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夜不归宿
陶管事给阿笙双手递上筷子,温声解释道:“下午的时候薛先生来了家里一趟,便跟薛先生一同外出了。二爷吩咐了,他会晚一些时候回来,让您同方老爷先用餐。”
方庆遥没吭声。
原本他一大早买了菜,打算今日亲自做一桌好吃的,既是庆贺阿笙得以出狱,也是想着答谢大家。
阿笙回来后,考虑到他手臂的伤,不许他下厨,二爷又说阿笙那会儿最要紧的是休息,早上买的菜也便还搁厨房里头,吩咐了厨房晚上再把菜给烧了。
陶管事应当同二爷提过,他计划晚上大家一起给阿笙庆祝的事。
可二爷却是出了门,晚饭的点也没回来,不知当真有事,还是,为了……避开他。
其实不管这房子的房契上写的谁的名字,对他而言,这房子的主人就是二爷,实在不必因为他而特意躲出去。
阿笙自是不知爹爹同二爷之间的秘密。
“谢谢陶叔。”
谢过陶叔,阿笙从陶叔手中接过筷子。
阿笙没在饭桌上瞧见方骏,他也没心思问爹爹方骏去哪儿了。
饭桌上全是他爱吃的菜,应当是爹爹特意吩咐了后厨的师傅,方骏又不在,按说他应该很有胃口的,只是醒来到现在没见着二爷,心里头难免有些失落。
今日是他从巡捕房回来的第一天,他以为……一整日,二爷应当会待在家里的。
不过既是薛先生来家里了,想来应当是真遇上了什么急事,二爷才会同薛先生一同出了门。
瞧着阿笙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要是换成以往,方庆遥少不得打趣一句,问阿笙,怎的二爷不在,便这般没精打采的,可是魂都被二爷给勾走了。
眼下却只觉心里头有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头烧着,偏又无处撒气,着实叫人憋得慌。
…
阿笙白天睡多了,夜里便有些睡不着。
索性去画室画画。
好几日没有拿画笔,再重新拿起画笔,沾了颜料,在纸上画了几笔,总觉得线条还有力道不对。
画了一个多小时,纸上的景物都没个样子。
阿笙将画笔放桶里洗了,黑色的墨在清水里泅开,乱成一团,如同他此时的心情……
“二爷回来了——”
“二爷今日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听见楼下传来福旺同二爷说话的声音,阿笙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因着动作幅度太大,还差一些将水桶给碰翻。
二爷声音太轻,阿笙没听见二爷说的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二爷终于回来了!
阿笙高兴地朝外头走去。
阿笙打开画室的门,险些同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爹,爹爹?
阿笙有些疑惑地看着爹爹,爹爹怎的上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方庆遥佯装没有瞧出阿笙脸上匆忙的神色,他语气平静地问道:“打算睡觉了?”
迟疑了片刻,微红着脸颊点了点头,比划着,“嗯,打算去洗漱了。”
有脚步声从楼梯口处传来,阿笙转过头,巴巴地瞧着出现在楼梯口处的身影。
方庆遥将阿笙的眼神看在眼底,催他道:“不是说要去洗漱?还不快去?”
阿笙脚步定在原地。
他听见脚步声越发近了。
…
谢放上了楼,应是没想到阿笙这个点还未睡,眼底有着诧异的神色。
“方叔。”谢放神色如常地同方庆遥打过招呼。
为了不让阿笙起疑,方庆遥还是勉强回了话,“二爷回来了。”
谢放的视线落在阿笙身上,眼底神色温柔,“怎的这么晚还未睡?”
阿笙比划着,眼底有着担心,“睡了一下午,晚上没什么睡意。二爷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平日里,除非有应酬,否则二爷大都会在家中吃晚饭,之后便不会外出,会在书房办公。
陶叔说二爷既是下午便出去的,如何到了晚上才回来,便是应酬也鲜少会应酬到这般晚的。
谢放:“公司有点事,处理了一下。”
阿笙关心地问,“现在可处理完了?”
“嗯,都处理好了。”谢放伸手在阿笙脑袋上揉了下,“早些睡,明日伙计们可是在等着方小掌柜开店呢。”
这种亲昵的动作谢放原先也会做,只是那时他只当二爷是拿阿笙当小孩儿。
这会儿再瞧见,自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偏生碍于阿笙的不知情,唯有忍耐着。
他心底也知晓,二爷并不是挑衅他,有意在他面前做这些举动,应当是为了不让阿笙起疑心。
方庆遥越是感觉到二爷对阿笙的用心,这心里头便越是堵得慌。
他倒是想转身走人,眼不见为净,可这两人的房间又紧挨着,他哪里能放心?
…
阿笙全然不知二爷同爹爹之间的暗涌,他见二爷待自己如常,心里头那种莫名的不安便消失了大半。
阿笙已经从爹爹口中知晓,自那日他被捕之后,长庆楼便闭店未再对外营业,他点了点脑袋,“二爷也早点睡。”
谢放:“好。”
不忘对方庆遥也点头示意,“方叔也早些歇息。”
两人一个回房,一个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漱去了。
方庆遥方才听着两人的对话,就恨不得将阿笙立即拉走,好在两人也没聊几句。
…
阿笙洗完漱,推开房间门,瞧见弯腰在给他铺床被的爹爹,很是有些意外。
听见关门声,方庆遥转过了头,他将手中的枕头给平放在床头,佯装若无其事地对阿笙解释道:“这几日降温了,我担心你被子盖得不够暖,就顺便检查下你的床被。我方才检查过了,你下面垫了层棉花,上面的被子厚度应该也还行。晚上睡觉应该没问题。”
原来是这样。
阿笙眼带笑意,“先前二爷听陶叔说这几日会降温,便提前吩咐了福旺替我换了床蚕丝被。”
他换上蚕丝被的隔日,便出了事,都还没工夫过问爹爹,他关心地问爹爹,“爹爹你的被褥可够暖?要不要上街给您选一件蚕丝的?蚕丝被可暖和了。回头我向陶叔打听下,蚕丝被得上哪儿买去,也给您买一床?”
方庆遥:“……“
二爷,怎的又是二爷……
现在是离了二爷就不成了?
“你不能事事都……”对上阿笙疑惑的眼神,方庆遥将那句“不能事事都依赖二爷”给咽了回去,临时开了口,“爹爹的意思是,爹爹知道你同福旺关系要好,可你也不能事事都依赖福旺还有福禄,甚至是陶管家。哪日若是咱们搬出去,你又习惯了他人伺候,可怎么办?
没听人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到时候爹爹可不伺候你。”
“用不着您伺候。”阿笙笑着抱住爹爹,松开后,同爹爹比划道:“到时候,我伺候您?”
方庆遥:“……”
…
闭店了数日的长庆楼,终于店门大开。
杂志社为了向阿笙贺喜,亦派人送了花篮,仪表慰问。
薛晟为了庆祝阿笙此番有惊无险,推出了“只要是进店用餐的顾客,均可免费获赠一盘栗子糕”的活动。
这时节,大量的新鲜栗子上市,煮熟的栗子金黄飘香,用栗子做的栗子糕更是栗香浓郁,尝之有一股清甜,在冬初时节,搭配着冒着热气的红茶,实在是再好不过。
一盘栗子糕本身价格不高,大多数百姓也都尝得起,只是获赠的栗子糕便不同了,怎么都要尝上一尝。
“这长庆楼你都敢进啊?没听说掌柜是革命党人被抓起来了?”
“不知道了吧?掌柜的已经被放出来了。他们巡捕房抓错人那是常有的事,那方小掌柜这一此也算是遭了回无妄之灾。人现在已经被放出来了。要是方小掌柜真的同什么革命党人有干系,人能被放出来?”
“这么说,方小掌柜同革命党人没关系了?”
“对,听说今日只要是进店点吃的,哪怕是点一壶茶,也给送栗子糕,今日可有旁的事?若是没有,进去,我请您进去喝一壶普洱?”
路过的行人在店门口瞧进自己的朋友抬脚进长庆楼,赶忙将朋友的胳膊给拽住,生怕朋友受牵累。跟革命党人扯上关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吃枪子。
听说是巡捕房抓错了人,这才放了心,同朋友一起进了店。
别说,这长庆楼闭店以来,还真有点想念长庆楼师傅的手艺了。
原本,思远路上的其他酒楼都还等着看好戏,想着这长庆楼闭店这么多日,掌柜的又因为疑似革命党人被抓,今日重新开张,生意必然大不如前。
哪里想到,长庆楼生意未曾受半点影响。
门前依然车水马龙的。
…
“来,阿笙,庆祝你顺利……不对,是庆祝你重获自由。”
“阿笙,我也祝你重获自由!”
包间里,胡言鸿站起身,举杯向阿笙庆贺,薛晟也高兴地向阿笙举杯。
阿笙能够平安回来,除却方庆遥这个当爹的,以及谢放,最开心怕是莫过于薛晟了。
长庆楼闭店的这几日,总是有人问他,阿笙出了什么事,见了他,也有些忌惮,仿佛阿笙已经被打成了革命派不说,便是连他也是个革命党人了。
薛晟自是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不过阿笙平安归来,自己投入了诸多心血的长庆楼又得以继续营业,自是开心。
阿笙赶忙起身,他将自己杯中的酒给添满,同胡言鸿还有薛先生碰杯,“多谢胡队。”十分干脆地将杯中的酒给饮尽。
方庆遥主动向胡言鸿敬、薛晟两人敬酒道:“此番多谢胡队,有劳胡队从符城赶至。多亏了胡队,才能顺利将那周霖抓获。也谢谢薛先生,若不是薛先生请来的那位唐律师托人在狱中对阿笙多有照顾,阿笙此番只怕免不了会受些皮肉之苦……”
尤其是周霖终于落网一事,可算是搬去他心里头的一块大石。
否则,他这日子总过得不大踏实,总是想着那周霖是不是还活着,会不会哪天忽然从哪里冒出来,报复阿笙。
譬如这一次。
原来就是那周霖一封匿名寄到了巡捕房,举报的阿笙,阿笙才有了这一次的牢狱之灾。
此人心计之深,手段之高,着实叫人胆寒!
“方掌柜无需谢我。”胡言鸿将口中的酒一闷而尽,又再次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面向二爷,“此番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二爷才是。若不是二爷提前洞悉了这一切都是周霖的计谋,做了布局。不但提前向詹局打过招呼,将我派来繁市,还借调了军方的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也不能那般顺利,将那周霖捉拿归案。这一次,也总算能够以慰藉死去弟兄们的在天之灵。这一杯,敬您!”
谢放站起身,以茶代酒,“胡队言重。若是没有胡队两地奔波,岂能这般快速将周霖缉拿归案?应当是南倾多谢胡队才是。”
方庆遥心里头一直都有数,周霖之所以能够被抓住,二爷应当也出了力。
可他今日才知,这一切竟都是二爷的谋算同布局。
越是知晓二爷为阿笙所做的,方庆遥这心里就越是复杂。
薛晟举杯,“不管如何,那周霖总算得以归案。来,我们大家都提一杯!”
…
长庆楼重新开始营业,阿笙的日子也恢复到了往日的忙碌。
齐玉轩的电影《出走的太太》在“大雪”这一日开机。考虑到年底、年初春节那段时间酒楼都会格外地忙,在问过阿笙之后,特意将需要阿笙指导的戏份提前,打算赶在过年前拍完。
说起来,齐玉轩之所以打算提前先集中拍需要阿笙指导的美食戏份,除却对阿笙本身时间安排的考量,同好友“林家齐”落网一事不无关系。
齐玉轩是在那日“家齐”被捕的隔日,方才在报纸上得知,他好友这个“林家齐”的这个身份竟是假的。
的确有一位叫林家齐的林公子,是云市富商之子,从海外留学回来,可人回国后便回了家乡,继承家业。
周霖恰是利用繁市真正见过这位林公子的人不多这一点——
冒充首富之子,招摇撞骗,骗取投资,恣意敛财。气人的是,上当的人偏偏不少,其中不乏像是在巡捕房身居高位的长官。
“林家齐”被捕一事,在繁市掀起了不少的风浪,那些被他骗过的权贵们,恨不得将他直接就地正法。
得知自己无意中也被利用,成为他“陷害”阿笙的一环,齐玉轩自是羞愧难当,因此特意将需要阿笙的戏份提前拍摄,如此,也算是提前替长庆楼做了宣传。
阿笙在拍摄现场往往需要用到剧组的厨房,有时候那些做的菜演员们不一定能吃上,可总有剧组工作人员尝过,从此便惦记上阿笙的厨艺的。
收工以后,会绕路去思远路,尝一尝长庆楼师傅的厨艺,想着阿笙年纪这般轻,厨艺都这般好,那长庆楼的师傅们厨艺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得知阿笙只要有空,也会下厨做个几桌,大家就更爱去了。
一个剧组上下百来号人,剧组里头往往鱼龙混杂,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这口口相传的,长庆楼的生意愈发地红火。
阿笙去给齐玉轩的电影做指导,起到宣传长庆楼的作用,薛晟自是乐见其成,他给阿贵涨薪,分摊了阿笙的部分工作。
长庆楼又有爹爹方庆遥帮忙照看,阿笙在剧组的这份活计,做得也还算是安心。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
同二爷见面的时间大大减少。
剧组有时候要拍夜戏,他便得候场。
常常是他深夜回到家,福旺告诉他二爷已经歇下。
有几日他不需要去剧组,同爹爹一起收店回来,二爷又外出应酬,尚未回来。
唯有有时早晨,能在餐厅见个一面。
可便是见上面了,也说不了几句话,因为二爷得赶去公司。
…
这一日晚上,阿笙同爹爹两人收店回来,不经意间,瞧见二楼二爷房间的灯亮着。
阿笙眼睛亮了亮。
二爷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阿笙兴冲冲地步上大门的石阶。
“慢些,小心看着点阶梯。”
方庆遥跟在阿笙的身后提醒他,纳闷阿笙怎的忽然走这么快。
再往屋里头一瞧,这屋里也没人候着啊。
“知道了,爹爹——”阿笙回过头,比划着。
拐进门就往二楼走。
方庆遥瞧着阿笙连同他打招呼都忘了,便径自上了二楼,这心里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起来,他也是有段时间没瞧见二爷了。
方庆遥故意放慢了脚步,偷摸地跟着上二楼——
还是不放心阿笙同二爷两人单独相处。
…
楼上,谢放房间的门敞开着。
“二爷今晚又住公司,不回来?”
“嗯。哎,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家里多暖和啊。就公司拿床,是木板床,睡的也没有这儿的床舒服啊。也不知道二爷怎么想的,公司离家也不算远么?再说了,便是远,汽车一来一回,也极快的。为何不索性在家里睡。陶叔,我不同你说了,我先去将这绒毯给二爷送去。”
听见陶管事的声音,他脚步倏地一顿,眼露错愕。
陶叔所说的,“又住公司……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还有,陶叔是在同谁说话?
为何屋内之人的说话声,他未曾听过?
为何……二爷会吩咐对方来取被子,而不是让福旺、福禄给送过去?
房间门是敞开着的,阿笙便试着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了几步,他想知道,二爷房间内的人究竟是谁。
“谁?!”
房内的人比阿笙以为地要警觉上许多,阿笙才走出几步,屋内的人便扬声问了一句,且从屋里走了出来。
第282章 晚上歇哪
阿笙对上一张陌生的清秀面孔。
对方的年纪不大,瞧着应当同他差不多。
阿笙很是有些错愕。
二爷身边的人他大都认识,这一位却是从未见过。
“陶叔,这位是……”
阿笙比划着问陶管事。
也未曾听福旺、福禄聊起过,二爷身边近日多了人伺候。
“噢,这是小七。”陶管事笑着问道,“阿笙少爷应是见过小七的,不知可有印象?”
阿笙有些惊讶。
闻言,他打量着小七,小七冲阿笙做了个鬼脸。
阿笙被吓了一跳,小七哈哈哈笑出声。
“小七——”
陶管事睨了小七一眼,小七收起了鬼脸,却仍是笑嘻嘻地朝阿笙吐了吐舌头。
显然年纪虽说同阿笙差不多大,可心性上完全是个孩子,同福旺差不多。
阿笙转过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陶管事摇了摇头,实无任何印象。
阿笙他当真见过这位小七?为何他没有半点印象?
“小七是二爷的暗卫,还有一位暗卫是阿达,去年谷雨前后,二爷拨了阿达同小七贴身保护阿笙少爷的安全。之后阿笙少爷随二爷北上,因着不确定周霖是不是还在符城,二爷担心他同您不在了符城之后,周霖若是还留在符城,会对长庆楼,对方掌柜的不利,便命阿达同小七留在符城,暗中保护方掌柜。
方掌柜来了繁市,可周霖迟迟未落网,二爷便让阿达同小七协助胡队继续调查周霖的行踪。胡队此次来繁市,小七同阿达也一同随行。周霖既是已被抓获,家里有福禄、福旺,长庆楼有阿贵,薛先生又借调了二爷的护卫队给剧组,日常负责片场工作人员的安全,以保障拍摄的顺利进行,二爷也便将小七同阿达留在自己的身边。”
陶管事见阿笙想不起来,便详细地介绍起了小七。不仅如此,还无意间也解答了阿笙心中,关于小七为何近日才出现在二爷身边的这一困惑。
阿笙听了陶管事的这这一番话方才知晓,只是为着他的安全而已,二爷竟做了这么多周致的安排。
至于二爷有暗卫这件事,阿笙则是头一回听说。
阿笙忽地想起,去年他同老师头一次见面那会儿,撞见小石头上树摘枇杷,小石头不小心从树上摔下,他伸手欲要去接的时候,确是有一位陌生人及时出手相救。
他当时一心系在小石头的安全上,忘了第一时间同对方道谢,待反应过来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他当时以为是路过的好心人出手帮的忙。
莫不是……
阿笙的表情变化全写在了脸上,小七脆生道:“那日救下小孩儿的人不是我,是阿达。不过那段时日我确实同阿达一起护卫您的安全没错。我们没在您面前正式露过脸。只是在春行馆照过几回面,当然,您当时应当没留意到我们。”
小七这么一说,阿笙便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抱歉……”
他竟然同对方当真见过,可他竟全无任何印象。
小七双臂环胸,将下巴一点,“成吧,原谅您啦!”
“小七……”陶管事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提醒。
阿笙少爷毕竟是二爷的人,相当于他们的半个主子,同阿笙少爷说话岂可太过随意。
小七笑嘻嘻地耸了耸肩。
陶管事无奈摇头,这个小七,比福旺还要孩子心性,也要跟不好管束多了,平日里谁的话也都不听,同阿达一样,只听二爷的。
阿笙自是不会在意小七的态度,他问了自己从方才起便最为在意的一个问题——
他比划着,问陶管事,“陶叔,方才我听见了您同小七说的话……二爷近日,好几晚都没回来睡么?”
陶管事尚未回答,小七便笑着抢先一步道:“答对啦!”他歪着脑袋,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唔,我数数看啊,二爷这是第几晚睡在公司了?大概是有那么个1,2,3,4,5……”
“小七——”
陶管事的出声,并未能直至小七,小七一只手上的手指头很快便不够数,便将另一个手也给用上了,“6,7 8,九……十来天了吧。”
阿笙神情错愕。
十来天,岂不是说明二爷大半的时间都没有在家里睡过?
这么说来,他每日从剧组那边晚归回来,或者是同爹爹两人一起收店回到家,二爷并不是像福旺所说的那样已经歇下,或者是应酬尚未归家而是……根本没有回来睡觉么?
“二爷为何不回家中睡觉?这段时日公司很忙么?”
“忙自然是——”小七得语调上扬,忽地又放低升调,“其中一个小小的因素啦!至于具体原因,就得问劳您自己去问一问二爷了。何以放着家里的软被窝不舒服,非要睡公司的行军床。您是不知道,那行军床又小,二爷的脚都没地儿搁。好了,小七该走了,二爷还在等着小七的绒毯呢。”
少年当真转过身,拎上提前装好在袋子里的绒毯便走。
留下一脸错愕的阿笙。
方才小七的那一番话,可是话中有话?
莫不是二爷留宿公司,不是因为忙,而是旁的什么原因?
…
房门大开,走廊上房间透出的光更多了一些。
方庆遥赶忙闪身,躲到走廊上花瓶摆件的后头。
小七轻余光瞥了眼走廊尽头的花瓶方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芒光,手里头拎着绒毯,步履轻快地下了楼梯。
脚步声远去,方庆遥在花瓶后头躲了好一会儿,直至听见陶管事同阿笙两人相互道晚安,陶管事下了楼,方才扶着腰,从花瓶后头走出——
花瓶同墙之间的空间太窄,他需猫着腰,不能蹲,可把他的腰给累坏了。
方庆遥揉着腰,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因着脑子里想着事,走楼梯时便分了神,踩空了一阶楼梯。
方庆遥的手臂急赶忙在楼梯的扶手上扶了一把,可还是一屁股摔在了台阶上,又因着重心不稳,往下呲溜了好几阶。
“咔擦——”
方庆遥听见自己的身子传来骨头的活动声,腰间一阵钻心地疼。
…
阿笙一夜没有睡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小七的那一番话。
倘若二爷不是因为忙才在公司就寝,那究竟是为何?
阿笙思前想后,决定今日去隆升一趟。
为了不让爹爹多想,阿笙决定瞒着爹爹,只说自己要去剧组,不去说找二爷的事。
为了不让自己面对爹爹时表现得太过心虚,阿笙洗漱时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会儿,方才下了楼。
“爹爹今日还没起么?”阿笙比划着问福旺。
奇怪,爹爹往常都比他起得要早上一些,今日怎的还没起?
福旺替阿笙拉开餐椅,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我同福禄刚刚还说来着,怎么这个点还没见着方叔。会不会是睡过头啦?近日这天气,可太冷了。要是可以睡懒觉,我都不想起……”
陶管事看了福旺一眼,福旺朝陶管事讨好地笑了笑,放下了打呵欠的手,稍稍站直了一些。
阿笙失笑。
冬天确实很考验人,被窝太温暖。只是将手臂伸出被窝,便恨不得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
不过爹爹同他一样,都是习惯了早起的。
过去店那么多年,除非身体不舒服,否则便是大冬天,天寒地冻的,爹爹也都会按时起床。
阿笙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爹爹很少有睡过头的时候,我去爹爹房间里看看。”
陶管事是个细心之人,便是阿笙不提出去看方掌柜的,他亦打算待阿笙吃过早餐,去方掌柜的房间里瞧瞧。
闻言,他出声道:“我陪您一起去,若是当真有个什么情况,多个人帮忙亦是好的。”
阿笙点了点头。
…
“叩叩——”
阿笙敲了敲爹爹房间的门。
“谁啊?”
阿笙松了口气。
爹爹已经醒了啊。
看来福旺猜得还真没错,爹爹今日睡过头了。
阿笙轻扬着唇角,推开门进去,瞧见一只手摁在腰间,神情痛苦地努力下床,唇边的笑意当即一凝。
阿笙连忙奔至爹爹的身旁。
陶管事前来帮忙,两个人一起将方庆遥给宠你想你扶回床上,靠床休息着。
阿笙手里飞快比划着,一脸的担心,“爹爹您身子不舒服,怎的不喊人过来?”
陶管事亦在一旁开口道:“是啊,方掌柜的,身子不舒服,大可以喊福禄、福旺帮忙,便是喊我也是行的。”
庆遥靠着床,神情很是有几分尴尬,“本来以为休息一晚上便能够好的……”
阿笙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休息一晚上……这么说,您是昨晚上就开始身子不舒服了?”
方庆遥的眼底闪过一抹心虚,“就是,就是一阵一阵的,以为会好么……”
昨晚上他闪了腰之后,想着都晚上了,自己忍忍便好,加之是因为下楼梯走神,把腰给闪了闪了,觉着丢人,便想着忍一忍,回房间抹点跌打损伤的药膏就成,也省得叫阿笙担心。
谁知,过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时,腰疼不但没有缓解,反而疼得连下个床都出一声冷汗。这下……更不好意思喊人了。
怕被追问,他是如何闪的腰。
…
“请问这位老先生是何如何伤到的腰,疼痛的时间持续有多久了?”
方庆遥躺在床上不能动,陶管事命福禄去请了私人医生出诊。
很快,医生便被请到家中。
医生在做完检查之后,询问方庆遥的伤势情况。
阿笙亦眼神关切地看着爹爹。
方庆遥支支吾吾,“昨晚上,翻身的时候,不小心,也没有疼得厉害,就是时疼时不疼的……”
医生从庆遥脸上疼痛的表情,看出老人家并没有说实话,只当老爷子好面子,不愿当着儿子的面喊疼,也便没戳破,对阿笙交代道:“老爷子的身子大体没什么问题,就是闪到腰了,万幸的是没伤着骨头。我给开两剂处方药,先吃个三日看看。应该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不过修养的这段时间要注意,躺床上多休息。
便是腰不疼了,也不要急着干活,一定要等彻底不疼了之后,再缓个几日,等身体痊愈了之后才行。如果修养的时候还是没好,日后很容易会再闪到腰。”
阿笙将医生说的话仔细记下。
…
方庆遥闪到了腰,长庆楼是去不了了,长庆楼不能只交代给阿贵,那样阿贵一个人会忙不过来,阿笙只好将去隆升找二爷的打算延后,等爹爹康复了再说。
好在,有陶管事同福禄、福旺他们照顾,阿笙白天去了长庆楼之后,不用太担心,能够专心地忙着店里的事情。
夜里,繁市下起了雪。
下雪天,出门的人便少了不少,阿笙因记挂着爹爹,加之雪天店里没什么客人,便比往常提前一些闭店。
回到家,门前石阶上的雪都积了薄薄的一层。
阿笙瞧着纷扬的雪花,眉心微蹙,也不知道二爷今晚是不是又要留宿公司,昨日小七拿过去的绒毯盖了之后,可有觉着暖和一些
阿贵在一旁敲着门,等着屋里头的人给他们开门。
福旺来开的门。
阿笙进了屋,头上同衣服上沾的雪花都来不及拍,开口第一件事,便是问福旺,爹爹眼下如何了,伤可有好一些。
福旺将门给关上,转过身笑着回话道:“挺好的,白天吃过药,说是腰疼好了不少。这会儿躺床上,二爷在陪着呢。”
阿笙一怔。
二爷回来了?
阿笙已好些时候没见到二爷了。
“我……我去看下爹爹。”
阿笙同福旺快速地比划了之后,疾步朝爹爹的房间走去。
福旺在后头喊,“哎,阿笙少爷,您好歹掸一掸身上的落雪呀,回头着凉怎么办?”
…
房间里,谢放站起身,“方叔您先好好修养,南倾便不多做打扰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福禄同福旺他们。”
福禄、福旺是二爷的人,他什么身份,哪能使唤人俩兄弟……
方庆遥客客气气地回:“多谢二爷的好意,方某心(领)……”
听见福旺唤阿笙的声音,房间内,谢放同方庆遥两人俱是一愣。
“阿笙今日怎的回来得这般早?”方庆遥喃喃了一句。
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
阿笙往这儿跑来时,脚步很急,这会儿进了房间之后,却是放慢了脚步。
“二,二爷,爹爹——”
不知怎的,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二爷……见到二爷,胸口又像以前那会儿,心砰砰跳得厉害。
深呼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起伏的胸膛之后,阿笙同二爷……还有爹爹打了声招呼。
他走至爹爹的床畔,问爹爹:“听福旺说,您吃过药,腰好多了,是不?”
方庆遥余光睨了二爷一眼。
总算是儿子没白养,进门第一件事,知道关心爹爹。
“嗯,好多了。你今日是不是回来得比往常要早一些?可是店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外头下雪了。店里没什么客人,我便吩咐阿贵他们提前打烊了。”
阿笙比划着,眼角忍不住瞥向二爷方向,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方庆遥:“……店里没事那便好。”
“阿,阿嚏,阿嚏——”
阿笙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说什么来着?”
门外,福旺手里头拿了条毛巾走了进来,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道:“我就说,您进屋后应该先掸一掸落雪吧?来,我给您擦擦——”
“多谢,我自己来就成。”
阿笙吸了吸发痒的鼻子,拿过毛巾,胡乱地在头上擦了擦。
耳边听见一声浅浅的叹息。
阿笙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片刻,他的脑袋罩上一双温柔的手,隔着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的头发。
爹爹还在呢。
阿笙羞得脖子通红,还有些心慌,也有些……鼻酸。
好想二爷……
阿笙没敢抬眼去看爹爹此时是个什么表情,又会如何看待他同二爷。
爹爹会不会误会他同二爷的关系?
虽,虽说,他同二爷的关系……也,也不是误会。
差不多将阿笙微湿的头发擦干之后,谢放将毛巾拿下,又替他拂去衣服外面那一层薄薄的潮湿,叮嘱福旺道:迟点阿笙洗澡前,你替他在浴缸里多放一些热水,让他泡个热水澡再睡下。”
“是,二爷。”福旺接过二爷递过来的毛巾,请示地问道:“二爷,那您晚上要歇在这儿么?”
第283章 我也不差
阿笙眼露错愕。
莫不是这么晚了,外头还下雪,二爷还要去公司么?
谢放淡声道,“不了,公司还有点事,要赶回去一趟。”
方庆遥没吱声,他心下已经猜到,最近这段时日二爷都在公司,多半同那日答应他会搬出去一事有关。
那事他自己都快忘了,毕竟这是二爷的屋子,就算是真的要搬,也应当是他同阿笙两人搬出去。
没想到二爷记着,且当真遵守承诺鲜少再在家住。
他倒是没觉着多高兴,可也不得不承认,二爷同阿笙不在一个屋里住着,他心里头确实舒心一些。
“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啊……”福旺这一句嘀咕,可以说是将阿笙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怕二爷听见了会责备他,福禄赶忙补了一句,“那我先去把毛巾给放好,您有事儿喊我!我先出去了啊……”
一溜烟退下了。
时间不早了,谢放再次向方庆遥告辞:“方叔您先好好休息。”
视线落在阿笙身上,放柔了语调:“早些歇息。”
二爷现在便要走么?
阿笙赶忙道:“我,送送您……”
谢放尚未来得及回应,床上方庆遥拖长了音调,“哎哟~~~”了一声,神色瞧着十分痛苦。
阿笙当即转过了身,紧张地看着爹爹,“怎么了,爹爹,可是腰又疼了?”
“有点儿……许是今日在床上躺了一天,身子骨太少动弹。估计活动太少也不行,阿笙,你给爹爹揉揉?”
阿笙忙在床畔坐下。
谢放温声道:“好生照顾方叔。”
爹爹身子不舒服,自然是照顾爹爹要紧的。
阿笙抬起手,想要比划着,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轻咬着唇,朝二爷点了点头,不舍地目送二爷离开。
想到同二爷这么多日才见上一面,见面都没能说上个几句话,阿笙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失落。
…
方庆遥闪了腰,在床上足足躺了十来天才渐渐好全。
阿笙每日从店里回来,都会去爹爹房间看一看爹爹,总是能够瞧见爹爹的房里有多一些补品。
问了爹爹,说是二爷送的。
他又去问了福旺,福旺也说,这几日二爷都有回来。回来时,也会进房间探望爹爹,还会交代他同福禄两人好好照顾爹爹。
可他却是一回也没碰上过二爷。
即便他有时将店交给阿贵,特意自己提前回来,也一回没碰上过。
像是……有意在躲着他。
偏生因着店里缺人,又要兼顾剧组那边,他也一直抽不出空,去找二爷。
二爷不对劲,爹爹也有些不大对劲。
从前莫说二爷给爹爹送了东西,便是什么都没送,经常探望爹爹,爹爹也定然会拉着他说上半天,感激二爷对他们的照顾。末了,不忘交代他要好好报答二爷。
二爷来探望过爹爹的这几次,他却是一次都没有听爹爹主动提过。
总觉着,爹爹同二爷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
“我觉着,我明日便可以去长庆楼帮忙了,阿笙你觉着怎么样?”
“阿笙,阿笙——”
方庆遥在床上躺的这十几日,躺得要都快硬成石头了,每日除了看报,下床活动一下,在屋子里溜达溜达,什么也做不了。外头阿笙都不让他去,天冷,地上若是有水,便容易滑,生怕他不小心摔倒,把腰给闪了。
方庆遥自打记事起,就没有在床上躺这么长时间过,这近半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已是极限。
“您,您方才说什么?”
阿笙听见爹爹的声音,不大好意思地比划着,“我方才走神了。
方庆遥:“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事……”阿笙摇着头,“您方才说什么?”
方庆遥张了张嘴,便是阿笙什么都不说,他又岂会没有半点察觉。
也不止是今日,自打那日见过……见过二爷之后,阿笙便时常走神。
犹豫片刻,方庆遥还是出声问道:“阿笙,你有没有想过……过了年,咱们从在这儿搬出去?”
住在租界里头相对安全一些,可他也多少向店里头伙计还有来吃饭的客人们打听过,只要是有洋人租住的区,即便不是租界,治安也还可以。
他最近也有在留意报纸上的租屋广告,剪下了一些他认为不错的页面给贴在本子上了。
他身上的钱那日是都给了二爷,不过他在长庆楼亦是有薪资同分红的,年底能够拿到一笔钱,同阿笙两人在外头租房以及生活上的开销应该还是没有问题。
实在不行,就在长庆楼附近租一间屋子也行,那一带也挺安全,离店也近,好过现在,每次回家还得坐人力车,每天来回可费不少钱。
爹爹这话问得实在太过突然,阿笙一愣,当即关心地问道:“爹爹您是觉着在这儿住得哪里不舒服么?”
否则怎的忽然想要搬出去住?
方庆遥板起连脸,他训话道:“阿笙你是糊涂了?这房子是二爷的,咱们总不能一直住这儿。难道二爷往后不结婚生子了?”
阿笙垂下眼睑,唇瓣微微抿起。
眼下时局这般乱,繁市眼下瞧着是还可以,可谁知道会不会像北城那样,说开战就开战呢。
二爷有没有结婚的打算都另说。
以二爷的身份,若是结婚,定然会另外同新婚太太添置房屋,想来也不会在这小洋楼里成婚。
至于往后……
他只管眼下,不想去管什么往后。
阿笙低着脑袋,方庆遥瞧不见他的表情,可也从他的沉默里瞧出来了。
他心里知晓阿笙是不想离开二爷,却故意激他,“你若是贪恋这儿敞亮的大房子,舒适的床,还有专人伺候,那你一个人继续留在这儿,我一个人搬出去!”
以为爹爹当真误会他了,阿笙着急地比划着解释,“我,我没有……爹爹,爹爹您知道的,我不是这样的人。您,您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好好想想,成么?”
儿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品性,方庆遥哪能当真不清楚。他放缓了语气,“好,你好好思量思量,不过阿笙,咱们同二爷不是一路人。二爷人好,可咱们也不能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咱们早晚得从这儿搬出去。明白么?”
他知道二爷对他们爷俩恩深义重,可他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笙越陷越深。
二爷这样的出身,总不能一辈子就不娶妻生子了,就这样同阿笙耗着了。
还有阿笙,阿笙才这么小,他也不能任由他走向歧途。
分开了,对二爷、阿笙两人都好。
爹爹这一句“不能不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像是一根刺,在阿笙的心尖狠狠地扎了一下,他抿起唇,神情有些激动地比划着,“我也不比二爷差。”
方庆遥被阿笙这句大言不惭的话给整得有点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脸错愕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阿笙:“二爷是很好,可我也不差。我会画画,烧得一手好菜。老师说过我学东西快,模仿能力强,薛先生也夸过我经商的天资,经营酒楼很有自己的办法,我不比二爷差的。”
二爷也从未觉着他哪里不好,相反,无论他决定做什么,二爷都会第一个支持他。
再给他一些时日,在给他一些时日,他会尽量追上二爷的脚步。
他会成长为匹配得上二爷的人的。
方庆遥瞠目结舌,好半晌,“我看你就是飘了!”
这都哪儿来的自信,这是?!
第284章 赌一口气
方庆遥不是个能闲得住的。
修养的这大半个月时间,对他而言已是这么多年来破天荒头一遭。
自认为自己的腰伤已经彻底痊愈,也没同阿笙商量,便回到长庆楼帮忙。
阿笙劝过爹爹,让爹爹在家里再修养个几日,等身体完全康复后再去长庆楼帮忙也不迟,方庆遥哪里肯听劝。
再者,还因为那日阿笙同他“顶撞”,生阿笙的气哩。
长庆楼的伙计,便是偶尔来店里帮忙的薛晟也都发现方叔同阿笙父子两人,不对劲——
方叔几乎不同掌柜的说话。
掌柜的倒是同往常没什么两样,遇事依然会同爹爹商量,就是方叔对掌柜不怎么理睬。
不过真要说掌柜一点也没有反常的地方,也不大对。
掌柜的这段时日比往常忙了许多,得了空便写写画画,画的倒也不是投给报纸的画稿,而是长庆楼的主打的几个热菜,会去报社印成传单,让他们上街上发。
最近还时常同厨房师傅们开个小会,讨论新菜品的制作……
倘若哪个师傅的新菜特别受客人欢迎,便给涨薪,以至于后厨师傅们一个个也干劲十足。
总而言之,给人的感觉,像是……铆足劲,想要在酒楼经营上干出一番事业,好证明给方叔看似的。
于是,伙计们纷纷猜测,会不会是方叔对长庆楼的现状不大满意之类的,导致掌柜的拼命想要证明他自己。
这话自然也就传到薛晟的耳里。
薛晟瞧着账本上连月增长的营业额,陷入了沉思……
不,不能吧?
就他们目前这流水,方叔都不满意?
…
“阿笙——”
这一日,阿笙站在店门口,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将店招给摆好。
临近年关,阿笙托人在外头做了一个新的店招。一来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年,显得喜庆、热闹,另一个也是为了更显眼,起到一个宣传的作用。
听见薛先生喊他,阿比划着手势,让伙计就放方才的位置就好,阿笙转过头。
薛晟朝阿笙招了招了手,示意他过去一下。
阿笙同伙计比划着,让他先去忙他的,这才朝快步薛先生走去,比划着询问道:“怎么了?薛先生,可是有客人点了后厨师傅不会做的菜?”
“没有,没有,你这隔三差五地给师傅们发奖金,后厨师傅的积极性都大大提高,近日手艺大有增进!”
这个点,客人不多。
外头冷,薛晟拉着阿笙去到两人的办公室。
他把门给关上,摁着阿笙在椅子上坐下,给倒了一杯茶,“我就是想问一问你,可是方叔对咱们长庆楼目前这状况,不大满意?”
阿笙接过薛先生倒的茶,放到桌上,眼睛微微睁圆,比划着问道:“是爹爹说的?”
薛晟连忙摆手,“没,方叔什么都没说……我是瞧你最近似乎在酒楼经营这一块上,格外上心。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先前不上心。”
阿笙失笑,薛先生多虑了,他不是那般敏感之人。
阿笙不好同薛先生说,他是为了证明给爹爹看,他也有能力做出自己的一番作为,他垂下眼睑,比划着,“我就是想着,我没有出本钱,自是应该多多出力。且齐先生的剧组,关于需要我指导的部分也结束了,不用再去剧组那边,就想着,趁着年关至春节这段时间,咱们酒楼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把住机会。”
“原来是这样。”薛晟一脸高兴在阿笙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可真是找对人了,阿笙对酒楼这般上心!
他看着阿笙,眼神露有几分疑惑,“既是方叔未对咱们长庆楼有什么不满,那你同方叔之间是怎么回事?我瞧着,你同方叔最近的气氛不大对。”
…
阿笙也未想到,那日之后,爹爹会生这么长时间的气。
其实若是爹爹当真住不惯,执意要同他两人搬出去住,他也可以另外去找房子。
可是他们搬出去的理由,不该是“不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知晓自己这样不应该这般同爹爹赌气,可就是……不愿这会儿向爹爹低头。
薛晟见阿笙神色为难的样子,忙道:“若是不方便说……”
这几日,无论是爹爹,还是二爷总是很忙这件事,使得阿笙心里头多少也有些烦闷,难得有个人可以说说话,阿笙便也如实地道:“爹爹想年后从小洋楼搬出去,我,我暂时还没答应。”
薛晟吃了一惊,“可是对我找的小洋楼住着哪里不习惯?”合着最后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阿笙赶忙解释,“不,不是,爹爹是觉着,我们不能在小洋楼长住,毕竟那是二爷的房子。”
薛晟正色道:“方叔未免太过见外。你们一起同二爷经历了那么多,在二爷心目中,早已将你同方叔当成亲人看待。再者,繁市也只是眼下瞧着太平,往后怎么样也不好说。眼下四处都起战事,逃到繁市来的难民也越来越多。
租界比起外头,到底要安全许多。倘若方叔觉着就那样长期住着不好意思,不妨意思性地付给二爷租金不就好了?”
阿笙轻咬住唇。
他瞧着爹爹的意思,是非搬出去不可,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还生他的气。
“待爹爹气消了,我再同爹爹商量,商量……”
倘若爹爹执意要搬出去,他定然只能随爹爹一起搬的,他不可能让爹爹一个人住在外头。
总归是年后的事,年后爹爹会不会变转主意也不好说。
阿笙不自觉地端起桌上的茶,他喝了一口,问出他心里头的另一桩行事,“薛先生,二爷近日很忙么?”
第285章 生意红火
阿笙上一回见到二爷还是爹爹腰扭伤的隔日。
那日见面得仓促,时间太短,他什么都来不及问二爷。
听福禄、福旺说,二爷也回来过小洋楼,可他同二爷两人竟是一回也没碰上,二爷似乎很忙。
陶叔也是这般告诉他的,说是二爷需得一直忙到年三十的前几日,兴许才能得空,歇个几日。
阿笙知道二爷自来了繁市之后便很忙,可以前再忙,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忙到成日都不见人影的地步。
爹爹伤才刚好,店里又忙,他走不开,也便未能去成隆升,今日正好薛先生在,阿笙也便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薛晟点头,“是忙。你也知晓,除却隆升,南倾还要忙着打理谢家南迁的产业。谢家的根基在北城,南迁后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南倾便打算整合产业,最近在想着要不要收购一家西洋人的船运公司,这样,南倾就能够拥有自己的船只。
如此一来,既拓宽了谢家的业务,另一方面,繁市港口发达,背靠港口,运输货物也就方便许多。只是这其中,有太多的关系需要打点,南倾最近也主要在忙活这事。再有就是,年底了,各家供应商、经销商的账目也得结清。总之,是挺忙。”
原来是这样。
是他多想了,他还以为二爷不知因为旁的什么原因,故意躲着他。
阿笙比划着,“那劳您转告二爷,务必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忙坏了身子。”
薛晟笑着道:“好,你放心,我一定替你转达给南倾。”
“谢过薛先生。”阿笙同薛晟道了谢,“那我先出去忙去了?”
“我同你一起出去。马上就要过年了,咱们在菜单上,是不是需得更新一下?年底、春节的时候,来一个合家欢套餐什么的?”
阿笙觉着这个主意好,他眼睛晶亮,朝薛先生竖起大拇指。
阿笙的这一通直白的夸赞,反倒是弄得薛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对菜品的成本价什么的,具体哪几个菜弄成一个套餐,还需阿笙你来想。”
阿笙弯起唇,表示一点问题也没有。
薛晟同阿笙一同出了办公室的门,在心底松一口气——
亏得南倾来之前特意交代了他,若是阿笙问起他的近况,只说他近日很忙,且嘱咐要说得具体一些。
阿笙应当是信了。
虽说他告诉阿笙的都是事实,南倾这阵子确实是忙。
不过忙到大半个月晚上也没有回小洋楼歇息,一直睡在公司,确实有些奇怪。
他问过南倾,为何睡在公司,不回去,南倾却是没回他这个问题,只让他按照他所交代地去说便成。
他还担心南倾同阿笙两人会不会也闹了别扭,如今看来,却是不像……两人分明都十分关心对方。
…
要论对合菜的菜单制订,方庆遥自然是比阿笙要更为老练一些。
阿笙也便去“请教”爹爹。
方庆遥虽说不想搭理阿笙,到底不至于误了正事。
阿笙参考爹爹给他的菜单,又另外加了几道符城当地市民喜欢的菜,给印在菜单上。如此,客人到他们酒楼点单,也便方便许多,不必等着伙计们报菜。
菜单设计上,阿笙亦做了些功夫,菜单上不仅仅只有文字,他自己给画了招牌菜,就印在菜单最显眼的角落。
这个菜单的设计,阿笙也是学的街上的西餐厅,原本就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谁知,客人们瞧见了,不少竟都觉得新鲜,制订的合菜菜色亦十分受欢迎。
过去有客人等不到伙计报菜名,便会不耐烦离去,有了菜单,伙计们送一壶茶,客人们且慢慢瞧着,想好了,叫来伙计点单,两厢都便利,两厢都高兴。
长庆楼的生意在年底又红火了一波。
…
阿笙向来喜欢过年。
今年在期待之外,却又多了些许担心。
去年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次离家,没有同爹爹还有师傅他们一起过年,今年总算得以同爹爹团圆,再次迎新春,自是期待。另外随着除夕临近,二爷应该也会得空,无论如何年三十当日,总归是要在家里过的。
担心的是,他怕爹爹一过了春节,便又会同他提要搬出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