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放出声道:“老先生喊阿笙恩人,确实不妥。”
虞清松皱着眉,微带着些许不解,以及几分不悦地问道:“为何?”
“这段时间,您不是总问,我什么时候带您要教授的那个学生,带来见您?且时不时地拿话试探话,疑心我是不是当真有那么一个需要您教授的朋友,怀疑我只是为了诓您在我府中落脚,编造那么一个借口么?
喏。今日我便正式将您要将的学生,介绍给您。”
这一回,面露尴尬的人成了虞清松。
他知晓谢南倾是个聪明的,可他没想到他平日里……自认为已是极为委婉的试探,竟都被对方给察觉到了。
直至谢放将双手,轻搭在阿笙的肩上,将阿笙往老先生面前带着走了几步,老先生像是忽然预感到什么,瞳仁变大,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只听谢放继续道:“方笙,长庆楼少东家。只是蒙学那几年,在私塾里头跟着老师学过字,也顺带着学过几天的画。
因着新式学堂的升起,私塾因学生大量减少,无以为继,阿笙也便中断了学业,等于未正经系统学过绘画。不过在绘画上,颇有天资。只要是瞧过几眼的画,便总能临摹地惟妙惟肖。
以上,便是先生您即将要教授的这位学生的情况。不知道先生,对于这位学生,可还满意?”
既是未来会是老师同学生的关系,当老师的总是喊学生恩人,自是不大妥当。
虞清松久久未曾回过神。
莫说是老先生,便是阿笙听了二爷的这一番话,亦是目瞪口呆。
许久,还是虞清松率先回过神,老人家向谢放确认:“那日,您在临水街所说的,说是您的那位朋友有些特殊,故而需由我来教授。还说,只要是老朽见了那位学生,便当即能够明白,为何非老朽不可……只因,只因您想要我教授的那位友人,便是恩人?”
谢放轻笑:“不知老先生可否介意收下阿笙这个学生?”
这事,原本谢放是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正式将阿笙这个学生介绍给虞老先生。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竟然老先生恰巧过来院中找他,阿笙也在,便今日好了。未尝不是一种既定的缘分。
介意?!
阿笙待他们爷孙两人有恩,虞清松一直在介怀,自己没有什么能够为恩人做的,眼下有了这个机会,开心都还来不及,哪里还会介意!
“好,好,好!”
虞清松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全是笑模样,便是眼尾都笑出了褶子,分明是对这个学生满意地不行。这会儿老先生也总算明白,谢南倾当日所谓他的那位朋友有些特殊,是个什么意思。恩人不能说话,单这一项,确是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老师。,
“阿笙,见过老师。”
谢放轻轻地拍了拍阿笙的肩,笑着提醒他道。
阿笙未见过老先生的画,可他是见过老先生刻的字的,自古字画不分家。
老先生的刻字那般好看,绘画功底想必不浅,至少,教授他定然是绰绰有余。否则,二爷也不会找先生当他的老师。
可,可先前老先生不是说了,若是要他收徒,得看学生天资如何么?
如同二爷所说的,他,他没什么绘画的底子,二爷所谓的临摹什么像什么,绝对是高看他了,其实他不过是他擅长的那几幅画临摹地比较像罢了。
阿笙担心老先生一旦收他为学生,便会发现他其实天资驽钝,是块朽木,届时,碍于恩情,不好不继续教授他,如此,反倒不美。
阿笙比划着,“老先生,您,您要不要再好好考虑考虑?阿笙……没有二爷说得那样聪明。”
阿笙比划完,拽了拽二爷的袖子,恳请二爷将他的意思,传达给老爷子。
小石头瞧不懂恩人哥哥在比划什么,亦是有些着急。
要是爷爷的学生是恩人哥哥,那岂不是意味着往后他经常能见到恩人哥哥了?多好的事情啊?
只是恩人哥哥为什么没有听南倾叔叔的,喊爷爷老师呢?
难道恩人哥哥不想投在爷爷门下?
虞清松听后,呵呵一笑:“谁告诉你,绘画画得好的人,需得是个聪明人?绘画这一行,是需要天资不假,可愿意下苦功夫,吃得了学习技法上的苦,投一个名师门下,潜心习作,同样不可或缺,甚至很多时候,重要程度要超过天资。
老朽虽不是什么名师,不过在绘画上,亦有自己的独到的心得同技法,自认为定能当好一名合格的老师。”
天资是送上青云的好风,可以借势、借力,可若是没有坚持,吃不得苦,便是上去了亦容易掉下来。
绘画同这天底下任何事一样,都需要吃得苦中苦。
老人家话锋一转,“还是说,恩人担心,往后吃不了学画的苦……”
学厨可比绘画苦多了,冬天冰水刺骨,夏天厨房能将人给闷出病来,切菜切到手指头,被溅起的油给烫伤,这些苦,在阿笙这里都算不得什么,何况是绘画。
阿笙拼命点头,他忙比划道:“去可以的,我不怕吃苦。”
虞清松从阿笙脸上的神情里,瞧懂了他的意思,只是不确定,于是只好看向谢放。
谢放轻笑道:“阿笙,老先生在等这你给他行礼呢。”
阿笙双膝跪在地上,磕头,给老师行礼。
谢放同虞清松两人一愣。
“哎……只是拜老师而已,不需要行此大礼……罢了。当是我们师徒两人有缘,我便收了你,当我的大弟子,可好?”
阿笙抬起头,有些茫然。
方,方才不是二爷说,老师在等着他行礼么?
谢放瞧出阿笙眼底的茫然,笑着解释道,“通常老师收学生,只需要鞠躬便成了。跪拜是正式拜师才行的礼。老先生的意思是,既是你方才行过大礼。他便收你在他门下。
我知你已拜了师。不过学厨同绘画,不冲突,倒不算是有欺师门。你回去试探下乔师傅口风,若是乔师傅介意,日后,你继续跟在先生门下学画,称呼老先生为老师即可。
左右老先生住在春行馆,有专人伺候。用不着你这个小徒弟晨昏定省的。”
虞清松:“……”
好么,好不容易收个独苗,还得跟人家共享这一根独苗,他还是没法享受师傅待遇的那一个。
这事整的。
要是换成其他人,虞清松自是未必肯,可阿笙于他有恩,他又实在喜欢阿笙,也便默认了谢放的提议。
反正现在拜师学艺,确是没有以前那般严苛了。
徒弟图师父的名声,只是挂在师父名下学习,连师父的面都未必见过,也不是没有的事。
于是,阿笙便这么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地有了绘画上的老师。
“来,起来吧。”
虞清松扶新收的徒儿起来。
喔,不对,恩人现在还算不得是他徒儿。
听二爷的意思是,他能不能当成师父,还得看恩人学厨的那位师父同不同意……
罢了,老师便老师么。
老师同师父,不都有一个“师”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么!
他有老师了?
阿笙在被老先生给扶起后,大脑还处于迷迷瞪瞪的状态。
往后在绘画上,他不需要再自个儿琢磨,如果遇上技法上的不懂,有可以问询的老师了?
“好哎!!爷爷的大弟子便是阿笙哥哥!!”
“好哎!!”
小石头拍着手,高兴地围着他的阿笙哥哥又是蹦,又是跳的。
东院欢快的丝竹管弦的声音透过院墙传来。
今日春行馆,当真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
隔了一条巷子,几重院门的康府,可就一片冷肃。
当时戏台上,康沛娴、梅香主仆二人,由春行馆的小厮陪同着,眼睁睁地在康志杰的眼前,被带走。
硬是挨到那位詹局长因公事提前离开,康志杰才得以离席。
回到家,康志杰第一时间,发动府中丫鬟、小厮,去找妹妹康沛娴回来。
康志杰原先计划着,将妹妹康沛娴嫁给阿笙,从方庆遥、方笙父子二人手里敲得一大笔彩礼。
如今,这条财力已然被康沛娴、谢放两人堵死,康志杰岂能甘心?!
早知道,他应该一开始便狠狠心,将沛娴那个死丫头嫁给老头做续弦!
旁人会怎么看康府有什么要紧?!
银两到手才第一要紧!
及至天黑,丫鬟、小厮回报,找不到小姐。
“砰——”
“砰——”
“找不到人?什么叫找不到人!”
康志杰怒气冲冲地摔了手边的茶盏,眼睛赤红。
“混账!!!”
“混账!!!一定是谢南倾干的!!谢南倾该死!谢南倾真是该死!!!
“少,少爷——”
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房中。
康志杰怒道:“说!”
小厮脸色苍白:“少,少爷……外头,外头来了好多要,要债的……他,他们手里头有,有家伙……”
康志杰脸色血色褪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消息是乘着风的翅膀。
谢二爷在春行馆大宴宾客,并且梦晖园的沈老板前去府中唱戏一事,实在阵仗过大。
传遍整个符城。
最开心,莫过方庆遥于不可。
当爹的当天晚上从店里回来,便备了一个火盆。
因着爹爹还是担心客人会拿康小姐那事开阿笙玩笑,便还是让当时已经到了店里的阿笙提前回家。
这会儿阿笙都已经脱衣睡下,被爹爹给从床上“挖”起来,非要阿笙从外头进屋,跨一回火盆。
“来,阿笙,跨个火盆。霉运统统都走开!”
阿笙哭笑不得,知晓爹爹是一番好意,唯有配合着,从火盆上跨过去。
方庆遥嘴里念念有词,“好了,不好的都跨过去啦。从今往后,顺顺利利,顺顺利利。”
阿笙顺利跨过火盆。
方庆遥领着阿笙进屋,带着阿笙给列祖列宗上香。
方庆遥将香插在祖宗桌案前,给祖宗磕头,“祖宗保佑,保佑阿笙明日的相亲顺顺利利,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
阿笙眼睛陡然瞪圆。
爹爹方才同祖宗,说,说什么?
谁,谁明日要相亲?
第46章 双喜临门
方庆遥双手伏在蒲团上,规规矩矩地给祖宗磕了三个头。
转过头,瞧见儿子直愣愣地杵在蒲团,腰身都没弯一下,气不打一处来。
“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祖宗磕头?”怕冲撞了祖宗,当着祖宗牌位,方庆遥没直接发火。
手在阿笙的后背拍了拍,另外点燃了三根香,给阿笙递过去,压低声音提醒道:“等会儿给祖宗磕头的时候,记得求祖宗保佑,让你早日能娶上媳妇。千万别忘了,听见了没?”
阿笙不想娶媳妇。
他这辈子也没有娶媳妇的打算,不过祖宗还是要好好祭拜的。
从爹爹手里接过点燃的三根香,阿笙双手举着香,三鞠躬,将眼睛闭上,诚心诚意地祷告着:“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孙阿笙希望爹爹、二爷、乔伯伯、余(虞)爷爷还有、小石头还有店里的大家,都能够平平安安。”
方庆遥一直在边上候着,见阿笙睁开眼,忙关切地问道:“心里话都跟祖宗说了没?”
阿笙眼都不带眨地点了点脑袋。
爹爹只是问他心里话跟祖宗说了没,他都说啦!
方庆遥喜笑颜开,忙对儿子道:“好,好。来,来,把香插在香炉上。”
阿笙瞧着爹爹高兴的模样,心里头多少有些愧疚。
听话地将三根香插在香炉上,阿笙只能在心里头跟爹爹说一声对不起。
他不是有意要忤逆爹爹的意思,只是他不喜欢姑娘,又何必霍霍人家姑娘,害了人家的一生呢。
方庆遥半点不知儿子心中所想,听阿笙说已经将心里头的话都告诉祖宗,一脸的高兴:“行了,这下祖宗一定会保佑咱们爷俩心想事成的。”
说罢又另外朝祖宗拜了拜。
要是今年阿笙能够顺利娶上媳妇,明年给他抱上孙子,哎哟喂,那他这一生可真就别无所求了!
阿笙跪在祖宗牌位前,仰着脑袋,心里头好奇,他同爹爹所求的定然南辕北辙,列祖列宗究竟会达成他跟爹爹两个人当中,谁的心愿呐?
阿笙不放心,又另外朝祖宗磕了三个头。
他磕的头比爹爹多。
唔,祖宗应当会听他的多一些吧?
至于爹爹的心愿,从今往后他更加努力干活,好让爹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养儿防老嘛,没听说养孙子能防老的,他日后孝顺爹爹,亦是一样的。
方庆遥见阿笙又另外朝祖宗磕了头,这般虔诚,高兴得合不拢嘴。
康小姐同那沈老板的事,如今可是闹得府城上下皆知,阿笙这下定然是对那康小姐彻底死了心,才会终于对相亲这事这般上心。
他原先还同柯先生、乔师傅抱怨过,怎的偏生阿笙这般倒霉,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摊上康小姐这么一桩事,现在想来,这件事也去不全然都只有坏处。
至少阿笙这会儿对相亲这事终于积极了不是?
阿给祖宗磕过脑袋,抬起头,比划着,“爹爹,明天的相亲……”可不可以取消?
当爹的完全误会了阿笙的意思,笑眯眯地道:“阿笙,放心,明儿你要见的女孩子啊,爹爹见过,比你大五岁。这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这大五岁,不刚好等于一个半还要再多一点的金砖了么?这是咱们家的福气,更是你的福气。
今天晚上早点睡,养足精神,啊。”
方庆遥从蒲团上起身。
因着跪的时间有些长,起来时有些吃力。
阿笙忙扶了爹爹起身。
扶爹爹回房间休息,阿笙转过头,再次瞧了眼祖宗牌位。
爹爹倘若是喜欢年纪长的,二爷也比他年长呢。
二爷还比他大六岁,足足是两个金砖呢!
可这话,他没法跟爹爹说。
他要是说了,爹爹只怕真要被他气昏厥过去。
祖宗在上……希望女方忽然反悔,明日的相亲取消才好。
…
端午这天,府城大小商铺中午大都歇业。
要过了三四点,各大商铺的掌柜们同家里人一起过过端午,家家户户的民众们也都吃过饭,出来活动,商铺才会陆陆续续地开始营业。
酒楼情况特殊,考虑到端午这天,大家一般都会在家里过节,在端午这一天,长庆楼是歇业一整天的,不像其他大多数商铺,只歇业半天。
因着一天都不必去店里,阿笙需一早去市场,将今日同爹爹两人要吃的菜提前买回家。
阿笙天不亮便起来了。
去了趟菜市场,将今日要烧的食材买齐。
回到家中,天才蒙蒙亮,又拐去师父家,去给给师父、师娘请安。
因着今日过节,阿笙特意给师父、师娘带了雄黄酒、艾草,另外买了一只烧鸡过去。
没有带粽子过去,是因为清楚爹爹昨日定然是都给过了。
便是家里的粽子,也是爹爹昨日从店里带回来的。方骏因端午过节,向药铺告了假,回乡下过节去了,今日,只他同爹爹只有两个人,也便没有在家里另外包粽子。
乔德福的幼子早夭而亡,唯一的女儿已早早嫁人,是以,家中,只他同妻子两个。
阿笙每年端午都来,乔德福心里头自是高兴,嘴里头道:“难得你爹爹休息,你不在家陪你爹爹,过来我这里做什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让你破费了。”
阿笙摇着头,笑着比划着,表示这些花不了几个钱。
将东西给师娘,给师父点上旱烟,扶师父在厅里的太师椅坐下。
见乔伯伯心情不错,阿笙将他新近拜了个学画的老师的事情,同师父说了。
阿笙也没把握,乔伯伯是否会介意他多一个师父的事情,因此按照二爷事先告诉他的,没有直接余(虞)爷爷有意收他为徒的事,只说了跟着余(虞)爷爷学画一事。
先试探试探师父口风。
乔德福听后,吃了一惊。
将旱烟吐出,乔德福坐直了身子,问阿笙:“你拜了个学画画的老师,你爹爹可知道?”
阿笙虽说是他徒弟,毕竟还是少东家。
掌柜的、阿笙父子两人尊他,敬他,给足了他面子,对于阿笙另外拜了个老师学画这件事乔德福哪里会介意,只是他知道,掌柜的向来不大赞成阿笙画画。担心阿笙一旦沉迷习画,回头生出别的心思,把学厨给丢一边,可就真是自砸饭碗了。
阿笙摇头,双手作揖,恳请乔伯伯替他保密,“我保证,绝不会因为习画耽误店里的活,恳请师父替我保密。”
乔德沉默地抽了几口旱烟。
半晌,对阿笙道:“我替你保密是不成问题,只是阿笙,别忘了你答应乔伯伯的,千万不能因习画耽误学厨。学厨才是正经营生,这习画,只会让你饿肚子。这其中轻重,你自己肚子里要有数,乔伯伯这话,你记住了?”
阿笙连忙点头。
他晓得的!
他亦从未奢念过,能够有一天凭借绘画吃上饭。
…
伺候师父抽完旱烟,阿笙等着师父进房间换衣服,一同出门。
今日酒楼虽然歇业,按照往年,也还是要陪同师父一起去逛早市。
过节的早市,可比寻常日子要热闹多了,价格也要高上许多。
阿笙要学的,便是如何在逢年过节时,能够从合作的商贩那里,买到合意的食材。同他自己一个人去买食材时,还是不大相同的。
乔德福却并未像往常那般,抽完旱烟回房换衣服,他似是才想起来,将手中的旱烟在烟灰缸里敲了敲,对阿笙道:“对了,今天你不用陪我去早市了。这阵子也辛苦你同方掌柜的了,尤其是方掌柜,为了你的事情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你今日早点回去,去陪你爹爹吧。”
阿笙也便辞了师父、师娘,回了家。
阿笙回到家,家门口拴着一只熟悉的驴。
阿笙认出,是郑家食铺孙爷爷的驴。
今日过节,孙伯伯可是上家里来给爹爹送熟食来了?
院门开着,阿笙进了屋。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我办事,您放心。您啊,就把心给放肚子里就好。”
“是,是。孙掌柜的办事,我哪里会不放心……”
阿笙走到院子里,听见爹爹同孙掌柜两个人的谈话,心里头纳闷,爹爹同孙爷爷不是合作多年,历来未出过什么岔子么?
怎的孙爷爷会对爹爹说,让爹爹把心给放肚子里,听着爹爹的语气,又像是似乎真有什么顾虑似的?
孙掌柜的瞧见阿笙回来了,从座位上起身,“哟,阿笙回来了?”
抬头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也该早点回去,准备过节了。”
方庆遥也跟着站起身:“行,孙掌柜的,我送送您。”
“不用,不用。留步,我骑着我家驴子过来的。节日快乐啊。”
“哎,也祝您跟您家里人,也一切都好。”
方庆遥还是送孙掌柜的到门口,另外拿上家里的桂花酒、粽子还有几样糕点,给孙掌柜带回去。
阿笙陪着爹爹一起,走出门口。
阿笙帮着,将东西装在孙掌柜的驴子上,扶着孙掌柜骑上驴子。
忽地,孙掌柜拍了下子的脑门,“呀,瞧我,特意骑了驴子过来,就是为了带一些熏鸭还有鸭肉片过来。好么,驴子是骑过来了,熏鸭、鸭肉片全给忘门口了。”
方庆遥忙道:“没事,没事。下回顺路再捎过来也是一样的。”
“那不行。”孙掌柜低着脑袋,问阿笙:“阿笙,可否劳你随孙伯伯回去一趟?”
阿笙转过头,询问爹爹的意思。
方庆遥对阿笙道:“行,阿笙你便同你孙伯伯去一趟。你孙伯伯骑驴,你也不好跟在边上走,这样你雇辆车,如此到的时间应当差不多。”
阿笙点了点脑袋。
…
郑家食铺前半间是店铺,后头是厨房,楼上便是孙掌柜同妻子平日里休息、睡觉的地方,也是两人的住处。
阿笙付过车钱,从人力车上下来。
楼上露台,孙夫人郑采荷挽着一位年轻姑娘的胳膊,压低了嗓音,“瞧见没?从人力车上下来的,便是我同你姑父和你提过的,长庆楼的少东家。
怎么样?身高、模样,是不是都万里挑一?而且长庆楼的方掌柜只这一个独苗苗,你嫁过去啊,绝不会让你吃苦。你看,人家少东家,出入都是坐车。往后,你也是过这等上等人的生活了。”
郑素汶一脸的不耐烦,只是碍于对方是自己姑母,爸、妈在他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见过男方,要是再敢闹性子,家便不必回了,她也不会站在这儿!
这都什么年代了,人人都追求自由恋爱了,爸妈还搞相亲这一套!
老土!
还有这个什么少东家的,太可笑了。
身高瞧着一般,模样么,他也没瞧仔细,可能是不丑吧。
倒是对方出行都乘坐人力车,这一项算是挺摩登,同她省城的同学们差不离。
郑素汶问姑母,“姑母,您实话同我说,那位少东家,他知晓我的年纪么?”
她也知晓,这些年是自己太过挑剔了,才会挑挑拣拣的,年见年龄上了二十,都没个满意的。
可她有什么法子?
她若是没上过学也便罢了,偏她上过学。
她同学嫁的人,要么也都是同同窗,要么便是家里人做主,嫁给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
只她,爹娘给她介绍的,尽是一堆歪瓜裂枣!
郑采荷拍着侄女的手背,“知晓,怎么会不知晓?你姑父可没瞒人家。你是二十二岁,二十二岁怎么了?人家方掌柜的说了,就是喜欢女方大些。
我实话同你说,人家郑掌柜这些年身子不是很好,阿笙年级又还小,人家是就想娶个儿媳,帮忙照顾店里生意。
换言之,你啊,只要是嫁过去,就等着做老板娘吧。”
郑素汶没出声。
她对当老板娘这事心动,可……可又实在不想嫁给一个哑巴!
嫁给一个哑巴,说出去了,多遭人耻笑呐!
郑采荷睨了侄女一眼,似是一眼瞧穿了侄女的想法:“我知晓,你觉得阿生是个哑巴么。害,你姑父倒是不哑,跟我起争执时,那一张嘴,能把我气个半死。这哑巴啊,也有哑巴的好处。
而且人家也知道自己的短处,娶了你之后,定然不会亏待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等日后,你要是为他们方家生下一儿半女的,那这长庆楼,不全凭你说了算了么?
到时候……便是姑母、姑父都还要仰仗你呢。”
因着大龄还尚未婚配,郑素汶没少受闲气,听了姑母的话,再次有些动摇……
要是这位少东家不是哥哑巴,那这门婚事,还真是能令她扬眉吐气。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对方不是个哑巴,这么好的条件,又哪里能轮得上她。
…
楼下,孙掌柜的骑驴回来了。
见到阿笙坐在自家店铺的小凳子上,知道对方是在等自己回来,将驴子拴好之后,抬头看了楼上一眼,这才笑着同阿笙打招呼道,“我特意抄的近路,没想到,还是比你要慢上一些。等久了吧?”
阿摇从凳子上起来,摇着头,笑着比划着,表示自己也是刚到。
孙掌柜对阿笙道:“我现在就去给你拿东西。啊。”
阿笙瞧着孙伯伯的背影,眼露疑惑,他怎么记得……先前孙伯伯说,把东西放在门边来着?
莫不是他听错了?
还是孙伯伯记错了?
“采荷,你瞧见我那一袋鸭肉片了没?”
“鸭肉片,不是给你放在后头的那间屋子里么?”
“是么?哎呀,瞧我这记性。”
“没事,刚好素汶今日来探望我,我让她给你拿,啊。”
“哎,好勒。”
楼上楼下都是铺的木地板,没什么隔音效果。
便是阿笙无意偷听,也将孙伯伯同郑婶婶两人的对话给听了个大概。
接着,便是窸窸窣窣,似乎是取东西的声音,再之后,便是下楼梯的声音。
阿笙瞧见,一位年轻的姑娘同孙伯伯一同从楼上下来,却未见郑婶。
孙掌柜的手里头拎着一个袋子,又从侄女手里,拎过另一个袋子,一并递给阿笙,同阿笙解释道:“不好意思啊,你郑婶前几天不小心把脚给崴了,这不,没法下来同你打招呼。希望阿生你可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阿笙从孙掌柜的手里接过东西,比划着道:“怎么会。郑婶的腿伤要紧吗?可看过大夫?”
“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需要静养。哎,这阵子,真是多亏了素汶。我店里忙,没时间照顾你郑婶,全是素汶时不时地过来探望、照顾你郑婶。
对了,我还没有同你介绍吧?这是我侄女,素汶。”
转过头,对侄女道:“素汶,这是长庆楼的少东家,阿笙。”
郑素汶哪里照顾过自己的姑母,姑母的腿也压根没事。她知道姑父是为了在这位少东家面前营造她是个“宜家宜室”的女子,才这般夸奖她。
郑素汶被姑父那般夸奖着,没有脸红,反而是真正瞧清楚了阿笙的长相,脸颊有些红。
确,确实……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俊俏。
可,可会不会太小了一些?
听姑母说,这位少东家好像才十七岁?
十七岁,便要相亲么?
那,那岂不是都没上过几年学……
郑素汶原先被父母说动的心思,这会儿便又有些犹豫。
阿笙见这位郑姑娘的目光,一直打量他,很是有些不自在。
阿笙忙比划着:“孙伯伯,代我同婶婶问声好。我先回去了。”
“哎,好。好。”
…
阿笙是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回想起爹爹昨日说的什么相亲,再联想到早上自己去给师父请安,师父特意让他提前回了家,回到家后,无意间听见的爹爹同孙伯伯两人之间的对话,以及孙伯伯明明只要一个人将东西给他便可,偏又带着侄女一块下楼……桩桩件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上了爹爹的当了!
他以为,爹爹会跟往常一样,会提前知会他一声!
回到家中,一进门,果然见爹爹迫不及待地从屋里迎出来,着急地问道:“怎么样?可见到人姑娘了?”
阿笙不想撒谎,主要是爹爹回头一定还会问过孙伯伯,这事也没法瞒,便只好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阿笙只是点头,没别的手势,急得不行,“你别光只是点头啊!你快详细跟爹爹说说,你孙伯伯的那个侄女长什么模样?块头呢,高不高?
她今天作什么样的打扮,待人接物,你觉得如何?能是个一起过日子的么?
阿笙如实地道:“没留意……”
“没留——”
方庆遥险些一口气没喘匀,“什么叫没留意?!”
他可是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让孙掌柜的答应安排她的侄女同阿笙两人见一面。
实在是先前看亲看的次数多了,他也有些害怕。
媒婆说得嘴里生花的,一到他提出安排见一见姑娘,要么姑娘有隐疾,要么智力有些问题……难得有几个智力正常,相貌也过得去的姑娘,女方家里头提的要求又太高。
譬如生了孩子,需同女方一个姓,或是彩礼漫天要价。
这回是郑嫂子做的媒,说是女方年纪稍稍大了一些,彩礼什么的就是市场价,也不要求同女方一个姓,姑娘模样周正,保证没有任何隐疾。
郑嫂子的侄女,小时候他倒是见过一回,确实是个模样周正的姑娘,而且听说还上过学。
要是女方智力、相貌真的都没有任何缺陷,那可真是再合适没有的了!
阿笙比划着,“人家是个姑娘家,我哪里好意思盯着人家看。”
方庆遥一愣:“倒,倒也是……是爹爹太过心急。”
停了停,忽地又问道:“那你跟爹爹说说。你喜不喜欢人家?人家郑小姐给你当媳妇,你愿意么?”
阿笙:“……”
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也不想成亲。
阿笙扶着爹爹,往客厅里走,试着说服爹爹,“爹爹,我,我不想这么早成亲。我想……我想等学成后,做出一番成绩之后才成亲。”
方庆遥听了以后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俗话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你想等出师后再娶亲,那你可以先同郑小姐订婚么。等订过婚,过一段时日,你也差不多该出师了,到时候再安排你同郑小姐成婚。双喜临门,可好?”
第47章 半拥着他
不好。
今日过节,阿笙不想同爹爹起争执。
阿笙拎了拎手里头的两个袋子,比划着,“爹爹,这是孙伯伯给我们的熏鸭还有鸭片,我先拿去厨房。”
“不急,熏鸭同鸭片都是熟食,放个一时半会儿的,又不会坏。”
方庆遥拉着儿子的手进屋,“阿笙,那你见了那位郑小姐,你们两个可有说什么话?还是只是打了个照面,人家就躲开了?”
阿笙一听,爹爹大有要追着问的架势,将手中的两个纸袋交给爹爹,忙比划道:“爹爹,我,我想上茅房……”
方庆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
他问人家女孩子的情况,结果跟他说要上茅房!
亏得他这个当爹爹的对相亲这事足够上心,要不然指望阿笙自个儿,他怕半截身子入了土,都未必能抱上孙子!
方庆遥嫌弃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
方庆遥在厅子里,等着儿子回来,茶都喝了半壶,他自己都想上茅房了,都没等到阿笙回来。
听见厨房里有动静,寻着声,瞧见厨房灶台的柴火在烧着,阿笙背对着厨房门,站在灶台前,在洗猪蹄,洗尽了猪蹄,冷水下锅,加入生姜将其焯水……
因着年轻时常年在厨房工作,站着颠勺,一站很有可能就是大半天。上了年纪之后,方庆遥的腰便不大好。
府城有补猪汤可补肾强腰的说法,今日过节,阿笙便打算炖一锅猪蹄汤,给爹爹补补。
这猪蹄汤,阿笙还是跟爹爹学的,是爹爹的拿手好菜。乔伯伯也会做,不过乔伯伯熬猪蹄汤,喜欢加料酒,他的口味随了爹爹,喜欢做清汤。
将焯水过后的猪蹄捞起,放入已经烧开的砂锅里,加上他早上出门前便给备好的淮山、枸杞、党参、山药……这些配料。
猪蹄汤要煮个两三个小时才能出锅,阿笙便将砂锅的盖子给盖上。
回到灶台前,又是一通忙活。
方庆遥原先面带笑容,欣慰于儿子的长大,瞧着瞧着,眼圈渐渐地有些红。
想起阿笙小时候,有一回他生病,实在下不来床。阿笙便一个人来到厨房,给他熬了粥,还炒了几样小菜,端到他房里来。
那个时候,阿笙那个薄情的娘亲早就已经抛下他们爷俩走了。可怜阿笙那个时候,都没有灶台高,还是站在的凳子上,给他生火熬粥。
一晃眼的功夫,阿笙都是个大小伙了。
早上买的黄鱼,养在水桶里,活蹦乱跳的,阿笙走到水桶边,打算将鱼给捞起,做清蒸黄花鱼。
阿笙只是看着师父做过,自己还没完全上手做过。
阿笙一开始单手捞鱼,没成功,后面试着扎着马步,稳住身形,两只手去抓黄鱼,还是被鱼从手心里溜走了。
阿笙纳闷,平日里瞧阿泰他们从水桶里头捞鱼给乔伯伯,明明都是一抓一个准的,怎的到了他这里不行?
当爹的瞧不下去了,走了进来:“这样可不行,这摸鱼也有摸鱼的技巧。眼睛要先看准,速度一定要快——”
方庆遥说着,一只手将鱼伸进水桶里。
沾水的手从水桶里出来时,手里头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新鲜黄鱼。
阿笙当即竖起大拇指,“爹爹厉害。”
方庆遥走过去,将鱼放在砧板上,把头一点,睨了儿子一眼,“行了,先处理鱼吧。”
走到一旁,用布将手擦干,舀水洗手时,神情止不住地得意。
平日里阿笙在厨房忙,方庆遥则都在大堂忙着招呼客人,或是在柜台前算账,也没什么时间去厨房看看,这会儿瞧着阿笙熟练地将鱼放血,去鱼鳞。
心想,孩子到底是长大了。
等阿笙娶了老婆,以后夫妻两人一起管店,他就彻底可以休息喽。
想到这里,方庆遥便是身子都轻快了许多。
洗净了手,方庆遥对阿生道:“只有我们两个人,中午简单地烧几个菜就行,省得吃不完,浪费了。菜要是还有多,就先留着,明后日煮宵夜吃。”
既是出于节俭,也舍不得儿子太过辛苦。
烧菜的辛苦,半生都在灶台忙活的方庆遥自是再清楚不过。
…
阿笙最后端上五菜一汤。
鸭片是现成的,只要摆盘便好,其他都是阿笙现做的。
对于他跟爹爹两个人来说,已然算是丰盛的了。
两个人过节,虽说没有其他大家庭那样热闹,倒也温馨。
阿笙将筷子递给爹爹,端着碗坐下后,便一脸期待地看着爹爹。
方庆遥一道道地尝过去,一一点评,“嗯,这猪蹄炖得不错,孙掌柜的鸭片确实不错,倒是你今天的这道凉拌鸡丝好吃,味道正。就是这鱼……腥味还得去一去。还有,得再烧得久一些,你看里头,还有一些没熟。”
方庆遥夹开鱼腹上的嫩肉,里头有一点点透明,说明没有完全烧熟。
阿笙仔细一看,还真是。
原本听爹爹夸他猪蹄同凉拌鸡丝不错,很是高兴,一看见爹爹挑出没有煮熟的鱼肉部分,神情难免有些沮丧。
他每个步骤都是按照乔伯伯平时的步骤去烧的,就连火候也都注意了,竟还是没能完全烧得像师父那样美味。
阿笙将鱼端起,跟爹爹比划着,“我再去烧一下。”
方庆遥点了点头,留意到儿子黯淡的神色,笑着对阿笙道:“没烧熟,再去锅里过一下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这做菜呐,跟其他的事情一样的,每一次的失败,都是一种经验。
等往后呢,你累积失败的经验多了啊,自然失误就少了。哪个厨子没烧砸过锅呐?”
阿笙听了爹爹的话,用力地点了脑袋,“嗯,往后我一定更加用心学。”
“你已经很用心了。只是有些失误是难免的,就是需要用经验去累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去吧。你看,你这猪蹄,就烧得很好吃嘛,特别入味。”
孩子是自个儿自小拉扯长大的,阿笙在厨艺上上不上心,方庆遥这个当爹的,自是比谁都清楚。
儿子已经够努力了,方庆遥只担心阿笙会给自己太大压力,反而过犹不及,在指出阿笙那碟黄花鱼的不足之处之后,十分捧场地舀起碗里的猪蹄汤,喝了一大碗。
这猪蹄汤,阿笙本来就是特意为爹爹做的,爹爹喜欢,阿笙自是比什么都高兴。
阿笙将黄花鱼重新倒入锅里,过了一遍。端着菜回来,爹爹桌上开了一坛桂花酒,还有一瓶雄黄。
雄黄酒不宜多喝,阿笙瞧见,爹爹是将雄黄酒兑的桂花酒。
每回爹爹只要喝醉了酒,便容易耍酒疯,阿笙一瞧见爹爹喝酒,心里头便有些紧张。
忙将黄花鱼给放回桌上,阿笙把手捂在酒杯上,朝爹爹摇头,表情严肃地道:“爹爹,马伯伯说了。您现在的身体,不宜多饮酒的。”
方庆遥有风湿病,不宜多饮酒。
“爹爹今儿心情好,放心,爹爹不会喝多。来,阿笙,你也陪爹爹喝个几杯。”
阿笙才不信爹爹的这一句话。
方庆遥对于自己喝醉会骂早年离开自己的妻子,还会大骂阿笙这件事全然没有任何印象。
每回都是酒醒后,便将醉酒时耍酒疯的过程给忘个一干二净。
阿笙不放心爹爹,也便没有陪着一起喝。
他要是醉了,谁照顾爹爹?
…
方庆遥果然喝起酒来,就没有节制,半瓶桂花酒都见了底。
后头还是阿笙趁着爹爹不注意,将雄黄还有桂花酒都给藏起来了,他爹爹才没有闹着要继续喝。
好在,这一回方庆遥可能是心里头真的高兴,喝醉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耍酒疯。
阿笙见爹爹这回喝醉了,只是趴在桌上说醉话,多少松了口气。
“爹爹,我扶你回房……”
阿笙在爹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当爹的喝得太醉,眯着眼,看了眼儿子,反手在儿子肩上重重地拍了拍,“阿笙!好!!阿笙啊,等往后你娶了媳妇,再给爹爹生个大胖孙,接过爹爹身上的担子,爹爹就可以……就可以彻底,享,享……福。”
阿笙:“……”
阿笙疑心,爹爹是掉“孙子”里头了。最近不是催着他成婚,便是憧憬着抱孙子。
也不是每个人都,都要娶妻生子的……
他听说他那个失踪的小叔,人家就是没有娶亲。好像后头去部队从军去了。
那样,也很洒脱啊,还可以为国为民。
他可能没有小叔那样的雄心壮志,他的心愿是要是能把长庆楼长久地经营下去,开到省城去,让长庆楼在他手里发扬光大,爹爹日后当真可以享清福,他便心满意足了。
方庆遥说了会儿醉话,便趴在桌上,彻底不省人事了过去。
阿笙只好扶着爹爹,步伐踉跄地扶爹爹回了房间。
给爹爹盖了被子,听见爹爹的呼噜声打起来,阿笙这才轻声地走出房间。
…
离开房间前,阿笙确认爹爹睡得很香,这才关上房间的门。
阿笙去了厨房。
他将剩下的半锅猪蹄给盛在大碗里,又用另外一个碗给扣上,拿来食盒,将这半锅的猪蹄汤,装食盒里头。
手里头拎着食盒,阿笙去了凤栖街。
他既是拜了余(虞)爷爷为老师,今日过节,总归要去探望一下老师。
今日端午,阿笙以为会有许多商人或是权贵,前来春行馆,给二爷送礼,问好。春行馆外头亦定会像昨日那样,车水马龙。
出乎他的意料,春行馆大门紧闭。
阿笙眼露迟疑。
莫不是,二爷外出去了?
…
便是二爷外出,府内应当留了丫鬟或者小厮看家。
这阿笙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提着食盒,走上阶梯,敲响门上的铜扣。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
隔着厚实的大门,阿笙听见福旺扬高的声音。
阿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福旺是二爷的贴身小厮,福旺在家,说明二爷多半也在家中。
“吱呀——”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见是阿笙,福旺惊喜地瞪大了眸子,“阿笙,你今日怎么来了?”
对阿笙直呼其名这件事,福旺总是很难改。
没法子,他以前同阿笙太熟,叫习惯了。
见阿笙手中拎着食盒,福旺眼中的惊喜转为错愕,“二爷今日没有点长庆楼的外送啊。”
又纳闷地问道:“阿笙,你们长庆楼今日没歇息么?过节也不歇息?”
阿笙弯起唇,比划着解释道:“店里今天是没有开。这里头是半锅红烧猪蹄,是我自个儿做的,爹爹说味道不错。
我想着,今日过节,就过来送一点给老师、二爷还有小石头尝一尝。如果你跟福禄想吃,回头我也给你们做。”
福旺将阿笙手中的食盒接过,领阿笙进屋。
一面走,一面对着阿笙就是一个劲地夸,“阿笙,你可太有心了。二爷同虞老先生知道了定然很高兴。二回头不用你送,等我跟福禄放假,我们上你们店里去吃。到时候,可要阿笙师傅给我们做。嘿嘿。”
被客人点名,要某位厨师的某道菜,可是意味着这位师傅厨师了,从此有自己的客人了。
福旺这是“捧”着阿笙呢。
阿笙被福旺给逗笑,比划着,“好啊,到时候你同福禄尽管来。”
“你来得可真巧。我同你说,二爷跟虞老先生还有小石头刚吃完端午宴没多久呢。老先生有些吃醉了,非要拉着二爷斗画。
还拉过我们几个下人,要我们说出他同二爷两个人画技谁高谁低。你说,我同福禄哪懂什么画。反正我们瞧着,是二爷好看么。
老先生不服气,说我们不懂画。我们是不懂哇!最后,哥哥还把陶管事给请过来。
陶管事也说二爷画得好看。老爷子不乐意,说我们都是觊觎二爷的身份,不敢说实话。真是冤枉死我们了。”
福旺是个小话痨,领阿笙进屋的一路,小嘴巴就没有停过。
也就是因为来客是阿笙,福旺同阿笙熟,要是其他的宾客,喊一声“福旺小哥”,想着福旺多说一些关于二爷的事,福旺都未必会开口多说几句呢。
阿笙听说过斗鸡,斗蛐蛐的,可从来没听说过斗画的。
斗画,是如何个斗法?
听福旺的意思是,老先生同二爷同时作画,再拉第三方、第四方……来评价,谁画得好么?
“这下好了,阿笙你来了。你是懂画的。等会儿,你给仔细瞧瞧,二爷同老先生,究竟谁的画更胜一筹。”
阿笙一听,当即也有些紧张。
他……
他也不是很懂画啊。
而且,一个是新拜的老师,一个是二爷,这,这让他怎么评出个高低来?
再一个,二爷同于(虞)爷爷两人的画技肯定都高于他,他哪里配对二爷同老先生的画“指点江山”的。
…
“你们觉得……我画的画不如谢南倾?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我是谁……”
“我,我告诉你们,老朽,老朽提笔作画的时候,你们,你们胎毛都,都还没长,长齐呢!”
“你们再看看,再仔细看看,我这画……我这构图,我这着墨,哪里,哪里不比,比那些个沽名钓誉之辈强?”
福旺领着阿笙走过前院,穿过长长的回廊。
尚未走到书房,只听敞开的书房里,传来老人带着音量扬高的话,以及断断续续的语速,一听便知道,醉得不轻。
“你听,自我们几个说二爷画得更好之后,老先生就开始在书房里骂骂咧咧的了。”
阿笙听出,福旺虽是用的骂骂咧咧这个词,言语间无半点嫌弃之意。
想来,是听出老先生声音里的……哽咽了。
许是这么多年遭遇的不公同冷遇,终于借着酒后,宣泄出来了吧。
厨房的窗户开着,阿笙倒是提前瞧见了在书房里头,提笔在作画画的老先生。
二爷也在提笔作画,只是他全程没见二爷说话。
一个骂骂咧咧,一个不发一言……
这画面,怎么瞧,怎么都顶有趣。
倒是没瞧见小石头……
小石头从来都是跟爷爷形影不离的。
阿笙探着脑袋,还是没有瞧见小石头。
阿笙转过头,比划着,问小石头去哪儿了,怎么没见着小石头。
担心自己声音大声,回头被那醉酒的老头给听见,自个儿把画给画坏了,或是那个落笔没落好了,怪他制造出动静,妨碍老人家作画,福旺压低声音,“小石头吃过午宴后犯困,被抱下去午睡去了。要不,老先生能拉着二爷斗画么?”不得忙着陪孩子?
阿笙听了,倒是很是为老师同小石头高兴。
小石头很依赖于(虞)爷爷的,小家伙一定是已经适应了春行馆的日子,并且在这里待得很安心,才会睡着了,被小厮抱下去,也没有醒。
老爷子也才会放心地让小厮带小石头去睡觉。
…
“二爷,虞老先生,你们瞧,谁来了?”
阿笙正出神呢,冷不伶仃听见福旺禀告的声音,忙回过神。
房间里,在作画的两人同时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
明明昨日才见过二爷,最近同二爷见面的次数,加起来更是比他去年一整年都要多,不知道为何,就这么不期然地撞上二爷的目光,脸颊还是隐隐有些发烫。
“二爷,老先生,这是阿笙少爷在家里蹲的猪蹄汤,我端去厨房,分装在碗里,再给你们端去花厅,可好?”
虞清松吃醉了,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阿笙少爷是谁,谢放听说阿笙送了猪蹄汤过来,放下手中的笔。
走上前,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阿笙,眼底有意外,也有惊喜的神色,“今日过节不在家里陪爹爹,怎么反倒跑这儿过来了?”
话落,打趣地问道:“方掌柜的没意见么?”
阿笙比划着:“爹爹,爹爹吃醉就睡着了。嗯,因为昨日才拜了师父……便,便想着,当学生的,过节应当送上一些自己的心意。”
谢放浅浅地叹了口气,“敢情,我只是捎带的。”
阿笙忙打着手势,解释道:“不,不是……上回二爷送了我鸡汤,这猪蹄汤,原,原本也,也是……”给二爷的回礼。
特意多炖了一些的。
“同你说笑的。福旺,你去把猪蹄汤拿到厨房吧。再端碗解酒汤过来,回头等老先生稍稍醒酒后,一起到花厅吃阿笙特意炖的猪蹄汤。”
谢放转过头,对在一旁候着的福旺道。
“是,二爷。”
福旺领命,拎着食盒下去了。
阿笙瞧了眼二爷以及老先生桌上的铺陈的颜料,比划着,“我是不是打扰到二爷,还有余(虞)爷爷作画了了?”
谢放凑近阿笙的耳朵,声音带着笑意,“不,何止是不打扰。阿笙简直是救南倾于水火。”
阿笙的耳朵被一顾热气烘着,便是脸颊连同耳朵一起红透。
“阿笙?你什么时候来的?来,阿笙,我的好徒儿,你过来,瞧瞧,我同谢南倾,我们,我们两个人谁,画得好?!”
虞清松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又认出是阿笙了,把画笔一搁,过来拽着阿笙,来到他的桌前,非要阿笙给评出个高低来。
阿笙看了看二爷的画,又瞧了瞧老师画,面露为难。
虞清松十分“豁达”地道:“你尽管实话实说,我绝不为难你。”
阿笙要是事先没听福旺的那通“抱怨”,他可能还真就当真了。
不过,平心而论,于(虞)爷爷的画,当真是惊艳到了他了。
他猜想,于(虞)爷爷的绘画功底定然不弱,亲眼瞧了老先生的画,方知什么叫画中有乾坤。
自然,二爷的画也是极好的。
他也很喜欢。
阿笙将两只手的大拇指都竖起,意思是,二爷同师父两人画得一样好。
虞清松哼了哼,“还挺会端水。不行,今日需分出个高低来。来,来,你仔细看看为师的画……为师的这幅画用了……”
阿笙被老先生拉着,来到后者的桌案前,听着老先生将自己桌上的这幅画彻头彻尾地给解说了一遍。
阿笙没正经学过画,他画画大都凭一种直觉,以及经验。
这会儿听老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解着,方知原来绘画有这么多的学问,这么多的门道。
要在何处用重墨,何处用浅墨,介子点要如何用,光线的明暗要如何处理……竟处处都是讲究。
阿笙听得入迷。
老先生可能也是许久没有同人这么长时间地畅谈自己的画作了,一说起来,便大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阿笙听得愈发地认真。
“二爷,猪蹄——”
福旺回到书房,才刚开口,便瞧见二爷将食指点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福旺忙住了口。
谢放朝福旺比了比手势,示意福旺先行出去。
待福旺出去后,谢放自己也轻声地出了门。
将这个书房留给虞清松同阿笙师徒两人。
…
“来,你画几笔,我看看。”
讲至兴起,虞清松将画笔递给了阿笙,让阿笙就他方才讲的几个要点,画一株松柏给他瞧瞧。
只因书房外头的院子里,便有一株上百年的松柏。
阿笙眸子睁大,他……他不成的……
他都没正经学过画画!
平时自个儿随笔涂鸦还成,而且,他大多数画作都是临摹,便是平日里画的,也都是他熟悉的几样东西。
哪,哪里能提笔就画得程度!
虞清松却是不管,强行将画笔塞到了阿笙手里,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分明是要看着阿笙画的意思了。
阿笙便只好硬着头皮,沾了黑色的墨,拿过桌上新的宣纸……
…
画画最费时辰。
阿笙回过神来,外头天色都有些黑了。
心里头一一惊。
糟糕,现在几点了?
阿笙倏地转过头,老先生不知道去了哪里,书房里,二爷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在看书。
夕阳的余晖罩在二爷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暖光,使得二爷整个人瞧上去,就跟天上的谪仙人似的。
阿笙一时忘了时间,也忘了着急,只顾着呆呆地盯着二爷瞧。
正在看书的人似是有所察觉,抬起头。
阿笙慌乱地将头一低,佯装继续低头作画。
可这作画也同做文章,构思文章走向一样,一但思路断了,一时便难以立马落笔。
阿笙耳尖发烫,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他先前在作画时,老先生是跟他说了一句,说是他出去一趟……倒是没说干什么去。
之后……之后老师便一直没回来么?还是说期间回来过,只是他没留意?
阿笙出神想东想西的功夫,只听二爷出声道:“老先生吃得太醉,我让福禄扶他回房休息去了。我见你画得认真,便没有出声打扰你。
猪蹄吃过了,很好吃。老先生也吃过了,吃过了之后,我才让福禄扶他回的房。”
所有阿笙想到的,或是一时间没能想起来的,谢放都替阿笙解答了。
倒是一时间,让阿笙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
“我瞧瞧,画得怎么样。”
他,他画得太丑了。
阿笙正要将宣纸给拿起来,不让二爷瞧。却是不知二爷不知何从美人榻起的身,绕过了桌子,来到他的身后,手臂环过他的腰身,就这么状似半,半拥着他……拿,拿起他桌上的画。
第48章 来势汹汹
身体被半拥着,阿笙闻见,来自二爷身上,他所熟悉的一股淡雅的幽香。
是昨日,他送二爷的香囊!
二爷,今日,竟,竟也还佩戴在身上么?
阿笙僵直着身体,便是连脑袋也不敢转动一下。
“画的是院子里的那株松柏?”
温热的气息如同这夏日院子里的热浪,吹拂着他的耳廓。
阿笙耳朵红透,偏的,无处可躲。
栖在松柏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
阿笙什么也没有听清。
不是鸟雀太吵,是他自己的心,太乱。
什,什么?
二爷方才说,说了什么?
因着身体被二爷这么半环抱着,便是手势都不便表达,阿笙无措地通红着耳根,不知该如何是好。
“松干转折有度,针叶劲挺,阿笙观察得很详细。”
原,原来二爷是,是在评他的画啊。
“唯有这枝干,还需再粗上一些,再一个,画的几组松针,要有变化。”
嗯?
枝干要粗一些么?
阿笙低头,去看自己的画。
“像这样……”
手里被塞了一只画笔,接着,他的手□□|燥温热的掌心给握住——
二爷握住阿笙的手,在画纸上轻点墨痕。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触他的耳廓。
是,是二爷的唇?
阿笙的手猛地抖了抖,遒劲的松柏树干骤然一粗,墨色泅然在了纸上。
耳边传来二爷的低笑声,“小阿笙,你不专心。”
…
“在想什么,嗯?”
没,没什么!
阿笙倏地睁开了眼睛,从梦里醒了过来。
是,是梦?
是了,昨日二爷从他的身后拿画,他,他那会儿一着急,把,把二爷给推开了!
阿笙双手掌心抵着额头。
天爷!
他怎么这般胆大妄为!
昨日发生的事情才是梦吧?亦或是,他现在仍旧是在梦里?
阿笙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
嘶——
好疼!
这下,阿笙确信,自己确乎是已经醒了。
并且十分肯定,他昨日,确确实实将二爷给推开了!
…
“可是南倾离得太近,让阿笙不舒服了?”
谢放手里头拿着阿笙的画,犹如深潭一般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
阿笙在二爷这般温和的目光注视下,羞惭地涨红了脸,手慌乱地比划着,“没,没有的事。许,许是天太热了!我方才……方才……”
谢放慢悠悠地接了一句,“噢,是天太热,南倾又离得太近,惹阿笙生厌了。是不是这样?”
“不,不是这样。二爷……您千万不要误会。阿笙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他哪里是这个意思?!
“逗你的。”
食指曲起,在阿笙的鼻尖上轻刮了下,谢放轻笑了一声,将阿笙的画给轻放在桌上,转过身,笑着问道:“可要喝绿豆汤?我让厨房备了绿豆汤,在水井的木桶里放了半日,喝入口水,便是绿豆都是冰的,很是清凉解渴。”
阿笙这会儿哪里有喝绿豆汤的心思,慌忙比划道:“不,不用了。二爷,时间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要不然,爹爹该担心了。”
谢放:“我派福旺,上你家,跟你爹爹说一声,说我留你吃晚饭,让你爹爹不必担心?”
二,二爷要留他在府上用餐?
他,他哪儿配啊!
再一个,爹爹本就疑心二爷对他有,有存什么心思,要是得知他一下午都在二爷府里,只怕更要多想。
阿笙忙摇了摇脑袋,手飞快地打着手势,“多谢二爷好意,只是我中午烧了好几样菜,若是晚上留爹爹一个人在家里,定然是吃不完的。回头浪费了食物,爹爹该生气的。”
…
阿笙脑袋在曲起的膝盖上“咚”、“咚”撞了两声”。
二爷待他实在是太好了。他昨日那般失礼,二爷竟都没有怪罪他,还要留他在府中吃饭!
是他自己当心爹爹担心,还有”做贼心虚”,最后还是“跑”了。
阿笙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他昨日到底是吃了哪只熊的熊胆儿,胆儿竟肥成那样。
怎么回的家,阿笙几乎是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记得,路上晚霞满天,脸颊被夕阳晒得通红通红——
满脑子都是二爷从身后近乎环抱着他的画面。
可以说是想了一路。
日有所思。
难,难怪他会夜有所梦……
阿笙一只手撑在穿上,从床上坐起身,转过脑袋,瞧了眼外头的天色。
天色熹微。
隔壁杜婶家的公鸡在喔喔叫,还能清晰地听见几声驴鸣,在跟公鸡相互应和。
傻乌梅。它到底知不知自己是头驴?
后背起了一层汗,阿笙掀开薄被。
忽地想起什么,阿笙低头,往自己的亵裤看去。
脸颊通红。
他,他太不中用了。
只是,只是梦见二爷,二爷握着他的手,亲吻他的耳后而已,竟,竟便这样在梦里给交代了!
阿笙下了床,红着脸,去柜子里拿了一条新的裤子换上。
…
阿笙来到院子里洗漱。
裤子在水桶里泡着。
清晨的井水早些时候还是有些冰,现在却是温度适宜了,沁凉沁凉,格外适合省神。
阿笙将湿毛巾覆在脸上。
毛巾拿下来后,只觉神清气爽。
眸光不经意间扫见水桶里的亵裤,脸颊涨红,方才的神清气爽顿时跑了个无影无踪。
“阿笙?你怎的这么早起来洗衣物?昨日夜里,没洗你自己的衣物?”
乌梅一大早“呃呃”、“啊啊”的叫唤,方庆遥睡眠浅,便被吵醒了。
方庆遥有一个毛病,就是醒来后,就不容易再睡着,索性起床洗漱,去后院喂了乌梅。
折回前院,瞧见阿笙蹲在地上洗衣服,当爹的很是有些惊讶。
昨日夜里阿笙不是去他房里,将他换下来的脏衣物都给取过去了么?
难不成只洗了他的,反倒是把他自个儿的给忘了?
阿笙揉亵裤的动作一顿,红着耳根,动作略微有些僵硬地将手从水桶里取出,甩了甩手,比划着,“我,我昨日夜里上厕所的时候,不,不小心弄脏了。”
他木桶里只一件亵裤,回头爹爹要是注意到了他不好答,容易说漏嘴,因此,只说是夜里黑灯瞎火的,不小心弄脏。
如此,是最不惹爹爹起疑的。
虽,虽说这借口有些丢人。
果然,当爹的听了,哈哈大笑,“你呀,马上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回头要是成了亲,可不好这么毛毛躁躁的,否则新娘子该笑话了。知道么?”
阿笙也不知道,爹爹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心,会认为他同郑小姐一定能成。
反正这事爹爹信心十足不见得有用,关键还是得瞧那位郑小姐是个什么态度。
阿笙也便没有同爹爹争辩,只顾着低头揉搓亵裤。
方庆遥见阿笙低着脑袋,只当儿子是害羞,才故意装出忙碌样子,“那成,那你慢慢洗。爹爹先去店里了。对了,今日去你乔伯伯那里请安后,记得跟你乔伯伯一起来店里,可别回家睡觉去了。”
阿笙用力点了点脑袋。
答应他今日就去店里帮忙,是爹爹昨日便答应好的。
阿笙也是想着今日要去给师父请安,才会醒了之后,便下了床。
“那行,爹爹先回房去了。”
乐呵呵地走了。
听见离去的脚步声,阿笙抬起头,看了爹爹一眼。
见爹爹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了,阿笙手中的动作微为一顿。
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算起来,这其实,其实不是他第一回 梦见二爷……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个儿喜欢二爷,便是他做了类似的梦。
他头一回的梦,可比昨晚上的梦要羞人多了。
也不知为何,他从前极为容易梦见二爷,反倒是同二爷亲近了之后,是许久未曾梦见了。
许,许是那会儿觉得二爷是远在天边的人物,梦里也便没有任何顾忌。
如今离得近了,总担心自己的心思有天会被二爷看穿,才会连个放肆的梦都不敢做。
…
端午刚过,酒楼的生意要冷淡一些。
毕竟才过完节,市民们为端午特意准备的吃食未必都在一两天内能吃完,上酒楼吃饭的客人自是没有往常多。
除了做东,请吃饭的需要,或是需要借酒楼的包间,谈个什么事的,大家基本上都吃在家里。
这也给了在家休息好几日的阿笙,适应的机会。
不至于一返工,便忙得脚不沾地。
“阿笙,你可总算回来了!”
“阿笙,你可终于舍得来店里了啊?”
“可不是。阿笙,你要是再不回来店里,我们可都要以为你是悄摸着成婚去了。”
“那不能,阿笙要是结婚,那方掌柜的不得在长庆楼大摆宴席,请我们这些个老主顾喜酒啊,是不是啊,阿笙?”
这几天的光景,老主顾们还都挺想念阿笙,见了阿笙,便相继向阿笙打趣。
阿笙几日没有来店里,再见到长庆楼的这极为老主顾,很是想念。
这日,又有客人开起阿笙的玩笑,说是阿笙那天要是结婚,一定不能忘了要请他们几个人吃酒。
阿笙将手中的戗青蛤、芙蓉鸡片、溜黄菜给一一放坐上,顺着老主顾们玩笑,比划着道:“不是要成亲才会大摆宴席,等阿笙师满学成,一定请几位叔叔伯伯来店里喝个几杯。”
“哈哈哈。那敢情好。“
“阿笙啊,你可比你爹大方多了,我们都光顾长庆楼多少年啦,你爹可没请我们吃过席。”
“就是,就是。”
“阿笙,可不许食言啊。食言可就娶不着老婆啦。”
阿笙没打算娶老婆,不过也绝不会食言。
阿笙笑着收起桌上的托盘,比划着,“爹爹没有请客,是因为平日里已经给几位叔叔伯伯抹零,或是成本价啦。请几位叔叔伯伯吃顿饭,下回来我们这吃饭,给暗暗将价格算高,这事爹爹可不会做。”
“阿笙,你呀~~~你算是把你爹的生意经给学明白啦。”
这位客人打趣的话声落下,桌上几个客人便都笑开了,包间里一团热闹。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街上忽然响起鞭炮声,包间里众人给吓一跳。
阿笙刚好站在窗边,便朝窗外看了一眼。
这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对,对面街的酒楼……开始营业了?
…
有客人也朝外头看了看,但见写着“福满居”三个烫金字的牌匾挂在对面三栋楼的建筑上,匾额上挂着喜庆的大红绸布。
那绸布一直垂挂在地上,很是气派非凡。
“哟,对面酒楼开张了?”
“这阵子,一直听见对面叮叮当当的,前几日忽然又没怎么听见了,想着会不会是装修快收尾了,还真开始营业了啊?”
“可不是。从动工装修到现在开业,拢总没几个月吧?不愧是周家的小少爷,这财力够雄厚的。”
要不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完工,不说材料钱,这人工钱就要花去不少。
从主厨到账房先生再到跑堂的……每一笔开销可都是钱。
阿笙收回视线,往外走去,听见客人们的议论,微微一怔。
周家的小少爷?
对面新开的这间酒楼的老板,也姓周,且亦是家中老幺么?
不知怎的,阿笙想起二爷的那位朋友。
好像叫什么雨新?
应,应当只是巧合而已。
那位周公子瞧着十分年轻。
酒楼生意瞧着简单,其实里头门道非常多,像是周公子那样年轻的便是创业,一般也不会直接选择开酒楼,本钱大,新手吃不消。
新手经营酒楼,极为容易将本钱都给折进去不说,还容易倒欠一屁股债。
…
“来,来,来。开业大酬宾啊!开业八天内,只要您进店,都送您一碗莲子木耳汤。”
“来来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福满居’开业大酬宾,只要进店,人人都赠一碗木耳莲子汤啦!”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来,客人,进来我们‘福满居’坐坐?纵然不进来吃饭,进来喝一壶茶也是好的嘛。清茶不要钱,免费喝,免费喝。”
阿笙下了楼,鞭炮声逐渐停歇。
对面“福满居”小二们的吆喝声,隔着一条街,清清楚楚地传来。
阿笙听见了,街上的商家,路过的行人自是也都听见了。
不少人纷纷向“福满居”好奇地走去。
人大都有凑热闹的天性。
什么“开业大酬宾”,没听过啊?!
一听说只要进店,就可以免费喝茶,还可以免费喝莲子木耳汤,人们更是争相往“福满居”涌!
这年头,哪个酒楼开业,还能让人免费喝茶,喝莲子汤呐?!
阿笙原本只是好奇地看个几眼,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被“福满居”的工作人员吆喝着,进了对面店里,其中还有几个平日里的熟面孔,阿笙轻抿起唇。
心里头当然知道,去那家店都是客人的自由,瞧着经常来他们店里的客人,去了对面,心里头到底不大好受。
尤其是,方才他分明瞧见有熟客已经往他们这边走,听见对面的动静,便被同行的人给拉着,去了对面。
…
“嚯?什么开业大酬宾?什么意思?”
“不懂啊。不过听着像是有便宜占的样子?你方才听见没?人不是喊着,只要是八日内,进去店里,只要是进去店里,就能有免费的莲子汤喝。”
“免费的莲子汤?这……免费的东西,能好喝吗?”
“不知道啊。回头等我们吃完饭,拦住一个从里头出来的人问一问,要是味道过得去,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嘘……你小声点,别让方掌柜同阿笙听见了,要不然,多尴尬啊。“
厨房还有活在等着他,阿笙正打算回厨房,不经意间,听见大厅里客人压低的议论声,心里头还是紧了紧。
“忙去吧,别看了。这新店开业么,定然会有些活动的。我们啊,只要继续烧好我们的菜就可以了。
虽说两家都是酒楼,生意兴许难免会受到影响,不过两家烧的菜定然是不一样的。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别太担心,啊。”
听见爹爹的声音,阿笙蓦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爹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柜台后头走出,就站在他边上。
爹爹方才……可是也过来瞧对面的“福满居”的?
阿笙原先确,确实……担心这个福满居会影响到他们生意,这会儿听了爹爹的话,认为爹爹说的话不无道理。
也有街上开好几家酒店、饭馆的么,大家不照样都开得好好的么?
乔伯伯的葱油海参、白扒鱼翅、白灼虾……可都是一绝,是他们大菜的招牌菜,一般酒楼师父做不成师父那样鲜,那样的美味。
这么想着,阿笙心里头顿时也就看开了许多。
…
忽地,阿笙瞧见对面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笙倏地瞪圆了眼。
福旺?!
为何福旺会出现在对面酒楼?
自重新回店里帮忙后,倘若二爷没有点外送,阿笙便没有时间去春行馆。
自从端午在春行馆按照老先生的要求,画了那张松柏图,阿笙也没什么时间同机会跟着老师学画。
倒是福旺偷摸地来找过他,给了他先生给他的字条,字条上是虞爷爷给他的习作课业。
阿笙是看了老先生给他的字条下方的署名,方才知晓老先生姓虞不姓余。
虞爷爷一共让福旺转交了阿笙两回字条。
每回都是对画画的习作要求,上头规定了日期,他只要在规定日期前,自己想办法抽个时间去春行馆给老师教作业就成。
阿笙也会趁机问一问二爷的事。
听福旺说,二爷这阵子比较忙,日日早出晚归的。
二爷具体忙什么,阿笙自是不好过问,想着脱福旺带几句话给二爷,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只好托福旺替他问二爷好。
福旺是昨日才给他送过老先生的字条,且……且没说今日会来长宁街的事。
…
“阿笙,你上哪儿去?”
阿笙正要往外跑,被爹爹这么一抓住,顿时回过神。
他……他是长庆楼的少东家,他要是这会儿跑出去,跑对面去,被认出,无疑会给对面热闹的“福满居”又添一把火。
“没。爹爹,我先去忙了。”
“去吧。厨房那边要听到了什么风声,你让大家只管安心工作便好。我们开酒楼的,味道永远是第一位。只要客人喜欢我们做的菜,他们的味蕾习惯我们长庆楼,就能留住客人。知道吗?”
阿笙将爹爹的话,认真地记下。
…
方庆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哪怕方庆遥对店里跑堂的几个伙计下了命令,去了厨房不许乱嚼舌根,厨房还是知道了今日对门街酒楼开业的事情。
主厨乔德福最先发现的不对劲。
“阿泰,这会儿几点了?”
阿泰在拿黄瓜练切工,闻言暂停了手中的动作,“回师父,十二点半呢。”
乔德福沾了油渍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一脸震惊:“这会儿才十二点半?往常十二点半,不是咱们店里都出了好几锅白灼虾,便是鱼翅也该有人点个三、两盅了的吧?鱼翅今日点的人少也便罢了,怎的白灼虾点的人也不多?”
长庆楼之所以在长宁街上开了二十来年,凭借的当然不是老只顾们赏脸,而是长庆楼有乔德福这个大厨。
只要是来长庆楼宴客的,几乎没有不点乔德福的白扒鱼翅、白灼虾的。
厨房每日,也会让鱼翅的商铺一大早送货过来。
可今日……无论是活虾,还是鱼翅,竟都剩下不少。
不仅如此,便是点其他小菜的客人亦不多。
如何不让乔德福觉得奇怪?
阿泰同师父乔德福一样,一个上午都待在后厨,便是茅房都没去过几回,哪里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其他人便是知道,因提前得了掌柜的吩咐,都没敢多嘴。
“阿笙,你说。”
乔德福一看大家一个个地避开他的视线,便知里头有猫腻,便直接点名阿笙,要阿笙来回答他。
阿笙做着手中的糕点,分神想那“福满居”的事。
这“福满居”开业,对他们店里的影响,已远远超过他的意料。
他以为……最多对面会热闹一些,不会影响熟客生意。
结果竟是那边开业后,他们店里的客人直接少了。
而福满居,甚至不过才刚开业而已!
…
听见师父的问话,阿笙回过神。
因着“福满居”开业这事,左右也不可能瞒得住。
阿笙便一五一十地同师父“说”了。
乔德福一听,对面酒楼开业了,也是一愣。
片刻,沉声道,“只怕对面是来势汹汹。”
他们长庆楼这一关,怕是不太好过。
原来乔德福几日前,乔德福才特意请几个同行吃饭,让几个同行帮忙打听下,对面酒楼具体哪一天开业,或是说是个大概知道个可能开业的时间也成。
他好心里有个底,也好做相应的准备。
结果,饭吃请了,钱也花出去了……
都扔水里了。
且一个响声都没听见。
多半是对面酒楼的东家提前同符城的各大厨子打了招呼……他这边才会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这……对面的东家什么来头?
怎的手腕这么高?
阿笙眼露担心,比划着,“怎么了?师父,您为何这么说?”为何师父会说对方来势汹汹?是对面的东家,不好相与的意思么?
不想阿笙担心,乔德福没说自己前几天请同行吃饭,结果同行集体“反水”,背刺了他的事,“没什么,阿笙,师父去前头看看。其他人,不许偷懒啊。都好好做自己手边的活。”
第49章 如数家珍
乔德福已经走到门边,想了想,又解下身上的围裙。
他穿着围裙去前头大堂,未免太打眼。
按说眼下正是忙的功夫,他一个后厨在最忙的时候出现在前头,被客人瞧见,往常还好,没什么,今日这种情况,怕会引来风言风语。
阿笙伸手,刚要接过师父身上的围裙,从外头进来的阿松,听见了师父方才所说的话,一个步子呲溜向前,积极地道:“师父,围裙我来给您拿,我给您拿哈。”
说着,便从师乔德福手中接过了围裙。
阿笙见阿松这般积极,也便转过身,继续去揉他的菱粉。
中午既是不忙,阿笙便打算尝试着做菱粉糕。
做菱粉糕的主意,阿笙是那日同二爷去了泰和楼,品过它家的荷叶排骨糯米饭之后想到的灵感。
他们店里的菜品也会随季节所调整,可不会像泰和楼那般,只要有客人进门,便将应季菜品作为主打推荐给客人,更未曾想过再推荐相应的小菜、饮品……
后厨上什么菜,全凭客人的意思。
这也导致可能今日客人点某样菜品的次数多,偏相关食材备得不够,或者是出现相反的情况。某几样食材备得不足,而客人又喜欢点某样菜。
阿笙想着,何不效仿泰和楼,也根据时令也主推几个菜。
只是现在话事的人到底是师父,他不好主意拿太大,便想着,自己根据时令做个蒸粉糕。
一来甜品这块本就是他在负责,二来他先前做的枣泥山药糕至今都大受欢迎,他如今想做菱粉糕,师父定然不会反对。
届时,他可以让大力他们在客人点餐时,将这菱粉糕作为点心,推荐给客人。
一碟菱粉糕价格不贵,只要客人感兴趣,应当不会拒绝。
若是大桌生意,不妨给客人一个人情,送一碟给客人。
好吃,客人下回自然会点。
效果好,他再向师傅、爹爹提议,推荐时令主菜给客人。
再一个,他认为除了特色菜,不妨也可以弄一些时令特色糕点,与之搭配,尽可能地推陈出新。
如此,既给一些熟客以新鲜感。
同时,也能够让后厨在选购相关食材时更有主动权。
阿笙手里头揉到时候要给这菱粉糕上头设计什么样的装饰图纹才好,忽听阿松央着师父道:“别啊。师父,让我也去前面看看嘛。”
奇怪师父什么时候怎么还没走?
阿笙抬起头。
但见师父是瞪阿松他一眼:“看什么看?前头有耍猴给你看?还是你自己要当那只猴,表演给大家看?”
“噗嗤——”
其他人本也想同阿松一样,央着师父带他们一起去瞧瞧,听师父这么一说,没忍住,笑出了声。
“去去,笑什么?再笑揍你们啊!”
阿松生气地作势要将手中的围裙给扔过去。
原来,阿松他方才去茅房,听了两个客人的谈话。
得知对面那个“福满居”的开业,阵仗整挺大。
大红花绸,鞭炮,那都不出挑的了,听说是让店里的堂倌在外头吆喝什么“开业大酬宾”,凡是进店的宾客都可以免费点一碗莲子银耳汤,以至于现在店里头是人山人海。
说是排队的人从长宁街的这头,生生排到了那头。
阿松便想也去见识一下。
只是他一个后厨,不好私自擅离岗位,跑去大堂,掌柜的瞧见了倒是不会怎么说他,可未经允许,师父定然是要罚他的!
被师父带着去瞧,可就不一样了。
想着今日中午点菜的客人,厨房也不忙,师父定然会答应。
哪里想到,连着央求了师父两回,都被拒绝。
…
阿笙方才知晓,原来阿松是想要去前头看热闹。
阿笙眼底闪过一抹忧色,定然是阿松出去的时候无意间听客人或者是其他伙计说了什么。
这“福德居”开业,连店里的伙计都想去看热闹,更勿论其他客人同民众了。
乔德福没同意带阿松,对阿笙道:“阿笙,你随我一起去一趟。”
阿笙一愣,他先前才从因为要上菜,从大堂回来没多久……还想着趁中午这个功夫,把这菱粉糕给捏好,下午蒸一笼试试呢。
心里头奇怪师父为什么会叫上自己,阿笙却也没多问,点了点头,暂时将手中的菱粉团给放下,去洗干净了手,用布擦了擦,乖巧地跟在师父的后头。
…
“这投胎可真是个技术活。”
待乔德福带着阿笙走远了,阿松嘟囔了一句。
阿泰听见了,切黄瓜的动作一顿,满脸不高兴地道:“阿松,你胡说什么呢?!”
其他后厨伙计神色各异。
阿松撇了撇嘴,“我说的哪里有不对了?少东家既不用像我们这样成日扎在厨房,也不用像他们这样,师父教什么,才能学什么。
只要少东家同师父提,对什么感兴趣,师父就没有拒绝过。学厨可比他们快多了。
在后厨做了最长时间的老彭,手里头抓了一把花生米,抛进嘴里吃着,笑着道:“阿松,我看你今日是昏了头了。人家少东家学厨,日后可是为了要继承长庆楼。”
说着,睨了阿松一眼,颇是有些话里有话地道:“人家以后可是要给我们发薪水的人,同我们这些拿死工资的厨子,那能一样么?你呀,要摆正你的位置。”
阿松心里头不服气。
哼。
一朝是厨子,便永远是厨子了不成?
掌柜的不也是厨子出身么?
他才不会像师父那样,领一份死工资,给人一辈子颠勺不说,还给人带孩子!
老彭跟阿松两人的对话,听得阿泰心里头一阵火起。
老彭这段时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是时不时说一些类似的言论。
譬如,只要师父指点阿笙做什么菜,便会趁着师父同阿笙不在的时候,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真羡慕少东家,想当初他是学徒的时候,师父哪里会手把手教,全是他在边上看会的。
那时节,当师傅的肯让徒弟在边上瞧着,都是莫大的恩典了。毕竟教会了徒弟,徒弟另起炉灶,同师傅打擂的事可多了去了。
可明明师父也会亲手指点他们的,而且也照样会使唤少东家。
老彭也就算了,可阿松当初乞讨到他们店门口,可是少东家又是给了糕点让阿松充饥,又给了阿松在后厨学厨的机会!
阿松如今竟对少东家起了嫉妒的心思,实是不应该!
阿泰方才朝阿松发火,却是不能出声制止老彭,毕竟这后厨,除了师父,就属老彭资历最深。回头便是闹到师父、掌柜的那里去,掌柜的为了照顾老彭面子,定然不会说什么。
阿泰大力地切着黄瓜,以此撒气。
亏得掌柜的、少东家平日里对大家伙这么好!
老彭同阿松两人实是有些过分!
…
乔德福没去一楼大堂,问过大力之后,带着阿笙一起去了二楼一间刚刚收拾过的包间。
这包间正对着对面的福满居,站在窗边,不必探出脑袋,便可将对面福满居。
乔德福来到窗边,往外瞧,“怎的这么多人?”
乔德福从窗户往外看,瞧见到福满居门口排满了长长的队伍,很是吃了一惊。
阿笙瞧见长长的队伍,亦是眼露错愕。
他回厨房前,福满居店外至多只是热闹一些,并未像此刻这般排起长龙!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
这门口,竟是排起了这么长的队伍?
阿笙眉宇间有着忧色。
他也见过这长宁街上其他饭馆或是酒楼的开业,一般头几天人是会多一些,可没有像这福满居这样,开业头一天,便起了这么数十米长的队伍的。
阿笙“告诉”师父,“福满居放过开业鞭炮之后,便安排几个伙计分别站在门口的两边,吆喝过往的市民。还有一些新店开业的让利措施,譬如凡进店的客人都可免费喝一碗莲子木耳汤,或是一壶清茶。”
乔德福听后,只说了两个字,“阔气。”
这只要是进店的,吃不吃饭、点不点酒水另说,反正莲子银耳汤跟清茶是板上钉钉要送出去的。清茶不值几个钱,可这莲子银耳汤的成本不低。
进店的人越多,这一日的开销自然也是最大。
这种情况下,明面上看着是热闹,等回头一算进项便知道了,定然是折本的。
区别只在于,这“福满居”究竟有多大的财力,能够经得起这么这东家这么“造”。
要是菜品真的可以,对方又是个不差钱的主,固住了客源,对方又是个擅长经营的,可就真不好说了……
乔德福之所以没有叫他的其他几个徒弟随他一同来,自是清楚,阿松、阿泰他们几个人的心性,都没有阿笙稳。
回头看了之后,到厨房胡乱传点有的没的,长他人志气,无论是对店还是对他们几个,都不是好事。
…
阿笙比划着,“我听其他客人说,是一位周姓的小公子所开。也不知是咱们符城哪位家境殷实人家的小公子。”
乔德福瞧懂了阿笙的手势,得知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反而放了心。
他原先还以为对方能够想到买通同他往来密切的几位同行,联合起来瞒住了他新店开张的消息,对方应是个厉害的主。
可既然是家境殷实,又是个小公子,对方多半在经营酒楼上没有经验。
会买通厨子,估计也就是一些内宅的伎俩。
“无妨。经营一家酒楼,可不是财力雄厚就可以了。倘若只要是有钱便可以,那岂不是人人只要有钱,就都能开酒楼了?这酒楼究竟能不能活起来,有稳定的客源,关键还是在于菜品。还得善经营。这不管做哪一行当的生意,不善经营,嘿,都玩不转。
他一个十指没沾过油葱水的小少爷,哪里懂做菜?至于请名厨,呵,小少爷不懂行,还不是厨师说了算?可这厨子究竟能不能跟这位小少爷一条心……可就不好说了。
走。我瞧见你方才不是在揉面团么,可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不管他福满居如何,咱们得做好咱们的事情。最后究竟谁能把客人给留住,凭的可不是几碗免费的汤汤水水。”
乔德福收回了视线,手搭在阿笙肩上,揽着阿笙往外走。
阿笙原先还很是有些担心,这福满居才开业头一天,就对他们店里造成不小的影响,回头会不会真的极大地影响店里生意。
听师父这么一说,阿笙绷紧的心弦,总算稍稍松了一些。
“等会儿……等会儿,那位从里头送客出来的,似乎便是福满居的东家——”
乔德福松开了阿笙的肩,重新走到了窗边,“我瞧大家都对着他拱手作揖。若这位当真便是福满居的东家,的的确确够年轻的。”
福满居的东家?
阿笙转过了头,顺着师父的视线,朝窗外看去,在一堆穿着绸衣的宾客簇拥当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笙眼眸骤然睁大。
竟……竟当真是二爷那位朋友?
…
“怎的,你认识这位周小公子?”
乔德福瞧出阿笙一直盯着对面那位年轻的少东家看,出声问道。
阿笙微抿起唇,点了点脑袋,“这位周小公子是二爷的朋友,我见过。”
“二爷的朋友?这么说,看来这位福满居年轻的东家,确实是非富即贵了。我们走吧。好歹总算知道福满居东家的身份了。”
阿笙心不在焉地点来了点头。
他这会儿心里头乱得厉害。
怎,怎的这般巧?
二爷的朋友竟在他们点的对面开起了酒楼。
此事二爷可知情?
对了!
福旺!
这么说,他先前瞧见福旺出现在对面酒楼,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是……是因为这位周小公子今日新店开张,二爷许是没空,便特意派了福旺来恭贺这位周小公子?
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福旺手里头似是拎着什么东西,只是当时福旺身边的人多,他也瞧不大清楚。
想来福旺手中拿的,定然是二爷命他转交给周公子,恭贺周公子新店开张的贺礼。
…
福满居。
周霖送梁学义他们几个出店门口。
店里全是前来捧场得百姓,梁学义忙对周霖道:“雨新,你就别送了。招呼你的其他客人吧。”
孙瀚宇笑着道:“就是,就是,你忙你的去。左右我们都不是什么外人,用不着跟我们来这套虚礼。”
周霖一脸认真:“那不行。你们因为新店开张,特意来这一趟。我不送送你们,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左右我也不忙。”
姚关月轻摇手中折扇,语气夸张地道:“你,你这……你这店里都快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你还不忙呐?”
李楠拿手撞了撞姚关月的胳膊,笑嘻嘻地道:“雨新是谦虚,归期你啊,就不要过于当真了。”
身为老板,周霖实在太过年轻,姚关月他们几个亦是同样地年轻,又都是穿的一身的绸衫,几个人在门口说说笑笑,引得从店里出来、进去的客人,好奇地朝几个人张望了好几眼。
其中,有客人将他们当中的几个人认出的,均惊讶于这位福满居年轻东家的面子竟然这么大,符城这几位家底殷实量的公子竟都特意赶来,为他恭贺新店开张之喜。
周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哪里是谦虚。你们瞧我,再忙,哪里忙得过南倾。”
姚关月他们几个人一听,便立即听明白了周霖话外的意思。
今日雨新新店开张,他们几个均是人到、礼金、礼品三样全到了,唯有南倾,只是让福旺送了礼金同礼物过来。
礼金他们不知南倾随了多少,毕竟这礼金大都是不会收的,不过是走个过场,图一个吉利。
礼物他们是瞧见了,是一个瓷器的招财猫。招财猫的手会晃动,瞧着很是别致。
可招财猫这物件,在符城店里虽说摆得少,省城可是大多数商铺都有,就跟发财树一样,实在是算不得多新奇的物件。
加之,人也未到场……多少差了不止一点意思。
知道的,他同雨新两人曾亲密无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同雨新根本不熟呢。
孙瀚宇道:“我说,你同南倾的误会还没解开呐?”
周霖苦笑,“你们也瞧见了……我最近是真的抽不出身。”
言外之意便是他一直没得空,去找谢放把话给说开。
众人不疑有他。
“说起这个……雨新,我没想到你这新店,竟然就开在长庆楼对面。倘若不是你早早就看了店面,我还真以为你是……”
梁学义的话尚未说完,周霖便替他接了下去,语气平静地反问了一句:“存心要跟人家过不去?”
梁学义“哈哈哈哈”地爽朗大笑,“我也知道,这不可能。毕竟你的店是好几个月前便看好了的。”
周霖道似解释似诉苦地道:“我是跑了许多家店,发现还是这家的地址最理想。你们也知道的,打开门做生意,定然是求财。哪里会因为旁的什么理由。”
“这是自然,谁开门做生意不为求财?”
“要不说不巧不成书么?”
孙瀚宇同李楠两人相继道。
姚关月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敲了敲,他怎么记得,之前他们在泰和楼遇上南倾同阿笙的那回,他似是问过雨新,酒楼的选址选得如何了。
雨新当时好像回他的是,还在看,具体还没将酒楼地址给看下来?
只是日子实在是有些长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雨新那时是不是那么说过。
“哎——那个不是南倾么?”
梁学义忽然指着对街,往长庆楼里头去的一抹修长身影,语气惊讶地道。
姚关月、孙瀚宇、李楠三人一瞧,还真的是南倾!
周霖微变了脸色。
李楠纳闷地道:“南倾不是托福旺说今日有些事要忙,赶不及,特意命福旺转交的礼金同礼品么?怎,怎的……”
出现在对面的长庆楼?
后一句话,在瞧见身旁周霖状似失神的神色后,因着顾及周霖的感受,也就未再往下说出去。
姚关月转过头,对周霖道:“雨新,你先别着急,我替你去问问南倾,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前头让福旺跟你说他是太忙,所以抽不得空来恭贺你新店开张,后头就去了对面。这也太不像话了。”
说罢,不等周霖反应,便同梁学义他们几个人说了一声,拱手作揖道:“云平兄、君涛兄、仲文兄,我先走一步。雨新,再祝你生意兴隆,宾客云集!我先告辞。”
谁还不喜欢看个热闹呢?
梁学义忙道:“归期,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便转过头,也同周霖几个人先行告辞。
李楠瞧了瞧周霖,又看了看姚关月、梁学义他们两个人,也跟上去了,“我也去,我也去。你们等我一等……”
孙瀚宇原本对周霖同谢南倾两人之间的事半点兴趣也无,见其他人都过去了,心里头便多少起了好奇之心,想知道南倾究竟会如何回答归期,便也对周霖道:“我也去看看,回头南倾说了什么,雨新,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周霖盯着相继走去対街的姚关月、李楠一行人,简直暗暗咬碎了一口牙。
姚关月这几个人是不是没脑子?
他们才为他恭贺过,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他的朋友。
结果这几个人相继去了对面?
这让其他客人怎么想?
这不是倒他的台么?!
偏得周围许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周霖便是再吐血,面上也只能是笑着,笑着将刚进来的一位客人给迎进去。
一同陪着客人进店里,周霖脚步微顿。
他转过了头,盯着对面牌面上“长庆楼”,眼底一片阴鸷。
…
“您好,请问客人您想点些什……”
今日实在太空,方庆遥只好让自己找些事做,否则对面的伙计、东家瞧见了,怕是要笑话他。
便一直在从柜台后头,低着头拨弄着算盘,装出一副在忙模样。
余光瞥见终于有客人进门,方庆遥赶忙放下手中的算盘,人从柜台后头绕出,抬起头,认出是谢南倾,吃了一惊。
谢二爷是偶尔会点他们点里的外送,可人是许久未店里过了。
不知为何……许久未见,他觉着谢二爷的气质都变得沉稳了许多……不似从前,多少有些花花公子的玩世不恭的劲。
掩饰心里头的惊讶,方庆遥笑着迎上前,双手作揖,“二爷?二爷您可是许久都未曾光临我们小店了。”
谢放鞠躬,作揖回礼,“方掌柜好。是,前段时间病了些时日,一直遵医嘱调理着脾胃,也便没怎么出门。”
“原来是这样。”方庆遥关切地问道:“那如今身体可都大好了?”
谢放笑着道:“还是有许多东西忌口。不过,还是可以尝一尝咱们店的凉拌鸡丝、胭脂凤尾白菜、虾仁滑蛋……”
如数家珍。
谢南倾能够在今日,大多数熟客都跑去对面看热闹的情况下光临他们店里,不仅如此,还熟练地报出他们店里的招牌菜,方庆遥自是感动不已。
从前他同这位谢二爷接触得不算多,只是几次接触,均能体会到这位待人接物的面面俱到,如今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位谢二公子何止是面面俱到,简直是叫人暖心。咱们店里,哎呀……这位谢二公子说话,着实太叫人舒服了。
方庆遥愈发地热情,只是这回比方才多了几分真心,“那二爷,我陪您上楼,您找楼上雅间先坐着。我去……”顿了顿,迟疑地道:“可需要我去喊阿笙过来?”
方庆遥只要想到谢南倾有断袖的传闻……这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谢放弯着唇:“无妨。阿笙若是在忙,便不要打扰他了。事实上,南倾今日来,是来找方掌柜您的。”
第50章 解释清楚
有事找他帮忙?
他一个小小酒楼的掌柜,能帮得上这位谢二爷什么忙?
方庆遥心里头多少有些吃了一惊,忙道:“有何事需要方某人帮忙,二爷您只管说。”
谢放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方叔,我们不妨找个地方详说?”
难怪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还以为这位爷真是上他们店里吃饭来了,方才还心生感动来着。
方庆遥胡乱琢磨着谢放这尊大佛究竟找他何事,因此,一点也没留意谢放对他称呼的改变。
只听了个后半句,听见谢放提及希望找个能地方的详谈,也便应声道:“哎,好,好。我带您去楼上包间详谈。”
方庆遥亲自领谢放上楼。
店里的几个堂倌,也都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谢二爷了。
今日不少熟客都走到他们门口了,却又被隔壁的热闹给吸引了注意,拐了个弯,去了对面的福满居。又或者是,客人自个儿想来他们长庆楼,被他们的亲朋给拉去了对面。
往日这个点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却是大半个小时过去,都没几个客人上门。
谢二爷竟在这个时候,来他们店里,店里的伙计们很是有些惊讶。
不好一个劲地盯着客人看,伙计们也便一个个佯装低头在忙手里的活,时不时地偷摸地抬头,看个一眼。
听说谢二爷惊蛰前后病了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次生病的缘故,总觉得二爷人比记忆当中的消瘦了一些,不过整个人……怎么说呢,就是……总觉得气质沉稳了好多。
“一个个的,都在看什么呢?赶紧的,忙自己的事去。”
伙计们的小眼神,哪里逃得过方庆遥的眼睛,他一只手扶在栏杆上,将其中好几个伙计偷瞄的眼神抓了个正着,没好气地道。
伙计们忙低下了脑袋,不敢再胡乱瞧,这才继续专心地干着各自手边的活。
方庆遥转了身,朝谢放拱手作揖道:“对不住啊,二爷,伙计们没规矩,让您见笑了。”
谢放轻掀了掀薄唇,笑着道:“想来我日后得经常来这走动,伙计们见着我,也便不会这般新奇。”
方庆遥一时也拿不准这位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有旁的什么意思,只得陪笑道:“二爷您说笑了。”
两个人继续往上走,遇上了从楼上下来的阿笙同师父乔德福两人。
…
谢放瞧见有人从从楼上下来,一抬头,见是阿笙,便笑了,“巧了不是。方才方掌柜还问我,要不要去叫你过来。”
视线落在阿笙后头的乔德福,朝乔师傅拱手作揖道:“乔师傅,好长时间不见。近来一切可都好?”
乔德福见了二爷,同方庆遥以及店里的伙计反应一样,亦是吃了一惊。
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见二爷来捧场,自是开心,忙作揖回礼,“都好,都好。多谢二爷关心。真当是许久未见您了。您今日想吃点什么?我给您做?”
谢放:“那想吃的可就太多了,可得好好想想。”
逗得乔德福是哈哈大笑,“那好勒。那我就先回厨房,将锅给您热上。”
谢放拱手:“多谢乔师傅。”
知晓阿笙同二爷熟悉,乔德福也便没有喊阿笙跟他回厨房,一个人下了楼。
阿笙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二爷。
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眼前出现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二爷?
其实若只是他认错,师父总不至于认错,阿笙这会儿却顾不上想这些。
他孩子气地抬手,揉着自己的揉眼睛,
眼前二爷的身影并未消散。
倒是二爷旁边的爹爹在……嗯,瞪他。
阿笙涨红了脸颊。
他,他是真的没想到,二爷会忽然来他们店里。
今日,今日不是那位周小公子新店开张之日么?
二爷怎的,未去对面恭贺,反……放倒来了他们店里?
还是说,二爷已是去过周公子的店里,只是他没瞧见?
方庆遥见阿笙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人瞧,也没有同二爷打招呼问好的意思,很是尴尬地朝谢放笑了笑,板起脸,对阿笙道:“阿笙。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见了二爷,不知道跟二爷问好?”
噢。
阿笙这才忙回过神,打手势,向二爷问好。
谢放笑着对方庆遥道:“无妨,无妨。都是自己人。不用这虚礼。”转过头,眸光温柔地注视着阿笙,“忙不忙,若是不忙,可方便去领我去包间,今日有件事,想请方叔帮忙。”
二爷有事,想请爹爹帮忙?
阿生心里头自是纳闷,爹爹能帮上二爷什么忙。
注意到二爷对爹爹的称呼,又是一愣。
方,方叔?
二爷什么时候同,同爹爹这般熟稔了?
方庆遥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谢放对他的称呼。
莫说阿笙,便是他他自己也是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这位谢二爷待人真当愈发客气了。
阿笙原打算厨房做他的菱粉糕,倒是不忙。
再一个,二爷无论如何,是长庆楼的客人,哪里有丢下客人,自己去忙的道理。
无论二爷是为的什么来店里,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时刻,阿笙心里头仍是感激的。
阿笙划着手势,回应二爷的话,表示自己不忙。
才往下走没几步的他,转过身了身,重新往楼上走,走在前头带路。
…
“南倾——”
“南倾。”
谢放同阿笙还有房掌柜一起上了二楼。
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谢放停住脚步。
姚关月三步并两步地走上楼梯,一见面,就给谢放抛出了个问题。这位姚公子晃着手中的扇子,“可太巧了!你猜,我们几个方才是在何处?”
谢放看了姚关月身后跟着的梁学义、孙瀚宇以及李楠三人,“这个点,你们应当才恭贺了雨新。从福满居过来?”
长庆楼今日客人虽少,可也有包间是坐着客人的。
夏天,包间大都敞着门扉。
挨得最近的一个包间,听见有人提及对面“福满居”三个字,自是竖起了耳朵。
有客人竟是从福满居过来么?
可是那福满居的味道一般,这几位客人才从福满居出来,又来了长庆楼?
梁学义也走上楼梯,慢悠悠地道:“猜得一点不错。我们还想问你,为何你让福旺送来礼金同礼物,转告雨新,你今日事务缠身,脱不开身。可这会儿又出现在这儿,可是事情办完……”了?
上了楼,这才瞧见阿笙也在,梁学义眼睛亮了亮,“阿笙小兄弟,你,你也在啊?”
完全忘了方才要问的问题了。
对于梁学义上赶着同阿笙打招呼这件事,孙瀚宇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他的视线落在谢放身上,用开玩笑地语气道:“南倾,这我可要好好说说你了。今天既是雨新新店开张,你既是事情办完,怎么的也因去一趟雨新那。如何自顾自地来了这儿?雨新方才可是什么都瞧见了,这会儿指不定多伤心呢。你不去哄哄?”
谢放:“进包间点些菜,再慢慢聊?否则让方叔同阿笙两个人就这么罚站似的,站在这儿,未免太耽误人家时间。”
谢放今日一进长庆楼,便当即注意到长庆楼今日比以往要清冷许多。
梁学义、孙瀚宇这几个“人气”自己撞上门,自是得好好利用。
方庆遥连忙道:“无碍,无碍。长庆楼本来做的就是候人的生意。”
这般站一站,等一等的,能有什么妨碍?
阿笙屏息,全神贯注地听着二爷同这几位公子的对话。
听说二爷让福旺转达,他今日事务缠身,未能抽空前恭周公司新店开张,可眼下,却来了长庆楼,阿笙听后,心里头自是雀跃。
他听得认真,哪知,听到关键处,忽地没了。
不过,阿笙不得不承认,二爷确是想得周到,他这么站着不打紧,可爹爹毕竟是掌柜,这么像个堂倌似地候着,客人见了,难免会有什么想法。
…
阿笙带了二爷以及姚公子一行人进了方才他同师父待的包间。
这个包间是他们酒楼最大的,也是视野最好的。
因着姚关月、孙瀚宇他们几个人的忽然出现,谢放原本打算同方庆遥谈的事,自是暂时谈不成了。
他只好先对方庆遥道:“方叔,我先陪一陪我的这几位朋友。烦请您替我留意下,如果楼下有一位姓氏魏的先生找我,请您带他到其他包间,稍等我片刻。”
包间里都是谢二爷的朋友,便是他不寻个理由,方庆遥自己也会借故先行离开,“好,您放心。若是您的朋友到了,我一定会妥善安排。”
谢二拱手道:“南倾先行谢过。”
“二爷客气。”
方庆遥也便先行出了包间,只留了阿笙在包间里头伺候客人点菜。
谢放同方庆遥说完话,见大家都站在窗边,议论着什么,转过头,顺着要姚关月他们几个人的视线,这才注意到原来对面就是福满居。
阿笙怕二爷误会,以为他是故意选了这个同福满居面对面的包间,忙比划着解释道:“这个包间最大,也是……也是……”
除却这个包间最大,视野最好,也是……也是过去二爷来长庆楼时,来的次数最多的一个包间。
虽说在长庆楼应酬的日子,于谢放而言,已是隔着生死,并不是当真只是前几个月的事,可他也还记得,那个时候,他最喜欢坐这间包间,因为这间包间确实视野开阔。
从这里往外看,还能瞧见符城的城墙。
谢放注视着阿笙:“难为你,还记着。”
阿笙脸颊通红。
他尚未比划完,二爷,二爷竟是给猜出来了么?
阿笙羞窘,不知该如何回应,便笨拙地转移了话题,“二爷您要不先跟您的朋友先坐?再一起讨论讨论,想吃点什么,或是喝点什么?”
谢放:“我都可以,只要是稍稍清淡的食物便可。归期、仲文,你们几个想吃什么?”
孙瀚宇最先回的座位。
他一坐下,便意有所指地对阿笙道:“少东家实在会选包间。这包间正对着福满居,有意思。只要雨新上二楼包间,就一定会看见南倾同我们几个。少东家这安排,要说不是故意……”
故意将话说一半,留一半,存心要人难堪。
阿笙涨红了脸颊。
正有些不知所措,只听二爷淡声道:“这是长庆楼,阿笙身为少东家,引我们来他认为最大,视野也最好的包间,有何问题?总不能因为对面是福满居,便让人将这包间给封了?”
阿笙一愣。
可他错觉?
二,二爷这话,听着怎,怎的这股有……有火药味?
自然不是阿笙错觉。
孙瀚宇也听出来了。
不仅仅是孙瀚宇,姚关月、梁学义以及李楠也全听出来了。
在众人的印象当中,谢南倾就是那春日堤岸的春风,待人总是温和有礼,是一个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发火的人。
可方才这话,语气里分明透着不悦。
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间梁学义同李楠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倒是姚关月将手中合拢的折扇握在手心里头,眼底全然没任何惊讶神色。
他就知道……阿笙在南倾心中的分量同其他人全然不同。
且南倾自惊蛰那场重病渐愈之后,确实隐隐同过去有些不同。
至少若是换成以前的南倾,是绝不会因为云平这一句“玩笑话”便这般驳云平面子的。
…
谢南倾是不是吃错药了?
为了给这个哑巴,不惜杀他面子是吧?
孙瀚宇不敢得罪谢放,只好强行忍下心中的不满。他这会儿要是再听不出谢南倾话里话外对这个小哑巴的维护,那他可就是个傻子。
孙瀚宇勉强笑道:“南倾说笑。我方才不过只是逗逗阿笙罢了。瞧你,竟还当真了。阿笙,对不住啊。若是我方才这话,让你有什么误会,我同你道歉。”
不得不说,孙瀚宇实在是个能伸能屈的主。
方才还一副盛气凌人,质问阿笙的语气,因着谢放为阿笙出头,便立即转了风向。
哪有当客人的道歉的?
阿笙忙比划着,“您言重了,我,我未……”放在心上。
阿笙比划的手忽地被握住。
阿笙慌张瞪圆了眼。
二,二爷在,在干嘛?
谢放一只手环在阿笙肩上,环顾着包间内的姚关月、梁学义、李楠以及孙瀚宇四人,神色认真地道:“我不知道雨新同你们说了什么,以致你们似乎对我同他的关系有所误会。
我同雨新,由始至终,都跟我同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大家都是相识相交的朋友,再无任何其他。
阿笙亦是我的朋友。若是你们以阿笙不能言,便轻看他,便是轻看南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