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照幽婼所说,离离找到一处右罗县里不起眼的民居。
她狐疑地看了眼周遭,此地分明是类比五坊的贫民窟,那药师竟住在这里?
门虚掩着,离离敲了两下,没人应门,便推门而入。
庭院落寞。一把摇椅轻晃着,似乎它的主人才离开不久。
离离走到石桌前,拿起温热的酒盏。
“离离?”
她诧异回身,认清楚是谁时,惊讶道:“你怎么还活着——”
站在台阶上的人正是焦亭远。
他手中端着一碗药汤。
一阵嘎吱嘎吱声传来。
丛雨生坐在轮椅上,双手推着椅轮,有些吃力地停在台阶前。
焦亭远生怕他掉下去,赶忙让开位置,伸手抓住椅背。
丛雨生摆摆手,看向离离,唇畔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外甥女。”
离离回过神,回了一笑,“舅舅。”
丛雨生挑眉,“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离离:“师母给了我一个储物袋,里面有一瓶碧云天。她说是她认识的药师,都是大宣人。不过我没往那上边想,我还以为你们三年前就死了。”
那一场大战中死了太多人。
丛雨生和焦亭远下落不明,但当时许多海兽嗅到血腥味,吃了一半姬成文的修士大军,他们俩更可能葬身鱼腹。
丛雨生慢条斯理地问出关键问题:
“那外甥女,你可要将我们的下落告到骊山?”
……
武洋跟着离离来到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前。
他有些诧异,离离来这里干什么?
见门半掩着,武洋上前,本想推门而入,想了想,反手叩响门扉。
开门的是一个男子。
黑色带纱斗笠遮住他的脸孔,模糊不清,声音有些沙哑,“阁下找谁?”
武洋不失礼貌:“你好,我看到一位骊山的同门进到这院子里了,我是来找她的。”
“骊山同门?我们这儿可没你要找的人。”说完便要关门。
武洋按住门扉,力道之大令对方无法合上,“我明明看到她进来。”
“你们似乎不是同门那么简单。”男子反问,“她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她的谁,竟敢跟踪她?”
被倒打一耙,武洋呆住了,“我……我是她的师弟,同一师承,我关心她去哪里很正常。”
对方语调玩味地上扬,“只是这么简单?”
“当然。”武洋这两个字带着些心虚。
他向来觉得自己配不上离离。
自卑在心中滋长,似乎要爬得足够高,才有资格求求她多看自己一眼。
男子:“我确实不知道你要找谁,我弟弟是个瘸子,我跟他一起住,你若是不信,可以进来看看。”
武洋拱手,“打扰了。”
他走进小院,果然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大半边脸被烧伤,另外半边侧对着他。
只是看了他一眼,烧伤男子便端起茶盏,继续喝茶。
武洋却觉得哪里怪怪的,一双眼盯着男子修长的手指。
察觉到他的注视,对方放下茶盏,“阁下是骊山修士吧,来我们这里有事?”
“我找一个人。”武洋收回视线,“但我好像找错地方了。”
烧伤男子:“那你应该走了。”
这对兄弟待骊山修士的态度真差。
武洋也不生气,环视一周,确实没看到离离的踪影。
难道是他认错了?
他垂下眼帘,想了想便转身离去。
焦亭远目送他离去,阖上门。
离离从主屋里走出来,“我不知道他跟着我。”
“不怪你。”焦亭远看向她,“那瓶‘碧云天’你喝了么?”
离离脸色变了变。
她来就是为了“碧云天”。
“焦叔叔。”她笑了笑,先提及旧情,“你为什么敢把‘碧云天’给师母?”
“因为我知道是给你的。”焦亭远神色和蔼,半点没变,“离离,距你喝下第一瓶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中间雨生给了你两瓶,但他的配方并不是最好的。我给你的是我亲手炼制的,一瓶够你坚持很久。”
离离感觉牙根子都酸了,“坚持?”
“离离,你知道凡事都有代价,对吧。”焦亭远说,“你天生就没有灵根,命里与仙途无缘。逆天改命谈何容易?自然是要一点一点,方能与天斗,博得一线生机。”
没有灵根。
仙途无缘。
离离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
她咆哮:“不可能!我有灵根,我有仙缘,我的机会只是来得晚了一些!你撒谎!”
“阿兄从不撒谎。”丛雨生冷冷道,“反倒是我还会
哄你几句呢,小外甥。”
焦亭远:“离离,阿碧怀你时,我们三人都在一个秘境里。你是我亲手接生的,碰到你的一瞬,我就知道你没有灵根。但我不想阿碧伤心,便告诉她你的灵根潜藏,纵是金丹期也探查不出,往后长大了,辅以外力便可复苏。她深信不疑,这些年一直问我如何才能让你灵根觉醒,我告诉她,很快了。”
离离呆滞地看着他。
焦亭远声音轻柔,缥缈,仿佛是遥远地方传来的:
“你快满十六岁了,若是过了十六,你还是个凡人,那就必须到右罗县去。为了此事,阿碧以泪洗面,她说自己与夫君都是修士,偏偏生了一个没有灵根的女儿,对不住你。我如何能看她那般呢……我给你的‘碧云天’,是到目前为止所有‘碧云天’里灵源比重最大的。本来我还担心你受不住,但没想到效果很好。”
离离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丛雨生,“你知道!所以,在大雍的时候你救了我们。”
丛雨生笑嘻嘻,“是啊,我当然知道,不过我还以为阿兄是把你当作试验。没想到……哎,沈碧,可真是个碍事的女人。”
焦亭远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丛雨生耸耸肩,“放心,我答应过你不害她不杀她,我会不听话吗哥?”
离离:“那,后来我喝了‘寒烟翠’,还有他给我的‘碧云天’——”
她指着丛雨生。
焦亭远:“‘碧云天’和‘寒烟翠’本质上都是利用其他灵药,激发灵源中的灵气,以锻造灵根,使凡人也能成为修士。可是这灵根是虚幻的,若是你与寻常修士一般修炼,迟早会发现你不如别人。”
寻常修士?
离离忽然想到什么,“看来我的运气很好,师尊给我的功法跟普通修士的不一样。”
焦亭远竟然知道,点了点头,“以欲入道,确实,这是一条只有你才走得通的路。”
离离警戒起来,“谁告诉你的?”
焦亭远:“我与幽婼是同乡,也是邻里。”
离离抿了抿唇,“那……如果我没有‘碧云天’了,会怎么样?”
丛雨生耸肩:“你可以试试。”
焦亭远:“当然是变回凡人。”
离离怒喝:“我不信!”
焦亭远:“离离,你是阿碧的女儿,我不会让你沦落为凡人。但我一直不知如何才能接近你,幸好幽婼来找我。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吧。我知道你不信,所以,那瓶‘碧云天’你拿着,我等你来找我。”
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没有灵根,怎么可能与仙途无缘?!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离离浑身扬起火焰,愤怒击穿了屋顶。
丛雨生骂道:“你这丫头,发火到别处去!”
离离红着眼看了看他,御上飞剑,流光似的遁去了。
焦亭远看着天际那抹远去的红影。
丛雨生便是不看他的脸,也知道他在担心,“阿兄,沈碧真那么好,连她的女儿,你也爱屋及乌?”
焦亭远:“你不懂。”
丛雨生撇唇,“我不懂我不懂,天天说我不懂。不过是情爱,有那么难懂么?”
……
武洋回到骊山,来到离离洞府。
他踟蹰了一下,便引动禁制,“离离,你在吗?”
洞府禁制闪烁,没有回应,阵法上缓缓浮现出“无人”两个字。
她竟然不在洞府。
莫非,方才在右罗看到的人真的是她?
可她为什么要去那地方,那两个人与她又是何关系?
那烧伤男子的手……
这时,武洋忽然听到一阵巨响。
御剑飞到半空,远远地看见一座山头红光漫天。
靠近才觉热浪滚滚,哪里是光,分明是火。
漫山遍野的火。
离离挥舞着红绸,所过之处火焰尽燃。
整座山浸泡在烈焰里。
武洋慌忙摸出储物袋里的水系符箓,连带着土系符箓也掏了出来,施法灭火。
离离看见了他,一声不吭。
好不容易将火灭了,武洋看向离离,“离离,你怎么了?”
离离神色淡漠,“心情不好。”
武洋:“心情不好也不能放火烧山啊,待会儿冯师兄他们来了——”
离离:“尽管说实话,就是我烧的,那又如何?”
武洋觉察她似乎遇到什么事了,“离离,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离离抬眸看了他一眼,“跟你无关。”
跟你无关。
这四个字像刀扎在他心上。
武洋有些难以呼吸,勉强勾起笑容,“没关系,你不想说也没事。”
离离略有些不耐烦地转了下眼,“也没什么,一些小事,不想让你担心。”
这句话让武洋又活络起来,春草施展手脚似的,一扫眼中失落,“那好,你不说就不说吧,等你想说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一直都在。”
冯鹤来了,问道山头如何烧得光秃秃。
离离要说话,武洋抢先一步,“师兄,我在试新的火系符箓,找离离来帮忙,一时失策,不小心把山给烧了。”
“原来是试符箓啊。”冯鹤点头,“为了修炼烧一座山而已,这倒没什么,不过下一次最好还是去外面,你看,这烧得光秃秃的,其他弟子就不肯来这儿的洞府了。”
武洋挠挠头,“知道了,多谢师兄。”
待冯鹤离去,武洋去看离离,却见她早就走了。
他心底空落落的。
第122章
宗门小比。
冯鹤回来同白杨说道:“原来武师弟和林师妹试新研制的符箓,不慎烧了山头。”
萧清影在旁边,“可有人伤亡?”
冯鹤摇头。
萧清影:“那就好。”
冯鹤看向比武台,“跑了一趟好像错过了什么,可决出胜负了?”
白杨大拇指指了指吵得不可开交的长老们,“有一个外门弟子横空出世,厉害得很,炼气期都能闯入决赛,如今只差一步便是魁首。五位长老不可能放过这样的好苗子,吵得都快打起来了。”
萧清影看向台上的人。
正是秦怜。
别看他柔柔弱弱,走两步就咳嗽,弱柳扶风般,竟一路过关斩将。
许多人都说他是三年前的武洋,只是武洋胜得狼狈,秦怜一身无伤,若对手摔下台,他还要疾跑两步,到跟前问候:“师兄你没事吧?”
人缘也就不比武洋了。
萧清影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感觉腾空,直至心底,扰得她不适。
但目所能及之处似有雾障,使她辨不清。
“萧师妹。”白杨道,“你如今是金丹中期,又受师兄器重,你若想收徒也可以的。”
这是暗示她也可以跟众位长老争一争秦怜这个好苗子。
萧清影摇头,“师兄,我并无收徒之意。”
白杨诧异,“并无?你的意思是,你从来都没想过收徒。”
萧清影:“这对其他人不公平。”
白杨咀嚼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她有弟子,资源自然倾向对方。而其他人也会因为她有弟子,腆于请教。这么一来就只有执着之人能脱颖而出,其他普通弟子就被比下去了。
白杨失笑,“萧师妹可真是……”
她比孙诸还“正直”。
真有人没有私心吗?他不信。
白杨:“那师妹决定一直不收徒?可若你的修为上去了,亦或者遇到一个弓道上有天赋的弟子,你会主动拒绝?”
萧清影怔了怔,“这……”
白杨:“师妹不必急着回答,可以好好想想。以你的资质,不收徒太可惜了。”
终于到了决赛。
筑基以上胜负已决出,筑基以下的魁首,毫无悬念是秦怜。
眼看五位长老都要打起来了,白杨赶紧拉架,“长老,总得问问秦怜的意见吧?”
五人面面相觑。
“不行!”三长老甩袖,吹胡子瞪眼,“万一那孩子说喜欢孙诸呢?”
白杨:“……”
别说还真有这可能,可能还特别大。
白杨清了清嗓子,“可是师兄已经不收徒了。”
三长老喜出望外:“果真?”
面对五双写满渴望的眼睛,白杨汗颜,“是,我问过师兄了,他说只要离离和武洋两个弟子就够了,再有好苗子肯定会让给其他人。”
四长老站出来,“既然孙师兄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他吧。”
三长老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你要不要脸?!”
二长老:“白师弟,其实我俗家名讳就叫‘其他人’。”
三长老:“更不要脸的出现了!”
这时离离和武洋来了。
离离心情不佳,板着脸,神色淡淡,“师姐。”
萧清影关切道:“可受伤了?”
离离有些意外,摇头,“没事,烧了山罢了。”
武洋连忙说:“我可以找木系法术的弟子帮忙,很快山上就有绿植了。”
离离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过得一会儿,胜负已出。
筑基以下获胜者是秦怜无误。
武洋觉察到萧清影的神情有些微妙。
但五位长老此时已经动起手来了,不及多问,急忙与其他人一起劝架。
最后是白杨大吼一声震住了几人。
五人齐刷刷看向他。
白杨理了理衣襟,又露出往日温厚的笑容,“长老,先问问这弟子要拜谁为师吧。”
说话间,秦怜和另一个魁首已经到了台阶下。
几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争抢弟子的行为颇为丢人,纷纷落座,清了清嗓子,当无事发生。
筑基以上的胜者本就是内门弟子,委婉拒绝了拜师。
所有人都盯着秦怜。
秦怜慢悠悠地看向萧清影,“我想拜萧师姐为师。”
此话一出,其他人震惊了。
萧清影不觉蹙眉。
秦怜的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
他忙不迭捂住嘴,反应过来后眼神暗了下去。
白杨没想到自己的说笑竟成真了。
他看向萧清影,“师妹已是金丹期,本就可以收徒。”
内门也有其他金丹期弟子,只是收徒的很少。
大家普遍认为还要再提升修为,否则收了弟子之后关注资源分配,实在心累。
因此萧清影拒绝也很正常。
萧清影张口便要拒绝。
秦怜:“秦怜只愿拜萧师姐为师。”
长老们脸很臭。
冯鹤听陆坚说过,这个唤秦怜的弟子找萧清影指导过弓道,在比武台上也频出奇招,显然并非突然萌发拜入萧清影座下的念头。
他看向秦怜,“秦师弟,看样子你对弓道很感兴趣,可是以后打算当弓修?”
秦怜:“是,我想同时修炼弓道与水系法术,看看能不能结合起来,走出属于我自己的路。”
这话跟与萧清影说的无二。
长老们一听就明白了,捶胸顿足。
怪不得上来就选萧清影,弓修之中数她最强。就连上古神器弈弓也在她手,不选她选谁?
怪哉,莫非这弈弓就非要选个叫“萧清影”的当主人么?
萧清影摇头,“秦师弟,你才进骊山不过一年,虽然天资聪颖,夺得本次宗门小比的魁首,但你还没完全走上你的‘道’。我觉得,你还需要再修炼几年,好好想想。”
秦怜咬咬牙,“师姐如果不肯收我,那我宁可离开骊山!”
众人哗然。
三长老:“有必要么这?这小子莫不是奔着她来的吧?”
四长老:“像是我们突兀了,莫非他早听说过萧清影?”
五长老:“一年前的弟子选拔……他资质这么好,你们可有印象?”
这么说来,几人都想不起来秦怜这号人。
本是个疑点,几人却觉得是这小子藏拙。他就是奔着拜萧清影为师来的。
白杨惋惜道:“萧师妹,你果然不收他为徒?”
萧清影坚决地很,“我觉得现在不合适。”
本应露出难过之色的秦怜却诡异地扬起嘴角。
他连忙低头掩饰,“既然师姐不肯,那我就走吧!”
说完决绝转身。
“且慢!”白杨连忙叫住他,看向萧清影,“师妹,要不然给他一个机会,先做你的记名弟子,仍作外门看,你何时觉得他合适了,便正式行拜师礼,收入座下,如何?”
这办法倒是折中。
却不知为何,看到这人离去,萧清影暗暗松了口气。
眼下白杨又提了个很好的办法。
萧清影点头,“好,那就听师兄的。”
秦怜抬头,露出他抽风般的笑容,“多谢师兄!弟子拜过师姐!”
说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萧清影没再说什么。
秦怜已无暇去想小毛故意给他使绊子的事了。
眼下他只关心接下来……去与天松。
第123章
小毛气得到处打滚。
黑雾聚了过来。
它还在气头上,“你们刚才怎么不出去?”
黑雾往后缩了缩。
小毛恨不得长出手挠挠头,“我没怪你们的意思,是不是外面那些人太可怕了?”
黑雾竟然向下晃了晃。
小毛想了下,这是点头的意思吗?
它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们特别厉害,什么都不怕。”
它想到毛绒,但自己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想到它是白色的,那就叫它小白吧,“小白,你在吗?”
黑雾摇摇晃晃。
一团白色冒了出来。
小毛辨认了一下,那似乎是个尾巴尖儿,模模糊糊的,光一个影儿。
“小白,你跟这个秦怜是什么关系?”小毛指了指“电影屏幕”。
毛绒没说话。
它只是慢慢晃着尾巴尖,不知道是没长嘴还是不能说。
小毛想到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对了,我叫小毛。”
尾巴尖突然抻直了。
快速地摇晃着,似乎在表达什么。
小毛辨认了一下,“这名字还不错是吧,我也觉得。”
尾巴尖瘫软下去了,有气无力地摆了摆。
小毛还是不死心:“小白,你知道他想干嘛吗?”
尾巴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挥舞起来。
小毛辨认了一番,看出它在写字。
幸好它看得懂,小毛庆幸自己不是一个绝望的文盲,就是有些费力,“与……天……松……月……箭……?与天松月箭是什么?”
尾巴尖缩了回去,似乎是休息去了。
小毛挠挠头,反正这家伙是奔着棵树和箭去的?
……
萧清影领着这一届的两人魁首上仰天崖。
原本孙诸不在,由白杨代劳最好。
却听说事务堂外一众弟子打起来了,原来有人押宝押错了,输得太多便闹事。
白杨想了想,让萧清影带弟子们去。
孙诸信任她,众人皆知。
又让孙诸的两个亲传弟子也跟着上去,以免有人误会。
于是离离和武洋也跟着一起。
离离看着心不在焉,武洋更是心事重重。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可离离突如其来的异状,与那两人真无关么?
那烧伤男子的手,他在哪儿见过……
秦怜忍住加快脚步的冲动。
他能感觉到,月箭中的魑魅魍魉在呼唤自己。
这令他热血沸腾。
但他还没拿到弈弓。
没有弈弓就无法解封。
秦怜看着萧清影的背影,微微眯起眼。
还是得徐徐图之,今日先看看魑魅魍魉被封印在何处。
萧清影忽然站住。
回身,对上秦怜的眼。
秦怜一怔,慌忙改换眼神,作天真无邪的模样,“师姐,怎么了?”
萧清影感觉到了一阵从背后来的寒意。
仿佛粘腻的蛇,缠绕着她。
回过头来,看到的只是一个温敦良善的弟子,虽有些私心,却也不失为个好人。
可她不喜此人。
“不喜”,萧清影很少讨厌一个人,亦或说,她从未讨厌过任何人。
阴险如牧潮生,懦弱如连万里,她也不曾厌恶。
偏生对这么一个“上进”的弟子。
这念头好像在她的心房上划了一道。
流出来的竟是与世人别无二致的脓。
仿佛从梦里忽然惊醒,萧清影赶紧收回目光,“走快些吧。”
秦怜露出了一个真真切切地笑。
他巴不得快一些,快些见到魑魅魍魉。
仰天崖上的风仍很清冽。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淡淡香气,令几人神清气爽。
萧清影也觉耳清目明,再看秦怜,厌恶感减少了许多。
许是错觉。
她细细安慰自己。
与天松繁茂的枝叶随风轻晃。
离离发现它竟开花了,开的是小白花,被风吹下来不少。
她伸手接住。小白花落在掌心,她好奇地凑前。风吹起,白花沾到她嘴唇,竟一下没入肌肤。
离离觉得脸燥热起来,使劲拍了拍。
武洋关切道:“怎么了?”
“有点晕。”离离摇摇头,“与天松也会
开花吗?”
萧清影算是在场见过最多次与天松的人了。
在她的记忆里,与天松的枝叶一向不算繁茂。五百年后再见时,心想或许是天下太平,天道化身的与天松也应昌荣。但现在见到与天松开花,她的惊讶不下他人。
萧清影:“毕竟是天道在人间的化身,有我们不知道的也很正常。”
秦怜按捺不住,“师姐,待会儿我们俩就在树下参悟么?”
萧清影颔首,“没错。”
秦怜:“只有我跟这位师兄吗?”
萧清影:“为了不打扰你们参悟,我们会先走开。”
那可太好了。
秦怜一来就看到了直直扎入与天松的月箭。
血沸腾了起来,脸不觉红了。
生怕被发现,他连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跟着萧清影走到了自己的蒲团前。
另一个魁首已经坐下,开始打坐。
秦怜看见了他头顶冒出来的灵光,里面竟显示出他最想实现的画面。
他不由得心下一惊。
秦怜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不就是重振魔宫,谋夺三界么。
若是展现出来,被他们看见……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师姐,我自己可以,你们先去忙吧。”
“我们没什么好忙的。”离离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烦躁。
武洋热切道:“秦师弟,参悟时间有限,你赶紧坐下吧。”
秦怜:“我……”
眼看无计可施,他只好坐下了。
若用魑魅魍魉控制,改变画面的话……
本想动手脚,秦怜却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灵光缓缓从他的头顶飘出。
离离正在看另一个弟子的灵光。
画面中,弟子剑指天道,顺利飞升。
离离忽然想到什么,“师姐,我和武洋参悟的时候也有这灵光吗?”
萧清影内心深处似乎有个画面,模模糊糊的,“应该有吧,我没在与天松前参悟过,不知道。”
她说的是实话。
五百年前的与天松还没这么高,这么茂盛。
离离指着弟子的灵光,“为什么会有这些画面?”
武洋:“会不会是他想要得到的?”
离离一怔,打量起武洋,“你现在真的变聪明了好多。”
三年前离离总笑话他笨。
闻言,萧清影立刻看向秦怜。
他头顶也飘出灵光来了。
萧清影走近,其中画面却令她怔在原地。
她在画面里看到了自己。
却不像她,因为她不会这么笑。
……又或者她过去会对绮罗和君恒这么笑吧,只是她忘了。
武洋走过来,惊讶道:“师姐,他……竟对你有非分之想?”
萧清影看了他一眼:“……”
武洋挠挠头,“我也不知如何形容。”
离离凑过来。与弟子的不同,秦怜灵光里的是第三视角。
呈现的是他看到的。
离离歪头:“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他们从没见过的地方,暖黄色的灯,黑漆漆还反着光泽的桌子。
萧清影穿着奇怪的衣衫,及腰的发卷曲,衣衫白的却直袖、紧绷,下半身一条黑色裤子,剪裁同样怪异。
她端起一个琉璃杯,饮了一口,视线转向画面的主人。
“干杯。”她举起琉璃杯。
似乎是一个庆祝的动作。
第124章
小毛自从跟着秦怜来到仰天崖上,看见那与天松时,内心便觉得怪异。
倒不是似曾相识。
而是亲近感。
小毛不由得凑近了“屏幕”,想看得真切一些。
下一刻,它却感觉自己被拽了出去。
但并不是获得自由,而是到了秦怜“体内”。
奇怪的很,它本来就在秦怜体内,何来“到了”的说法。
小毛想站起来,却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它的意识清醒,能听到旁边的人在说话。
那个叫离离的少女说:“这也太奇怪了,我从没见过这种地方。”
叫武洋的少年说:“我也没见过……师姐身上穿的衣服都很奇怪。”
一道清清泠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似凉风拂面,“为什么他的灵光里会有我?”
灵光,什么灵光?
小毛好想抬头看看他们说的东西。
但它的脖子动不了,眼皮也很沉重,睁不开。
还有,秦怜哪里去了?
离离端详了一会儿灵光,“他们喝的是酒吗?”
武洋观察到画面里“我”跟萧清影只是在喝酒,或谈天说地,“我”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
譬如“我知道上东区那边有一家很好吃的炸猪排店,我带你去吃吃看吧”。
萧清影不在乎口腹之欲。
但画面里的她挑了下眉,点头:“好。”
像她又不像她。
这时,离离忽然注意到与天松上的月箭在震颤。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师姐,月箭——在动!”
萧清影向上看去。
果然!
嵌入与天松里的月箭竟然慢慢地向外挪动,似有拔出之意!
萧清影管不得秦怜的古怪灵光了,抓住弈弓一跃而上,一把抓住了月箭。
一股冷意针刺般从指尖传到手臂。
沿着脊骨往上爬,刹那间的疼痛让她险些松手。
萧清影紧咬牙关,对抗这剧痛。
这痛感,令她想起一箭诛魔那日。
与天松也剧烈震颤起来,花簌簌落了一地。
下一刻,萧清影神魂一震,连走几步,惊愕地发现自己在一个幻境之中。
她似乎来过这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清影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缓缓回头,看清来人是谁。
魔尊。
她永远不可能忘记在与天松下
诛杀此贼时,他的容貌。
也就是薄病酒。
蓦地,萧清影发觉这人与薄病酒不像。
薄病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轻浮,怪异,是个无耻之辈,就连色诱这等令人不耻的事也做得出来,无半点风骨,兼似泥底尘。
可他与萧清影杀过的魔尊绝不一样。
一个是淤流,一个是故器。
故器拭去尘埃,纵无光彩,也如珠玉。
淤流注入江海,连路也堵死,要山不见水,生不见死。
萧清影忽然确定了一件事。
薄病酒说他不是魔尊,是真的。
“好久不见……”魔尊阴恻恻地笑,“我还从来不知道你叫什么,毕竟你只是两位天命之子的师姐,他们叫你……师姐。”
师姐就是她的名讳。
在绮罗和君恒的故事里,她是个不起眼却堪得大任的注脚。
萧清影:“你不是薄病酒。”
魔尊挑眉,“我没想到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萧清影也没想到,她说完才反应过来。
心沉了下去。
魔尊观她神色,哈哈笑,“现在知道自己错杀,后悔了?真没想到。不过,你不必后悔,薄病酒是本尊的半身。你杀了他也没错。”
萧清影:“他替你死?这月箭里封印的是他?”
魔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今日死在这里。”
他已经想好了,杀了萧清影,也能得到弈弓,解开封印。
僵持之际,萧清影蓦地发现远处又走来一个人。
白发委地,道袍飘逸。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走到距离他们有十数步,女子看着萧清影,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不是已经得到月箭了么,理应封印了魔尊才是,还缺了什么?
这女子在告诉她,彻底封印魔尊的时候还没到?
下一刻,萧清影脚下突然塌陷。
她看见魔尊跟自己一样陷入地下。
无尽花瓣朝她涌来,将她卷入花海中。
在与天松的记忆刹那消失了。
萧清影蓦地睁开眼,热浪迎面扑来。
她松开了手中的月箭,下坠落地。
抬头一看,惊呆了。
与天松竟然在燃烧!
罪魁祸首也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幕,“武洋,快,水符!”
离离方才看到萧清影与月箭对抗,担心她的安慰,便想上去帮忙。
却在靠近与天松时,脑子里不觉浮出一个念头:用火焰将月箭逼回去。
想做就做。
她从没想过与天松也能燃烧,但她的火焰找到了一片花瓣,旋即,一片接着一片,竟感染到了满树繁花。
事情发生得太快。
等武洋发觉与天松烧起来时,萧清影已坠了下来。
后者目光只在满冠烈焰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月箭。
月箭不动了,半截钉入树里,甚至比原身要深了一截。
她心下松了口气,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糟了,水符没用!”
武洋惊呼。
幸而燃烧起来的只是树上花。
萧清影举起弈弓,却发现火势已停了。
花辞树去,不留余痕。
离离没想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祸,“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觉向后踉跄了两步。
猛地撞到一块铁板,转身一看,脸色发青,“师、师尊……”
……
大殿上。
离离跪在地上,双手紧捏着道袍,浑身轻颤。
她不知道自己会受到什么处罚。
最严重的,莫过于革去弟子身份,赶出骊山。
五位长老赶来。
刚想说话,个个大气不敢出。
孙诸阴沉着脸,矗如泰山。
他从不曾以修为欺人,故而大家都要忘了,他其实是一位已臻元虚的修士。
这时候不会有任何人敢上去为离离求情。
除了一个人。
扑通一声,武洋一下子跪在光滑如鉴的地砖上。
地砖倒映出他坚毅的神色。
“师尊,我愿替离离受罚!”
说完,重重将头叩在地上。
“咚”声在整座大殿回荡。
白杨去请长老时就已经将事情告诉他们了。
三长老试着清了清嗓子,“烧了与天松,这……确实是要受罚,但离离怎么说也是师兄的亲传弟子,也并非有意,师兄可从轻发落……”
孙诸冷声道:“她是我的弟子,理应连我也一起罚。”
四长老连忙道:“这倒不必。”
众人头疼。
他想怎么样呢?
武洋一听,还打算再叩头,却被一股力道托住了,让他下不去。
抬起眼睛,看见孙诸仍面无表情,却伸出一只手,制止了他。
“你也应该受罚,都逃不掉。”孙诸冷冷道,“所有在场的人都有责任。”
萧清影:“……”
她有责任。
萧清影走到孙诸面前,“师兄,若要罚,就罚我吧。离离也是因为我,才……”
其他人只知道离离在领弟子去与天松下参悟时,“不慎”烧了树。
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月箭之特殊,只他们四人知晓。
今日上仰天崖的两名魁首,抬头看不见月箭。
出事之后,萧清影立刻打断参悟,弄晕他们,送下仰天崖。
方才她已同孙诸私下解释过。
但孙诸并无表示,就算并非有意,可与天松烧了就是烧了,必须受罚。
不知这惩罚多大。
孙诸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离离,为师罚你闭关禁足,不得离开骊山半步。悉心养护与天松,直至新芽萌发。”孙诸冷冰冰道,“可有异议?”
离离猛地抬头。
她不敢相信,师尊竟然没有逐自己离开!
但高兴的只有她,其他人面露愁容。
三长老:“这惩罚也太重了,谁知道与天松什么时候会长出新芽?若是几百、几千年都不长,那她岂不是要被禁足成千上百年?”
四长老:“这傻丫头看上去还不知道,禁足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不算好事?只要还能留在骊山,就是好事!
离离心想。
白杨忍不住说:“师侄,骊山弟子的禁足,是指平日里要在没有灵气的洞府修心。”
离离脸色一白。
如果与天松成百上千年都不曾长出新芽,而她的修为也无精进,不就等于要老死在洞府中?
这惩罚并不比逐她离开小。
可是……
离离咬咬牙,只要能留在骊山,一切都有机会,“弟子愿意领罚!”
孙诸微微点头,看向武洋,“武洋,你未能阻拦离离,也有错。罚你每日到事务堂去,包揽外门所有事务,所获得的积分平均地分给每一个外门弟子。”
那不就是做苦力?
三长老摇头,这俩娃都没办法修炼了,这惩罚,真可怕啊!
武洋为离离还能留下高兴,也为她要在没有灵气的洞府里修心担忧。
轮到他自己,听到这惩罚,心上无尘,“是,弟子领罚。”
“萧师妹,你留下来,我另有处罚。”孙诸摆摆手,“你们可以回去了。”
长老们不敢吭声。
本想着为几个小辈说点好话,来了之后才发现孙诸对他们吧,说是严厉,也没有十分,说不严厉,也有八分。
到底还是留了情面的。
只是这萧清影究竟与他什么关系,要私下相谈?
白杨把离离和武洋带去处罚。
几位长老也走了。
大殿内只剩下孙诸和萧清影。
孙诸看她。
“月箭的封印……松动了?”
第125章
萧清影坦言:“我不知道。”
孙诸轻叹一声,“魔尊是你封印的,倘若他逃出来了,必然只有你清楚。师姐,此事关乎天下安危,切记谨慎行事。”
萧清影的心也沉了下去。
“离离只是想帮我……”为两人求起情来。
孙诸打断道:“凡事不论因,只论果。”
萧清影哑然。
心中却蓦地冒出一个念头:人世间桩桩件件都能这么打算么?
孙诸见她脸色难看,“师姐,你受伤了?”
萧清影摇头,“没什么。”
只是近来很不对劲。
孙诸:“那两个弟子当时可看见与天松烧起来了?”
萧清影回想,“我也不知道,他们俩人已入参悟,头上灵光未散,可能知晓外界?”
孙诸:“那便没什么了。余下的事我来处置,往后还要师姐多关心封印。”
萧清影心跟着沉了下去,“嗯,我知道了。”
……
离离被押到了骊山最偏远的地界。
甫踏入结界,灵气骤然消失。
离离心里霎时慌了起来。
武洋还想求情。
但想到这是孙诸的决议。
师尊必不会害离离,离离可是他的弟子……
抱着这念头,武洋将话咽下。
白杨将离离带到洞府前。
“离离,这山中只有一座洞府,便是闭关思过用的。”白杨面露同情,若非孙诸交代,他倒想偷偷给离离一些“帮助”,“你别怪师兄,他这做法已经留下余地。若是让长老们商议,恐怕你的惩罚就没这么简单了。”
离离不解:“师叔为什么这么说?”
白杨:“师兄说让你在此闭关思过,但也说了你必须到仰天崖上观察与天松是否抽芽。仰天崖上有灵气,你抓紧时间修炼,修为也不会落下太多。”
离离一怔,暗骂自己差点被情绪冲昏了头脑,这么明显都看不出,“师叔,那长老们……”
白杨微微一笑,“大家心中有数,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离离却觉得委屈。
既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还要罚她?反正没有其他弟子知道,何苦为难她。
说到底,还是不将自己当回事。
离离掩住满腔愤懑,“那师叔我进去了。”
白杨点头。
武洋忍不住喊住她,“离离。”
离离回头。
武洋快步走上前,将自己的储物袋交给她,“这里面还有些丹药灵液,你都拿着。”
说完他紧张地飞快扭头看了白杨一眼。
后者仰起头,假装看别处,还吹口哨。
离离直接
收下,“我进去了。”
洞府没有禁制,武洋还想跟进去,听到身后白杨清了下嗓子,“师侄,可以了吧。”
白杨回过头,垂着脑袋,“嗯……”
白杨宽慰道:“离离这丫头厉害得很,她不会有事。倒是你,事务堂的活多得你想不到,你关心一下自己吧。”
离离走进洞府,只见到处都是灰尘蛛网。
她哪里住过这种地方,当下立刻用法术清扫了一遍。
这才看起来顺眼了些。
这时,她蓦地想到什么,取出两个储物袋里的东西。
看着桌上的“碧云天”,离离心情有些复杂。
她手头还有三瓶“碧云天”。
其中两瓶又少,又有杂质。除非不得已,断不愿饮。
本想收起来,转念一想,这里没有禁制,其他修士可以进来。
她被关在这里,没有灵气可供修炼,生怕被人当落水狗打。
就算可以去与天松上修炼,可也就待那么一小会儿,能帮到自己多少?
想了想,离离在洞府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碧云天”藏了起来。
没关系,就算不能突破,维持现在的修为也可以的。
……
小毛悠悠转醒。
它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电影院”。
但这次哪里怪怪的,小毛起来,发现“荧幕”关掉了。
它愣了一下,撞到了“屏幕”上。
身体跟烟雾似的穿了过去。
小毛焦急,难不成它要被困在这里了?
而此时秦怜坐在洞府里。
外门弟子的洞府一般两人居住。
同门见他已经在那里呆坐了很久,不禁关心道:“秦师弟,在与天松下参悟感觉怎么样?你的修为是不是提升了一大截?”
秦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没有露骨的恶意,同门却狠狠打了一个冷颤。
他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个借口离开洞府。
没有人了,秦怜才垮下脸。
他竟不记得发生何事了。
记忆一直到自己坐到蒲团上之后,一股怪力将自己扯出去,再睁开眼时便看到了烧枯树冠的与天松。
但,旁边另一个弟子却什么也看不到。
萧清影也问他们是否看到“什么”了,秦怜便跟着摇头。
想到这里,秦怜唤出体内的魑魅魍魉。
小毛还在地上躺着。
忽然周围黑雾蠢蠢欲动,一下子从它面前冲了过去。
一团毛绒“啪叽”掉到了它的脸上。
四目相对,小毛发现它长出了两只眼睛。
琥珀一般的眸子,十分漂亮。
黑雾撞向“屏幕”,一下子见得天日,没有光线投射进来,小毛却觉得整座“电影院”都亮了。
秦怜翻转掌心,任由魑魅魍魉沿着手臂游走。
没有问题。
他心下烦躁,收回魑魅魍魉。
不禁在心中畅想昔日一切在握的感觉。
小毛见黑雾们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毛绒在地上跳来跳去。
小毛发现它比自己矮,“哟,你才多高啊。”
毛绒看上去恨不得跳起来踹它。
小毛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要有一双手。
这样它就可以抱抱毛绒了。
这念头一出,不知为什么,黑雾里仿佛有一团被“揪”了出来,飘到小毛面前。
从下往上,慢慢地爬上它。
小毛一开始有些惊讶,但想到这些黑雾向来只帮它,没害过它,就定下心来了。
它觉得哪里有些痒。
小毛下意识挠了挠。
挠?
它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双手了。
而且很自然地便可以使用,似乎它从来就应该有手。
那它也应该有脚吧。
小毛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下边。
它目光不禁飘向了黑雾。
黑雾们陡然向后退了退。
小毛抗议:“都给我手了,再给脚不过分吧!”
黑雾安静了一会儿。
又揪出一团,给小毛补充了脚。
小毛开心地用双脚跑来跑去。
伸出手去摸毛绒,还把它抱起来。
毛绒试图挣扎了一下,拗不过它,躺平了。
“小白~”小毛温柔地喊着它名字。
毛绒用力地翻了一个白眼。
这白眼也很熟悉。小毛一时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它快乐地到处撒谎,享受有手有脚的感觉。
跑到一半,小毛忽然想起,它既然有手有脚,那它有头吗?
小毛于是伸手摸了摸上面。
空的。
它震惊了。
原来它一直以来都没有脑袋吗……!
……
萧清影觉察到洞府外有人。
出来看见又是秦怜,她皱了下眉。
秦怜开门见山,“师姐,我这次夺得了小比第一。”
秦怜只怪自己太过心急。
他与萧清影有约,只要能闯入外门前一百名,就可以碰弈弓。
魁首必须当场上到仰天崖,秦怜竟将此事忘了。可当时那种情况,他就算碰到弈弓,也无法当着萧清影的面夺取解封之术。
想了一会儿,还是得一步步来。
秦怜:“师姐,不止你答应过我的话可还算数?”
萧清影:“当然。”
她虽打心里不喜欢秦怜,但承诺就是承诺,既然答应了,就不反悔。
只是,变出弈弓时,萧清影蓦地问:“秦师弟,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么?”
秦怜心中警铃骤响,“师姐何出此言?”
萧清影直言:“你的灵光中有我。”
灵光是什么?秦怜满面不解。
萧清影观他神情,不似作假。
秦怜:“师姐,可否解释一番什么是灵光,又为何说灵光中有你?”
萧清影噎了一下。
她在山上问过离离和武洋,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灵光是什么。
秦怜不知道也很正常。
她第一次萌生不辩之意。
萧清影将弈弓递过去,“没什么。”
秦怜略带这些警惕,看了看她手中的弈弓。
莫名提到了什么灵光,问她又不解释,难道其中有猫腻?
不管了,弈弓就在眼前,先取为妙!
秦怜伸出手,一把攥住弈弓!
“秦师弟?”
萧清影不解地看着他僵住的动作。
秦怜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不死心,又伸出另一只手。
没有反应。
不可能!只要触碰到天弓,他便可夺取封印之力。
代价便是这弓从此之后会变作一把凡弓。
但秦怜早就想好如何应付萧清影。
眼下却出了差错。
明明他两只手都触碰到了弈弓,却好似经脉淤堵,江河倒流!
“电影院”里,小毛站在“荧幕”前。
它的两只手都伸到了“屏幕”里。
这是它刚发现的“盲点”。
黑雾可以往外跑,所以它这黑雾塑造出来的手脚也能往外。
但并不是从秦怜的眼睛“戳”出去,而是包裹住他的手脚。
薄薄一层,肉眼根本看不见。
但若是秦怜肯用心去看,就会发现自己的双手有一层薄薄的“黑手套”。
便是这手套,妨碍他接触弈弓。
秦怜还不知何故。
萧清影见他僵持不动,蹙了下眉,将弈弓收了回来,“秦师弟,你的心愿已达成,还有其他事么?”
秦怜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
他根本没有碰到弈弓,何来“心愿达成”?!
第126章
萧清影从始至终都觉着自己对秦怜有敌意。
她按了按眉心,心道此人是宗门小比魁首,天赋异禀,只是心性不定,若可稍加引导,日后必是栋梁之材。
不可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心绪……影响判断。
“秦师弟,你这次很努力。”萧清影夸起来干巴巴,“以后继续加油。”
秦怜双手松懈下来。
他暗暗冷咬着牙,抬头看了萧清影一眼,飞快垂眸,“师姐,弈弓可真漂亮,我想用它射一箭,不知师姐可能成全?”
萧清影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他想使用。
而是,“以你的修为,一箭便会反噬自身,落得身陨道消。秦师弟,修行之路漫漫,不可操之过急。”
秦怜:“那师姐认为我要修行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萧清影:“至少要金丹期吧。”
秦怜险些发作。
他根本不是修士,何来金丹期。便是用魑魅魍魉伪装,也需要足够多的力量。
秦怜扮起可怜,“师姐,我并不是真想用弈弓,我就是想看看它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师姐,要不然你就给我拿一会儿,我不会真射箭。”
萧清影皱眉,“秦师弟,你似乎……很想得到弈弓?”
秦怜心里咯噔一下。
连忙摇头道:“师姐,弈弓可是神器,我怎么敢肖想。”
萧清影:“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怜头更低了:“师姐,我总被欺负,我以为只要我碰过神器,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了。”
萧清影一怔,不免失笑,“你这想法可真奇怪。”
他在装!
小毛刚刚挫败了秦怜的阴谋,正洋洋自得。
又见这小子开始示弱了!
真是个顶级绿茶,不容小觑。
小毛下意识摸下巴,却因为自己没有头,手探到了背后去。
没有头真不方便。
小毛看向黑雾。
黑雾们又集体往后退了一步。
他摆摆手,“你们谁过来组成我的头部?”
在地上的小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它跳到了小毛肩上,占据它脑袋的位置。
小毛吓了一跳,“小白,你不会想要当我的头吧?”
小白尾巴轻晃,指着它自己的眼睛。
小毛:“眼睛?”
小白又指嘴巴。
小毛:“嘴巴,嗯,对了我没有嘴巴我是怎么说话的?”
小白又指了指黑雾。
小毛明白过来,“头是可以有的,但是眼睛嘴巴它们长不出来?”
小白颇为无语地点头。
小毛郁闷,“那我的头要去哪里找呢?”
小白戳了戳它的肩膀,示意它看“屏幕”外。
小毛困惑,“干嘛?”
小白用力地指,恨不得把尾巴怼到“屏幕”上去。
小毛顺着它所指看过去。
似乎明白了小白的意思:
“你是说那把弓……?”
……
离离百无聊赖地在盘坐在蒲团上。
眼前墙壁上刻满了祖师爷的训诫之语。
孙诸还要她诚心忏悔,为与天松祝祷。
天道听见她的心声,或能让与天松快快重新长出繁花。
但离离觉得自己没错。
当时情况危急,她是不得而为之。
况且,他们如何笃定,没有她出手,师姐能无碍?
离离枯坐了半天,萌发不出半点悔意,只有慢慢愤懑。
看着墙壁上剑刻的文字,她干脆站起来,走出洞府。
入目一片荒凉。
谁能想到骊山还有这种地方?
对离离而言,这是她入骊山以来最羞耻的一次。
“倘若以后有机会,我要将这个地方夷平……”她暗暗起誓。
天空突然掠过一声晴天雷。
离离吓了一跳。
莫非天道真的能听到她心中所咒?
这时,离离闻到了一股香味。
就见从前面小路尽头,冒出来一个人影。
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香味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离离定睛一看,惊讶不已,“师母?”
幽婼慢慢走到她面前,抬袖擦了擦额上薄汗,将食盒递给她,“饿了吧,快吃吧。”
食盒里装着几碟小菜,还有白粥。
明显是凡人的吃食,离离很久没碰过这种东西了。
上一次的甜汤还是用带有灵气的时蔬做的,这次怎么拿这种寒酸的东西来?
碍于孙诸疼爱她,离离收下食盒,“师母,你怎么进来的?”
“我直接走过来的呀。”幽婼两颊带着淡淡红晕,气还没喘匀,“离离,里面有休息的地方吗?我们可以进去说么?”
离离点点头,让开路。
走到洞府里,幽婼一下子注意到了满墙训诫。
她走到墙壁前,细细打量起墙上的字。
甚至抬手抚摸,“这字可真好看。”
“是祖师爷刻的。”离离将食盒放到桌上,“师母,你来的事,师尊知道么?”
“他知道啊,我肯定问过他才来的。他说这禁制不让关禁闭的修士出去,但是凡人可以自由进出。不过,也不会有哪个凡人专门到这儿来。”幽婼回头看她,“我听阿诸说你被罚了,要待在这个地方不知多久。我也不懂修士如何修行,但阿诸说你接下来可能会跟凡人一样,我生怕你饿了,就做了一些吃的带过来给你。”
这理由简单得甚至有点滑稽了。
离离“嗯”了声,“多谢师母。”
幽婼:“对了,你找到药师了吗?你阿娘的病如何?”
离离:“找到了。办法,肯定有的,只是需要他帮帮忙。”
幽婼:“我与他有些交情,你若有何需要,尽管找我帮忙,毕竟现在你出不去,肯定担心你阿娘。”
离离:“可是进来的路要走很久吧?”
幽婼笑道:“也不久,大概两个时辰。阿诸担心我,说是要给我一个用符箓就可以驱动的法器,到时候我就不走了。”
离离转了转眼睛,“可是,我又没办法联系你……”
幽婼喊道,“这倒是个问题,我会跟阿诸说的。放心,只要你不从这里出去,乖乖思过,其他都不成问题。”
幽婼可真是一心一意待孙诸。
连他的弟子,她都爱屋及乌。
孙诸也动心了吗?等这女子百年之后,不知他该是什么感觉……
幽婼还要去为孙诸下厨,逗留不久便走了。
离离送她离开,回到洞府,看见桌上那一堆咸菜小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