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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坚颔首,“是,都到齐了,就在殿外广场。一共十八个人,都是这一次外门小比的赢家。”

萧清影起身,衣袂卷浪,涛涛而动。

十八名弟子站在广场上。

萧清影正要说话,离离和武洋跑来,“师姐,小毛它——”

萧清影比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将卷轴递给陆坚,“陆师弟,你让他们等一下。”

陆坚接过,“是。”

等陆坚走开,离离拉萧清影到一旁,“师姐,我和武洋上仰天崖看了,小毛好像已经去投胎了。”

萧清影有些意外,“真的?”

“嗯,它的元神不见了。”武洋说。

小毛是为薄病酒而死,就算曾经是魔宠,能为主人做到这等地步,萧清影也愿给它几分尊重。

幸而它并未入魔,被月箭射中之后神魂仍存,虽只有一缕。

萧清影将它的魂魄拢入袖中,打算找个机会帮它巩固元神,重新投胎。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再次见到孙诸,他语出惊人。

“大师姐,好久不见。”

彼时萧清影重重怔在原地,“你……”

“从我们上一次对话,我就觉查出问题。你绝不是一个寻常女修,而世上能为了除魔做到这等地步的,只有大师姐萧清影。”孙诸缓缓道,“但我想不到的是,你明明已经殉道,魔尊也已身形湮灭,为何你们会再度现世?”

不等萧清影解释,孙诸补充道:“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我并不知道如何封印魔尊。但大师姐,或许你有办法。所以我便装作不知,实则,你需要什么,我都会尽量帮你得到。”

事已至此,萧清影便不隐瞒,“孙师弟,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那么灵源……其实与你有关?”孙诸道,“我以为灵源散逸,是凡人贪欲使然。”

“我的道侣……薄病酒,他就是重生的魔尊。”

孙诸面露诧色,“道侣,同心结……原来如此。那现在……”

“我已经把他封印在了月箭之中,这一次,他不可能再降世。”萧清影取出月箭,稍带愁容,“只是我想不到要将月箭放在哪里才最安全……”

“自然是仰天崖上。”孙诸毫不犹豫,“依我看,与天松一定能将其镇压。”

“你说得对。”说到这里,萧清影想起一件事,“孙师弟,你为什么要强留姬琴在影都?”

“看来姬成文对你们说了什么。”孙诸笑着摇摇头,“三国之中,大宣国力最强,自然野心勃勃。数十年前,第一个妄图滥用灵源的人,就是大宣上一个皇帝。”

萧清影诧异。

“怪我动了恻隐之心,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我也不愿骊山与大宣开战,闹得人间大乱。因此,我与他们达成协议,必须让下一个灵源守护之人到影都来。”

萧清影:“可为什么是姬琴?明明守护之人是姬成文。”

孙诸:“他动了手脚,让我以为守护之人是姬琴。”

姬成文能骗过孙诸?

孙诸淡淡笑道:“大师姐,我可不是你,更不是祝师姐或岳师兄。我并非无所不能,被人蒙骗也是寻常事。”

萧清影:“师弟不必妄自菲薄。”

孙诸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倘若我也是天命之子,又怎么会孤孤单单地留在骊山呢?师姐不必安慰我。”

既然他这么说了,萧清影:“事情都过去了。”

“嗯。”孙诸露出笑容,“大师姐回来就好,我可以放下这些包袱,好好地去过我想要的生活。”

萧清影诧异,“你想要的生活?师弟要飞升了么?”

“师姐,我早就不贪恋上界了。”孙诸将一块新的弟子令牌交给她,“这块弟子令牌给你,附上你的神识,日后便可以自由进出仰天崖。”

萧清影想了想,推拒了,“孙师弟,我是萧清影,但我只是一个刚入骊山不久的散修。大师姐,早就死了。”

孙诸怔了怔,面露难色,“你不愿意帮我?”

萧清影摇头,”

不,我会留下,留在骊山,守着月箭,不管多久。师弟需要帮忙之处,尽管说。”

孙诸松了口气,“那就好。也罢,既然师姐无心首席弟子之位,那我就再呆上些时日,选出一个何时的人。自然,要师姐同意才是。”

萧清影:“不必了,你才是骊山首席,谁人继任应当由你决定。”

眼看她意坚决,孙诸只好说:“那师姐到内门来吧,不必当首席,也不必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谁,只需要你为宗门出一份力。而且,守着月箭也需要能自由出入仰天崖吧。师姐,你就收下吧。”

他说得有道理。萧清影略一踟蹰,接过令牌,“好吧。”

孙诸安了心,“师姐可还有其他需要?”

萧清影本想说没有,但蓦地想到什么,紧了紧袖子,“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与孙诸商量后,萧清影在与天松旁边树了一个小墓碑,将小毛的元神放在其中。

与天松接受了它。

有灵气日夜滋养,它就能去投胎了。

听到离离和武洋说小毛元神离去,萧清影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希望它再世能投身正道。

离离将弟子令牌交还给萧清影。

二人见她还有事,便结伴离开。

武洋感慨:“师姐人可真好,本来她可以自己上去查看的,让我们上去,就是想给我们多一些机会吸收灵气修炼。”

离离忽然站住脚步。

武洋诧异回头,“离离,怎么了?”

“我……我没事。”离离皱了下眉,嘴上说着没事,步履却变快了。

不到几步,她唤出飞剑,“我先回洞府了!”

武洋心生诧异,在原地迟疑片刻,决定跟过去看看。

“武师弟!”两个弟子朝他跑来,“可算找到你了,我们炼的丹炸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快来帮忙看看。”

武洋拗不过,被拉走了。

离离闯回洞府,慌忙加上禁制,便浑身乏力地摔在石床上。

不知为何,近来修炼总觉得胸口堵得慌。

明明灵力充沛,怎会如此?

心底似乎有一道声音,反反复复地呼唤着什么……

离离揪住衣襟,视线不觉落到了储物袋上。

她上一次喝“寒烟翠”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一年前。

耳畔仿佛有人在说:

“我要……‘碧云天’……‘寒烟翠’……”

……

萧清影走到十八人面前。

视线扫过每一个人。

外门小比是她提出来的。

自孙诸将她从外门提拔到内门后,萧清影深觉要给外门弟子更多机会。

他们大多是散修,也有出身于影都寻常或贫苦人家,起点比其他人低,慢了几步,资质并不差。

有长老异议,萧清影便提出揽下培养在外门小比中胜出弟子之责。

曾经她是大师姐时,宗门弟子不分内外,谁都可以请教她。

如今分出内外门,同门反倒疏远了。

陆坚便是两年前萧清影提拔起来的外门弟子。

如今也为白杨办事,常受他夸奖,连带着说萧清影慧眼识珠。

陆坚跟在萧清影身旁,一一介绍,“师姐,这是王峰,大雍人士,来到影都之后参加了弟子选拔,入门已有十二年……这是赵旭,影都人士……”

蓦地,萧清影脚步一停。

她盯着眼前容貌平平的男弟子。

对方坦然地与她对视,腼腆地笑了笑,“师姐。”

小毛莫名其妙地来到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眼前一片光幕,画面变化。

跟电视一样……电视是什么?

小毛困惑。

蓦地,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

噗通,噗通。

小毛听到了一些声音。

“它”没有手脚,没有身体,自然不懂这声音从何而来。

但“它”看着这女子。

似乎很久以前便认识她了。

脑海中仍一片混沌,但声音却断断续续地从嘴里逸出:

“清……清……影……?”

第115章

萧清影很少不喜欢一个人。

纵然不喜,也必有理由。

可眼前这面目普通,平平无奇的弟子,竟让她第一眼便心生厌恶。

怪哉。

收拢心绪,萧清影问:“似乎在哪里见过师弟。”

男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羞涩垂眸,“我去年才进骊山,师姐也许认错了。”

陆坚:“萧师姐,这是秦怜秦师弟。他去年才入骊山,但在这一次外门小比中大放异彩。秦师弟一手水系法术极为出彩,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将水运用得如此极致。”

“能得你夸奖的人不多。”萧清影淡笑,“可惜我不擅法术,秦师弟——”

“师姐,我打算修习弓道。”秦怜打断。

萧清影诧异,“为何?你既然是法修,转为器修,不亚于从头开始,前功尽弃。”

秦怜诚恳道,“师姐,我才入宗一年,谈不上什么前功。我并无转修之意,我想将弓道与法术结合起来,看看能不能以水为箭,借弓道之千变万化,钻研出一条属于我的路。”

萧清影颇感意外,“你才入骊山一年,就有这等觉悟。许多弟子修炼上十几二十年,都没这想法。”

秦怜头更低了,“师姐,你这么说就折煞我了……”

“好,既然你有这份心,我当然愿意指点。”

萧清影摇摇头。

她不应对一个新弟子有偏见。

压下心中怪异之感,萧清影跟着陆坚认识完余下的弟子。

多是剑修。问及原因,众人一致说向往绮罗与君恒那般人物。

他二人皆是剑修,又是天命之子,双双飞升,羡煞旁人。

萧清影看着他们长大,虽非剑修,也擅剑道。

一一看过弟子剑法,陆续指点一二。

弟子们聚精会神,领悟之后感激离开,回各自洞府再行领会。

等人都走了,天也黑了。

看着陆坚与其他弟子的背影,萧清影收剑回鞘。

“师姐。”

她吓了一跳,才想起秦怜还没走。

他倒是很有耐性。从天光到天黑,一直在旁边等待。

不发一言,神情也不见急色。

萧清影入神了,就将他忘了。

“秦师弟,天色已晚——”萧清影想让他明日再来,自己会亲自指导他一天。

“师姐,修炼也分日夜么?”秦怜反问。

萧清影怔了怔,笑道:“当然不分。”

秦怜忽道:“师姐当初是怎么修炼的?”

萧清影:“自然是,不分昼夜地射箭,直到不用五感也能找到目标。”

秦怜:“师姐让我回去,是我觉得我吃不得这种苦么?”

萧清影摇头,“当然不是。只是现在不同以往,也许……”

秦怜轻笑:“也许?”

萧清影语塞。

她竟对自己无由来的偏见感到惭愧,“抱歉。”

一切尽收小毛眼底。

它一开始还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认识这个女子。

但它生性简单,将念头甩到脑后,开始注意这个叫“秦怜”为什么不走。

它似乎是被此人困住了,就像待在他的脑子里,用他的眼睛“看电影”。

……看电影又是什么?

它为自己蹦出来的新词感到新奇。

秦怜双眸紧紧盯着萧清影,只嘴角扬起,“师姐,天色已晚,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山头练习射箭,可否劳烦师姐同去,指点一二?”

萧清影欣然,“也好。”

星夜清幽,月色朦胧。

秦怜从储物袋里取出弓箭,面露难色,“师姐,外门弟子多是剑修法修,我虽对弓道感兴趣,却不知如何持弓,师姐可否指点一二?”

见萧清影点头,他便站在原地,拉弓搭箭,“师姐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小毛用力地皱眉——如果它有眉毛的话。

它怎么觉得这家伙挺……绿茶呢?

对了,绿茶是什么意思?

小毛不记得,但他觉得

这不是好词。“秦怜”也不是好人。

萧清影折断一根树枝,轻轻敲打在秦怜手肘,“持弓的手势不对。”

秦怜哼了一声,柔弱道:“师姐,你可以用手吗?打得我有点疼。”

小毛的怒火蹭地一下上涨了!

绿茶,死绿茶!

萧清影蹙了下眉,“秦师弟,我并没用力。若你连这点力道都受不了,那还是先学别的吧。”

秦怜扯了下嘴角,直起腰板,“师姐教训得是,我知道了。”

小毛欢呼。

它也不知道自个儿在高兴什么,但就是高兴。

萧清影用树枝指点秦怜持弓。

等她满意了,才推开几步,“秦师弟,你且射一箭来看看。”

秦怜端平不秋草,将箭搭在弦上,对准十步开外的树干射出一箭。

箭没有钉在树上。

秦怜低下头,口吻仿若认错,“师姐,我才刚涉猎,连箭都射不准,这可如何是好。师姐,你能教教我吗?”

萧清影想了想,“我演示给你看,你再试试。”

说着取出弈弓,但又觉得给一个炼气弟子演示用不上,正想收起,秦怜盯着她手中弈弓,两眼放光,“师姐,你的弓可真好看,这得是上品灵器吧?我可以摸摸看吗?”

小毛警惕起来。

直觉告诉它,秦怜想碰这把弓的意图不纯。

萧清影摇头,“师弟,这是与我神魂相连的灵器,除我之外谁也不能碰。”

秦怜哀求,“师姐,只是摸一下,没事的。”

萧清影态度坚决,“秦师弟,你到底想不想学?虽然你赢了外门小比,但倘若你心性不定,那我觉得你应该先回去提高修为。”

秦怜委屈垂首,“师姐你别生气,你演示吧,我一定好好学。”

萧清影收起弈弓,拿过他手中不秋草。

她没有用秦怜带的羽箭,反倒走到一棵树前,端详片刻,折下一根前细后短的树枝。

“真正的弓手从不挑箭。”萧清影道,“什么都可以是箭。”

秦怜忙不迭点头,眼里阴翳逐显。

小毛忽然觉得很冷。

它回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堆黑漆漆的雾聚集身后。

小毛吓了一跳。

它忙叫:“你们谁啊!不知道这样很没礼貌?!”

黑雾逼近它。

小毛赶紧往外跑,却撞在了画面上。

它根本不出去。

但下一刻,小毛看到这黑雾穿过它身体,没有伤害它,却飘出去了。

萧清影聚精会神地持弓张弦。

她已是金丹中期,神识卓绝,骊山之内绝无人可伤害她。

倘若她此时回首,便可见秦怜双眸猩红,黑雾丝丝缕缕,从他肌肤飘出。

黑雾拧作一根绳,缓缓接近她后背。

“铮”地一声。

萧清影松开弓弦,树枝飞出,准确无误扎中高高垂在树枝上的一片翠绿。

雾尖即将碰到萧清影脖颈时,“嗖”地一下收回。

秦怜吃了一惊。

他慌忙指挥黑雾,却没动静了。

垂下不秋草,她回头看向秦怜。

“秦师弟?”萧清影蹙眉,“刚才你可看清了?”

秦怜咬着下唇,“看……看清了。”

怎么回事?

“太好了!”

“电影院”里,小毛欢呼。

刚刚黑雾出去时,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顾三七二十一,拦着剩下的黑雾:“不许出去!”

怪异得很!

黑雾竟然听它的,不往外跑,还回流了。

最终乖乖地回到周遭。

小毛这才发现,它以为周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其实是被黑雾包裹。

那黑雾后面有什么?

它不禁好奇起来了。

可是,过去的话还能回来吗?

小毛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大屏幕”。

虽然它不知道为什么,可这个叫萧清影的女子,很吸引它。

它想多看看她,哪怕再多一眼也好。

这叫什么感觉?

陌生又熟悉。

小毛想了想。秦怜明显对萧清影没怀好心,他一定还会让黑雾攻击她。

那他得留下,至少现在得留下。

“喂,我警告你们,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出去!”

小毛用自己认为最凶狠的神情,警告黑雾们。

黑雾们微微浮动,似乎屈服于它的淫威,平静下来了。

小毛很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但它没有脸,没有手。

它不禁惆怅起来,向往地看了看“屏幕”里的萧清影。

她会嫌弃自己吗?

秦怜不得不正常地射了几箭。

进步得这么快,连萧清影也另眼相看,“秦师弟,你确实有天赋。不知在结合水系法术这件事上,你是怎么想的?”

秦怜:“我听说无尽海上突现殿宇,据说是上古遗迹。不知可能在其中找到上好的水系秘法?或许能助我结合弓道。”

提到无尽海上的无名殿宇,萧清影冷声道:“师弟,那地方早就被骊山封起来了。再说了,你如何认定那里有水系秘法?”

秦怜:“海上的上古遗迹,不比浮图塔的遗迹更有可能出现水系秘法?”

此人操之过急,难成大器。

萧清影摇头:“秦师弟,你慢慢练习吧。等你能射中那一片树叶,你再来找我。”

她指着顶端一片小得几乎看不到的树叶。

秦怜的笑险些崩了,“……好。”

眼见萧清影离去,他深深呼吸。

是他太着急了。

但为何魑魅魍魉不听他号令?

……

离离饮下一整瓶“碧云天”,才觉如鼓的心跳平缓下来。

她惊惶地将储物袋里剩下的“碧云天”和“寒烟翠”拿出来。

还有一瓶上好品质的“碧云天”,两瓶她从扶月明库房拿的“寒烟翠”。

“寒烟翠”品质太差,若非不得已时她才不会喝。

那就只剩一瓶了,怎么办?离离不免焦虑。

她在洞府里走来走去,啃咬指甲,将十指啃得破皮流血。

这时洞府的禁制亮了亮。

有人在外面。

离离蹙眉,走向门口扬手,“你是……?”

一名容色清丽的女子站在门外。

她手中端着一碗甜汤。

“你就是离离吧?我常听阿诸提到你。”女子淡淡一笑,“我是幽婼,阿诸的妻。”

离离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阿诸是师尊,“师母?”

她怎么是个凡人?

但听说孙诸确实有一个妻子,是个凡女,是大宣硬塞给他的侍女,一直住在影都的宅院里……

孙诸不很讨厌她么?

听说他极少回那宅邸。

而今此女都可以到骊山来了……

第116章

离离回过神,“师母,你来找我有事么?”

幽婼递近甜汤,“我为阿诸做甜汤,想到他还有两个小弟子,便多做了些,送来给你们吃。啊……修士不食五谷是么?若你不需要,我可以拿回去……”

“那倒没有。”离离露出礼貌但疏离的笑,“原来师尊喜欢吃甜汤吗?”

“他不喜欢。”幽婼唇畔含笑,双眸明亮,“但他说我做得很好吃。”

离离眨了下眼睛,忙接过瓷碗,端起来喝了一口,“确实很好喝,谢谢师母。”

幽婼盯着她脸看,“你看上去脸色很差。”

离离一怔,“没有吧。”

她知道自己脸色很差。

照水镜的时候吓了一跳。没有喝“碧云天”的时候状态更差,现在算好转了。

因此她焦虑。

幽婼淡笑:“遇到什么问题了么?你师尊平日不爱见人。或许你可以告诉我,我见到他时同他说。”

她的问题岂是告诉孙诸能解决的。

便是告诉他,麻烦反倒更大了。

离离忙不迭摆手,“没,只是修炼上偶遇瓶颈,这种事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就行了,不用劳烦师尊。”

幽婼:“瓶颈?我认识一个人,听他说修士在修炼值路上遇到瓶颈再正常不过,这时若不能自己克服,可以借助外物,比如丹药灵液。”

她一介凡人,何来认得,离离喝完甜汤,将瓷碗交还给她,“不用了,怎敢劳烦师母。回头师尊说我呢。”

幽婼接过,垂眸看碗底,“你喜欢喝?那下次我再送来。”

离离还想拒绝,又听她说:“他是我的一位旧友,都是大宣人。我可以问问他有没有办法,你且试试。或许有用呢?”

怎么可能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有饮不尽用不完的“碧云天”、“寒烟翠”。

但孙诸似乎并不讨厌这位凡妻。

离离抿唇笑,“那好,多谢师母。”

幽婼回以一笑。揣着瓷碗,裙裾缓缓,消失在小路尽头。

离离看着她离去,心思流转。

看着倒是个不错的女子。

可终究是个凡人。哪里配得上修士?孙诸或许是见她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吧。

……

萧清影仍住在旧洞府。

回来之后,孙诸本想让她住到三重门。

毕竟她是内门弟子,而孙诸也说断不可能让大师姐居于偏远。

萧清影却拒绝了,她喜欢这个洞府。

因为这里有绮罗和君恒的痕迹。

直到现在,她想歇息时,都会到小密室中。

有时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睡着了。

修士眠少,根本不需要睡觉,闭目养神就是。她却睡了整整几日几夜,纵然梦久缠绵,人感疲倦,却十分饕足。

她的梦光怪陆离。

既有与绮罗、君恒在一起时的记忆,也有故人的。

薄病酒。

将他彻底封印后,这名字竟变得难嚼起来了。

自他之后,萧清影再没见过跟他一样不着调的人。

李文青算一个,前几日她还见过他。吹嘘他是如何在大宣躲开混战,一路苟到最后。

萧清影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便走了。

她并没从李文青身上看到薄病酒的影子,反倒开始觉得,薄病酒也没那么不着调。

昔日他“勾引”自己的行为在此时也变得好笑起来了。

只是耀武扬威,张牙舞爪,并没做什么。

是有意,还是无意?

她似乎没那么讨厌他了。

想到那时的疑点,薄病酒与魔尊有什么关系?

薄病酒……是魔尊吗?

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管薄病酒是不是魔尊,她都已“杀”了——或“彻底封印”也罢,此人不可能再现世。

正如魔尊也不应出现。

云海漫漫,星月高悬。

萧清影看了一会儿云上翻腾的飞鸟,转身走入密室。

洞府的禁制却动了动。

持续不断,定是有人在外面。

萧清影解开禁制。石门打开,心中蓦地流露出一丝无语。

“秦师弟。”

秦怜衣衫湿透,站在洞府外,瑟瑟发抖。

萧清影蹙了下眉。

“师姐。”他可怜兮兮,“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怎么了?”萧清影耐着性子。

“我回洞府的路上,被一群外门弟子拦住,他们说我单独求你教我,是故意为之,说我不知廉耻……”秦怜打了个颤,双眸含水,“我现在不敢回去了,他们说见到我一次打我一次,师姐,你可以收留我过夜吗?”

萧清影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似是在考量。

小毛在“荧幕”前上蹿下跳。

好啊,就知道这家伙不安好心,刚刚明明回了所谓的“洞府”。

小毛以为他不闹幺蛾子了,打算美美睡上一觉,没想到这家伙安静了一会儿,竟将自己浑身淋湿,找到萧清影洞府,装出一副被霸凌的样子。

实在可恶!

萧清影迟迟没有说话。

秦怜不免急了,撩起湿发,“师姐……”

“秦师弟,骊山断不可能容许此等欺凌同门之事发生。”萧清影辞严色厉,“现在我们立刻去事务堂,请冯师兄参议此事,找出那几人。”

秦怜一怔,连忙说:“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想来也不会有人用真面目欺凌他人吧。”

“那就更应该指认了。”萧清影道。

秦怜骑虎难下,便转而楚楚可怜道:“师姐,我不想这件事闹大,万一没有抓到他们,那岂不是又要挨欺负?他们一定认为是我供出来的。师姐,你就让我在你洞府里躲上几日,不行吗?”

萧清影:“不行。”

秦怜:“……”

怎么有这么不解风情的女子!他咬牙切齿。

小毛捧腹大笑。

它如果有手,一定要给这家伙比一个“中指友好”的姿势。

它对萧清影的举动十分满意,似乎她天然就该如此。

但它不禁想:要是自己这么做的话,她会答应吗?

秦怜双眸亮了亮,靠近萧清影,“师姐……”

下一刻他眼前一黑,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直愣愣摔倒在萧清影面前,差一点就碰到萧清影鞋履。

小毛在“电影院”里笑得狂妄。

它又发现了折腾这家伙的新办法!

周围的黑雾听它的,它让他们遮住屏幕,这人就看不见了!

但也就只能一瞬,黑雾会自动散去,退到旁边。

萧清影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秦怜双手扒地,慢慢抓住泥土。

萧清影:“秦师弟?”

秦怜抬起脸,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师姐,我没事,不小心绊倒了。”

萧清影淡淡:“我们现在就去事务堂。”

“不必了。”秦怜缓缓起身,单薄着修长的颈子,落寞道,“我知道师姐为人正直,但受折辱的毕竟是我而不是师姐,师姐不懂我的惶恐倒没什么,又何必将我推入深渊?我回去了,师姐就当我没有来过。”

秦怜拖着身子,缓缓走开。

他步履缓慢,果然听到萧清影喊他:“秦师弟。”

旋即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笑容,柔弱回声,“师姐……”

“秦师弟,我看你并不明白此事有多严重。”萧清影正色,“若外门真有弟子结党欺辱其他弟子之事,这不仅与你有关,更与其他与你一样的人有关。都是骊山弟子,秦师弟对其他人就没恻隐之心么?同门之间理应互相帮助,若今日你不理此事,他日另一个你又会受辱。”

秦怜听得头晕。

小毛笑得大声。

想不到吧你!萧清影是世上最正直的女子,她可是骊山的大师姐!

但它怎么知道这件事呢?小毛思索起来。

想不起来。它干脆不去想了。

秦怜嘴角抽搐,“师姐的意思是,事务堂必须去?”

“没错,必须揪出欺辱你的人。”萧清影正色道,“秦师弟,你刚入骊山不久,还没有这觉悟,我不怪你。希望你能好好学,莫将此事压在心底,日后可以成为骊山的栋梁。”

秦怜倒抽一口凉气。

他从未见过如此顽固迂腐之人,这已经不是不解风情了,是古板固执!

那两个天命之子何其活泼,将魔宫搅得天翻地覆,反倒他们的师姐,这个封印了他的女子,竟是个“女夫子”?

秦怜按下心中烦躁,“师姐,那你

若是为我着想,就不应让我大张旗鼓地去事务堂指认,师姐可能保证我之后不会有事?”

萧清影想了想,郑重承诺,“我会保护你。”

秦怜:“……”

僵持之际,陆坚御剑而来,落到萧清影面前,“咦,秦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秦怜将到嘴边的话咽下,静观其变:“陆师兄。”

萧清影:“陆坚,有什么事?”

“刚刚抓到了几个外门弟子在欺辱新人。”陆坚道,“这种事不少见,总有一些人还带着当散修时的习气,进到骊山之后仍争抢资源,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弟子。秦师弟,你怎么浑身湿了?”

说着随手帮秦怜烘干了衣服。

秦怜看着干爽的两袖,心知今日计谋已败。

萧清影:“他被人欺辱,来找我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秦怜表情霎时扭曲。

“秦师弟也被欺负了?”陆坚恼火,“说不定就是那几人,师弟,你跟我去指认吧。有很多人跟你一样被他们要挟,丢了灵石丹药,还被迫把积分给他们。秦师弟,他们抢了你什么?”

秦怜嗫嚅:“也是丹药灵石……”

“那可糟了,这些早被他们吃掉了,积分倒是要得回来。”陆坚摇头,“师姐,你也同去?”

萧清影颔首,“一起去。”

秦怜:“……”

小毛在“电影院”里笑得到处打滚。

它看着秦怜不情不愿地跟两人去了事务堂,但好像老天在帮他似的,被那帮人欺负的弟子不止他一个,浩浩荡荡几十个人站在一起,罪魁祸首哪里记得欺负了谁,一股脑全认了。

哼,让这家伙逃过一劫了。

小毛骂骂咧咧。

全然没注意到,眼前场景变化,秦怜已经回到洞府了。

他忽然站着不动了。

小毛发现画面一动不动,还以为“电影卡了”。

但下一刻,它感觉有什么进到“电影院”来了。

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远处现身。

“原来在这里。”

第117章

尽管是个虚影,小毛也认出这就是秦怜。

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但这本就是他的身体。

小毛左顾右盼,这地方哪儿有得藏?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秦怜冷笑。

小毛往后退,蓦地,它感觉自己被包裹住了。

它整个坠入黑雾里,不得动弹。

不是吧,它们和秦怜是一伙的?!

小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它感觉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虚影近了,看了眼“荧幕”,旋即望向重重黑雾。

他没有脸,小毛却仿佛能看清他的神情。

他在皱眉。

“魑魅魍魉听令。”他抬手,“让开。”

黑雾向两旁飘去,分开一条路。

小毛也被卷到了一旁。

秦怜缓步穿过黑雾,边走边审视周遭。

小毛仿佛能感觉到汗滴从额头滴下。

他往深处去了。

黑雾合拢,将它吐了出来。

小毛摔在“荧幕”前。

它飘起来,诧异地看着黑雾,“你们在帮我?”

黑雾不说话。

它们本就没有嘴巴,何谈说话。

小毛却诡异地觉着黑雾在帮它。

把它藏进去,才不至于被秦怜发现。

它们跟自己是什么关系?

小毛想了想,走上前,“你们是我的帮手吗?是的话就表示一下。”

没有动静。

小毛有些失落,心想对嘛,这不就是一团黑雾。

下一刻,黑雾里伸出一条小小的触手,戳了戳小毛。

小毛乐了,“好啊,你们果然是我的帮手。真不错!下次那家伙再来,你们再帮我骗他。”

黑雾又戳了戳它。

意思是同意了,小毛乐不可支。

洞府里,秦怜木木地杵在那里。

眼中红光掠过,他回过神来,怒火无处发泄,便破坏起洞府来。

飞过洞府上方的几个人明显看见了地动。

见状,武洋回头对几人说,“你们在这里等等。”

说罢落到洞府前,环顾四周。

洞府禁制打开,秦怜走出来,“这位师兄,怎么了?”

“这里方才地动了,你没事吧?”武洋关心道。

秦怜摇头,“我没事。”

说罢盯着武洋胸口,微微眯起眼。

“电影院”里,小毛透过他的视角也发现了不对劲。

眼前这个人的胸口怎么有一些黑黑的东西?

小毛回头看了眼黑雾。

它们也有些躁动。

难不成,这小伙体内也有黑雾?

“也许是地脉不稳。”秦怜拱手,“多谢师兄关心。不知师兄是……”

武洋回礼,“内门武洋。”

“原来是武师兄。”秦怜故作惊讶,“若我没记错,你和林师姐一样都是孙首席的亲传弟子吧。”

武洋点头。

秦怜:“师兄眼下要去往何处?”

武洋解释道:“我跟几个师兄弟约好了要去浮图塔,我们在那边找到了一个上古法阵,也许可以借其研究出新的法阵。”

秦怜堆笑:“师兄真厉害,可惜我只是一个外门弟子,不能跟你们去。”

武洋:“怎么会,你若是想去,尽管说便是。”

秦怜连忙低下头,“像我这种普通外门弟子,怎么敢跟着首席亲传弟子,免不得受人议论。萧师姐也说过,我们外门弟子理应安分守己……”

“萧师姐?”武洋一怔,“是内门的萧清影师姐吗?”

“嗯。”秦怜迅速抬眼,又低下,“我被人欺辱,师姐说是为我做主,却连让我进洞府避一避都不肯。”

这个绿茶!

小毛气呼呼,他又开始演了!这是打算败坏萧清影名声吗?

武洋沉思,“师弟,我觉得你误会了。萧师姐绝不是那种人。我想,她不让你进洞府,但是一定为你主持公道了。听说今日有几个长期欺辱其他弟子的外门弟子被抓了,这其中的受害者就包括你吧?”

秦怜:“但是……”

武洋打断:“师姐哪里没帮你,她可是帮了你大忙。师弟,我知道你被欺负了很难受,但你千万不可因此就将所有人想作坏人。这世上好人坏人兼有的。”

秦怜:“……”

这又是哪里来的“男版萧清影”?!

武洋见他无碍,便唤出飞剑,“我还有事,先走了师弟。若是地动明显,你就去事务堂找陆师兄,他一定会帮你解决。”

眼看武洋消失,秦怜又一肚子气无处出。

本想再发泄一番,又忧心引起地动,便强行压下了。

此人体内分明残留魑魅魍魉,却能不受其蛊惑。

证明他意志坚强,有非常人之志。

那点淡薄的魑魅魍魉已无法动摇他,收回也没什么意义。

小毛知道秦怜吃瘪,别提多高兴了。

它立刻转身给黑雾们上起了“思想教育课”:

“这个人不是好人,他要是让你们出去帮忙,你们不要理他……”

……

离离一整日都心不在焉。

她也帮孙诸分忧,负责处理影都发来的传讯。

“林师妹。”李厚提醒道,“你分类错了。”

离离回过神,连忙接过卷轴,“抱歉,李师兄。”

“你今日看着不大对劲,可是不舒服,还是修炼上遇到瓶颈了?说出来,或许师兄可以帮你解决。”李厚热心道。

离离视线扫过眼前这些勤勤恳恳的骊山弟子。

唇畔忍不住升起一抹冷笑。

她的问题岂是他们能解决的?

离离:“我没事的李师兄,或许是这些时日太忙了吧,怎么影都光是一天就有这么多传讯呢?”

李厚被她岔开话题,解释起来:“这里的传讯大多来自右罗,哎,凡人不似修士,尚挣扎于爱恨贪嗔之中。每日为了区区一些碎银亦或几堆吃食争破了头。如蝼蚁般度过一生,庸庸碌碌,真是可怜。”

离离脊背发寒。

明知李厚说的是右罗的凡人,离离却不禁想到,她曾几何时也差点成为凡人。

骊山本是她一生都无法跨

越的天堑,从小至大,明明是两个修士之女却迟迟不能觉醒灵根,她受尽了多少冷落白眼。都说凡人势利,殊不知修士也不遑多让。

她现在特别害怕。

仿佛黑暗中有什么在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将她这些年的努力毁之殆尽。

“咦,你是谁?”

一名弟子拦住了要进门的女子。

女子容色清丽,手中拿着一个储物袋。

被阻拦了,她倒也不生气,莞尔道:“我是幽婼,孙诸的妻子。”

弟子从没听说过孙诸有妻子。

离离站起来,“吴师弟,这确实是师母。”

既然离离都这么说了,绝无质疑之理。弟子连忙让开,深深行了一礼,“抱歉,我先前不知道孙师兄有一位道侣,还请你切莫责怪。”

“我不是修士,谈不上道侣一说,只是与他拜过天地,算得一双人。”

幽婼音色清冷,如涧下泉,三两句便让弟子红了耳根。

离离小跑到她身旁,“师母,你来事务堂干什么?”

幽婼请拍她小臂,“当然是给你送东西,我可是问了一圈才知道你在这里。喏,这是我找那位朋友要的灵液。他说一定能帮上忙,我也不知道怎么个帮法,但只要有用,我都会做的。”

离离一怔,“师母……谢谢你。”

谈不上感动,只觉孙诸竟还有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凡人之妻,着实可惜。

因为修士寿命太长了,孙诸是何等修为,离飞升只差几步。

莫非他现在还留在骊山,正是顾念与这凡妻之情?

离离打心里不认同。修仙之路高且远,岂是区区一个凡人可阻拦的?

幽婼也不逗留,嘘寒问暖几句便走了。

离离准备回到座位上继续做事,走了两步,心思流转,低头打开储物袋。

看清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她双瞳圆睁。

“李师兄,我有点事待会儿回来!”

丢下一句话,她便匆匆夺门而出。

第118章

跑出事务堂,离离四下寻找幽婼。

可惜的是她不知乘什么灵器来的,或许是孙诸亲手为她打造的,转眼就不见了。

离离攥紧储物袋,不敢相信地再看了一眼。

里面躺着一瓶灵液。

幽婼是凡人,打不开这储物袋。定不知这里面是什么。

离离忍着拿出来的冲动。

她不需要打开灵液就知道这是什么,他们之间的联系已足够深。

毕竟,她已经喝过三瓶。

……

萧清影与陆坚一起检查外门弟子的修炼功课。

上回指点过的弟子中不乏勤奋者,尤其是几个剑修,在剑之一道有所领悟。

“萧师姐。”

听到这三个字,萧清影便觉不舒服。

不是面对薄病酒时的头疼,是切切实实不喜。

她又想到薄病酒了。

近来她似乎很容易想到薄病酒。

将这个念头甩到脑后,萧清影看向秦怜。

后者仍弱柳扶风般。

当着一众外门弟子的面,萧清影不好发作,“秦师弟,你有什么问题?”

“师姐,我有一些关于弓道的问题。可否……”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萧清影迅速打断,“师弟有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没什么好为难的。”

秦怜哆嗦了一下,“师姐,我只是想请你教我如何挑选好的弓箭。现在的弓是事务堂领的下品不秋草,还算趁手,但是羽箭……我总找不到合适的。或许需要自己制作?”

这问题听着还像话。

或许他洗心革面,抛却乱七八糟的想法,要一心修炼了?

萧清影神色稍霁,“我可以教你。”

秦怜露出个浅浅笑容,“多谢师姐。”

小毛气得要死。

这家伙看装柔弱“勾。引”不到萧清影,开始装上进了。

这不就是学渣假装爱学习迷惑学霸吗?

秦怜乖巧地立在一旁,等待萧清影指点完其他弟子。

等众人散去,萧清影才走到他面前,“秦师弟,你现在可会自己制箭?”

秦怜面露愧色,“我天性愚钝,学不好,还请师姐教我。”

萧清影谆谆教导,“每一个弓手都需要学会自己制箭,或许别人的箭很好,却不趁手。你自己做的,便是旁人觉得不好,于你而言也是最好的。”

秦怜:“师姐这话让我想到‘个中冷暖唯自知’。”

萧清影一怔,慢慢卸下笑意,“是啊。”

“个人冷暖唯自知。”小毛阴阳怪气地模仿。

这家伙,还整上金句了!

其实这不算秦怜的错处,他有更大的不对。可小毛就觉得不爽,哪哪儿都不爽。

外门弟子皆散去,萧清影带秦怜到附近一座山头,折了一些树枝。

坐到石头上,摸出小刀,萧清影便削起了树枝。

秦怜看得无语了。

好歹是一个金丹期修士,跟凡人似的削树枝?还以为有多么炫丽的手段。

小毛通过“屏幕”的变化判断出这家伙在翻白眼。

它气不打一处来。

不懂欣赏就让它来啊!小毛觉得自己要是在,一定很乐意跟她一起做手工活。

萧清影静静地削完了一只箭。

翻转箭尖,递给秦怜,“你也削一支看看。”

秦怜接过木箭,心思流转,“师姐,这支箭承受得起弈弓之力么?”

萧清影:“弈弓不需要箭。”

秦怜故作惊讶,“这么厉害?我只听说师姐的弈弓乃是上古神器,却不知它竟不需要羽箭。师姐,可否给我看看?”

萧清影蹙眉,“你不是来学如何制作属于自己的羽箭的么?”

秦怜讷讷,“可是我也仰慕师姐,想一睹弈弓的风采……”

萧清影摇头,“秦师弟,你心不净。但我理解你向往神器之心,有许多弟子与你一样,年纪轻轻,心性不定,难免手高眼低。”

秦怜局促地拧着衣角,一副认错模样,“师姐,秦怜知错。”

萧清影叹了口气,“好吧。”

秦怜动了动耳朵。

“你想看看弈弓,可以,但你必须制作出一支属于你自己的羽箭。”

秦怜嘴角差点咧到耳朵。

忙不迭收起笑容,满怀感激之色,“多谢师姐!”

清影啊,你太心软了!

小毛气得在“电影院”里跑来跑去。

她就是太好心了,把死绿茶当成小朋友!

他哪里像小朋友了?你不会是把他当成哪个故人了吧?!

小毛恨不得从“电影院”跳出去,揪住萧清影的肩膀疯狂摇晃。

醒醒啊,睁大你的眼睛好好分辨这个绿茶啊!

小毛知道他处心积虑想要见弈弓,肯定没好事。

它一屁股在“荧幕”前坐下,看着秦怜有模有样地削了一支箭,甚至还去抓了几只小鸟,拔下尾羽做成羽箭,并演示给萧清影看。

萧清影惊讶于秦怜学习之快,想到他箭术上手也很快,心道此人或许很有天赋。

既如此,便不能浪费一个好苗子。

萧清影弯了弯眉眼,“秦师弟,你在弓道上确实有天赋,莫要因此错过。”

秦怜反倒愣了一下。

他忽然没了大半兴致,只记得目的,“是么,我倒觉得我的天资很一般。师姐,我们约定好了,你要给我看看弈弓。”

萧清影翻手变出弈弓。

秦怜难掩心中欣喜,正想伸手,又听萧清影道:“秦师弟,虽说修士与天斗,但人究其一生,能寻到所爱甚是不易。倘若你真热爱此道,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的指尖在还差一点就触碰到时停下了。

烦躁从心底冒出来。

像喷涌不断的黑水,一股一股地往外冒。

秦怜忍不住反问,“师姐未免太过天真了吧?你所爱,就能坚持就能得到么?师姐可曾失去过什么?可曾亲眼见过自己所坚持的被拿走,再也取不回来?”

说完他便后悔了。

萧清影神色泰然,“当然,我很理解你说的。对于失去,我有很深的体会。为了得到一些东西,我放弃了很多。可是,逝者不可追。活在过去并不能改变一切,更不能福泽后人。”

秦怜冷冷道:“师姐倒是坦然,可你算什么人物,竟要你来拯救苍生、福泽后代?这么说未免太自以为是!你曾得到的,所放弃的,真属于过你么?真是你想要的么?”

萧清影:“……”

她显是被问住了,半晌不曾言语。

秦怜忽觉好笑。

还以为封印了他的女子何等厉害。

原来,不过是成就天命之子的傀儡。

“萧师姐,你似乎是个空心人。”秦怜嘲弄,“你从不曾为自己活过,哪怕一次。”

说完,他伸手去抓弈弓。

只消在弈弓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便可破除禁锢魑魅魍魉的月箭之力!

但下一刻他忽然动不了了。

秦怜惊讶地看着自己距离弈弓只差一点点的手指。

从指尖到关节,他的手指在颤抖。

小毛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它的意念聚集在了秦怜手上,竟真的操纵住了。

秦怜立刻伸出另一只手。

那只手也诡异地停

顿住了。

他双手动弹不得,手指空蠕。

萧清影觉察不对,“秦师弟,你怎么了?”

秦怜自然不可能暴露。

他露出个僵硬笑容,“师姐,我想了想,弈弓乃是你的神器,我碰了怕是不好。我看够了,你可以收回去了。”

萧清影狐疑地看了看他双手,将弈弓收回。

“倘若秦师弟想碰,并非不可。不过,你可以好好修炼。”

萧清影收回弈弓后,秦怜能动了。

抓了抓手指,他直起身,“好,不过师姐这么说未免太笼统了些,可否给我一个目标?”

“有目标是好事。”萧清影欣然,“很快就是宗门小比了,内外门弟子都能参加。若是你能跻身外门前一百,我就让你用一下弈弓,如何?”

“师姐真好。”秦怜双眸笑作月牙。

萧清影怔了怔。

不知为何,她在秦怜身上看到了故人之影。

是绮罗或君恒吗?似乎不是。

他的眼瞳深处,仿佛有一个她见过的人。

晃了下神,秦怜已主动告去。

小毛为自己能操纵这具身体感到惊喜。

更为萧清影成功“逃过秦怜魔爪”感到高兴!

但“屏幕”上场景变换,小毛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虚影再次来到“电影院”。

小毛连忙往黑雾里躲,下一刻,却感觉一股风朝自己吹来。

风将黑雾吹散去。

小毛吓了一跳,看向黑雾。它们都飘远了。

这下岂不是没躲藏的地方了?

看着虚影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小毛明明没有汗,却浑身燥热,仿佛被汗水糊住了眼睛。

忽然,从黑雾里钻出一团白影,扑在他身上。

好温暖。

小毛视线被白色覆盖。

它看不见外面,只听得见声音。

“……小毛?是你。”

“你的元神不是被打散了么?”

“无碍,回来就好,以后还当助我实现复兴魔族的大业。你没忘记吧?”

他在跟自己说话?小毛纳闷。

忽然,它感觉身上的白影颤抖了一下。

一抹血色从视野中心蔓延开去。

它忽然就心慌了,仿佛这白影对它很重要。

“不过,你扰我好事,实属不该。”

“就算你的理由很合理,但,未经我允许,不许出手!”

“你的元神未完全愈合,本应留在与天松旁。罢了,留下也好,多一个帮手。这次是小惩,长长记性。”

过了一会儿,白影疲软落下,再小毛旁边变成了一团小小的毛绒。

那抹血色像梅花落在雪上。

小毛觉得心头在颤,“你是谁?”

毛绒没有回答它,而是钻回黑雾里去了。

尽管它什么都没说,小毛却觉得它在告诉自己不要招惹秦怜。

可是小毛怎么可以放任他算计萧清影不管?

毛绒似乎明白了它的倔强。

很久很久,它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第119章

“林师妹,距离上一次宗门小比,已过三年了。还记得你跟武师弟并列魁首,厉害得很。”

事务堂内,李厚将卷宗端进藏书房。

说完不见离离接话,诧异看她。

离离手中转着毛笔,心不在焉。

“林师妹?”李厚又喊了一声。

离离回神,“李师兄,怎么了?”

李厚无奈道,“你这两日心不在焉的。”

“师兄,宗门小比在即,这么多弟子报名,可是整理了三天三夜。你经手已久,自然不累,可我就不同了。”

嘴上这么说,离离心知敷衍。

她总是走神,当然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幽婼,她的朋友又是谁。

上次一别,离离专程找到白杨,旁敲侧击幽婼去处。

白杨道:“你是说师兄的妻子,幽婼姑娘?她住在影都,方才回去了。怎么了?”

离离半真半假地回应,“没什么,师母给我送了一碗甜汤,我觉得很好喝,忘了感谢她,故而才寻过来,没想到她竟回去了。”

白杨:“其实师兄已经搬到影都两年了,这次他短暂地回来歇息几日,幽婼姑娘也跟来了。她给你送了甜汤?怎么没给我送……”

离离故意扮个鬼脸,“师叔又不是师尊的弟子,怎么喝得上师母亲手做的甜汤呢。”

白杨作势要打她,离离赶紧跑了。

逃出大殿,她心情又落了下来。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在事务堂度过三日,回到洞府会忍不住拿出那瓶“碧云天”,放在桌子上,久久地盯着它发呆。

没错,幽婼给她的是一瓶“碧云天”。

而且,成色很好,像离离第一次喝的那瓶。

她是从哪儿弄来的?

离离心焦,怎么想也想不通,一介凡女有这般本事。

可她既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找孙诸请见幽婼。

离离从未有如此憋屈的时刻。

心头一股无名火在飘。

收拾完了卷轴,李厚招呼离离去看小比海选。

离离哪有这心情,她起身往外走去,“李师兄,我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李厚有些意外,“可是今天孙师兄会回来,宗门小比这般重要的事,他定不会错过的,你不去?”

离离一怔,回头道:“师尊现在不是住在影都么,听说他不怎么回来了。”

“可这是宗门小比,内外门弟子都参加的比试,胜出者和你们一样也可以上与天松参悟,他当然要回来。”李厚无奈道,“师妹,你可是孙师兄器重的弟子,你真的不去?”

离离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翻出腰间弟子令牌一看——

果然有一条她没注意的传讯。

是白杨发来的,告诉她小比这日孙诸会回骊山来,他问过了,幽婼也会来。

离离霎时激动起来,但在旁人面前还是小心地压住心思,“三日都呆在事务堂,连白师叔发给我的传讯都忘了看。师兄,我只是太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就去三重门。”

得到李厚点头,离离转身缓步走出事务堂,接着脚步飞快,唤出飞剑,直奔殿前广场。

与三年前一般,殿前广场挤满弟子,乌泱泱的。

离离飞过一众弟子头顶,跃下飞剑,疾走几步,掐出剑诀收剑入鞘。

她蓦地停住脚步。

孙诸侧坐在台阶上,幽婼坐在他身旁,手中拿着一块汗巾。

她在为他拭汗。

离离顿感荒唐。

孙诸可是元虚境修士,只差半步,破碎境之后便可飞升。

别说汗水了,他这具身体早已祛除六弊五毒,净而无暇,天下无物可侵扰。

但见幽婼为他拭汗,孙诸非但不拒,还可以低下头,让她能碰到自己的额头。

幽婼轻笑几声,“怎么了?”

孙诸抬眼,“什么怎么了?”

幽婼无奈道:“我听说修士根本不会出汗。”

孙诸“嗯”了一声。

幽婼:“那你又说你出汗

了,让我帮你擦擦。”

孙诸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将头低得更深,彼此的距离也更近,“没关系,我就想这样。”

幽婼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说完认真地帮他擦拭起来。

离离站在原地,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实则她来时孙诸就知道了,但他并不在意被撞见。

等幽婼发现离离,轻轻推了一下他肩头,他才转过脸来,“离离,你已经见过幽婼了吧?”

离离这才走上前,“见过师尊,师母。”

幽婼浅笑,“离离这孩子很好。”

孩子?离离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偷偷看了眼孙诸,他知道幽婼是凡人吧,凡人的寿岁不过百年,就算吃下驻颜丹药,也不可阻止生命流逝。

他待她如此多情,可曾想过她的生命在得以飞升的修士眼中,可比蝼蚁?

想到这,她看幽婼的眼神难免染上一丝同情。

幽婼仿佛没看出她眼中思绪,“离离,上一次给你的灵液可有用?”

离离愣了一下,掩饰住慌乱,“我还没用,但既然是师母给的,一定有用。”

幽婼浅笑:“总要用了才知道。”

果不其然孙诸听到便问起来,“什么灵液?离离,你可是受伤了?”

离离摇头。

孙诸:“修炼遇到瓶颈了?”

这道理可以。离离点了点头,“是,弟子近来修炼不顺,师母听说了就请她的朋友给我拿了一瓶灵液。”

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生怕孙诸要她将灵液拿出来瞧瞧。

但孙诸却转头看向幽婼,“你的朋友?”

幽婼点头,刚要开口,又听他口吻带着些阴阳怪气,“男的女的?”

幽婼诧异地睁大眼,“是男子。他——”

还不等她继续说,孙诸阴测测地压下眉眼,“男子?”

幽婼噗嗤一笑,“是啊,是位老朋友。你忘了我是大宣人士?先前在潜邸时,我常生病,故请他来探望,也顺道治一治病。他是个药师。”

孙诸:“药师?”

离离也好奇。丹盟的修士向来称自己为“丹师”,何来药师一说?

幽婼:“他和普通丹师不一样,他炼制丹药和灵液的材料都是他亲自入深山采摘的,因此他说自己是个药师,并非丹师。我也说过,以他的水准完全可以去申请丹师,但他却说当一个闲散之人挺好的。”

孙诸淡淡道:“你还有这种朋友,我如何不曾见过?”

幽婼垂下眼帘,“你……你先前到潜邸时,从不主动见我。我也没有几个说话的人,只能跟下人说话。便是我病了你也不知道……”

孙诸不说话了。

离离感觉气氛有些古怪,不敢开口。

半晌,孙诸打破沉默,“是我不对。”

幽婼连忙摇头,“我知道你是骊山首席弟子,天下之事都需要你去管,若没有你,何来影都安稳,三界天平呢?你不必顾虑我,我的心情……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孙诸起身,“走。”

幽婼有些诧异,“去哪里?”

“反正现在有离离,武洋,还是萧师妹。”说到“萧师妹”三个字时,他刻意顿了顿,“萧师妹是可信赖之人,有她在,便是我不在骊山,也不会有事。”

幽婼劝道:“可你毕竟还是骊山首席弟子,只要你在这位子上一日,你就应该尽责。”

孙诸无言,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但是我不喜欢你与其他男子……”

“他不过是个普通朋友,阿诸,你太紧张了。”幽婼抬手帮他撩了撩鬓边落发,“你若是担心,回去之后我让他来潜邸,你们见上一面,如何?”

孙诸眼眸柔和了些,“好。”

离离赶紧上前一步,“师母,你的甜汤做得很好,可以教我怎么做吗?我想做给我娘吃。”

幽婼笑道:“好啊。”

这时白杨走进来,看到离离还有些惊讶,“师侄也在啊。师兄,人都到齐了,轮到你致辞了。”

孙诸点点头,看向幽婼。

幽婼轻拍他的手背,“你去吧,我教离离做甜汤。”

等孙诸与白杨离开,离离忙不迭跟上幽婼。

孙诸知道她喜欢下厨,便在这大殿后面建了一个小厨房。

便是她很少来骊山,也一定让她在骊山处处方便。

离离看着幽婼的背影,迟疑片刻,“师母,我想问你……”

“你想知道那个药师是谁?”幽婼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离离一怔。

“我并不傻。”幽婼垂着眼帘撩了下落发,“我本就是被宣帝送给阿诸的礼物,从一开始就背负监察窥视之责……但我对他情根深种,屡屡违背陛下旨意。就在陛下死讯传来的前几个月,我被暗探警告,若再不能传上有价值的消息,他们会杀了我的家人,我当时便在心中决定,若是我的家人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竟还有这般往事?离离一声不吭地听着。

“但是没想到,我等来的不是暗探的消息,而是陛下之死。”说到这里,幽婼忍不住松了口气,“一朝风云变,他死了,我再也不必受到威胁。但那几个月我仍然提心吊胆,生怕新帝会对我提出同样的要求……”

离离:“大宣新帝?”

那不就是姬宣。

谁能想到姬宣在禁地竟然没有死呢?

宫殿升到海上之后,骊山的人进入殿中,竟意外发现了姬宣。

当时她抱着姬琴的尸首,死死不肯放手。

骊山弟子只好将她打晕。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遍体鳞伤之人,也死了,死在姬琴身旁。

是个男子,没有人认得他。

姬宣醒来之后知道姬成文已死,先是不发一言地呆坐了几日。

直到天放晴了,她从宫殿里出来,满面冷峻之色。

既然姬成文死了,理应她来称帝。

她这么说。并且,姬宣不知如何说服了大梁和大雍皇帝。大雍的新帝本就是个女子,听说这三国又要出一个女帝,十分高兴。

而那大梁皇帝将来本就打算将帝位交给他的女儿,如果三朝皇帝都是女子,那他女儿的继位之路会更加顺利,自然也同意了。

反正这三年来,整个人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此之外,还有灵气……

“她竟然放走了我的家人,还让暗探给我送来一封信。”幽婼轻轻一叹,“她说,我自由了。”

自由。

离离听到这两个字有些怅然。

她自由了,那自己呢?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骊山首席弟子?这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自由。

“我可以走,但我决定不走,我想留在阿诸身边。可是我不知道他如何看我,不知在他心中,我是否只是一个大宣探子。他肯定知道此事,我若告诉他,我从未想过背叛他,他是否会信……”

幽婼摇摇头,神情坚定且温柔,“幸好他信了。”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跌宕起伏。

但离离关心的不是这事,便敷衍几句,“太好了,恭喜师母,你的一番真心能被师尊看到,是大好事。”

幽婼微微红了脸,“你这么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两人走进小厨房。

离离看灶台上的痕迹,便知她常常做饭。

看来她真的喜欢孙诸。但毕竟是凡人跟修士,这般的情爱又能维持多久呢?

离离心下评价,若是她的话,还是要仙途。

她做不到这么去爱一个人。

不管是当幽婼,还是当孙诸。

“离离,那灵液你喝了吗?”

离离回过神,看向幽婼,“没有。”

幽婼:“那你为什么想见药师?”

离离怔了怔,“实不相瞒,我……”

她的脑子在疯狂地转,“我见过里面的灵液。”

幽婼有些意外:“什么?”

她是凡人,根本不可能打开储物袋。

离离冷静地想。

所以自己怎么说,她都会相信。

“里面的灵液,是一种能治疗修士顽疾的药。”离离信口胡诌道,“我想要它,是因为它能治好我阿娘的病。”

第120章

幽婼面露忧色,“你阿娘病了?状况如何,若需用药,我去告诉阿诸。”

离离连忙说:“是旧年顽疾,本想自己寻药,没想到瞌睡时师母送来了枕头。既然有位能医治我娘的药师,我更不想劳烦师尊了。师母可千万别跟师尊说,我怕他担心。”

说完,紧张地盯着幽婼神色。

生怕她执意将此事告诉孙诸。

但见女子轻声一叹,“难为你有这份心。既如此,我将那位药师的住址给你吧。你到影都去寻他,见了便说是我的朋友,有什么需要的,他定会帮你。如何?”

离离松了口气,“好,多谢师母。”

幽婼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若非你们为阿诸分忧,我也不可能日日见得到他。”

说罢,背过身去忙活起来。

离离看着她背影,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恐惧来。

倘若她是个凡女,就算不嫁给普通人,便是成为一个修士的“妻子”,最多也就得到这样一份轻如鸿毛的“殊荣”吧?

可怜她还不知道,自己死后,不需要多久,孙诸就会忘了她。

毕竟她短暂的寿命,在他的长生道里,不过一瞬。

离离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怕了。

怕长生不再,怕回到过去,怕一世蹉跎。

想到这里,她不仅攥紧了拳。

直到幽婼喊她名字,离离随意地往衣服上一抹,任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珠沁染了道袍。

她暗暗下了决心。

直上青云,绝不回头。

……

宗门小比。

萧清影站在一众长老旁。

长老们探讨着今年的好苗子。白杨走到萧清影身旁,“萧师妹,你觉得今年可有黑马?”

萧清影视线落到了其中一个比武台,“秦怜师弟很厉害。”

白杨顺她目光看去,“秦怜,去年才进骊山的弟子,竟能闯到决赛来,确实厉害。”

“但是……”

白杨看她,“但是?”

萧清影也说不出来。

这三日,秦怜的话在耳畔萦绕,甚至进到她梦中。

萧清影很久不做梦了,霎时惊醒,冷汗涔涔。

“萧师姐,你似乎是个空心人。”

“你从不曾为自己活过,哪怕一次。”

萧清影自认不是小气之人。

但这两句话却让她升起无名火。

不是对秦怜,是对她自己。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道声音,咆哮着,允她自证:我不是空心人。

可她往心里头看,那里确实空空荡荡。

有什么,在重生之时便被掏空了。

更别提“为自己而活”,这五个字令她发憷。

更怪异的是,她不禁想起了薄病酒。

前尘种种,在眼前竟清晰了起来。

他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吗?

似乎也不是。

萧清影知她不应怜悯魔尊,这事罪大恶极。

可她竟肯为他叹息了。

倘若他能活着……

“萧师妹。”

萧清影回过神,便见白杨指着比武台,“你眼光真好,秦师弟又赢了。他用的还是弓术,结合了一些水系法术。真厉害啊,这天赋。”

几位长老听了便大声嚷起来。

五长老:“白师弟,听你这话,不会有意收徒吧?”

三长老:“白师弟,我劝你还是算了,另选他人,这个小子我要定了!”

大长老咳嗽,“师弟,何时你要定了?是打了烙印还是事先谈妥?我看啊,这弟子眼光不错,待会儿一定能赢,赢了就会当我的亲传弟子。”

见长老们又为抢弟子“打”了起来,白杨赶紧躲到孙诸身旁。

孙诸正看着台下众人。

他的视线落在了秦怜身上,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白杨跟他已久,察言观色,至今哪怕孙诸只是扯了一下嘴角,都能察出不对,“师兄,怎么了?”

孙诸:“没什么。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事,待会儿决出赢家,你再传讯于我。”

也不等白杨回应,转身走了。

白杨无奈,直到他一定找爱妻去了。

“外门,秦怜胜!”

……

影都,一处哨楼上。

武洋坐在桌前,替一个散修解答完,目送对方离去,又提起笔书写卷轴。

一旁与他一同值守的弟子忍不住道:“武师兄,你为什么要来哨楼站岗?你可是首席的亲传弟子,何必跟我们这些散修出身,没权没势的弟子一样,在这儿辛苦赚积分啊。”

武洋正色,“刘师弟,你这么想是不对的。我也是骊山弟子,不管我是不是首席亲传,都应和大家一样。而且,我出身也不高,我其实……来自右罗五坊。”

弟子愣了愣,“右罗五坊?那里不是贫民窟么……那武师兄的天赋一定特别高,才能被首席相中吧。”

武洋:“我的天赋一般,只是在符道阵道上有些过人之处,但比起那些真正厉害的符师阵师,我还差得远。”

弟子撇撇嘴,“师兄,你别开我玩笑了,我才不相信呢。”

知道这弟子刚来骊山不过半年,武洋耐着性子解释,却见对方摆摆手,“师兄,换班时间到了,我要赶紧回骊山修炼。你就别说玩笑话了,我早就问过了,大家都想待在骊山修炼,可不愿在这里浪费时间。要不是因为我资质浅、修为低,也不至于被排到这角落里……不说了,我走了。”

弟子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武洋的话哽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

换班弟子也来了,他只好放下笔墨,叹了口气,把还没做完的事交代给他们,旋即离开哨楼。

武洋并未回到骊山,而是往右罗五坊去。

他一落地,便有小孩子拥上来,“武洋哥哥!”

武洋露出笑容,从怀里掏出丹瓶,“每人一颗,都有。”

这时一个少年走了过来,身旁跟着一个小腹隆起的女子。

武洋认出他是谁,“李非!”

正是他的玩伴,李非。

他去骊山之后,李非就离开影都出去闯荡了。直到今日才知他回来。

他高了许多,身形挺拔,也壮了。

武洋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她是……”

“武洋,好久不见。”李非用羡慕的眼神从上而下地看了两遍他的道袍,介绍起女子,“这是我妻子。”

武洋有些诧异,“可是,你我不过十七八岁……?”

“十七八岁怎么了?武洋,咱们右罗十二三岁成婚的都有,我现在找个媳妇很正常啊。”李非说完,摸了摸后脑勺,“也对,你是修士了,跟我们不一样。我听说修士可以活几百岁,甚至几千岁,那肯定不着急生孩子啊。”

武洋愣了愣。

确实,凡人成亲生子很早。

李非好奇地看着他手中丹瓶,“你刚给小孩们喂的是什么?糖丸吗?对了,我回来不到两天,听街坊们说你现在特别厉害,是骊山首席的亲传弟子。太好了,小虎的努力还是有用,对吗?”

提到小虎,武洋五味杂陈。

“对,如果没有小虎,我也不可能进骊山,更不可能……”武洋哽咽了,转移话题,“我给他们吃的是我炼制的丹药。”

李非惊讶,“可是凡人不是不能吃修士的丹药吗?”

“与其说是丹药,不如说是药丸子。”武洋解释道,“普通人可以吃,但吃了不过是精神好一些,不似丹药那般有超乎寻常的功效。”

李非点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有本事。”

他让妻子回去休息,自己跟武洋四处走走,叙叙旧。

蓦地,李非问道:“做修士很辛苦吧?”

武洋被这话问住了。

“当初知道你进骊山,我很开心,但是又有点妒忌。如果当时喝下那瓶药的人是我,会不会不一样。虽然咱们是兄弟,但我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我受不了了,就离开影都了。”

武洋这才知道他为何不辞而别,“那你去了哪里?”

“哪里都走了个遍,去了那么多地方,我才知道做人也挺不错的,修士未必好。”李非看他,见他神色紧绷,不禁笑了,握拳捶了一下他肩膀,“从前大家以为修士寿与天齐,后来我才知道,丹药要争,灵器要争,什么都要争,原来修士跟我们凡人一样,也不轻松。”

这一拳让武洋感觉两人好像回到了过去,心情不觉轻松了些。

李非:“而且,活那么久,如果没点挂念,又有什么意义?听说修士没有孩子,没有家人,就算过去有,自己活那么久,家人早就死了。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我问过好几个修士,他们都说,是为了仙途,为了大道。我接着问,那大道上有什么?他们就说不出来了。”

他看向武洋,“武洋,你能告诉我,你当修士是为了什么吗?”

武洋停下脚步。

他回想起自己当初喝下“碧云天”,是为了给小虎报仇。但进了骊山,才发现并不是某一个人杀死了小虎。

于是他茫然了,不知该向谁复仇。

再后来,跟着清影姐,离离,薄大哥,四人一起在大雍、大梁、大宣,披荆斩棘,互相扶持,那情谊让他深感于怀。

只可惜薄大哥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清影姐说他们不再是道侣,薄病酒自有他的去处。

修士的情?就算都是修士,活了千百年,又如何证明昔日的情不会变?

武洋也不知道。

这三年,他精进符道、阵道、丹道,只为了实现昔日自己许下的诺言:炼制出凡人也可以吃的丹药。

如今面对李非,自己却哑口无言了。

李非看出他心里也没底,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反正修士可以活很久,不必着急,慢慢来。”

这话说得在理。

武洋失笑,李非还比他小一岁,自己竟被他安慰了。

可见到兄弟这么好,他心里高兴,“你还走吗?”

“不走了。”李非摇头,开玩笑道,“等孩子出世,你来做他的二干爹。”

武洋脱口而出:“为什么是二干爹?大……”

他不用说完都知道了。

两人眼里泛着泪花。武洋抬袖擦了擦,“李非,你问我为什么当修士,我从前是想给小虎报仇,但我发现害死小虎的并不是骊山,也不是师尊。我……我现在只想为大家做一些事,当一个好修士。”

“好修士,听着很难。但我相信你能做到。”

临别之际,武洋想将剩下的丹药给李非。

李非摆摆手,“我想过了,就算这丹药真的有用,我吃了之后延年益寿,那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以后怎么办?我知道我跟你要,做兄弟的肯定会给。但是子孙的事子孙去管,我这一生,做一个普通人就好。”

武洋重重怔在原地。

直到李非搀扶着来接他的妻子远去了,他才回过神来。

做一个普通人就好?

他……

武洋心念繁杂难捋。

他不禁想到了离离。

这时,或是心有所感,他抬头看向天际,竟见离离御剑掠了过去!

她这是要去哪里?

武洋急忙御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