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那年初见
阿笙握着桔子瓣的那只手,指尖不自觉地紧张地收拢了一些。
这位爷说,说的,说点不知道的,是何意思?
可是察觉出了些什么?
“我同阿笙在符城便认识了。”
谢放神情未有半分紧张。
同阿笙早就相识这件事,他没想要瞒,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的事,也便如实说了。
谢朝晖把头一点,瞧了眼二哥同阿笙两人,“嗯,我瞧出来了。瞧出你俩你早就认识了。”
不仅如此,二哥同抱石老人应当也早就认识。
那他登报,高价买下抱石老人的画,二哥为何都没有告诉他,他同抱石老人认识这件事?
是有意瞒着他,亦或者二哥是在他送了画之后,才结识的抱石老人?
谢朝晖心底的疑问实在太多,可二哥偏答得这般简要。
谢朝晖便只好继续追问道:“二哥你同这位阿笙小兄弟是如何认识的?”
今日很早便起来忙,这个点,水都尚未喝过几口,这会儿有些渴了,见二哥手里头拿着几瓣桔子,谢朝晖便伸过手去。
不巧,二哥手中的仅剩的两瓣都递给了阿笙小兄弟。
谢朝晖不由地怀疑,是不是他的运气有点背?
还有二哥是不是没注意到,阿笙小兄弟的手都快被塞满了?否则怎的还将桔子往人手里头塞。
谢放:“说来话长。”
二哥的嘴可真是太严了!
“二哥,你这回答……你这回答说了同没说有甚区别?我不想听二哥你说了!”显然对二哥的回答不甚满意,谢朝晖探着脑袋,隔着二哥,去看阿笙,“阿笙小兄弟,你说说,你同二哥是怎么认识的?”
阿笙微微一怔。
他同二爷是怎么认识的么?
嗯,时间还当真是有些长了呢。
不过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同二爷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
阿笙同二爷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长庆楼。
他手里头端着托盘,往楼上走。
有客人喝醉了,被同行的人扶着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走。
他担心会撞到客人,赶紧往后避了避,不小心,踩着了身后人的脚。
托盘上的汤碗微微晃动,很重,连带他的身子也有些不稳。
他的身后伸过两只手臂,替他将托盘给稳住,耳边响起一道关切的嗓音,“可有烫着?”
他当下便觉着,这位客人的声音怎的这般好听,像是夏日里吹进窗户的那一缕清风。
惊魂未定,阿笙的心噗通跳得厉害。
他转过脸,便跌进一双好看的深色眸子。
“自己能拿稳么?”
顺着这位爷的视线,阿笙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客人竟还帮着一块扶着托盘。
也因此,对方的身子离自己极近,近到他清晰地闻见了客人身上淡淡的像是睡莲的清幽香气。
周遭的血液瞬间往脸上涌,阿笙脸颊通红。
能的,能的。
他自个儿能拿稳的。
阿笙慌得连连点头,他想要同人道谢,可他双手不得空,他又是一个哑巴,没法出声,只好双目感激地瞧着客人。
“嘿!我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你先是踩着我家二爷的脚,不知道道歉也便罢了。二爷方才算是帮了你吧?你怎的也不知道同我家二爷道一声谢?”福禄双手插着腰,教训起了阿笙。
“福禄,不得无礼。”低声地训斥了福禄一句,谢放低头,瞧着个头只到自己耳畔的少年,温声问道:“若是自己能拿稳,我便松手了?”
阿笙红着耳根,用力地点点头。
扶着托盘的双手松开,睡莲的香气,随着上楼的脚步声,渐渐地淡去。
…
“阿笙小兄弟……阿笙小……”
听见有人唤他,阿笙忙回过神。
阿笙越是没立即回答他同二哥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谢朝晖越觉得这里头有文章。
“阿笙小兄弟怎的不回我你同二哥是怎么认识的?莫不是当时二哥在干什么坏事,被你给遇上了?”
谢放从袖子里头取出帕子擦手,语带陶侃,“许是时间太久了,阿笙忘记了。”
“没,没忘的。”
阿笙摆着手,着急地比划着,眼神认真地看着二爷,“我不会忘记的。”
他怎么可能会忘呢。
谢放轻笑,“好,我信你。”
阿笙脸颊蓦地一红。
忽地意识到,二爷又在逗他。
他红着耳尖,垂着眸子,没再比划。
原先,谢朝晖的注意力全在二哥对阿笙的态度上,他总觉得二哥待这位阿笙小兄弟的态度,比此番回符城后,对他的态度都还要亲昵一些。
这会儿却是被阿笙方才的手势给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因着阿笙一直没开口说过话,谢朝晖只当他是性子腼腆,直至他方才用手比划着,谢朝晖方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他错愕地转过脸,去看二哥,用眼神询问,这位阿笙小兄弟是不是……
是个哑巴?
“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命是捡回来了,只是病好后就没办法开口说话了。”
阿笙不会说话这件事,在谢放这儿,从来就不算是什么难以告人的隐疾。
谢放说得坦荡,阿笙亦是神色平静,未有半分难过。
反倒是谢朝晖一脸尴尬。
二哥,二哥怎么当着阿笙小兄弟的面就都给说出来了。
谢朝晖此番过来,除却想知道二哥同抱石老人的这位徒儿究竟是怎么认识的,最为重要的是,还想知道为何阿笙小兄弟还认识父亲。
可因为阿笙是个哑巴,谢朝晖倒没法再问了——
人家便是回答他了,他也瞧不懂手势啊!
等会儿……
谢朝晖神情错愕,“二哥你什么时候瞧得懂手语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们府上没有雇佣过聋哑的仆婢,至于谢家亲人里头,就更加没有这一类的人。
莫不是二哥是去了符城之后……因着这位阿笙小兄弟才学会的?
谢放:“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谢朝晖一噎。
从前二哥可从来没有拿话呛过他,虽说,二哥多半是在开玩笑。
“南倾,日迟。你们俩怎么躲在这儿?害得我一通好找。”
岳盛辉一连问了好几个婢女,方才寻到这一桌。
他在这张桌上寻了个空位坐下,好奇地打量了阿笙一眼,张口便夸道:“这位小兄弟可真俊俏,是你们谁家的亲戚,这长得也太水灵了。”
谢朝晖:“你猜错了,盛辉兄。眼前这位可不是我们谢家人,人是抱石老人的徒儿。”
岳盛辉吃了一惊。
他方才进院子的时候,是听其他宾客都在谈抱石老人今日也来参加了谢老的寿辰,人还带了礼物过来。
想当初,他同日迟两人花了多少心力,日迟甚至托他长兄帮着一块打听,都始终没能探听出这位抱石老人究竟在不在北城。
因此,得知今日抱石老人竟然也在,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谢府的下人,来找日迟打听情况。
没想到,眼前这位便是抱石老人的徒儿!
…
“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啊?在下姓岳,你瞧着比了小了好些岁,要是不介意,唤我一声岳大哥便成,如……”
岳盛辉甫一落座,便发挥出了其经理人的专长,自来熟地同阿笙套近乎。
桌子底下,谢朝晖踢了他一脚。
岳盛辉不明所以,眼神带着询问地看向身旁的谢三爷。
怎么了这是?
他方才哪里说错话了。
谢朝晖附耳,在岳盛辉耳畔低声了一句。
同方才的谢朝晖一样,岳盛辉的面上亦是流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小兄弟你……”
岳盛辉嘴里头连连道歉,心里头不由地纳闷,这抱石老人收什么样的徒弟不好,怎的就收了一个哑巴当徒弟?
谢放:“不必道歉,阿笙虽然没法说话,不过他的听力没问题。盛辉兄若是有想要问阿笙,大可直接问,我可以当一个翻译人,将他的手势翻译给你们。”
谢放这话一出,连带的谢朝晖面上都很是有些尴尬。
他敏锐地察觉出,二哥有些不高兴了。
因着他当着阿笙的面,同盛辉兄偷偷咬耳朵,而不是直接当面告诉盛辉兄阿笙不能说话的事,令二哥觉得他们有些不尊重阿笙小兄弟了?
不能怪谢朝晖这么想,实在是二哥待阿笙确实有些不大一般。他不由地再次瞧了眼阿笙。
二哥对这位抱石老人的徒儿,似乎格外地看重?
是因为惜才,还是旁的什么原因?
有机会,他倒是想要知道,这位小兄弟的画功究竟如何了。
…
“三少——”
五姨太的丫鬟春兰面带着急地走了过来,“三少,五姨太正寻您呢。您倒好,在这儿坐着。今儿是什么日子?是您躲懒的时候么?您快随我过来。”
谢朝晖站起身,纳闷地问道:“母亲找我什么事?”
“您随我过来便是了。”
匆忙地同谢放,岳盛辉行过礼,“二少,岳先生。”
便领着三少往宾客的方向走。
岳盛辉压低了声音,“南倾你也是的,一个丫鬟也替自己的少爷前程着急。今日这样难得露脸的机会,你怎的不多争取,争取,反倒在这儿躲清净?”
阿笙离得近,听得分明,心里头一惊。
二爷是不是不该陪着他坐在这儿,他是不是应该陪着谢家老先生帮忙招呼宾客才是?
世家门第里头的门道他不大懂,可他的确留意到,谢家大公子确实忙着招呼宾客。
二爷是为了陪他,才在这儿坐着的?
第172章 一片叫好
今日是谢老先生的寿辰,二爷若是一直陪着他在这儿坐着,会不会惹得谢家老先生不高兴?
想到这儿,阿笙忙将手里头二爷给剥的桔子给悉数放桌上,手里头比划着,“二爷您只管去忙,我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的。”
谢放浅笑,“我忙了一早上,才在这里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催着我去忙?阿笙这是一点也不怜爱二爷啊。”
阿笙原本满眼的担心,被二爷这么一调侃,顿时脸颊通红。
他没敢去看坐在他对面的二爷的朋友是什么表情,更担心人家瞧出些什么,做贼心虚般地低了脑袋,只露着一双殷红的耳朵。
二爷怎,怎的当着朋友他的面,都,都这般没个正经!
岳盛辉瞧不懂手势,不过他听着谢放同阿笙两人的对话,再联系阿笙的神情,多少猜到了大半。
岳盛辉是一点也不意外谢放的回答,他语气无奈地道,“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你啊,就是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旁人再怎么替你着急都没用。”
谢放掀了掀唇,无声轻笑。
阿笙是当真担心会占用了他的时间,才着急地催他去忙。
至于盛辉兄,究竟是“为谁着急”,“因谁着急”可就不好说了。
…
席间入座的宾客渐渐地多了起来。
阿笙以为二爷中途会去招待其他宾客,就连二爷的那位朋友,坐了一会儿,应着见到相识的宾客,去同宾客打招呼去了,可二爷除了偶尔起身,同前来和他打招呼的宾客行李作揖,始终陪他在这一桌坐着。
不少宾客方才是瞧见阿笙同抱石老人一块进来的,识得他。
落座时,认出是阿笙,便会好奇地问阿笙同师父是何时来的北城,先前是在哪家客栈歇脚,怎的先前都未曾在北城露过面,可是近日才来的北城诸如此类的问题。
这时,谢放便会出声替阿笙代为作答。
有年轻的世家公子会纳闷,怎的阿笙怎么都不说话,待瞧见阿笙是用手势回的他们,同谢朝晖和岳盛辉一样,顿时露出错愕同尴尬的表情,又亦或是用同情的眼神瞧着阿笙。
“阿笙听力是好的,你们有什么好奇的,尽管问,若是阿笙回答你们了,我便当一回阿笙的传声筒。”
谢放这幽默又不失风趣的回答,使得桌上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
再一个,这一桌,就没有人是傻子。
谢放这话,分明是不想大家因为阿笙不能说话,便对他特殊相待。
除却谢家本家几个年纪大的堂兄,大多数年纪都比较轻,也便比较放得开,还当真有一个年轻的小爷问阿笙学了多久的画,还好奇地问想要投在抱石老人门下得是什么条件,会不会很严苛。
“没多久,合计不过小半年。嗯……好像没什么条件?”
阿笙比划后,谢放当即代为“传声。”
其中谢放一个名叫谢源的堂弟原本在吃炸虾球呢,闻言,只咬了一口的炸虾球都给匆忙放碗里,追问道:“没什么条件?!当真?那你回头可不可以替我问下,师父老人家还收不收徒?”
谢朝晞打趣他:“我说小源,不带你这么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啊。你确定人抱石老人还要收徒么?就是人家要收徒,人能愿意收你这个连朵荷花都画不好的徒弟么?你搁这师父就叫上了,闹不闹笑话?”
“就是,就是,小源,你那画功太吓人了。抱石老人看了只怕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
“哈哈哈哈。”
同桌的人哈哈大笑。
阿笙也忍俊不禁,弯起唇了唇。
小家伙可不服气,问“小师哥”,“怎么了?画得不好就不能拜师学艺了啊?画得不好才要拜名师们喜爱,苦学画技么?师哥你说是不是?”
谢源是这一桌年纪当中最小的,才十岁出头。
小家伙理直气壮的语气,惹得众人又是一通哄笑。
阿笙弯起眉眼,朝小公子竖起大拇指,赞同地点了点脑袋。
这个手势简单,谢源自个儿瞧懂了,“你们瞧瞧,你们瞧瞧,小师哥说我说得呢。”
阿笙咧开嘴,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桌上的一片笑声。
这是阿笙头一回,在外头参加宴席没有感到任何尴尬,或是任何不舒心的地方。
阿笙不笨。
他终于明白,为何二爷始终都在位置上陪着他,便是偶尔离席,也是很快便会回来,没有走远过。
是为了照顾他。
…
戏台上,板鼓、大锣的声音响起。
按照北城这的习俗,堂会在未正式出演剧目之前,由演员办成福、禄、三星,给主人家贺寿,很是喜庆。
在符城,堂会通常是大戏直接就开唱的,没有“热场”这一说,阿笙没见过这一出,看得很是投入。
手里头,被塞了一杯热茶。
今日天气虽好,没什么风,可到底是在院子里头,阿笙方才为了听戏,把护耳都给摘下了,谢放是担心他看得投入,以至于连身体冷了都没发觉。
阿笙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杯沿,暖意传遍了身子周遭。他朝二爷感激地笑了笑,谢放用眼神示意,让他继续看戏便好。
阿笙便转过头去,继续专心致志地瞧起了戏。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在戏台上。
两个人这一递一接,无人察觉。
…
待到大戏开场,红遍整个北城以及繁市的九爷,一袭精致华美的戏装亮相,再一亮嗓,底下的叫好声几乎要将整个谢家大院给掀翻。
“好!!!”
“好!!!”
“好啊!!”
“九爷如今可真难请啊!还是谢老有面子啊!不但将九爷都请了过来,给谢老唱堂会,就连从未露过面的抱石老人,都前来贺寿。”
可把在场的宾客羡慕坏了。
“你还别说,我可是九爷的老戏迷,九爷的戏我是经常听的。就是那石老人的画,我还真没见过。”
“这还不好办?抱石老人今日不是给载功兄老送了一份礼物么?瞧着,像是抱石老人自己的画作。等戏结束,可以让谢老将礼物拿出来,给我们过个眼呀。”
“这注意不错。我看行。回头,我问问谢兄去。”
谢朝晞将宾客的议论声停在耳里,他抬眼看着戏台方向,寻了个合适的时机,趁着父亲鼓掌的功夫,在父亲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第173章 暗暗冷笑
一出《大登殿》在一声声连连叫好声当中,进入尾声。
三庆班的班主,带着一众演员谢幕。
谢载功率先鼓掌,其他宾客也一众叫好,便是裕田禾丰亦是不住地夸奖,“楚老板这一出戏唱得实在是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谢载功听后颇为受用。
这个裕田,素来眼高于顶,极难得听他一声夸。
楚老板这一回可是给他们大大地挣了面儿了!
谢载功微笑着问道,“听起来,裕田先生似乎也是楚老板的戏迷?”
裕田的视线盯着台上,同众人一起谢幕的九爷,手里头仍旧在鼓着掌,“楚老板的戏好。”
“楚老板的戏确实好,嗓音亮,身段也美,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的,赏心悦目,漂亮!”
虞清松跟着众人一块在拍手呢,他也没注意说话的人是谁,只一个劲地高兴跟着一块附和。
裕田禾丰转过脸,认出是虞清松。
抱石老人的盛名,这段时日,裕田亦是有所听闻,“只知先生画功了得,没想到虞先生也这般懂戏。”
虞清松这会儿才注意到,方才说话的人是裕田。
这个东洋人,怎的说起起北城话,都不带什么口音?
想到自个儿方才跟这人说过话,就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可倒胃口。
哪怕是对方也同他一样欣赏九爷的戏,还夸了他,虞清松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只是今日到底是在谢老的寿宴上,人又是谢家的宾客,虞清松不好不搭理人,叫主人家尴尬,只好勉强敷衍了一句,“裕田先生谬赞。画功了得不敢当,至于说懂戏,更谈不上,我只是个门外汉罢了。”
谢朝晖听见裕田同虞老爷子的谈话,笑着道,“虞先生谦虚。虽说这作画同唱戏是两回事,可您呈现在绘画上的功底同九爷在戏台上的表现,那是一点也不遑多让呐。”
虞清松未曾想过要在这寿宴上出什么风头,刚想自谦几句,只听左右宾客道,“是这样,是这样。只是这九爷的戏咱们今日有幸尽情地欣赏了一回。
虞老先生的墨宝,咱们尚未见过呢。不知道今日咱们能不能再沾一回光,见一见虞老先生的墨宝呐?”
“是了,前阵子,二少不是得了虞老先生的墨宝吗?或许,今日咱们当真有幸可以一睹虞先生的墨宝?”
谢载功微微皱眉。
谢朝晖余光瞥见父亲的神色,心中暗暗冷笑。
二弟什么时候拿出抱石老人的墨宝,都是给父亲脸上增光的事,偏今日,情况不同。
今日是父亲的寿辰,父亲怎会乐意宾客的注意力全在先前二弟得的什么画作上。
何况,他方才才同父亲提议,待戏结束后,或许可在询问虞老先生建议后,呈上虞老先生的墨宝,好叫大家欣赏欣赏。
父亲方才也应承了他。
…
“裕田也想一见,不知是否方便?”
许是众人谈论,勾起了裕田的好奇心,亦或者,裕田本就有此意,只听裕田也转过头,向谢载功提出想要看抱石老人的画作。
谢朝晖佯装没有注意到父亲微沉的脸色,温和地开口道:“爸,不如便命人去请二弟来一……”
谢朝晖的话尚未说完,只听一道带笑的清朗嗓音响起,“我的那幅,展会举办的那几日,不少人想必都瞧见过了。今日老先生不是也给父亲带了寿礼么?不知道可是先生近日的新作?”
…
戏开场后,谢放就被管家一并给请到前排看戏,只是没有同父亲以及大哥坐在一起,而是坐在第三排,同谢家的小辈们,以及阿笙坐在一起。
福禄悄声靠近时,谢放在问阿笙,来北城的这几日,都去了哪些地方,在北城住的,吃的是否可都还习惯。
虽说这些话,原先见面时也曾问过,因着担心阿笙会瞒他,只挑好的说,故而每次见面,都会不经意地又问上一遍。
如此,倘若阿笙说的不是实话,必然会同前面几次相左。
好在,阿笙几次回答都相差无几。
他是真的对北城挺习惯。
福禄长久没回北城,好久没听九爷的戏了,他央了韩管家,给他派些活,好让他能在前头帮忙。
福禄是二少的贴身小厮,韩管家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便当真给他派了一个添茶水的活。
福禄人机灵,他一听宾客提到三少送给二爷的那幅抱石老人画,心里头就觉着不大妙。
老爷本来就忌惮二爷,今日又是老爷寿辰,要是宾客的注意力都在二爷的画上,老爷怕是得不高兴,便借着尿遁,将手中的活暂时转给同另一个一起负责添水的小厮,赶忙来禀报二爷这事。
谢放同阿笙说了一声,随福禄赶来前排,便刚好听大哥说这么句——
一如他先前所预料的那般,他大哥还当真是一心一意,“记挂”着他。
…
虞清松一点也不想搭理这个裕田,他的画功压根无需一个东洋人品鉴。
还是那句,他今儿是来给人贺寿的,不是来给人添堵的,加之又是谢放亲口问的他,虞清松只好如实地道:“确实是特意为了给谢老贺寿所作的画。”
虽说他原先并不知道今日寿星公便是南倾的父亲,不过心意是一样的。
谢载功也好奇,抱石老人究竟给他画了一幅什么样的画,加之,他也乐得在众人面前展示他的寿辰礼物,面上还是矜持地问了一句,“若是谢某这会儿打开礼物,不知虞先生可介意?”
虞清松拱手道:“既是送给谢老的寿辰礼物,谢老自可自行定夺。”
既是虞清松本人便不介意,如此,谢载功便命下人去取画。
第174章 相识已久
谢家的小厮去将画给取来。
谢放指挥着现场的几名小厮,将前排的几张桌子拼成长桌,好方便等会儿取了画之后,便于画轴的展开,也便于大家伙观摩品鉴。
不一会儿,小厮取来画,桌子也差不多拼好了。
因着二少就站在桌前,小厮便顺势将画呈给了二少。
谢朝晞面上仍旧是维持着笑模样,一幅涵养极佳的样子,眼神却是有点冷。
谢放代为接过画,却并没有擅自将装画的盒子给打开,他转过了头,笑着道:“父亲,这画既是虞老先生送您的寿辰礼物,不若您亲自将画卷给展开?”
“对,对,这画需得谢老亲自展开才是。”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在场的宾客纷纷附和着。
众人这般盛情,谢载功自是不好推拒,何况此事乃是与大家伙同乐的喜事一桩。
他微一颔首,“也好。”
答应了下来。
…
谢载功走上前。
谢放将画放于长桌上,往后退了一步,给父亲让了位置。
谢载功眼神毒,一眼瞧出装画的盒子大有来头,是出自北城漱心斋的东西。对他来说,自然算不得贵,不过漱心斋里头的卖的物件,哪怕是最便宜的物件,价格都不菲。
他瞧虞老先生的衣着极为简朴,身上亦没有任何的首饰,配件,想来平日里不是大手大脚之人,在给他送礼这件事上,这位抱石老人倒是真的有心了。
谢载功打开长盒,将画取出,放于桌面之上,右手扶着画轴,另一只手缓缓地展开画卷。
一幅《红梅傲雪》徐徐在众人面前展开——
鲜艳的红梅,迎风傲立在风雪之中,红色的梅林,在一片苍茫的雪地里,红得那样明艳,那样摄人心魄。
远山如墨,愈发称得红梅清冷、矜贵。
“这画苍笔破墨,丰韵沉厚又不失明艳。色彩也用得妙,下笔大胆,且没有任何犹豫,妙啊。妙啊。”
“是好,那远山也画得好,意境苍茫辽阔,因着有梅林点缀,叫人更加心折。好,真是好啊!”
自古“梅”乃花中四君子也,梅花又象征品行高洁,又有吉祥如意的寓意。
这幅画画得妙,这画所选的意境,作为寿礼,更是锦上添花。
只一眼,谢载功便被抱石老人的画功所折服,他先前只是听说北城画坛凭空出出现了一个抱石老人,画功了得,如今总算亲眼得见,方知传言不虚。听着宾客们对这幅《红梅傲雪的》的夸张,心中更是高兴。
谢朝晞一直留意观察父亲的神色,他瞧见父亲眼底不加掩饰的赞赏,便知晓,抱石老人这幅画,可谓是切切实实,送到了父亲心坎里了。
他的眼神转冷。
…
“虞先生的画,果然名不虚传。”
裕田禾丰就站在谢载功的左手边,他将画仔细赏过,抬起头,眼底满是热切的光
裕田喜欢听戏,也喜欢收集名画。一幅画的好坏,他仅仅只是瞧个几眼,便能看出,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虞清松听见其他人夸他还挺高兴,未有这裕田的夸奖,他是一点不受用,面上还是客气地道:“裕田先生过奖了。”
“不知道虞老先生可否方便,也为裕田画上一幅?所需润格,您只管开口。”
裕田这话一出,现场当即有几秒的安静。
给东洋人作画啊?
东洋的军人前几日大肆抓捕他们的人这事儿都还没过去呢,谁稀罕给他们作画?
但凡不是在谢府,虞清松定然一口拒绝,可因着裕田是谢家的客人,虞清松又不好不给主人家一个面子,他在想,究竟要怎么体面拒绝,才使局面不会因他而尴尬。
这会儿谢载功更是不好出声。
裕田他不好得罪,可他也不想出面劝说,回头被人说是他上赶着巴结东洋人,担上一个坏名声。
场面尴尬之际,谢放接过了话头:“老爷子年岁已高,精力有限。这幅画,乃是虞老先生为了家父的寿辰所赶至。裕田先生若是想要邀画,怕是需等上一段时间。”
一旁的虞清松连连点头。
裕田禾丰看向虞清松,“我可以等。”
谢放笑了笑,“裕田先生一片赤诚之心,着实难能可贵。”
至于裕田说要等,不是有一片赤诚之心么?
那便慢慢地等好了……
…
“今日之事,多亏你了。”
寿宴散去,宾客们也都一一离开。
掌灯时分,谢载功特意将谢放叫去他的房里,难得当面给与肯定道。
谢放:“父亲言重。”
谢载功赞赏地看了眼二儿子,三个儿子当中,属老二最沉稳。即便是老大,若是得了他这一句夸,只怕也很难坐到面不改色。
至于老三,脸上就更兜不住事了。
“你坐。”谢载功语气温和,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
谢放便走上前,在圆凳上坐下,随手替父亲添茶,“父亲指的是裕田的事?”
谢载功将茶杯端在手里,“裕田今日不请自来,不知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你从前同裕田走得近,你想办法从他那儿多打听打听。若是东洋人当真对北城有什么企图,我们谢家只怕是首当其冲。”
谢放再次意外于父亲对时局的敏感,他为一颔首,“是,父亲。”
…
“是不是宴席散后,只叫了二哥去他院子里?”
谢朝晖亲眼瞧见,管家客气地将二哥给请到主院,他第一时间,去找了大哥说这件事。
谢朝晞刚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将外套递给走上前来的婢女,眉宇间尽是冷意,父亲请二弟去他的主院,哪里还是什么新鲜事?
此番二弟在父亲的寿宴上的连番表现,父亲今后只怕会更加“宝贝”他。
谢朝晞走到暖厅的位置上住下,他一只手放在扶手上,“二弟是不是同抱石老人早就相识?”
谢朝晖没想到大哥会忽然问起这个,惊讶片刻,他回道:“回头我问问二哥?”
谢朝晞回想二弟谢放在同虞老先生交谈时的种种表现,“听老二的语气,似是同抱石老人早已相识,且时间不短,不像是近日才相交。”
谢朝晖也说出他从二哥那儿探听到的事儿,“二哥同抱石老人是不是早就相识这件事,我不知道。不过二哥亲口承认,他同抱石老人的徒弟阿笙早就认识。不过大哥,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吧?
爸不是也识得阿笙小兄弟么?可爸瞧着,今日分明是头一回见到抱石老人。”
不,不一样。
他不知道老二同那虞老先生的徒弟是不是也早就认识,但老二同虞老先生绝对不是近来才结识。
老二同虞老先生的语气太熟稔了。
谢朝晞眉眼沉沉,“我总觉得,二弟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瞒着我们。”
第175章 许是碰巧
“二哥——”
谢放同福禄从父亲谢载功的主院出来,两人拐进濯清园方向的小径,听出是三弟的声音,他的脚步微顿。
福禄纳闷,小声地嘀咕,“爷,三少这是凑巧呢,还是在这儿等了咱们很长时间了?倘若是后者,怎的不进去等您?”
倘若是凑巧,未免也太巧了些。
毕竟平日里,他们也不走这小径,这小径平日可阒黑,今日是因为老爷国寿,便是这条小径,也都掌上灯了,他方才带着爷打这儿过。
只是要说二少特特地在这儿等着二爷,也没道理。
别看今日白天太阳晒在身上暖呼着,众人还在院子里听了半日的戏也不觉着冷,夜里可就不一样了,北城冬日夜里的风是真的刮脸。
三少没事儿吹这冷风做甚?
以二少同三少的交情,什么话不能进了院子同二爷说?
可是有急事?
…
进屋里等他,无疑是特意为了寻他而来。
如此,有些话便不方便问,也不方便说了。
碰巧遇见,就不一样了。
什么话都可以问,因为是见了他才想起,而不是故意探听些什么。
谢放淡声道:“许是碰巧。”
福禄没再出声,因为那头三少已经朝他们走过来了。
谢朝晞身边没有跟着小厮,他的手上提着一个防风灯笼。
他脚步轻快地走近,一脸的笑意,“方才碰到我姐他们一家,说了几句话,顺道送他们出门,正打算回我院子呢,远远地瞧着前头走着的身影像是二哥,这才唤了一声,还真没认错人。”
谢朝晞口中的姐姐,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谢玉映,在姊妹中排行第三。
去年成的婚。
今日老爷子大寿,谢家的外嫁女也都偕同丈夫儿女,赶回来给老爷子过寿。
因着从前同三弟谢朝晞关系亲近,在谢玉映出嫁前,三个人偶尔也约一起外出游湖,后者是约上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逛花园,打牌。
谢放:“三妹难得回来,怎的姨娘不留三妹在家中多住几晚再回去?”
因着手里头提着灯笼,谢朝晞便走在前面照路,福禄跟在两位少爷的后头。
谢朝晞转过头来,“留了,怎的没留?只是家里孩子太小,奶妈又请假回乡下去了,我姐放心不下呢。”
谢放微微一怔,浅笑着道:“离开北城近一年,三妹都成为母亲了。”
印象中,三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姑,时间过得真快。
谢朝晞心里头有些怪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不是提醒二哥,他被父亲“放逐”了近一年的时间么。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不过幸好二哥你回来了。对了,二哥,爸在寿宴散后,特意将你叫去他的屋里去,可是对你进行大夸特夸了?”
谢放如何听不出三弟话里的试探?
谢放不答反问,“父亲像是会对人大夸特夸的性子么?”
谢朝晞想了想,还当真想象不出,他挠了挠脑袋,“也是。”
“那没大夸特夸,总归是小夸了一番吧?今日在寿宴上,二哥你可是大出风头啊!你想啊,要不是你出面,将裕田给迎进去,大家伙都为难。
还有,还有,二哥,抱石老人是你邀请来的吧?我登报都寻人不见,你到底是怎么将人给找到的?这般神通广大?”
谢放望着一脸好奇,眉眼带笑的青年,心底冷沉。
那些年,三弟究竟抱着什么的心情同目的来接近他?
…
“说来话长。”
谢放神色淡淡地回了一句。
小径不长,两个人说着话,便走出了小径,左边是谢放的住所,谢朝晞的院子还要再往前走上一段路,谢放出声道:“天冷,三弟早些回去休息。”
谢朝晞还想再接着问呢,可他话还没有机会问出口,便被二哥谢放给截了住。
谢朝晞拎着灯笼的手有些发僵。
既是天冷,二哥为何不邀他进去坐坐呢?
从前的话,莫说这样冷的天,他们离二哥的院落这般近,二哥定然会邀他进去坐坐的。
虽说他今晚上也还有别的事要办。
见二哥抬脚就要离开,谢朝晞手在谢放肩上轻搭了下,“二哥,这次你同大哥忙父亲寿辰的事,算是忙完了吧?你近日可有时间?咱们一块上街,添置年货去?”
听见“年货”两个字,谢放忽地想起,离除夕没几日了。
他这段时间确实忙,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年货的事,历来都是陶叔他们在忙,这方面,实在不是我的专长。你若是想要个人陪你上街,不若问一问家里的其他人?”
闻言,谢朝晞心里头再次变得不确定起来。
二哥此番回来,他有时候觉着二哥还是从前的二哥,比如会像先前那般,会关心地问起为何母亲没有留姐姐在家中过夜,可大部分时候,他都觉着二哥较从前还是同他生分了。
总感觉……忽远忽近的。
谢朝晞勉强笑道:“好,回头我问他们一声。“
谢放微一点头,带着福禄,往濯清园的方向走。
福禄跟在后头,小声地问:“二爷,您今年怎么不打算自己添置年货了?”
添置年货这些事,二爷从前可都是亲力亲为的,会带着他们一同上街,逛集市,路上还会看杂耍,看见买摔炮的,便会买好多回来,分给院子里其他佣人的孩子们,可有意思了。
谢放语气平静:“我诓三弟的。”
福禄微张了张嘴。
啊?
这事儿有什么要值得诓的?
…
阿笙在一连串震天响的鞭炮声当中醒来。
从床上坐起身,阿笙的脸上倒是全然没有被扰了清梦的不快,只是眼神有些黯淡。
没过几天,便是除夕了。
往年的年关,他都是同爹爹还有师父他们一起过的。
“叩叩——”
听见敲门声,阿笙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起床的时间大致都一样,因此,小毛每日也差不多这个点,给他端热水进来。
阿笙坐在床上,低头穿鞋。
房门被推开。
两只脚踩着鞋后跟,阿笙抬起头——
来人手里头的确是端着个脸盆,可哪里是小毛?
瞧见是二爷的瞬间,阿笙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因为被炮竹声给吵醒,没睡够,以至于将小毛都给认成了二爷。
床上,阿笙孩子气地揉了揉眼睛。
“醒了?我听小毛说,你平日里都是这个点醒。”果然很准时。想来是从前在符城就起得早,以致到了北城,也习惯早起。
谢放眉眼含笑,看了阿笙一眼,他将洗脸盆放在毛巾架。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是毛巾沥水的声音。
阿笙呆坐在床上,疑心自己是不是不是没睡够,而是压根没有睡醒。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身旁坐下一个人,脸上传来毛巾温热的触感。
谢放动作温柔地给阿笙擦脸,“等会儿吃过早餐,可要一起去街上逛逛?”
阿笙倏地将毛巾拿下。
他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
片刻,迟疑地,伸手摸了摸二爷的脸。
是暖的。
摸到下巴的地方,还有点扎手。
阿笙懵住。
谢放反手握住,阿笙抚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轻吻他的手背,眼神深浓如墨,声音带着些许沙哑,“还是,阿笙更喜欢像现在这样,我们一起,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
第176章 不会跟丢
手背被亲吻过的那片肌肤隐隐发烫。
阿笙的耳朵一下红透,心跳得比外头接二连三的鞭炮声都还要密。
他同二爷两个人一起,待,待在屋子里,哪儿,哪儿也不去。
只,只他同二爷两个人么?
手里头攥着的毛巾有些发凉,这让阿笙烧红的脸颊微微有些降温,忽地反应过来,二爷方才多半又是在逗他。
深呼吸一口气,阿笙一双乌黑的眸子望着二爷,手里头比划着,“二爷今日怎的有空?”
回北城的这段时日,二爷总是忙。福禄或者是福旺会经常来小院,问上几句他同老师的情况,想来是受了二爷的吩咐。
二爷人不是总有空过来。
有时候二爷过来,碰巧他外出写生去了,也便不一定能碰上。
虽说二爷一开始就同他同老师说了,他们可以随时去谢家找他,可他哪里好意思。
不过见面的次数,还是比在符城时要多一些。
在符城时,他同二爷都忙,来到北城,他闲了不少。
大部分二爷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能见上面。
“手边的事忙得差不多了。”
说着,一只手覆在阿笙的手背上,身子靠过去,唇瓣附在阿笙的耳畔,“阿笙还没回答我,想出去逛,还是就这样,同我一起待在屋……”里。
二爷掌心的温度很烫,阿笙脸颊生红,他慌张地抽出了手,倏地站起身,快速地比划着,“出,出去走走。”
他,他要出去逛。
方,方才他不小心碰到了二爷的身子……
要是就这样同二爷两个人再继续待,待在屋子里,他怕是得喘不过气。
谢放浅勾起腿,轻晃了下,浅叹了口气,“着实可惜了。”
阿笙手里头捏着毛巾,佯装没听出二爷在可惜什么,低着脑袋,通红着脖子,闷头朝他毛巾架方向走去。
…
阿笙先出的门。
谢放走在后头,瞧见阿笙露在后衣领外头的通红肌肤,眸色转深。
阿笙出了门,没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
对上阿笙的眼神,谢放轻扬了唇角,“放心,不会跟丢。”
没让心底的躁|动泄露分毫。
阿笙被二爷这么一打趣,后脖颈的那片肌肤更红了。
谢放没忍住,抬手在阿笙的后脖颈处轻捏了下。
目光落在阿笙通红的耳尖上,眼神温柔。
阿笙是不是又长高了?
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鹿,阿笙瞪圆了眸子,回转过头。
始作俑者尚且并未将手给收回去,反倒是一脸平静,“怎么了?”
实在是二爷的反应太过淡然,以至于阿笙不由地怀疑,是不是他自个儿反应过度了?
这点亲密的动作,以他同二爷两人的关系,应,应该也实属正常吧?
阿笙红着脸,摇了摇头。
…
谢放是吃过早餐出的门。
阿笙在暖厅里用早餐,他便去了大厅,陪虞老先生喝茶聊天。
阿笙戴上帽子同护耳,出来时,没瞧见老爷子,只有二爷一个人在喝着茶。
阿笙困惑地比划着,“老师回房休息了去么?”
谢放放下手中的茶杯,“老爷子带着小石头一块起,出门躲清净去了。”
阿笙眼露惊讶,他下意识地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难不成今日这般早,便有人登门拜访?
原来,自那日在谢家公开露面的隔天,就上了北城各大报刊。
人们终于一睹“抱石老人”的风采,老爷子在谢载功寿辰上画的那幅《红梅傲雪》,赫然亦刊登在报。
多半是有记者跑去了谢家,想办法拍摄到了照片。
抱石老人本就名声斐然,只是人们苦于之前迟迟没法联系上人。
报纸一经刊出,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打听到的老爷子的住处,总之阿笙同老爷子住的这件间院子,便险些被北城的社会各界给门槛踏破。
只是通常一大清早不会有上门叨唠,往往是八九点过后,陆陆续续会有人登门,有上门求画的,有想要一睹老师其他作品的,还有想要拜老师为师的……
“老爷子听说今日要带你出门,便想着也带小石头出去逛逛,顺道躲躲清净。”见阿笙已经将帽子同护耳都戴好,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我们现在出门?”
阿笙眼露惊讶。
老爷子同小石头都已经出门了吗?
北城天冷,除却下雪那几日图新鲜,小石头起得早,其他日子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今日倒是起得挺早。
阿笙原本也是想要问老师,要不要同他跟二爷一起上街置办年货,也带上小石头,没想到,老师同小石头他们比他和二爷还要快一步出门。
既是出去多清净,怎的也不稍稍等一等他。
大家伙一起出去,人多也热闹。
许是小石头闹着要出门吧。
谢放没告诉阿笙的是,在阿笙吃早餐的功夫,谢放便先已问过老爷子,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出门,去街上逛逛,添置年货。老爷子这才表示,今日自己也打算出门,带小石头外出躲清净。”
谢放确定,老爷子定然是有意成全他同阿笙的独处。
若是阿笙知晓老爷子瞧出来了,往后见到老爷子怕是会有段时间不自在。
…
阿笙同二爷出门时,巷子里还有人在放炮仗。
巷子里一股子的火硝的气息,院子前散落着一地炮仗的红色外壳。
许是前段时日,进出巷子都要被盘问,动不动还有被街坊被带走的事太憋屈,大家伙都想趁着这个年关,借着这股子红火劲,去一去霉气。
后来东洋人之所以撤了人,还是因为上了报,事情闹大,逼得当局不得不出面同东洋那边的人交涉。
东洋人这才没有继续在巷子里设卡。
视线从路过的一户人家门口散落的炮仗外壳移开,阿笙比划着,“二爷同那位裕田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谢放:“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也不是忽然,是他先前听小毛提过二爷同一位东洋人关系交好,便一直有些担心来着。
那日在二爷家中,那位裕田开口想要同老师约画,被二爷开口挡下了,他也都听得分明。
当时,那个裕田虽没有为难老师,更没有为难二爷,可他总觉着……那裕田看着,不像是好人。
瞧着冷冰冰的。
这事儿比划起来有点儿麻烦,阿笙打着手势,直接问了自己最想问的,“小毛说东洋人不全是坏的,二爷觉着,那位裕田先生是好人么?“
有零星的炮仗外壳散落在路的中间,人走过去,鞋底便也沾上一点。
“这要取决于我们同他有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严格意义上,裕田算不得是坏人。
他喜好国人的传统文化,甚至有所深究,为人也并不跋扈,从前往来是也算是面面俱到。
只是以上,都只是一种表象。
一旦他的上峰有所命令,裕田便会毫不犹豫地抽出他的刀刃。
阿笙一下便听懂了,二爷的意思是不是,倘若没有利益上的冲突,那位裕田先生便算不得是坏人,但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国家需要他做什么,裕田他微张着嘴,他快速地比划着,小脸满是担忧,“我听小毛说,您同那位裕田先生私交似乎不错,那您……”
会不会有危险?
会不会哪天这个裕田想起二爷来,便要要挟着二爷替他去做事?
巷子里头,不少人便是因为同东洋人相识,被动或者主动地……替那帮东洋人做事。
谢放这才反应过来,为何阿笙会起过裕田的事,想来是出于对他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