丹药可以缓慢治疗?”
武洋一怔,慢慢抬起头,“师尊……什么都知道?”
他话里有话。
孙诸却好像并不知道此事与离离有关,“一个月前便听诸位长老提过。”
一个月前?
武洋不解,既然长老们都告到他那里了,为何如今才来讯问?
孙诸却话锋一转,“三月之期快到了。”
武洋脊背一僵。
孙诸看向他:“如果你能解决此事,首席弟子之位就是你的。”
武洋倏地抬头。
他明白孙诸的用意了,“师尊……这是给我的考验?”
孙诸淡淡“嗯”了一声,“武洋,你可曾想过,人心如此,何来‘无心病’?”
武洋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往上爬,“师尊,不求大道,不事前途,岂非无心?”
“你是这么想的?”孙诸忍不住笑了,“这听上去更像离离的想法。”
武洋一时说不出话。
孙诸反问:“武洋,不求大道,不事前途的,不是你么?你可知门中弟子如何看你?都说你虽然是首席的亲传弟子,却远不如离离。不与内门弟子交好也就罢了,偏生与那些资质低下、仙途茫茫的外门弟子厮混在一起,还总是去右罗,自降身份,与凡人无二。不少人觉得,若首席亲传这个身份给了他们,早已直上青云、飞黄腾达。”
武洋下意识反驳:“可当初并不是我想当首席亲传……”
孙诸打断:“那你当初何不拒绝?莫非,你以为为师会因为你拒绝,便刻意折辱?”
武洋讷讷,“不,师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武洋。”孙诸正色,“你几时能大大方方地为你所选而活一次?”
这句话仿佛钉子,将他钉在原地。
所有辩驳在喉头蠕动,生根,堵着他的喉咙。
“不选也是选。”孙诸摆了摆手,“你输了,是否如你所愿?”
“我并不觉得‘无心病’是什么大事,你愿意医治同门是好事,坚持下去便是。”
“至于其他……”
孙诸想了想,“等这次首席继任结束后,看离离如何处置此事吧。”
武洋虽不知离离怎么影响到其他人。
但让她来处置,一定会做的比他更好。
一切因她而起,她当然有更好的办法。
看着武洋离去的背影,孙诸若有所思。
脚步声从右侧传来。
他慌忙起身,扶住来人。
来人正是幽婼。不过三个月,她愈发衰老,一头墨发转作银白,皮肤皱如树皮,老态龙钟。
孙诸脸色难看,话里夹杂不知向谁的哀求,“快了,就快了……”
……
天还没亮。
离离静静地盘膝坐在石床上,过得一会儿,轻身飞出洞府。
看着远方的一缕日光透出,由衷地露出笑容。
殿前广场站满弟子。
离离从上空掠过,头也不低。
她脚步轻盈地走进大殿,等候孙诸宣布结果。
孙诸看向她身后,“武洋还没来。”
是不敢来,还是不想来?
无论是哪个原因,她都无所谓。
离离站在原地,与孙诸一起等。
等来了萧清影,等来了陆坚,等来了几位长老,都没等来武洋。
他临阵脱逃了。
离离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个可能,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眼看晨光已落到大殿的地砖上,孙诸起身。
他先走出大殿,离离跟在后面。
弟子乌泱泱的,却鲜有人声。
打眼一瞧,将近一半人脸上写着漠然。
离离看向几位长老。
他们悄悄议论起来。
“怎么这么多弟子看着无精打采的?”
“可是这‘无心病’还没治好?”
“修士也能生病,闻所未闻……”
弟子之中,薄病酒看看左右,忍不住跟小毛私语,“大家看着像丧尸是怎么回事?”
又口出“诳言”了,小毛:“丧尸是什么?”
薄病酒:“丧尸就是……”他想不起来怎么解释,但就是觉着这帮人像。
骊山有这般异样,孙诸却跟不知道似的。
他微微转脸,示意离离过来。
离离走到他身边。
每一个人都能听到孙诸的声音,“今日起,林离离便是骊山首席弟子,位比掌门,执掌骊山大小事务,谁有异议?”
安静。
广场一派的安静。
“在外历练的弟子也收到了传讯。”孙诸从腰间取来令牌,“如果有人不同意,我也会收到传讯。”
离离紧紧盯着他的令牌。
她并非百分百有把握,比如这在外历练的,便是她无法掌控的。
此刻她只能从心里祈祷不会有人坏她好事。
令牌没有亮起。
孙诸微微颔首,转眸,“好,我再问一次,可有异议?”
广场上似乎有人伸出了手。
但被旁边的人拉了过去,制止了。
孙诸眼尖,立刻叫住:“你!可是不同意林离离当首席?”
那弟子周围的人散开。
骤然失去人墙,他仿佛衣不蔽体地站在那里,“孙师兄,我……”
“师尊,他没有异议!”
一道声音从右侧传来。
见武洋还是来了,离离用力地皱起眉头。
武洋看了那帮眼巴巴的弟子,对孙诸道:“师尊,他们没有异议,大家都同意离离当首席。”
孙诸:“你替他们做主?”
武洋:“没有,我与他们交好,是他们拜托我帮他们说的。”
孙诸笑了,再度看向那个弟子:“果真?”
那弟子身旁的人拽了一下他,低声:“听武师兄的!”
弟子拳头紧握。纠结再三,似是放弃了,“对,我们听武师兄的。”
武洋反而松了口气,“师尊,我……希望离离希望当上首席。”
希望?
这个词让离离有点不舒服。
却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好似胳膊上被扎了一下,伤口极小,找不到,却隐隐难受。
“好,几位长老可有异议?”孙诸扭头。
长老们自然是听他的,看孙诸似乎打定主意要将首席之位交给离离,岂有不从的道理,“没有。”
“那——”孙诸将弟子令牌交到离离手中,“林离离,从今之后你就是骊山首席弟子,骊山无掌门,你既是首席,便要肩负起重责。倘若骊山毁于你手,你定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你可明白?”
离离跪地,双手捧着令牌,垂头朗声:“弟子明白!”
下一刻,她感觉一股暖流从掌心流经全身,腰间令牌黯然无光。
再看掌心令牌,那上面的“孙诸”二字化去,慢慢浮现出“林离离”三个字。
离离呆呆地看着这块令牌。
它是骊山首席弟子的象征,而此刻,就在她手中,就属于她。
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喜悦?激动?还是不可置信?
都不是。
她竟然十分平静,仿佛这就是她应得的。
失去了,再夺回来,不必喜之。
人群中的薄病酒忽然觉得掌心痒痒的。
摊开手掌,只见一道暖光在掌心跳动。
暖光化作一条丝线,向外绵延。
下一刻,薄病酒被“拽”了出去。
他仿佛是掌心被牵引的玩偶,左顾右盼,还有其他人跟他一样。
他们要去哪里?
直至满冠华盖近了,才知终点是何处。
丝线没入树冠中,薄病酒身体一轻,落在地上。
小毛从怀里钻出来,左顾右盼,看见有其他人,忙又钻回去。
它把身体摊得扁扁的,从外面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薄病酒也不知道它怎么隐匿气息的,反正把其他人耍得团团转还算绰绰有余。
看见其他弟子慌忙站到两边,薄病酒也赶紧走到不起眼的地方。
几道流光砸到树下。
武洋是来得最慢的,他发现这才过去三个月,离离竟然元婴中期了,十分惊讶。
萧清影有些诧异,“师兄,长老们不来么?”
五位长老和陆坚都被拦在了外面。
现在仰天崖的禁制还由孙诸把控着,只有一个解释,他不想他们进来。
孙诸话里带着深意:“这么些人就够了。”
说罢,示意离离走到与天松树下。
离离甫一靠近,便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吹起两鬓墨发。
腰间弟子令牌隐隐泛光,离离拿了起来。
薄病酒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观察着。
蓦地,他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
神魂沉入“电影院”,四下张望。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毕竟没有异动。
这时,薄病酒发现黑雾变得稀薄了许多。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电影不都这么演的?
蓦地,他浑身汗毛竖起,几乎没有思考,转身、抬手、召唤:“魑魅魍魉!”
黑雾如潮涌般簇拥向他,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席卷而去。
秦怜没想到他竟然“感觉”到了。
还没来得及袭击,魑魅魍魉裹住他的身体,将他往下一拽。
秦怜重重“摔在”荧幕前。
他一动不动,薄病酒却不觉得他被禁锢了。
但这时他听到小毛在喊:“薄病酒,快,好机会!”
薄病酒被“推”出了“电影院”。
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可能是小毛做的,那刚刚那股力道是哪里来的?
周围还有很多人。
薄病酒抬头,看见小毛不顾一切地跳向那深深扎入树干里的月箭,“小毛!”
担心它的安危,薄病酒根本没思考,便也跃了上去。
他的手指即将触摸到小毛时,穿过了它的身体。
下一刻,他攥住了月箭。
玉石般的凉感沿着肌肤,一寸寸爬到他的胸口。
一种与他握住弈弓时一样的感觉从胸口流了出去,裹住月箭。
这时薄病酒才看到了从衣襟里钻出来的小毛,对方惊愕非常:“你怎么突然动手了?!”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电光火石之间。
萧清影看着薄病酒飞身时,脑海中蓦地出现了一些画面。
从朦胧到清晰,她记起了一切在与天松中见到化身的场景。
薄病酒真的不是魔尊。
她已经见过魔尊了。
当时化身从魔尊身后,朝他们走来,莫名地说了一句。
“还不是时候。”
“是时候了。”
听到这句话,她倏地抬头,看向说这句话的人。
孙诸。
小毛不懂薄病酒为何突然发难,它现在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薄病酒,撒手!”
“我……放不开!”
弈弓的力量流向月箭,后者浑身莹润,光彩照人,下一刻,寸寸断裂!
薄病酒握着最后一寸尾羽,下坠之时,意识又被扯回“电影院”。
他看到大量黑雾从“荧幕”里涌了进来,先前听话的黑雾被它们吞噬、淹没。
最后他自己也被浪潮吞没。
第140章
薄病酒仿佛在一条奔腾的河流中,被裹挟着前行。
繁杂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过去的回忆如飞鸟般,把他撞得支离破碎。
又渐渐穿针引线似的缝了起来。
他像一叶不知何往的小舟,在这条记忆的河流里飘荡。
蓦地,他的手不知触碰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抓住了。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仰天崖上,少年与少女双手交叠,仰头看向与天松。
少女:“君恒,若你我到上界之后分开了,你一定要来找我。”
少年用力点头,“我会的,绮罗。”
少女:“君恒,我心里没底。真如古书上所说,你我飞升,被上界接引时的天道之力就可以让师姐复生吗?”
少年:“绮罗,我与你的疑虑一样。但既然魔息还在,那师姐一定还有醒来的机会。”
少女:“倘若魔尊也……”
少年:“你担心是师姐封印了魔尊,若她复活,魔尊也会跟着复活?放心,我已经嘱咐过孙师弟,让他将我们分好的魔息送往人间,以转世星宿镇压。”
少女:“不过是一时的。君恒,我怕魔尊生,并非怕他祸世。你几时见过我为世人着想?肯这么想的,永远只有师姐。”
少年笑了:“是啊,我也只为你和师姐着想。绮罗,人所以是人,便是因为有私心。”
少女垂下头:“如果魔尊复苏,我怕师姐再为我们牺牲一次。”
少年身体一颤,环住她,“不会的。”
少女转眸看向崖下。
壮哉骊山,这便是师姐与师尊倾其性命守护的地方。
少年:“也许飞升之后,我们还能回来……”
少女打断他:“你我可曾在浩瀚古书里见过上界之人的痕迹?想来,飞升之后便不得归来了。”
少年沉默了。
少女:“君恒,我只能一试,我想师姐活着。而且,我想她好好活着,什么天下,什么人间,不要她再管了,甚至连我……我都不想她再管了。”
少年:“那你许个愿吧,绮罗。”
少女走向与天松,闭上眼,虔诚许愿:“与天松,倘若再见到我师姐,请你告诉她,只要做一个凡人,好好地活着,不要为天下,不要为骊山,不要为我,不要为任何人,只为了她自己——活下去。”
眼前如云烟般散去。
薄病酒打了一个冷颤,睁开眼。
他还在河里,动弹不得,被河水推着往前走。
但他的手能动,胡乱摸索,又碰到一个光点。
又是仰天崖上,只不过不再是那两个少年少女,而是一个青年。
薄病酒认出他是谁,那个叫孙诸的青年。
他站在与天松前,喃喃自语,“祝师姐,岳师兄,你们交代的事我已经做成了。”
说完,他没有离去,而是久久地伫立。
从白天到夜晚。
从春天到冬天。
似乎对他而言,时间已失去了意义。
“我既不能离开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孙诸双手颤抖,慢慢捂住脸,“师姐,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孤独才是天下最大的困阵?”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疑惑,树枝上的一朵花慢慢落下,掉到他头发上。
不知哪来的一只手,捏住了这朵花,递到他面前。
孙诸的手缓缓滑下,看清了眼前女子的脸。
不着寸缕,银发坠地,双眸漆黑。
女子将花凑得更近了些,碰到了孙诸的鼻尖。
但他闻不到花香,也碰不到这花。
不仅是这花,连女子都是虚影。
孙诸霎时冷静下来,“你是谁?”
女子不语,只转头看向与天松。
孙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登时明白了。
“孤独才是天下最大的困阵。”
这句话从她嘴里出来,仿佛鹦鹉学舌。
她狐疑地盯着孙诸,似乎在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孙诸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孤独啊……”
他多了一个说话的人。
从此,她仿佛填满了他魂灵的缺口。
春去秋来,岁岁如逝。
直到有一天,他不满足于此了。
于是他亲口问出了这个开启一切的问题:
“有什么办法……让你变成人,永远留在我身边?”
薄病酒打了一个寒噤。再次回到河流中,他伸手去抓其他光点。
但只有这两个光点里是有内容的,余下的光点一碰到就消散了。
不过,薄病酒发现,他抓的光点越多,身体就能动了。
薄病酒抓了大几千个光点,身体才能动弹。
水往前流,他回不去,干脆四肢并用,往前游。
不知游了多久,他看到了一扇门,于是一头栽了进去。
薄病酒脑子嗡嗡的。
他骤然坐起来,却见周围躺着几个人。
都没气儿了,死得透透的。
他一眼认出这就是与他一起被与天松“选中”见证离离成为首席弟子的人。
“孙诸!”
薄病酒听到萧清影满怀震惊、困惑、不可置信等等几十种复杂心情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孙诸置若罔闻,他惊喜地看着月箭断裂后从中飞出的魑魅魍魉,他们与方才从“秦怜”体内飞出来的汇合,凝聚成了一颗不起眼的黑球。
萧清影怎么会不认得这东西。
她的命,骊山千百修士的命,都为此物而丧。
魔息。
“见证”的十几个弟子忽然惨叫起来,体内生机被吸走,接二连三倒地。
生机流向黑球表面。
一只托着黑球的手慢慢凝实。
从手指到手掌,到胳膊,到肩膀,到整个胸膛,到头颅……
变成了一个萧清影同样熟悉的人。
曾经那个她在与天松前一箭封魔的男人。
魔尊。
离离惊惶地看着这一幕。
她不明白当下在发生着什么事,但她知道一定不是好事。
转过身,离离想逃跑。
却感觉身体被向后拽住,一下子飞到了魔尊面前。
“跑什么。”魔尊蹙眉,看向孙诸,“你这傀儡找得可真不怎么样。”
孙诸不卑不亢,与魔尊平起平坐,“你若不满意,大可将她体内的魑魅魍魉抽走。那么一来,她就会变成凡人。”
“离离!”武洋想救她。
魔尊一挥手,武洋便跪在地上,仿佛千斤压了下来,七窍开始流血。
离离下意识:“别杀他!”
魔尊停了手,他共享薄病酒成为薄冰后的记忆,只是不觉得自己是他。因此对这名唤离离的少女,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你要乖乖做本尊的傀儡,还是当一个凡人?”
离离几乎是在听到“凡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开始恐惧。
她想也不想:“我不要当凡人!”
魔尊很满意。
孙诸看向萧清影,叹了口气,“师姐,你可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萧清影已经想起来她在与天松里遇到的事了。
现在,她心中有一个极其荒谬的看法。
孙诸不愿瞒着萧清影。毕竟是大师姐,他不想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去死。
怀揣一个秘密所带来的孤独,他早就体会过了,倘若能将一切告诉她,也是好的。
这样她死得安心,他也不必辗转。
“幽婼。”
孙诸轻唤。
萧清影感觉到一股花香萦绕自己。
她动弹不得,只能看见几缕银发略过自己的脸颊。
这是幽婼。才几个月不见,她形容枯槁,似个老妪。
还没走近,孙诸便迫不及待将她拥了过去。
下一刻,那凡人的皮囊开始枯萎,一个虚影渐渐凝实。
正是萧清影在与天松里见到的化身。
她说“时候未到”,不是对自己说的,是对魔尊。
“世上没有一个躯壳可以承载天道化身,便是修士也不行。大师姐,你明白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吗?明明那么多人敬仰你、尊敬你,可你知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而你偏偏也不能离开,你有天大的责任在这里。然而大家都在的时候,可不会有人想到你。”
孙诸试图去握化身的手。
自然是如抓握了一团云,从他掌心流逝。
他苦笑一声,看向萧清影,“我再也不想回到那种孤独里去了。”
萧清影只觉寒气从脚底升起,直逼天灵盖,“从一开始,这便是一个局?”
“没错。”
一道男声响起。
焦亭远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丛雨生,后者轻蔑地扫了离离一眼。
离离惊讶不已。
焦亭远同她说话的口吻仍很温柔:“焦家世代服侍孙道长,我父辈往上,世代皆乃不记名的骊山弟子。我和雨生原本也是,但孙道长告诉我们,只要我们兄弟俩替他做完一件事,往后焦家就是自由身。”
丛雨生:“我比阿兄先进骊山,他先往大宣布局,之后才告诉了我。”
萧清影不明白:“你最开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让天道化身成人,需要什——”
就在要说完话的瞬间,仿佛顿悟,萧清影明白了。
孙诸看出她已然明白:“没错,魔息。魔息能令她成人,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她能永远陪着我。”
魔尊挑了下眉。
萧清影声音在抖:“是你引诱他们利用灵源……”
孙诸:“便是天上的星宿,坠落到凡间,也难免沾染人类的俗气。不是我引诱他们,是七情六欲使然。”
萧清影:“你凭什么认为一切会如你所愿?”
孙诸摇头,“我不需要一切如我所愿,我只需要得到想要的结果。如今这结果就是我想要的。”
武洋一直呆呆地听着。
他不敢相信满心信任的师尊居然是这种人。
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失望,孙诸看向他,“武洋,我原本以为你比离离更适合当首席。但我错了,一个跟我一样的人,是无法忍受这孤独的。你会发疯,她不会。”
说完他伸手抓住了离离的脖颈。
明明已经是元婴中期,离离觉得自己在孙诸手下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师、师尊……”
她的脸涨红。
武洋喊着她的名字扑上去。
孙诸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武洋便被钉在原地,七窍炸血。
孙诸:“离离,你要站在师尊这边吗?”
没有一丝犹豫,离离点头。
幅度很小,但已经够了。
孙诸松手,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极品丹药,同样的问题又问了萧清影一边:“师姐,你要站在我这边吗?”
萧清影冷声道:“我乃诛魔人。”
“好,不愧是骊山大师姐,你杀过魔尊一次,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孙诸叹气,“幽婼,我是不是太心软了?”
化身转眸看他,眼眸古井无波,“放过她,才叫心软。”
这是要他杀了萧清影。
既然是杀,便要她灰飞烟灭。
纵祝绮罗和岳君恒回来,也救不了她的命。
魔尊却抬手拦住孙诸,“且慢,此女是本尊的宿敌,要杀也应该本尊来。”
孙诸不拦着,他没忘记武洋:“武洋,你答应过师尊要辅佐离离,以后离离就是骊山首席弟子,你会听她的话,对吧?”
听她的话就是听我的话。
武洋眼中流出血来,“师尊,求求你不要杀清影姐。”
或许是最后一点旧情作祟,离离骂道:“别管别人,答应他,不然你会死!”
武洋向来听她的话。
她要首席弟子之位,他便给了。
离离知道他是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于他而言,什么都好,什么都行。
那些所谓“愿景”、“梦想”,不过是他荒凉内心的点缀。
但此刻他却露出一个笑容。
牙齿上都是血,森然得很。
“我是骊山弟子。师尊,我知道你在做不对的事。”他闭上眼,“与其看着你不放过所有人,倒不如此刻就杀了我。”
孙诸都已经跟魔尊站到一起了。
便是没有经历过五百年前的大战,武洋也知道,这天下被魔尊掌控是何等凄惨。
而这一切,只是源于一个被所有人留下来的人,不愿忍受万年孤寂。
离离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知在恼火什么,可是因为他突然长出灵魂?
蠢货。
萧清影已经祭出弈弓。
她能感觉到弈弓的力量缺失了一部分,现在想来,恐怕一开始魔尊就是打了她弈弓的主意。
她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否代表她内心深处并不信任自己?
想这些已经晚了。
她的手紧了紧。
今日便是不能封印魔尊,也得拼个鱼死网破。
“闲杂人等都闪开——!”
突如其来的喊叫声与天松后响起。
孙诸回头,面露惊慌之色。
只见与天松好不容易长出绿叶和花朵的树冠竟缺了一大块!
始作俑者是一个不起眼的弟子。
他眼里惊恐,手上却不停,又搓出好大一个黑球,丢向与天松!
谁曾想,天道化身,元虚期的孙诸都无法伤及的与天松,竟真似被鼠啮出了大洞!
一道黄影从树后蹿出,跳到弟子肩膀上。
它从招数认出了这人:“薄病酒,你,你还活着!”
薄病酒:“赶紧跑!”
醒来之后他立马又躺回去了。
在死人堆里悄咪咪地听了半天,大概知道这孙诸是个超级大反派,就电视剧最后几集出现的那种。
而且他还是个恋爱脑!
啧啧啧,大反派是个恋爱脑,这破书谁爱看啊。
听得七七八八,他知道,这一次轮到他救萧清影了。
薄病酒发现他体
内的魑魅魍魉都没了。
而且他跟魑魅魍魉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了。
但《太虚图》却神奇地还在他手中,他可以随意搓行星。
如今已修炼到第八重的薄病酒,搓出来的行星可以把一座山给“吃”了。
大反派最宝贝的是什么?
不就是眼前这棵树嘛!
土著不敢干的事,他这个天外来客可不慌!
先喂它吃几粒“黑洞”!
孙诸眼睁睁看着化身变淡乃至消失,崩溃不已:“幽婼!”
魔尊神色狠厉,指着薄病酒:“去!”
铺天盖地的魑魅魍魉冲向了他!
薄病酒慌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魑魅魍魉在靠近他的时候停下了。
它们虽然不听他的话,却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为什么?
薄病酒有些困惑。
来不及思考,他又搓行星丢与天松,而这次被孙诸接住了。
孙诸见自己放出的灵力与行星抵消,惊骇更甚。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趁两人分神,萧清影一把抓起武洋,还去救离离。
却见离离一巴掌拍开了她的手,大喊:“师尊,他们要跑!”
萧清影愕然。
这一次,她发现自己不认得眼前之人了。
她还是离离吗?
……她不是。
又或许从一开始,离离就是这样的。
萧清影当机立断,唤出灵剑,往外逃去。
仰天崖已竖起禁制。
不知是没算到薄病酒这个变数,还是认为萧清影不足为据,他还没收回给萧清影的令牌。
禁制一接触,萧清影便往山外奔去。
武洋奄奄一息:“清影姐,那个人……他是薄大哥吗?”
刚刚那句话特别像薄病酒。
萧清影:“他是。”
武洋:“那我们走了,他……”
萧清影:“他不会有事。”
不知为何,萧清影心里有这直觉。
说曹操曹操就到,身后传来尖叫声:“跑快点啊死腿——!”
薄病酒一边逃,一边丢行星。
《太虚图》从第五重开始就有各种利用行星编织的“星图”,形同修士的阵法,威力无穷。
他却发挥不出来,丢行星是第一重的技能,越往后能丢的行星越大。
如果他现在能看到自己的“技能面板”,会发现很多已解锁技能都“灰”了。
魔尊这边也不好过。
他追上薄病酒,才发现他只能驱使魑魅魍魉。
而魔族世世代代传承下来、魔尊才能修炼完整版的《太虚图》,他完全发挥不出来。
见薄病酒肆意丢着行星,他才明白:这小子分走了他的能力!
但魔息在他这里。他才是魔尊!
必须杀了他,夺回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