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
谢放一只手扶在车把上,听见声音,转过头。
谢朝晞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才想起来……
“险些忘了问你,怎么是老徐接的你?我派了冯伯还有几位家丁去在火车站接你,你同冯伯没能碰上面?”
这句话,大哥方才见到他时,应当就想问了吧?
大哥人不在府上,派了冯伯来接,这般有心。
若今日他当真是坐冯伯的车子回去,不过隔天,大哥的美名应当就能在整个北城传遍。
谢放点头:“见到了。因为其他的事要办,就先让冯伯回去了。多谢大哥好意。”
又其他的事要办?
是什么紧要的事,使得二弟回北城第一时间不急着回家给父亲请安,反而先去办他的事去了?
看来,回去后,见着冯伯,他得好好询问冯伯今日在火车站,他见到二弟以后所发生的事。
压下心底的疑惑,谢朝晞打趣道:“同大哥还见外呢?”
谢放朝谢朝晞这个当大哥的笑了笑,打开车门,弯腰上了车。
谢放上车后,车子并未启动,老徐在等着大少的车子先过去。
车上,谢朝晖咬着指甲,“大哥,你觉不觉得,二哥此次回来……似是变了个人似的?”
二哥从前待他,绝不似今日这般冷淡的!
谢朝晞眸色沉沉,“是有一些。等晚上老二安顿好以后,你去他房里,再谈一谈他的口风。最好问清楚,他未再同你书信往来以后,在符城的点滴。”
究竟是生了怎样的一场重病,能让嗜酒如命的老二将酒也都给戒了?
别是生病是假,同三弟起了生分是真。
第136章 达成合作
谢朝晞的车子平稳地从谢放旁边开过去。
心里头那股反胃的焦灼感褪去,谢朝晞的车子逐渐地消失在转角。
谢放低声吩咐道:“老徐,开车。”
“是,二少。”老徐启动车子。
因着潮儿巷格外地窄,老徐也便开得十分地小心。
谢放注视着车尾消失的方向,出声问道:“三少经常同大少一起回来?”
他在去符城之前,鲜少见到三弟同大哥走在一起,更勿论,两人共乘一辆车。
老徐双手握在方向盘上,专注地开着车,想了想,分心回话道:“嗯,也不是经常,偶尔吧。三少这阵子好像忙活画展的什么事。像是画展这些,肯定需要许多钱。三少估计是央着大少投钱呢。
说来也奇怪,按说三少应该是不缺钱的,可时常听丫鬟们提起,三少似乎经常去向大少借钱周转……”
老徐一时嘴快,一溜烟地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地全给说了出来。快要说完,方才想起,二少从前最不喜他们这些身边的人“搬弄是非”,忙住了嘴。
“无事。我这次离家时日长,府内发生的许多事,我都不大清楚。你挑拣着,同我说说。”
像是谢家这种大门大户,小厮、丫鬟或者是司机之间,消息传递得最快。
何况是三少爷承办一个画展这样大的事。至于三少央着大少投钱,则多半是丫鬟、小厮他们聊天,被身为司机的老徐给听了去,又或者是几个下人之间相互闲聊,听得的。
老徐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后座的二少,“是,二少。”
…
从老徐口中,谢放得知,自他前去符城后,三弟便时常出入大哥的院子。
因为大哥经常出钱供三弟举办一些摩登派对,或者是三弟的名义,打赏戏班子的当家花旦。
两人往来较他在府中时,密切不少。
身为谢家三少,三弟平日里可供开销的钱并不算少。
三弟的母家虽然是婢女,身份低微,可由于五姨太性情温柔,一直颇受父亲宠爱,三弟不可能缺钱。
想来大哥经常出钱的举动,便是为了拉拢三弟。
至于三弟究竟是不是被大哥阔气的举动所打动,他不得而知,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三弟不似他先前猜测那样,是觊觎他所得到的那份产业,才开始算计……
怕是,他离开符城后。
不,或者更早之前,他便已经同他离了心。又或许,更残酷一些,三弟从未与他同过心。
至于此次三弟举办画展,多半是父亲寿辰临近,大哥想要结识一些文人、画家,只是以他一贯在父亲面前所呈现的勤恳工作的形象,又不好出面组织举办这些画展。
三弟便投其所好,做了这个牵头人,央着大哥投钱。
如此,举办画展当日,便可名正言顺,邀请大哥去参加画展。大哥亦可借此结交北城乃至来自全国各地的画坛大师,博一个雅明。
这样即便是消息传到父亲那里,父亲也不会认为大哥不务正业,最多是认为三弟闲着无聊,强行拉大哥参加,大哥出于无奈,才会前去参加画展。
至于三弟究竟是不是缺钱,乃至多次向大哥要钱,他不确定。譬如像是这次,应当是三弟向大哥提赞助画展的事,只是底下的人不懂,传成了三弟管大哥要钱周转。
毕竟,倘若三弟的财政当真坏到了那般地步,不可能父亲一点也不会出面干预。
父亲那里没任何动静,只能说明三弟的财政应当没有出现问题。
应当就像是这次画展这样,三弟同大哥两人,达成了某种合作罢了。
…
“二少,咱们到家了。”
车门打开,老徐微弯着身子,恭敬地站在车外。
冷风迎面灌入。
谢放在符城,习惯了冬日也只是外穿棉长衫,最多罩一件斗篷。此番由于提前探听了,北城这几日是晴日,身上也只外穿了件冬衣。
方才下车,在巷子里占了那么长时间,也未觉得冷。
不知是不是谢府周遭较为空阔,这会儿尚未下车,便只觉得寒风刮面,刺骨地冷。
冷得人连骨头缝都仿佛结了冰。
“二少?”
见二少迟迟没有下车,老徐等了等,不得已,迟疑地出声,笑着问道:“二少可是这近乡情怯?到家门了,反而不敢进去了,是不?”
家?
上一世,他曾同阿笙两人,共同有过家。
至于谢宅,他的母亲埋在西北,从未踏足过北城这片土地。
没有母亲跟父亲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怎么能算是家?
“是,离家越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就越是忐忑。”
谢放顺着老徐的话,自我解嘲般,笑了笑,垂着眸子,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从车上下来。
老徐将门关上。
谢放转过身,对老徐温声吩咐道:“我今日暂时不用车,你今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若是需要用到车,我会让人提前去给你传个口信。”
这全北城,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二爷这般,不用车便让司机回去休息的。
像是大少、三少他们的司机,哪个不是住在府里头,随时听后差遣的?便是平日里用不到车,也会吩咐给小姐、太太跑腿,哪里会让人闲着。
老徐连忙道谢道:“是,谢二少。”
谢放抬起头,看了眼门口的“谢府”二字,低头,迈上石阶。
…
“敢问贵客尊姓,可有拜……”
里头,当值的门房迎出来。
谢放笑着打断了来人的话,往前站了站,“秦叔,便是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谢家看门的门卫是早年便在谢家当值的老人,老人老眼昏花,方才离得远,没能第一眼将这位久未归家的二少认出。
反倒是先听出了二少的声音,再定睛一看,眼前站着的青年,虽说身形消瘦了一些,气质瞧着同过去也有点变化,可这张脸,不是二少,还能是谁?
“二少?对不住,对不住。是老秦眼花。老秦眼花。”
老秦忙不迭地道歉。
“无妨,是我太久没有归家。”谢放并为因此不快,更未为难老门房,“我先去同父亲请安。父亲眼下可在家中?”
“在,在。这个点,老爷应当是在听唱片……二少您直接去老爷院中即可。”
第137章 目无兄长
谢放向老门房道了声谢,走进府中。
高大的院墙,错落有致的院落,修剪齐整的草木……一切一如他记忆里头的模样。
再次回到这里,谢放心中却并无半点怀念之情。
老爷子的院子,在谢府东院。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上一世,他自符城回来,第一时间亦是去给父亲请安。只是那时心情,只是心境,已截然不同。
“二少?”
“二少,您回来了?”
“二少,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的见过二少。”
去往东院的一路,府中小厮、丫鬟,认出自家二少,无不惊讶地同二少打招呼,请安。
谢家三个少爷、五位小姐当中,就属谢放这个二少对府中下人最为有礼,也从不打骂下人,是以,小厮、丫鬟们见了他,都很是高兴。
只是下人们心中难免纳闷,为何二少回来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听老爷、太太还有其他几位少爷、小姐们提起。
从前,除却大少,老爷可是最器重二少了呀,按说,二少回来,不说接风洗尘,至少二少的院子要提前命人收拾一下,怎的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莫不是,二少此次回来,未曾给家里人打过招呼,想要给大家伙一个惊喜?
是了,定然是这样。
…
谢放注意到,同他打招呼的佣人里头,出现几张陌生面孔。
也是。
将近一个寒暑,草木有轮转,人员有更替,多正常。
谢放来到东院,刚刚走进院子,远远的,便听见院子里头传出的清亮的戏腔,隐隐,还能听见另一道随着清亮戏腔附和的微哑音调。
父亲老了,戏腔已然唱不上去了,再不复盛年时的清亮。
“二少?”
韩管家手里头端着托盘,从回廊处走来,瞧见二少,微微吃了一惊。
片刻,微讶的脸上已经转为笑模样,韩管家端着托盘走近,笑吟吟地道:“二少可算回来了。早前冯管事过来回话,说是在火车站接着您了,只是您要先办完事情,才能回来。
这是总算办完事情了,这会儿来给老爷请安来了?”
对于大哥的管事会如何给爹爹回话这件事,早在谢放的意料当中。
他笑了笑,“是,办完事情了,便回来了。不知父亲现在可方便?”
“方便,方便。老爷在听曲儿呢。您随我来便是。”
韩管家走在前头带路。
谢放闻见,韩管家端着的茶盅飘着苦味,“韩伯,这茶盅里头是什么?闻着怎么有点苦味?”
韩管家笑着道:“喔,是专门找大夫给老爷配的润喉茶,加了几味草药。想必是那几味草药闻着苦吧。”
不,味道似乎不大对。
谢放养病的那段时日,在床上躺了太长时间,那段时间,终日同中药打交道。
因着一连高烧了好几日,后来不烧了以后,喉咙又灼疼,陶叔亦是让大夫给给开了几贴润喉的草药,可闻着并没有这种苦味。
是草药的配方有所不同?
谢放伸出双手,“韩伯,给我吧。我长时间在符城,久未在父亲面前尽孝,这润喉茶,便由我端给父亲吧。”
管家一愣,片刻,笑着将手中托盘递过去,“哎,好。二少有心了。”
…
谢放端着托盘,随同喊管家一同来到父亲的房门外。
韩管事轻敲了几下门,因着老爷在学戏腔,只好微微扬高了音量,“老爷,润喉茶泡好了。”
“端进来吧。”
韩管家推开门,刚要进屋,谢放一只脚提前迈了进去,转过头,笑着朝韩管家眨了下眼。
意思是,由他端进去便好。
韩管家不知是没能彻底领会二少的眼神,还是怎么的,人是没有跟着进屋,可还是出声禀报道:“老爷,您看看,是谁来了?”
屋内,谢载功捏着兰花指,做着身段,在跟着唱戏。
这时节,天色刚黄昏,夕阳照进屋内,照着一室暖黄。
谢放瞧着屋内,身子尚且硬朗的父亲,忽地一阵恍惚。
那个躺在病榻上,连生活琐事全部都需要下人照料的老人,同眼前的人是如此地判若两人。
听见管家的禀报,谢载功回过头,扭着腰,险些没将腰身给抻着。
到底是老了,这把骨头没有年轻时好使了,不着痕迹地在自己的腰间捏了一把,站直了身子,谢载功瞧见手里提端着托盘的谢放,不无惊讶地问道:“老二?怎么是你?”
韩管家这才从谢放身后进来,笑着道:“二少有孝心,得知您喉咙不舒服,想要亲自将润喉茶,好给您一个惊喜呢。”
谢放唤了一声,“父亲。”
将手中的托盘端到房间的桌上。
谢载功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他在韩管家的陪同下,来到桌前,“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唤一问,父子两人,神情俱是平静。
仿佛彼此不是近一年未见,而是昨日才见过一般。
…
谢放将茶盅从托盘当中端出,茶盅摸着并不烫手。
想来,应该是厨房那边已经将润喉茶放上一段时间,待差不多等到可以入口的温度,韩管家才去端了来。
谢放弯腰,掀开茶盅的盖子,温声问道:“父亲是问,我是何时到的北城,还是何时回的府?”
他带虞老先生、小石头以及阿笙去了趟他们落脚的院子,算时间,冯管事怎么也会比他们先回府。
为讨父亲欢心,也为了成功让父亲以为他这个当大哥的有多稳重,可靠,派人来接他这件事,大哥定然不会悄悄地做。
至于冯管事。
这种可以在父亲面前替大哥争取好感,又能够给他删眼药的绝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他猜,冯管事定然是说一半,瞒一半。
多半没有向父亲提及他从北城带了画师回来,此番是为了安置虞老先生,才没有先回家之事。
谢载功在铺着软垫的圆凳上坐下,一双锐利的眸子,虽见老态,却依然不怒而威,“怎么,你大哥特意派了人去接你,你不回,说是有点事要办,是一点面子也没有要给你大哥的意思。
这会儿反倒怪起人来了?”
若是从前,谢放定然不会争辩。
他从不在意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可如今,却是不得不“在意。”
这一世,他不能再让大哥坐上谢家家主的位置。
谢放将手中的茶盅递给父亲,“我怪不怪旁人,不打紧。无非是我气量小,小肚鸡肠。父亲可有怪我,第一时间未曾回家给父亲您老人家请安?”
谢载功哪里还有喝茶的心思。
他将手中的茶盅重重地往桌上一搁,茶水洒出了大半。
韩管家目露紧张之色,似乎很是在意这洒大半的茶水。
“好啊,你这是拐着弯,点我呢?你这意思是,我要是怪你。我就成了那气量小,小肚鸡肠之人了?!”
谢放没有错过韩管家眼底的紧张之色。
他从衣袖里头,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给父亲擦手,“父亲息怒。儿子不敢。”
末了,叹了口气,“哎,可惜了,这盅润喉茶了。”
“洒了便洒了,再让厨房去煎服便是了。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我且问你,你方才那句话,究竟是何意?你可是故意不给你大哥面子,又怪你大哥的人,到我这儿告你的状?”
谢放忽地正色道:“在父亲眼里,我是那种归家第一日,便故意下大哥面子这般目无兄长、不识大体之人?”
谢载功一噎。
他还真没法昧着良心给老二扣一顶“目无兄长”的帽子,毕竟从前老二在家中,对老大这个兄长恭敬有加,他是瞧在眼里的。反倒是老大过去对老二颇有忌惮。
谢载功放缓了脸色,“那你自己说说,你究竟是有何要事去办?以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兄长?”
第138章 事关重大
“我在北城结实了一位画师,我同那位画师投缘。恰巧那位画师也要来北城参加画展,便一路结伴来了北城。
虞老先生带着孙儿同徒弟,在北城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只好先安置他们三人,这才没有同冯管事一起回来。”
谢放深知,若是拿给父亲准备的寿礼在车上,怕下人有所磕碰,故而没有随冯管事一同回来这个借口,搪塞得了大哥,搪塞不了父亲。
因此,只拣了部分来说。
北城画展尚未举办,虞老先生现在亦未在北城显名,谢放也便没有“抱石老人”这一名号。
从前,谢放便喜欢结交文人雅士,招猫逗鸟的,没个正形。
听说二儿子是为了符城结识的画师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回家,甚至没有给自家兄弟面子,这事儿发生在其他两个儿子身上身上,谢载功肯定不满。
只是老二的性子便是这样,谢载功竟觉得没有半点意外。
不过这事,老二到底还是下了老大的面子。
谢载绷起脸,训话道:“不着调。还以为你在符城办了厂了,自己也算是有所一番经历,怎的做事还这般不着调?回头好好同你大哥解释,解释。一家人,不要因为此等小事,生了间隙,知道么?”
生了间隙?
似是他同大哥之间,何曾有过亲密无间一般。
垂眸掩去眼底淡淡的嘲讽,谢放弯着唇笑:“父亲请放心,儿子在回来的路上遇上大哥同三弟,已经同大哥解释过了。”
听到这儿,谢载功放露出几分惊讶神色:“你们在回来的路上还碰上了?这么说,你们三兄弟已经见过了?”
谢放解释道:“当时三弟坐大哥的车上,我坐老徐的车,开在潮儿胡同那儿,碰巧,迎面遇见了。”
谢载功笑了,“这倒是巧了。”
“也好,既然你们三兄弟都回来了,难得一家人团聚,迟些你便一起到餐厅用餐吧。趁着开饭前,你也先回你的院子里,稍作整顿,回头我让人去你院子里通知你。
我知晓你刚回来,身子同精神估计还累着。便暂时先不问你符城的事情了,等回头有时间,咱们父子二人再好好唠唠。”
“是,父亲。”
谢放拱了拱手,出去了。
…
谢放将房门关上。
唱片机的声音,管家进房间后,便已经妥帖地关了。
待二少出去,韩管家这才给老爷子捏着腰,试探性地问道:“老爷,那我现在命丫鬟进来收拾桌子,再让厨房那边熬一碗润喉茶?”
谢载功方才确实有些抻了,只是当着儿子的面,忍着呢。
听着管家的话,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片刻,便又摇了摇头,“这个倒是不忙。老韩,你去吩咐厨房,晚上加做一道‘土豆炖牛腩’,再添一道‘爆双脆。’”
管家声音带着笑:“老爷有心了,这两样菜,可全是二少喜欢吃的菜。”
谢载功叹了口气,“总归是我欠着这个孩子……对了,你再亲自去一趟我的酒窖,拎一瓶‘梨花白’。我担心其他下人笨手笨脚地,别到时候打碎了我其他的宝贝。”
梨花白?
过去老爷可是逢年过节才会命他去酒窖拿酒,或者是家里来了贵客,方才破例。
鲜少不年不节的,命他酒窖拿酒,拿的还是去世酿酒大师的遗作——“梨花白”。
这酒如今身价老高了,可是多少银钱都买不到的。
老爷此番对二少,可真是舍得。
“是,老爷。”
主子的事,当下人的,自是听从便是了,将所有心思掩在心底,管家弯了弯腰身,躬身退出房门。
谢载功坐在圆凳上,望着方才那盅老二递给他,终究被他给洒了,以致未能喝成的润喉茶。
他何曾不知,无论是论品性,还是论能力,老二绝不逊于老大。
只是谢家的未来的接班人,只能是谢家长子。
…
“二爷,您回来了?”
“爷,您回来了。”
谢放回到自己的院子,福禄、福旺已经吩咐府中的下人,帮着一块收拾院子。
瞧见二爷回来了,两人放下手边的工作,迎上前。
其实两人也不用怎么收拾院子,即便是谢放近一年都不在北城,谢家二少的院子也都是定期有专人打扫。
主要是他们此番从符城回来,带的东西不少,得让府中的人帮着一块抬上二楼二爷房间。
福禄命人将厅子里头的炭火烧得旺一些,免得冷着二爷。
福旺则领着二爷,走到炭火前暖手,“来,二爷,先暖暖身子。”
说着,说着,忍不住嘀咕道:“二爷,您怎的穿这么少?徐师傅也真是的,怎的也没提醒您,披一件披风?北城多冷啊,可比咱们符……”
话说到一半,住了口。
害,怎的在符城住了一年时间不到,他竟觉着,他们此番是自符城来北城做客来了。
厅子都装了暖帘,倒是不怎么透风,一进厅子,其实便暖和了不少。
谢放双手放在炭火前,笑着问道:“可是在符城住久了,回来北城,反倒不习惯了?”
福旺挠了挠后脑勺,“是有一点。”
一旁的福禄不自觉地跟着点头。
可不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此番北城,他总觉得不是陪着二爷回家,倒像是……陪着二爷来北城办事来了。
许是,在符城的日子简单又自在。
不似在府中,说话、行事得处处小心。
身子暖得差不多了,谢放收回了手,头一件事,便是关心虞老先生同阿笙的事:“虞老先生同阿笙那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福禄:“放心吧,爷。我们是都收拾妥当,才走的。福旺办事您不放心,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呢么。”
福旺生气地瞪了哥哥福禄一眼。
哼!
当着爷的面,且不跟你吵!
福旺纳闷地问了一句,“二爷,您不是比我们离开得早么?怎的回来比咱们还晚呐?”
谢放:“去了父亲那里一趟。”
福旺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福旺,二爷的这个箱子,放那儿?”
“这里头装的事二爷的衣服,放楼上吧。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上去。”
怕府中的人办事不如他同哥哥两人这般贴合二爷的心意,福旺说着,走到府中长工前,走在前头带路。
“福禄”。
谢放叫住欲要前要去帮忙的福禄。
余光瞥见厅子里的两个长工,都随福旺一起上了楼,谢放将先前在府中房间里头,被他收进荷包里头的帕子,递给福禄,附耳在他身边交代了几句。
福禄眼露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放心,二爷。这事儿我一定给您办妥了。”
谢放沉声叮嘱了句,“这件事事关重大,务必要你亲自经手,且暂时谁也不要告诉,包括福旺在内。记下了?”
福禄虽不明白二爷的用意,总归只要是二爷吩咐的,他定竭尽全力。
他郑重地道,“记下了。”
第139章 大哥敬你
“先前都没有听老爷提过二少回来的事,还以为老爷对二少不重视。没想到,为了此番为了给二少接风洗尘,不但特意令厨房添了两道二少喜欢的菜,竟是连多年珍藏的‘梨花白’都舍得拿出来了。”
“毕竟是亲生儿子,哪有不疼的。何况,何况二少离家这么久,老爷自是记挂。”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二少在符城可是大有一番作为,还几次三番因为做实业,造福地方百姓,登过报呢。二少如今这般能干,老爷想必今后会多加器重二少。否则,今日哪会‘梨花白’都舍得命人去取来?”
“嘘,别说了。是大少。”
…
“见过大少。”
“大少……”
谢朝晞同往常一样,回到院子后,换上便服前去餐厅用餐,路上,偶遇从餐厅出来的几名下人。
天冷,下人们低着脑袋,缩着脖子,一面赶路,一面低声聊着天,有眼尖的瞧见迎面走来的大少,赶忙用手肘碰碰边上的人,慌张地问安。
谢朝晞面上带笑,神色如常地回应,似是什么都没听见。
同大少擦肩而过,几位下人均是松一口气。
“这些下人可真有意思,听风就是雨的。大哥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谢朝晖不知道从哪条小道拐了过来,笑着从斜对角走过来。
谢朝晞睨了他一眼,“你耳朵倒是灵。”
谢朝晖眨了眨眼,“大哥不也全听见了?”
谢朝晞“嗯”了一声,没否认,可也没进一步袒露自己的心思。
谢朝晖笑了笑,自是不会自讨没趣地追问。
兄弟两人一起前去餐厅用餐。
…
谢朝晞一跨进餐厅,便瞧见了桌上摆放的“梨花白”。
餐桌上,佣人忙着布菜。
谢朝晖也瞧见了,他给大哥递了一个眼神。
谢朝晞不着痕迹地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等会儿饭桌上,不要提这桩事。
大太太梨花白”是父亲的珍藏,老爷子喜欢什么时候喝,便什么时候喝。
父亲最不喜,便是身边的人企图揣摩他的心思。
餐厅人多嘴杂,还是三缄其口最保险。
有几位姨太太同小姐已经到了,除却老爷子,今日“洗尘宴”的主人公亦尚未到。
谢朝晖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从佣人手中接过擦手用的热毛巾,似是随口问了一句,“二哥还没来么?可有派人去请了?”
手里头在忙着其他事情的韩管家,分神回话道:“回三少的话,老爷已经提前吩咐,命人去请二少了。应当快到了。”
爸亲自命人去二哥的院中请人了?爸现在当真这般重视二哥?
谢朝晖同大哥谢朝晞对视一眼。
谢朝晞抬手端起桌上的驱寒茶,茶杯遮住了半张脸,叫人瞧不出思绪。
说曹操,曹操到。
谢朝晞这边刚问“二哥”什么时候到,谢放便披着一件毛领深色披风,在福旺的陪同下,掀开挡风帘,迈进餐厅。
“二哥!”
瞧见二哥,谢朝晞便热情地朝二哥挥着手,“二哥,坐这儿,坐这儿。我给你占了坐了。”
谢朝晖不出声还好,他这一出声,在场的人便意识到,身为谢家“二少”,在自家饭桌上,谢放竟是没有座位的——
因着他一年不在家,这一当中,府中有小姐出嫁,作为排序同过去自是有所不同。
原本在餐桌上还能听见几句闲聊,这会儿是彻底地鸦雀无声了。
坐在哪里,对于谢放而言并不无别。
他在府中有没有座位,他亦并不在意。
不确定空的位置是否已经“有主”,谢放便朝谢朝晖走了过去。
“二哥,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谢放一坐下,谢朝晖便凑近他的耳畔,不安地出声问道。
丫鬟递上擦手的毛巾。
谢放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双手,将毛巾递还,方才转过头,“三弟为何会这般认为?”
这下,谢朝晖有些傻眼。
他以为……以他同二哥的默契,二哥当立即能领会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才是。
转念一想,他同二哥到底近一年未见面,没有过去默契,亦实属正常。
谢朝晖只好勉强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没,许是我,我多心了。”
谢放“嗯”了一声。
谢朝晖无意识地端起桌上的驱寒茶,为何……二哥没有像从前那般追问一句,他因何事多心,甚至未对他有任何关心之语?
…
“老爷来了。”
“老爷。”
谢载功到了。
几位姨太太纷纷站起请安,做儿女的则坐着同父亲打招呼。
按照谢家规矩,无论人是否到齐,只要是身为家主的谢载已然入席,便开始动筷。
“来,二弟,这杯酒,大哥敬你。欢迎你,终于归家。”
饭桌上,谢朝晞端起桌前的酒杯,率先朝谢放敬酒,“噢,对了,你既是不便饮酒,便以茶代酒好了。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无妨。”
谢载攻吃着三太太夹在他碗里的鱼肉,闻言,朝二儿子看了过去,“怎么?南倾为何今日不便喝酒。”
“回父亲——”
没有让大哥替自己“解释”,谢放将大哥的话头截下,“儿子清明前后,生了一场重病,险些没能熬过来。至今仍然需要忌口。医生吩咐,忌太重口的食物,辛辣、荤腥少沾,酒不能再碰。”
“险些没能熬过来”这几个字,听得人一阵心尖肉跳。
谢载功放下手中的筷子,表情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这般严重?此事,怎的先前在我屋里,没听你提起?”
问话时,谢载功不满地睨了管家一眼。
不是让管家将二少在符城的事,都一一告知于他么?
韩管家眼下还是有苦说不出。
老爷每回收到来自符城信函,发现二少成日不是同朋友一起游湖泛舟,便是同人一起喝个酩酊大醉,不务正事,故而命符城那边,不许再来信函。
想来,老爷多半是忘了……
只是苦了他们底下的人。
谢放:“不过是小事罢了。都过去了。除了不能饮酒,不能吃太辛辣,或者是过于荤腥的食物,其他已然无碍。”
谢放深知父亲的性格,倘若他这时只是一味地“诉苦”,只会徒增父亲的厌恶,认为他有心引起父亲的愧疚,认为他在“耍心机”。相反,他说得越是轻描淡写,父亲反而会因此深信不疑,当真有几分愧疚情绪。
如此,离他此番回北城的目的……便又近了一步。
第140章 父子试探
“二爷,二爷……”
“该起床了,二爷……”
一早,福禄将床帐掀起,轻声地靠近二爷的床,小声地唤着。
“怎么?二爷还没醒呢?”
福旺手里头端着装着热水的脸盆,从外头进来,同样压低了嗓音问道。
“嗯。许是这一路舟车劳顿,二爷累着了。”虽说是过来叫二爷起床的,可还是本能地担心会饶了二爷休息,福禄直起身子,走近了福禄,方才回话道。
“奇了怪了,二爷除非宿醉,否则鲜少睡这般沉的。别是……昨日穿得太少,发烧了吧?”
福旺心里头一惊,就连音量都控制住扬了扬,忙将手里头捧着的脸盆放在毛巾架上,脚步仓促往床边走去。
福禄经福旺这么一提醒,也是吓一跳。
两人双双来到床边。
福旺才将手伸出去,忽听原本睡着的人,忽地开口道:“没烧,等八点一刻再喊我,我再睡一会儿。”
说罢,转过身去。
大有继续再睡的架势。
“二爷,您,您吓我一跳。您早醒了,怎,怎的也不出个声。”
福旺瞪着一双圆眼,拍着胸脯,小小声地抱怨着。
刚刚真是吓坏他了!
“就你胆小!”小声地吐槽了福旺一句,福禄又变转了笑容,将身子往前凑,对着二爷的后背,尽责地提醒,“二爷,咱们现在在府里,这会儿都过了六点了,您……您得去主院给老爷请安。”
他们若是在符城,在他们自个儿的春行馆,二爷想要睡到几点,大可睡到几点。
可现在,他们是在家里,家里规矩,无论太太、小姐还是少爷,都是要去给老爷请安的,除非是生了病,或者是有其他重要的事实在去不了。
二爷昨日才回来,今日便称病未去给老爷请安,这不是……上赶着将把柄递到大少手里头呢么?
“无妨,回头若是有人问起,你便直言,我贪睡,起不来。你同福旺都先出去,到时间了再喊我。”
福禄:“……”
在符城可是夜夜睡得比星星都还晚,起得比鸟儿都还早,日日披星戴月地处理工厂的事。怎的,回到了北城,反倒贪睡了?
莫不是恰是因为回到家,故而放松了下来,人也便变得贪睡了?
“二爷定然是累了,算了,福禄,咱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二爷休息。”福禄还在担心二爷才归家,便没能及时去给老爷请安会有什么的后果,福旺已经心大地拉着福禄的受出去。
“可是老爷那边……”福禄话尚未说完,便被福旺不以为然地打断:“二爷过去准时请安请得还少了?你看老爷对二爷的猜忌可有少一丝一毫?
走了,还不如让二爷多睡一会儿。”
福禄捂住他的嘴:“嘘!这是在府中,可不是在咱们春行馆!隔墙有耳的道理,还得我教你是吧?”
“噢。”
两个人都以为彼此声音已然压得很低,拌着嘴,出去了。
床上,背对着房门方向,谢放睁着眼,哪里有一丝一毫,贪睡之人的困倦。
福旺都懂的道理,可惜,他竟是生死走了一遭,方如梦大悟。
…
谢放醒时,天光已经大亮。
吃过早餐,换上暖实的冬衣,在福禄忍不住着急的,催促的眼神下,方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谢放前去主院,老爷子早已用完早餐,也浇完花,正趁着冬日大好的阳光,在院子里打太极。
老爷子一套太极拳,打得是行云流水,动作绵软中却处处显功力,可见年轻时身手不凡。
“啪——啪——啪”
谢放鼓着掌。
待谢载功收了拳,谢放方才笑着走近,“父亲起得这般早?”
每日五点睡醒,开始洗漱、进食,六点便开始准时处理要务的谢载功:“……”
老爷子从管家手中接过了擦汗的巾帕,擦过汗后,将巾帕从脸上拿下,睨了二儿子他一眼,“想来你昨晚睡得不错。”二少贪睡,故而没能及时请安这事,自是早就传到老爷子耳里了。
…
恰恰相反。
被梦魇缠了一宿,至天亮,不过十几分钟,便有醒过来。
索性起床,拿出阿笙的画看了看,心头方才稍定。
福禄、福旺他们进屋时,他才想着阿笙,睡着没多久。
“可是这几日,在火车上没睡好?”
谢放沉默,谢载功也便以为他默认了,倒是没生气,只当他是在火车上多日,未曾睡好,昨夜总算可以睡在床上,这才睡过了头。
未等谢放回应,韩管家将老爷子手中的帕子接过去,笑着道:“火车环境嘈杂,自是比不得家里,何况家里生着地龙,又铺着软被,这甫睡一晚,可不就舍不得起床了么。”
在火车上过的那几晚,谢放确实睡得算不得好,不过因为有阿笙,睡眠倒还行。
谢载功:“你倒是向着他说话。”
韩管家笑着道,“二少对老爷的孝心,老韩是看在眼里的,哪里是帮着二少。”
谢载功“嗯”了一声,竟是没否认。
他转过头,对谢放道:“今日天气好,你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吧。”
谢放:“是,父亲。”
…
“你昨晚所说,你在符城生了一场重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屏退了左右,谢载功出声问道。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谢载功纵然对老二比不上从小就跟在他身边长大的老大那般上心,亦不可能儿子生过一场大病,都不管不问。
尤其是昨夜老二只寥寥数语便带过去,反倒更令他担心。
对于老爷子今日会有此一问,谢放昨夜便有预料。
他陪着父亲在院中走着,“怕是父亲知道了要生气。”
老爷子余光睨了他一眼,“你且说说看。”
谢放便将自己如何呼朋唤友,同友人喝醉,回来的路上遇大雨,这才生了场大病,高烧数日不退的前因后果,给简要地交代了一番。
果然,老爷子听后,沉了脸色,“我就不该问!”
谢放拱手:“还请父亲息怒。”
谢载功生气地拿手指着他,“你啊,你啊!你要我说你什么才好?你在北城,便成日只知招猫逗狗,听曲捧角儿,我想着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废。
符城偏安一隅,可人杰地灵,历史上出了不少的文人墨客,我这才想让你在那边修身养性!你倒好,如雀儿归林,彻底纵情欢伯,不思进取!”
谢放半句未曾为自己辩解,只是道:“父亲教训得是。”
…
谢放一句话未曾自己辩解,反倒令谢载功没了脾气,他没好气地问道:“那你过来呢?怎想到收购什么纺纱厂,还办得这般有声有色?”
谢放便知晓,今日这场“走走”的玄机,在这儿。
父亲到底还是在怀疑,他“野心勃勃”。
不过,这一回,父亲确是没“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