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跳鼓噪(二更)
看轻阿笙,便等于看轻他谢南倾。
这话分量实在太重。
梁学义、孙瀚宇同李楠三人的眼底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错愕。
阿笙身子僵直,缓缓地转过脸,傻愣愣地瞧着二爷,一颗心仿佛是盈满风的帆,鼓鼓胀胀。
他知晓,二爷从来不是会在意他人眼光或是想法的人。
二爷说拿他当朋友,便是真的拿他当朋友。
可他从未想过,二爷,二爷会当真这般郑重地将他介绍于他的朋友们。
还有……
二爷方才那一番话的意思是,他同那位周公子,并无其他么?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二爷转过了脸。
在二爷转过脸之前,阿笙脸颊一烫,忙微垂着脑袋。
心跳鼓噪,砰砰跳得厉害。
…
梁学义、李楠同孙瀚宇三人亦是忍不住,琢磨南倾方才关于雨新的那几句。
南倾和雨新两人,只是同他们一样的关系吗?
那为什么雨新每次都告诉他们……
等等,为什么他们会认为南倾跟雨新关系不同寻常?
是因为南倾邀请雨新一起游湖的那回?
那回,他们几个人相继到了之后,只剩雨新未到。
雨新上了船,便以茶代酒,向南倾以及他们一同道歉,说是劳烦大家等了他这么长时间,尤其特意向南倾道歉,说是游湖的提议是他提的,可偏偏因家里有事,他反倒成了最后一个到,实在不该。
于是以茶代酒,向他们几个人赔罪。
他们听后,还同南倾开玩笑,敢情他们几个人都是陪衬,南倾主要是为了约雨新。
又有一回,他们相约一起去春行馆去找南倾喝酒,去了之后,雨新已经同南倾一起在院子里小酌,见到他们过来,雨新便笑着站起来,迎向他们,说他们可算是来了,仿佛……他也是这座宅院的主人。
他们也便开玩笑,说南倾偏心,怎的他们提前约了雨新,也不告诉他们。
但,若是雨新自己提前到了呢?
…
桩桩件件……
太多了。
许是一开始他们当真只是玩笑。
起哄的次数多了,加之每次起哄,雨新都是微垂着脑袋,耳根通红的模样……
南倾每回都是一笑了之,他们只当南倾是在默认,如今想来,南倾只是认为这个误会太荒诞,也便未曾解释?
天爷!
梁学义、孙瀚宇、李楠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似乎着了雨新的当!
没错,雨新的确从头到尾都未曾明确提过他倾心于南倾,或南倾倾心于他的话。
然而,恰恰因为雨新每一次说话都只是说一半,又或者是故意说一些似是而非,容易叫人误会的话,他们反而被雨新给套进去了而已!
孙瀚宇变却了脸色。
他一个孙家的嫡长子给周霖那个地位低下的庶子捧了这么长时间的臭脚,就恶心得不行。
要不是周霖给他介绍过洋商,当真让他谈成了几笔生意,他现在恨不得直接冲去对面,抬手抽那jian坯子一巴掌!
…
所有人当中,唯有姚关月,听了谢放一番话,半点惊讶全无。
是四个人当中最为平静的。自打在泰和楼见到南倾落在阿笙身上的眼神,姚关月便再未误会过南倾同雨新的关系。这回南倾的话,不过是证实了他的猜测而已,只是见怪不怪。
见气氛有些僵持,习惯了当和事佬的他,“啪”一下将扇子打开,在手中扇着,笑着打圆场,“好事。好事。孔老夫子不是说了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阿笙既是南倾的朋友,日后也便也是我们大家伙的朋友了。
来,我们先点菜么。乔师傅烧的鱼翅可是一绝。好久没吃鱼翅了,我们先点一盅鱼翅尝尝?”
梁学义也终于从方才谢放的那一段话当中回过神来,积极地配合地道:“对,对,南倾的朋友,也是我们大家伙的朋友么。”就着姚关月方才的话题往下说,“乔师傅何止是鱼翅一绝,葱爆海参也是。”
又拿手肘碰了碰李楠。
李楠忙点头赞同道:“乔师傅的葱爆海参的确是令人垂涎三尺,念念不忘。我同仲文便点这个吧。云平,你想吃什么?”
李楠主动问及孙瀚宇,如此,便给了孙瀚宇一个台阶下,不至于让孙瀚宇太过尴尬。
他们四个人虽然都是才从福满居出来,但因为福满居今日人实在太多,便是他们点了菜,也需等。
这几个人都爷,哪里有性子,在吵吵嚷嚷的环境里等菜上桌,便都称家里留了饭,将礼物同礼金给了之后,也便告辞出来了。
这会儿四个人刚好肚子也饿了。
孙瀚宇方才已经因为这个哑巴少东家得罪了南倾,这会儿李楠给他递了梯子,他自是得顺着梯子往下爬,他点了一份炒腰花,以及在别处极难尝到的新鲜的炸虾球。
长庆楼的食材新鲜,尤其是海鲜,大都是养在水缸里,现杀现煮。
这份新鲜,是别处酒楼极难企及的。
并非其他酒楼做不到,只是海鲜活的同死的价格不同,别的酒楼很少肯像长庆楼这般可能大成本,也要保持食材的新鲜。
像是炸虾球这种本身一般食客极难尝出是否是新鲜海鲜的一道菜,长庆楼亦是用的活虾,在符城是有口皆碑。
“我都记下了,海参、鱼翅、炸虾球,是吧?怎的你们都点海鲜?有海鲜,岂能无酒?那我便点一份清滋排骨、赤炖肉鸡,一壶‘太白醉’吧。唔……好像没人点素的?”
姚关月朝谢放微一挑眉,“不如南倾你点几道时蔬?”
姚关月这话一出,梁学义同李楠便都笑了。
可不是海鲜、肉、酒全有了,只剩下时蔬了么。
孙瀚宇也在笑,不过他的笑意要尴尬许多,瞧着极为勉强。
不管如何,现场气氛确是一下轻松了不少。
阿笙亦是松一口气。
他心里头自是感激二爷为他出头,可姚公子、孙公子他们亦是二爷的朋友,他不想二爷为了他同朋友们弄得太僵。
姚关月的提议,正中谢放的下怀,他脾胃到现在都不宜吃过于重口之物,时蔬是最合适他的。
谢放对阿笙道:“那就按照大家说的点吧。我只要时蔬就可以了,今日店里什么时蔬最新鲜,就给我上什么。我都可以,不挑。”
姚关月将手中的扇子合上,微微一笑,“我也不挑。”
梁学义也忙道,“我也是,我也不挑的。”
李楠同孙瀚宇也相继表态,他们也不挑。
于是,便这么确定了下来,由阿笙决定上什么时蔬,便上什么时蔬。
谢放考虑地细,问阿笙,“可需要将大家方才点的菜再重复一遍?”
阿笙笑着摇了摇头,比划着,“没关系,我都已经记下了。”
方才几位公子点菜时,他已经在心里头将大家点的菜都一一都记下了。
勿论姚公子在点菜之前,还十分贴心地替他重复了一遍。
谢放:“少东家果是记性好。”
阿笙脸颊通红。
二爷,又,又没个正经了!
…
阿笙往外头走去,已经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
谢放注视着去而复返的阿笙,眼露询问。
阿笙手里头比划着,“二爷想喝什么茶?”
阿笙记得端午那日,二爷饮酒后身体有些不大不舒,“太白醉”不似杏花酒或是桂花酒这些果酒,酒劲要大上许多。
这“太白醉”最好还是不要喝了,饮茶最为适宜。
其他人都瞧不懂阿笙的手势。
梁学义好奇地出声问道:“南倾,阿笙在说什么?”
谢放:“阿笙问我想喝什么茶。”
姚关月“害”了一声,“这都有酒了,还喝什么茶。阿笙,你未免也太不了解南倾了,南倾可是无酒不——”
谢放淡声道:“忘了告诉你们,我戒酒了。”
姚关月那一个“欢”字,也便卡在了喉咙里,微张着嘴,瞪大了一双眼睛,就跟见鬼似地,一个劲地盯着谢放。
嗯?
戒酒?
方才南倾说他要戒酒?
那个不管是不是聚会,又或者是在自家宅子里,都要小酌个几杯的人,竟,竟声称自己要戒酒?
李楠试着猜测道:“为何?可是同某个人打赌输了?被逼着戒酒?”
过了好半晌,姚关月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阿笙亦是头一回听说二爷要戒酒之事,担心地瞧着二爷。
“没有同什么人打赌,也未受什么刺激。只是先前大病一场后,肠胃始终有些弱。大夫吩咐,最好戒酒,于健康有关,遂不敢不听。”
谢放收到阿笙关心地眼神,既是同李楠、姚关月他们几个人解释,亦是同阿笙解释。
谢放是打定主意,这一辈子,绝不会再让自己染上酗酒的毛病。
最好的方式,便是从此再也不去触碰。
只是他过去喝酒喝得实在太频,倘使他忽然告诉大家他要戒酒,大家必然会觉得突兀。
谎称是大夫的交代,合情合理,且归期他们亦不会起疑。
姚关月恍然:“难怪。我说么,你怎么连酒都戒了。”
李楠纳闷地问道:“莫不是少少喝一些也不行,需得是滴酒不沾才行?”
姚关月亦道:“这人生要是不能饮酒,那该少了多少乐趣啊。”
谢放:“喝茶亦是一样的。”对阿笙道:“给我们来一壶咱们府城当地的白毫吧?”
阿笙是希望二爷少饮酒,未曾想,二爷竟是戒酒了。
阿笙心里头虽替二爷觉得遗憾,但想到是大夫的吩咐,认为二爷做得对,既是大夫有所交代,最好日后还是不喝了。
他可是每回给祖宗磕头上香时,都会暗暗求祖宗保佑,二爷长命百岁。
二爷将酒戒了,于二爷身体而言,兴许当真是件好事。
…
“怎么样?阿笙,二爷今日都点些什么菜?”
阿笙回到厨房,师父乔德福便迎了上来。
实在是今日中午,厨房没什么活,可见前头生意大大受了福满居的影响。
乔德福自是希望二爷能够多点一些,进项什么的暂且不提,好歹今日的食材,用去一些,否则今日进的生鲜可就砸手里了。
掌柜的事不会责怪他,可要是今日亏空太多,他心里头过意不去。
阿笙便将菜单一一告知师父。
这可是今日最大的一桌了,乔德福问道:“点了这么多?这可不是一个人的量,是二爷今日在我们店里,宴请朋友?”
这顿饭,应当是二爷做东,毕竟是二爷提出的上楼上包间吃饭,遂点了点头。
乔德福笑容满面,“还是二爷够意思啊。今日在我们长庆楼宴请朋友,旁的不说,真真是给咱们添人气了。“
阿笙晓得师父的这种高兴。
事实上,对于二爷的到来,他亦是备觉惊喜。
乔德福拿过手边的围裙,重新给系上,对阿笙道:“阿笙,厨房这边不用你帮忙,你去楼上包间看看二爷他们还有什么需要的。”
阿笙是要去泡茶送到楼上去,也便点了点头。
出了厨房。
阿松盯着少东家离去的背影,脸色沉沉。
师父实在太偏心!
…
阿笙手里头端着托盘上楼。
除却二爷点的一壶符城白毫,还有一碟花生、玫瑰瓜子、薄肉脯、红枣、开心果等几样吃食。
李楠一下子注意到了多出来的几碟小吃,“嗯?怎么还有瓜子?我们似乎没点瓜子?”
阿笙将手中的茶壶、茶杯,以及吃食一一放下,脸颊微红地比划道:“我请几位公子的,希望几位别嫌弃。”
他是不敢奢想二爷的这几位朋友当真将他视为朋友,不过来者是客,自是希望能够好好招待客人。
其他人瞧不懂手势,便巴巴地去看谢放。
谢放便笑着帮着翻译了一下,“阿笙说是送我们的,希望我们大家别嫌弃。”
姚关月:“哪里,哪里。心意无价,我们怎会嫌弃。”
阿笙感激地瞧了姚公子一眼,拿过茶壶,给大家斟茶。
“我来吧。”
嗯?
阿笙尚未反应得及,谢放已经将茶壶给拎了过去。
梁学义、李楠、孙瀚宇,便是姚关月,都愣愣地盯着给他们斟茶的南倾。
他们几个人从前聚会时,要么由堂倌替他们斟茶,若是在他们各自家中,便是小厮代劳。
何曾见南倾亲自斟过茶?
姚关月忙道:“我自己来便……”可。
见谢放端拎起茶壶,由于姚关月就坐在谢放左手边,便以为谢放是要给他斟茶,毕竟,南倾的右手边是云平。
按照今天这情况,怕是得最后一个才能轮到云平。
姚关月哪里好意思当真麻烦谢二公子给他斟茶。
欲要将茶壶接过,但见谢放倒了一杯,又拉着阿笙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忙了一上午,喝杯茶,先润润喉。”
说罢,将茶壶放在了中间,对桌上的其余三人道:“大家随意。”
第52章 是您的了
阿笙瞧着被推至他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只觉脸上都要烧起来。
二,二爷怎的先给他倒了?
他是少东家。
哪有,哪有先给主人家倒的道理。
二爷哪里会管这些。
像是半点未留意到桌上其他人或震惊、或错愕的表情,二爷小声提醒阿笙,“记得吹凉,小心烫。”
阿笙红着一双耳尖,比划着,“谢,谢谢二爷。”
姚关月、梁学义、李楠以及孙瀚宇四人面面相觑,眼底错愕一片。
怎么个情况?
姚关月最先反应过来,他爽朗地笑了两声,“哈哈,随意好,随意好。来,我们大家都随意么。谁要喝茶,谁要吃点吃食,都自取,自取。”
…
姚关月给自己斟茶的时候,顺手替离他近的在梁学义同李楠将茶给满上了。
“多谢归期兄。”
“谢谢归期。”
梁学义同李楠相继向姚关月道谢。
“客气,客气。”
孙瀚宇坐在姚关月对面,姚关月实是够不着,便将茶壶给放在了中间。
这让手里头拿着茶杯,刚要递过去的孙瀚宇动作倏地一停。
孙瀚宇是家里的嫡子,除却跟长辈一起同桌吃饭,哪里自己斟过茶。
他原先想等着李楠斟茶的时候,顺便将自己的茶杯给递过去,毕竟过去他们几个人一桌吃饭,只要是李楠在,倘若小二在忙,斟茶递水的事都是李楠在做。
哪里想到,姚关月替李楠将茶水给倒了,只好自己去拿茶壶。
刚烧开的茶水自是烫的,孙瀚宇倒茶的时候没注意,被茶水烫了手背,其他几个人在说话,也没注意到他,孙瀚宇被烫得险些喊出声,唯有忍着。
孙大公子何曾受过这份委屈,脸色铁青,掀了这桌的心思都有。
只是不敢得罪谢南倾,便唯有忍了下来,便是脸不悦都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
…
姚关月将茶给吹凉,先是放在鼻尖轻嗅了嗅,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缓缓地吹凉,浅尝了一口,甘冽入喉,姚关月眼睛亮了想,对阿笙道:“阿笙,这白毫不错。”
今年的白毫都是新茶,他跟爹爹两人在二三月份就去找茶农购买了,后头又放了好几个月,这个月拿出来,味道正是最好的时候。
阿笙弯起唇,比了个谢谢的手势,“谢谢姚公子。”
“是吗?我赶紧也尝尝看。”
梁学义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
姚关月见他这般急,笑着提醒他,“记得稍稍吹凉,要不然小心被烫着舌头。”
梁学义面露尴尬,他确实方才端杯子的时候太急,指尖还被烫了一下来着。
听从了姚关月的提醒,他慢慢地将茶给吹凉,喝了一口,入口回甘,梁学义抬起头,望向阿笙:“是今年的新茶吧?果然很香。”
阿笙笑着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梁公子真是个行家。”
梁学义瞧出阿笙是在夸他,只是后头比划着什么,他却是未能看懂,只好将眼神投向南倾。
谢放没有胡乱“翻译”,如实地道:“阿笙夸你是个行家。”
梁学义在家中虽是嫡子,可不是嫡长子,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他两位兄长年长他许多,平日里对他学业、私生活都管得极严。
有良玉在前,他这块顽石在长辈心目中自是不够瞧的了,从来都是被责骂多,正面夸奖少。
便是同谢放、姚关月、孙瀚宇等几个朋友在一起,他也大都是担任“绿叶”的那一个,不大被人注意到。
“只是胡乱懵的,哪里能称得上是行家。”
这会儿得了阿笙的夸奖,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头这么说着,唇角倒是未下来过。
姚关月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从碟子里抓了一把玫瑰瓜子,闲聊着开口道:“咱们在这儿品茶,倒是让我想起一桩事。你们可有收到消息?康家在龙鸣山的三百多亩茶园要出售。现在在在找买家。”
康家?
阿笙手里头握着茶杯,抬起头。
康这个姓氏,在符城有名有姓的只一家。
是那康少要出售他家的茶园?
…
李楠轻晃着手中的杯子,都说这茶好喝,便也迫不及待想尝尝味道,杯子递到嘴边,听了姚关月的话,很是惊讶地问道:“三百多亩的茶园都要卖么?”
孙瀚宇方才被那茶水给烫了手背,一个人气了许久,这会儿听姚关月提及康家要出售的茶园,忍不住插话道:“不仅是那三百多亩的茶园,由前都督康闵一手创办的纺织厂,志杰亦有意卖了折现。”
阿笙听说后,唏嘘不已。
自那日二爷在家中邀请那位沈老板前去春行馆唱堂会,席间他见过康少。
二爷用一出戏,证明了他同康小姐的清白,康少便再没有借口找他或者是长庆楼的麻烦。
听前来店里的客人说,日日都有人上康府要债,听说康少某个黄昏从家里狗洞溜出去,至今尚未归家。
一直在躲债。
二爷的春行馆便是从康少手中购得。
这才一年不到的光景,康少竟是要变卖家里的茶园同纺织厂。
看来,康少的窟窿真的很大。
难怪,那个时候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为难他,想要将康小姐嫁给他,用康小姐换他家的礼金。
阿笙拿眼觑着二爷,二爷只是在静静喝茶,似乎对于姚公子同孙公子他们几个人谈的事情并无任何惊讶。
是二爷也听说了康少的事情?
又或者,只是纯粹的不感兴趣?
…
手背被碰了碰。
阿笙这会儿在出神,吓一跳,转过了头。
“把手摊开。”
阿笙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听话地将手心给摊开。
但见几颗又大又红的红枣,被放在他的掌心上。
谢放不仅抓了红枣,还另外拿肉脯给他,“不要只顾着喝茶水。”
阿笙脸颊通红。
因着两只手都拿着二爷递过来的东西,不好比划,只好朝二爷点了点头。
阿笙将红枣递了一颗放在嘴里。
店里的红枣他是经常吃的,只是今日尝起来,格外地甜。
阿笙鼓起腮帮子,咀嚼着嘴里的红枣,竖着耳朵继续听几位公子讨论康家茶园的事。
好几三百多亩的茶园,究竟最后会被谁给买走。
姚关月磕着瓜子,“康家茶园要卖的事,我还是听我三叔公提及的。我三叔公在龙鸣山上有茶园。他到我家中,同我父亲商议,要不要两家凑钱,计划着将康家的茶园买下,扩大家里的茶庄生意。
此事外界暂不知晓,云平你是如何知晓的?”
至于康家的纺织厂要卖,他更是今日头一回听说。
康家的纺织厂可是府城最早创办的纺织厂之一,占地面积大,虽说因为前都督康闵的去世,康家子孙不善经营,导致纺织厂亏空,可机器设备当年可都是从洋人那里进口的。
若是康家真要出售那个纺织厂,他回去同爹爹商议商议,不若那茶园让三叔公找其他房想想办法,他们去把那纺织厂给盘下来?
如今山河动荡,身为有志之士,他自是想要为国家出一份力。
都说实业救国,没听说开个茶园能救国的。
可惜他家里无人有从事办厂相关经验,便是他回去同爹爹商讨,爹爹怕也只是不感兴趣。
孙瀚宇最是享受这种被众人注目之感,他目露得意,“我爹爹有个朋友,便是在那家纺织厂当经理。他告诉我爹爹,近日志杰总是带着人出入纺织厂。每次来,都是带着来访的人参观车间、生产线。问一些厂里最近效益,厂里工人规模之类的。
你们也知道,志杰对赌|坊的兴趣可比他家厂的兴趣要大多了。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厂里。那位经理是个人精,一下也便猜出来了。”
自然,人家也不是白递的消息。
若是厂子迟早要易主,跟在老朋友手底下做事,总比跟着从未见过面的东家做事要强。
再一个,也是担心到时候换了新东家,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迟早会烧到他头上,会将他这个生产经理给撤了,丢了饭碗。
梁学义叹道:“自康都督去世,康家上下几百号人,原就是靠着家里还剩的那一点产业生活。如今最为赚钱茶园以及最值钱的纺织厂都要卖掉……”
康家是真的完了。
姚关月将嘴里的瓜子吐出,“可见‘赌’这个字,碰不得。”
其他人纷纷点头。
是这样。
姚关月看向孙瀚宇:“云平,你家做的就是绸缎生意,你家里是不是有意要买下那个纺织厂?”
孙家的确有意要买下那个纺织厂,旁的不说,单就是买下前都督康闵所办的厂子,消息传出去,孙家便可名声大噪,到时候压姚、粱、李三家一头。
孙瀚宇勾着唇角,刚要回答,只听李楠出声道:“这会儿应该是晚了吧。我昨晚有事经过康杰纺织厂,见他们将牌子给摘了。好奇地上前询问了一句,门房说,换了新东家,故而要将旧厂牌给摘下。
随着那些西洋布匹的冲击,如今绸缎庄的生意是愈发难做了。
孙家需要纺织厂来提高效率,对于纺织厂是志在必得。
听了李楠这句话,孙瀚宇脑袋“嗡”地一声,险些打翻手里头的茶,“这不可能!我父亲的朋友昨天还来我家中,问我父亲,款项筹齐了没有。”
李楠未曾想到,自己无意间一句话,竟会惹得孙瀚宇这般大的反应,他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这……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许是那门房得意思是,马上要换新东家,并非已经换了新东家?”
孙瀚宇恨不得现在就离席,亲眼跑去康杰纺织厂问个究竟。
可这会儿菜都还没上,他便也只好暂时忍耐着。
…
“叩叩——”
包间门被象征性地敲响,伙计大力手里头端着托盘,走进包间。
“这是几位爷点的菱角炒豌豆、清滋排骨、炸虾球,鱼翅、海参还有那赤炖肉鸡都在锅里头炖着了,要稍稍慢些,几位爷暂且慢用。”
大力一面将菜一一摆在桌上,一面偷偷去觑着少东家。
二爷似是十分看重少东家!
倒是阿笙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平时,他都是同大力一样,若是客人们在吃酒,他也是候在一边,同店里的其他伙计没有什么不同。
今日是头一回,他坐着,享受大力的“伺候”,还挺不习惯。
“太白醉。我的太白醉!总算是端上来了。”
姚关月一瞧见被放在桌上的汉白玉色的酒壶,便高兴地合不拢嘴。
他将酒封给掀开,站起身,心情大好地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也便将方才康家纺织厂的话题给丢在了脑后。
大力将菜摆好后,就出去了。
出去前,给了少东家一个“鼓励”的眼神。
对于少东家能够得二爷青眼这件事,自是高兴。
阿笙哭笑不得。
姚关月手里头拿着酒壶,行至谢放的桌前,停了停,“我知你不喝酒。”
说罢,不等谢放回应,手腕微弯,将酒壶行至阿笙的旁边,笑着道:“来,阿笙,我给你倒啊。”
“姚公子,使不得,使不……”
身为少东家,阿笙哪里好意思让客人为他斟酒,他连连摆手,刚要站起身,接过姚公子手中的酒壶,但见二爷将他手挡在他酒杯上,淡声道:“阿笙年纪尚小,还是长高的时候。不宜饮酒。你们喝。”
姚关月:“???!!!”
自己不喝,也不让阿笙喝是吧?!
姚关月同谢放两人的眼神对上,后者是半点“难为情”或是“歉然”的意思都没有,只有理所当然地“袒护”。
宝贝成这样,姚关月算是服气了。
…
阿笙转过头,瞧了瞧二爷的肩,又瞧了瞧他自己矮上不少的肩,眼眸睁大。
饮酒,饮酒会影响日后身高么?
阿笙想起自己逢年过节,会陪爹爹喝上个几杯。
好,好在每回都是喝得不多。
梁学义端起自己的酒杯,“南倾同阿笙不喝,归期,我同君涛,我陪你喝。”
李楠也道:“对,我们陪你喝。”
孙瀚宇此时心不在焉,一心想着那康家纺织厂究竟有没有卖出去,听见梁学义同孙瀚宇两人提到什么喝不喝的,以为是彼此间在相互劝酒,便端起酒,一口气闷了。
姚关月嚷嚷道:“云平,你怎的先喝了?”
梁学义起哄:“云平,你得罚酒啊!”
李楠亦是笑着附和:“对,对,得罚酒!”
才开始喝酒,孙瀚宇便被罚了三杯。
谢放给阿生夹菜,“他们喝酒,我们吃菜。”
明明是二爷同几位公子的饭局,可二爷似乎都在照顾他。
阿笙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比划着,“二爷您不用这般照顾我。”
这里是长庆楼呀,理应他来照顾二爷以及几位公子才对。
谢放将自己桌前的碗,递到阿笙的面前,“那还请少东家,照顾照顾南倾?”
阿笙脸颊红透。
阿笙拿起筷子,夹了块炸虾球放到二爷的碗里,将筷子重新放下,“这个炸虾球,二爷能吃么?”
阿笙注意到一桌子的菜,二爷方才只吃了豌豆炒菱角,清炒白菜,都是些素菜。
谢放夹起炸虾球,“少少吃一点无妨。”
见二爷将炸虾球放进嘴里,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情况,阿笙这才放了心。
看来经过这段时日的调理,二爷的肠胃确是好上一些了。
…
姚关月、梁学义、李楠、孙瀚宇四人喝光了一壶的“太白醉”。
出包间,四人的脚步都是打飘的。
阿笙忙提前下了楼,“叫来”店里伙计,帮着扶这四个人下楼。
阿笙去街上叫了车。
几个伙计便帮忙,将人给扶上车。
“南倾,你不走么?”
姚关月被堂倌给扶上车,脑袋从人力车探出,见谢放还在长庆楼门口站着,没有要上人力车的意思,带着醉意,纳闷地问道。
梁学义喝得比姚关月还多,被人扶上车后,便歪倒在车上。
李楠同孙瀚宇两人的情况也差不多。
谢放:“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去。”
提前付过车资,同几个车夫说了一声。
四位车夫便齐齐地拉起车子,载着四人离去。
…
谢放在阿笙的陪同下,一同折回店里。
在柜台后头的方庆遥,虽说手里头在翻着账本,可眼睛一直留意着门口的情形。
见二爷此时总算能抽出身,绕过了柜台,走上前:“二爷……”
未等方庆遥说完,谢放出声问道:“可是魏先生已经到了?”
方庆遥点头,“回二爷的话,那位魏先生确是已经到了。我遵照您的吩咐,请人到二楼的包间,给上了酒菜。您看……您是现在上去,还是迟一些?”
阿笙心里头纳闷,魏先生是谁?
他同二爷认识以来,从未见二爷身边有姓“魏”的朋友。
谢放并未直接回答方庆遥的问题,而是温和有礼地问道:“方叔叔现在可有空?”
自二爷同他的几个朋友来了店里之后,后头意外地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
不过二爷这顿饭吃的时间不短,店里最忙碌的时间已经能够过去,方庆遥忙点头,“自是有空。不知二爷有何事,需要方某帮忙?”
阿笙亦是转过头,看向二爷。
是了,二爷先前便提过,有事要找爹爹帮忙。
究竟何事?
“方叔若是有空,可否随南倾一起去楼上包间一趟?”
来者是客,客人要求掌柜的随他一起同趟楼上包间,方庆遥哪里会拒绝,“自是可以,二爷请——”
方庆遥走在前头带路。
谢放对一旁的阿笙笑着道:“阿笙也一起吧。多看看,日后遇上了,多少知晓该如何谈。”
阿笙一脸茫然。
二爷的话,他没听明白。
方庆遥转过身:“阿笙,既是二爷让你一起来,你便一起来吧。”
既是二爷吩咐,不必爹爹开口,阿笙自是也会一同上去的。
方庆遥走在前头,阿笙同二爷一起跟在后头。
…
“二爷,魏先生就在里头。包间也是依着魏先生的意思,找了个有花厅的包间。”
方庆遥在二楼走廊尽头的包间停下。
谢放听得仔细,点了头,“有劳方叔。”
“二爷客气,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
方庆遥帮着抬手轻敲房门。
“吱呀”,房门打开,一位年龄大约在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对方的目光在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脸上迅速地扫了一眼,拱手朝谢放作揖,“魏某见过谢二爷。”
“魏先生客气,我们进去说?”
谢放虚扶了下魏贤作揖的手。
“自然,自然。三位请——”
魏贤放下作揖的手,将谢放、方庆遥以及阿笙三人迎进门。
走在最后的阿笙关上房门。
魏贤知晓谢放是从其他包间过来,知晓这位谢二公子已经用过餐,也便将人引到包间的花厅,“按照您的吩咐,合同都已经带来了。一式两份。
这是合同,您请过目。”
魏贤拿起放在花厅桌上的一个黑色公文包,从中拿出两份合同。
这时节,在符城若是涉及买卖交易,人们大都还是按照祖祖辈辈留下的习惯,拟一份契约。
无论是阿笙,亦或是爹爹方庆遥,都是头一回听见“合同”这个词,纳闷合同和契约是不是一回事。
可这到底是人家二爷的公事,他们不好太过好奇,在二爷查阅所谓“合同”时,将目光移开了去。
谢放将合同项仔细看过。
“没有问题。魏先生可备了笔?”
魏贤恭敬地将笔递过去。
谢放在凳子上坐下,在两份合同上分别签下自己的名字。
起身,将合同递给方庆遥,“方叔,有劳做个见证。请放心,这合同上,您只是一个见证人,不是担保人。日后无论这厂子是盈是亏,您不必付任何债务责任。”
方庆遥这回多少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这位二爷似乎买下什么厂子,找他做见证人么?
见证人可不同于担保人,确实不必付任何债务责任,不仅如此,见证人还能从这一笔买卖当中抽得一笔佣金!
这,这同天上掉馅饼有什么不同?
方庆遥仔细瞧过合同,他确实只是个见证人,除了会获得一笔不菲的佣金外,并无任何损失。
只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东西,方庆遥是个生意人,始终有些警惕,便有些犹豫着,没敢盲目地在上头签自己的名字。二爷有权有势的,应是不差钱,可,谁知道内里呢。这些个公子哥一旦沾染上什么不良嗜好,这钱败起来,哪里有数……
谢放自是猜到方庆遥的顾虑,他笑着道:“阿笙帮过我很大一个忙。这笔佣金,权当我对他的答谢。”
若不是阿笙,他未必能顺利找到抱石老人。
当然,他之所以找方叔当这个见证人,自是还有旁的原因。
阿笙一脸茫然,他,他帮过二爷什么重要的忙么?
方庆遥去看阿笙,阿笙自是相信二爷的,可这到底是买卖交易的事,便比划着,问二爷他可否先行看过。
谢放倒是未有任何不悦。
涉及买卖往来,利益相关,谨慎些总归是好的。
谢放:“当然。”
阿笙看得细致。
待瞧见“志杰纺纱厂”几个字,阿笙眼露错愕。
阿笙错愕地看向二爷。
原来,李公子说纺纱厂恐怕已易了主,竟,竟是真的?
二爷便是那个买下志杰纺纱厂的人?
喔,不对,应该说,是这位魏先生从康志杰手中买下那厂子,不知二爷如何找到的魏先生,以及如何说服的这位魏先生,竟又从魏先生手里,买了这个纺纱厂。
阿笙看到这里,便已明白,这确实是正经的买卖合同没错。
即便如此,仍是仔仔细细地看过。
最后确认,的确是让爹爹当一个见证人,且……说实在话,就二爷书房挂着的那些名家字画,都价值连城。
确是用不着,兜这么一大个局,诓骗他同爹爹什么。
阿笙于是朝爹爹点了点头。
方庆遥见阿笙朝他点头,总算是放了心,便在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
魏贤的名字,已事先在合同上签过。
魏贤拿过合同,看了一眼,笑着朝站起身的谢放道:“恭喜二爷,志杰纺纱厂,从今往后,便是您的了。”
“多谢魏先生。”
原来,谢放一早便让陶管事去调查了康志杰的财务状况,清楚他在外头欠的赌债之后,便猜到总有一天,走投无路的他卖掉家里唯一还算是值钱的纺纱厂。
于是,买通了康志杰的账房先生,又找了这位同康志杰账房先生相识的魏先生,做局以低价买下“志杰纺纱厂”。
到现在,康志杰都不知晓,志杰纺纱厂的东家是谢放。
第53章 有点良心
魏贤取过自己的那一份合同,装进包里。
谢放出声道:“魏先生,我送您。”
魏贤将包扣上,哪里敢劳烦这位爷,拎起包,忙道:“二爷,留步。您忙您的,我自己出去便成。”
谢放笑道:“不忙,不过是几步路的事情。”
二爷坚持,魏贤也便不好推辞,“如此,便有劳二爷了。”
在谢二爷的陪同下走出包间,魏贤攥着手里的公文包,唇角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太过得意忘形。
只要凭借这份合同以及他包里二爷的亲笔信函,他便可上春行馆,去二爷的账房先生那里领到足足四位数的佣金!
这让魏贤如何不兴奋?
有了这笔钱,他便可置地,为家里人盖一间更大的房子!
谢放将魏贤送到门口,在魏贤推开门出去之前,出声道:“魏先生,南倾有几句话,想要同魏先生说,还希望魏先生不要嫌南倾啰嗦才好。”
收起心里头的兴奋,魏贤恭敬地道:“二爷您说。”
谢放低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志杰是个多疑的性子,他行事狠辣。
待他回过神来,我想他定然会察觉出什么。以南倾之见,魏先生最好早日同赵先生商议,携同您二位的家人离开此地,暂避祸端。”
魏贤一愣,这才知晓二爷方才坚持送自己,不仅仅只是出于涵养同礼貌,更是为了提醒自己。
更甚者,魏贤怀疑,二爷是不是知晓……他最近在看地,打算盖房子。
像是二爷这一类的人,消息大都十分灵通,那么康少呢?
想到自己最近自己找人看地的举动,很有可能被人报告到了康少的耳里,魏贤后背不由地直冒冷汗。
康家如今是落寞了,可康少若是要找人报复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是他太过大意了!
魏贤感激地朝谢放拱手作揖,“多谢二爷,二爷说的话,魏某记住了!待魏某回去,定然同友人商量两家去留之事。”
谢放深知,举家离开自己生活几十年的地方,并非易事。
谢放之所以提醒魏贤,一则自是不希望魏、赵二人乃至他们的家人因他有性命之忧,二则,没有证人,便是志杰调查后,怀疑同他有关,也只能不了了之。
康志杰那样的十足小人,若是被逼急了,定然是什么疯狂的举动都能做得出来。
他打算将符城作为他实业开始的地方,自是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魏先生同赵先生率家人离开此地,无论于他,还是于魏、赵两家,都是最佳方案。
谢放亲自魏贤开了门,“好。魏先生请——”
魏贤一再作揖,告辞离去。
…
魏先生离去后,谢放关上包间房门。
转过身,对上方庆遥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未等他开口,但听方庆遥有些窘迫又有些慌张地保证道:“二爷请放心,今日之事,我同阿笙绝对会守口如瓶,绝不会往外说出去半个字!”
这包间一共也就这么大点地儿,无论谢放同魏贤两人的声音压得有多低,方庆遥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再一个,这两人声音也未刻意放低,方庆遥便是装什么都没听见都不成。
似是二爷连同这位魏先生还有一位赵先生给那位康少设了什么局。
康志杰砸过他的店,还伤了他的腰,害他静养了好几日才好,如今康志杰被设局,方庆遥听着自是解气,可多少也有些心慌。
他如今可算是知情者之一了,回头要是走漏了消息,二爷头一个怀疑他到他这里来可如何是好?
不若提前“投诚”。
阿笙的认知里,就压根没有“往外说”说这个念头,听了爹爹对二爷的保证,反应慢半拍地点了点头,跟着爹爹做出保证。
嗯!他也不会往外说的!
谢放瞧见方庆遥同阿笙父子二人严肃的模样,轻笑出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南倾对自己的识人眼光还是信得过的。”
方庆遥听后多少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似乎都没能逃得过这位的眼睛。
心里头多少也有些松一口气。
谢南倾行事虽说不像那位康少那样狠辣果决,可人家的身份,他惹不起。
万一到时候真闹出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责,还不若像现在这般,将话给说开。
谢放从袖子里取出几卷钱:“今日之事,有劳方叔。这是给您的佣金。”
方庆遥日日同钱打交道,便是没有将这几卷钱给摊开,一一数过,也知晓大抵的数目!
二爷递给他的这几卷钱,数目可不少!
方庆遥忙推辞道:“二爷,使不得。刚刚方某亦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是做个见证,举手之劳的事。往后您只要多多光顾方某的小本生意就可以了。这钱我不能要。”
“之前志杰不是派人砸过您的店,您人也受了伤?我此番低价收购他的纺织厂,便是我什么都不做,转手将这厂子卖出,亦可得一笔不菲的转让费。
同那笔转让费又或者厂子日后所带来的效益比起来,这笔佣金实在微不足道。况且,我先前说过,阿笙帮过我一个大忙,这笔佣金,也是作为对他的答谢。还请方叔收下,勿再推辞。”
谢放将手中的几卷钱,再次往方庆遥身前递了递。
方庆遥并不意外,二爷知晓自己前阵子被康志杰砸了店的事情,他意外的事,这事过去有一段时日了,二爷竟然还记在心上。
不但记在心上,还……还用这种方式,一举补偿了他从康志杰那儿蒙受的损失。
只是因为找他做个见证人而已,竟是方方面面都思虑得这般周全。
这个谢南倾……
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行事竟能这般周全俱到,往后只要不行差踏错,染上什么不该然的嗜好,他日定然能独当一面!
便是方庆遥自己都未曾察觉,不过是几个小时的光景,他对于谢放的印象已是大大改观。
方庆遥将钱收下,感激地道:“如此,方某便不再推辞,谢过二爷。”
谢放:“方叔客气。南倾还有事,先行告辞。”
如今合同已经拟定好,那纺织厂算是真正地属于他,所要忙的事情自然还有很多。
“哎,好。您慢走。”
方庆遥亲自送谢放到门口。
谢放道:“方叔留步,让阿笙送我便可。”
魏先生在这里用过餐,包间方庆遥一直都还没机会找人收拾,想着二爷既是赏识阿笙,索性对阿笙道:“也好,阿笙,替爹爹送送二爷。”
阿笙点点头。
…
方庆遥出去叫伙计上楼上包间收拾桌子。
阿笙陪着二爷下楼。
走出包间,阿笙便同二爷比划道:“恭喜二爷!”
阿笙的眼睛晶亮,脸颊绽开一对酒窝,可见真的在为二爷高兴。
方才在包间,阿笙便想对二爷“说”这声恭喜了,只是因着爹爹也在,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开口”。
谢放:“多谢阿笙。敢问少东家近日是不是一直都在忙?老先生夸你课业交得及时,画技亦精进不少,只是似乎很忙,总也不见你亲自上春行馆交作业,每回都是让福旺转交。
小石头更是巴巴等着你去找他玩,只是始终没等到他的阿笙哥哥过去找他。”
阿笙左右看了看,拉着二爷,躲到边上一个无人的包间前,食指点在唇上,转过脑袋,看了看他们先前出来的那个包间。
阿笙回过头,对上二爷含笑的眼神,脸颊蓦地一烫,忙比划着,解释道“爹爹不知道我跟着先生学画。爹爹……不是很赞同我学画……”
阿笙之所以拉着二爷躲进包间,就是怕他跟着老师学画这件事,会被别的伙计给听了去,告诉爹爹。
届时,爹爹定然会反对。
这一层,倒是谢放一时未想到的。
谢放拱手作揖:“是南倾的疏忽。我同阿笙道歉。”
阿笙赶忙摇了摇头,“只是小事而已。”
哪,亓亓整理哪里需要二爷同他道歉。
听说老师同小石头都想念自己,阿笙比划道:“近日是有一些忙。还请二爷回去后转告老师还有小石头,待我寻个一天休假,休假那天,一定去探望老师同小石头。”
谢放睨着他:“只是前去探望老先生同小石头而已么?”
阿笙耳尖发烫,“嗯,还,还有二爷……”
“嗯,算小阿笙还有点良心。”
鼻尖被轻刮了下。
阿笙脸颊红透。
…
“哎?那位不是谢二爷吗?”
“可是好久没见到谢二爷露面了。”
“是呢。听说是惊蛰前后病了一场,那之后就鲜少在各大酒楼见到这位爷了。”
“好像还真是这样。难怪,最近都怎么见到二爷。”
阿笙同二爷两人一起从楼上包间下来,两个人瞧上去“有说有聊”的。
有客人压低了嗓音,同桌上的人小声地交流着:“二爷同阿笙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我瞧着,阿笙的手势,二爷似是都看得懂?”
“多半是都瞧得懂,你没瞧见,阿笙一比划完,那位就回应了,这要是瞧不懂,哪里能反应这么快。”
大力送茶水的时候,听大厅里其中一桌的客人议论谢二爷同少东家,笑着搭了一句,“几位爷有所不知。二爷在春行馆养病期间,可是隔三差五地点我们的外送,都是我们少东家送过去的。
许是因为这样,一来二去的,二爷就对少东家的几个手势都熟悉了。”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有客人将大力给叫住,进一步打听道:“哎?大力,你说二爷养病期间,都时不时地点你家外送?”
“对啊。只不过那个时候二爷点的外送也大都是以清淡为主。现在许是身体终将养好了吧,便亲自上我们长庆楼吃饭来了。”
“哎呀。这生病都不忘点长庆楼的外送。大力,你们乔师傅的手艺,可真是让人惦记啊。”
“你还别说,我要是有事去省城,最想念的啊,还是我们乔师傅的手艺。噢,对,还有阿笙做的点心。那个枣泥山药糕,我带了一份去给我省城的亲戚,便是他们都争相夸奖呢。还让我下回再带一份去。”
“你还别说。阿笙做的枣泥山药糕,我家丈母娘都喜欢。说是不会甜牙,还开胃。他后头做的那几样点心,也好吃!乔师傅的手艺是更不必说了,这不,哪怕对面今日开业,那么多人去凑热闹,我也还是拐到咱们店里来了。”
“哈哈哈,我不也是一样吗?”
大力听着客人们的交谈,心里头别提多高兴。
只要是老主顾们还是喜欢上他们家吃饭,他就不信,干不过对面的福满居!
…
方庆遥站在柜台后,数着二爷给他的那笔钱。
这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即便是事先猜到,二爷的这几卷钱数目不小,到底还是被这具体的数目给惊着了——
竟足足有一千块钱!
这一千块钱,都够普通人家一家五口人两三年的开销了!
这谢二爷……家底究竟有多厚?
才会一千块的佣金,说给就给?
方庆遥这会儿心脏扑通扑通只跳,他守着这家店,日日起早贪黑的,一个月纯利润也赚不到这个数……
方庆遥将这笔钱小心地收到柜子里,无意间,听见了大力同几位老只顾的谈话。
这会儿大堂里用餐的客人不多,大堂里头并不吵闹,方庆遥将大力同几位老主顾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想着自己平白得这么一大笔钱,虽说不宜张扬,可不妨散散喜气。
方庆遥遂从柜台绕出,对所有在大堂吃饭的客人们道:“各位,各位,今日店里是个什么情形,想必大家都看在眼里。实在多谢老主顾们的捧场。凡是现在在用餐的主顾们,这顿饭钱,一律打七折啊。”
“多谢方掌柜。”
“多谢方掌柜!”
“多谢方掌柜!”
阿笙送二爷出门,听见了后头爹爹说今日店里打折,以及客人们的道谢声。
阿笙可太了解爹爹了。
长庆楼的食材以“鲜”为主,利润很薄,爹爹寻常至多只舍得抹个零。
今日客人这般少,他们家今日的流水定然是亏的。
多半是二爷的那笔钱,让爹爹“大方”了一回。
…
福满居。
“东家——”
周霖从楼上包间下来,堂倌小李快步走上前。
周霖往后看了眼人满为患的大堂,将小李叫到后院相对僻静的角落处,“如何?可有见到姚公子、孙公子以及李公子同他们出来?”
小李犹豫地道:“见……见是见到了。”
“三位公子可是就等在大堂?”
周霖说着,便往外走去。
他平时不介意让姚关月、孙瀚宇还有李楠他们三个人等上一等。
只是这会儿急于想知道他们见过南倾之后,南倾究竟是如何同他们解释今日并未亲自到场恭贺他新店开张,而只是派福旺前来道贺一事。
小李忙出声道:“东家,姚、姚公子、孙公子以及李公子他们,没,没回来咱们店里。”
周霖脚步一顿,他面色冷沉:“你说什么?”
“姚公子、孙公子以及李公子三人……似,似是喝醉了,还是二爷同,同那位长庆楼的少东家,送他们上的人力车。”
这三个废物!
竟是连问个话都问不好!
他就不该对这三人寄予希望!
…
“那南倾呢?三位公子既是喝醉了,那二爷呢?可是也坐车回去了?”
小李觑了眼东家似是结冰的脸色,小声地道,“没有。二东家将三位公子送上车后,又同长庆楼的少东家一同折返店里了。我在外头守了守,没见着二爷下来。
怕您等得着急,便先回来禀报您。”
周霖气息翻涌,狠狠地瞪了眼小李,冷声斥责道:“废物!我是命你南倾要是从长庆楼出来,你第一时间通知我!现在你没见到人,你回来做什么?!”
这,这不是因为二爷之前一次进去后,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同姚公子他们几个人下来,期间东家又一直派人来问他情况么!
万一二爷此次折回,又是一两个小时才出来,东家如何等得?
反倒,全成了他的不是了!
小李是酒楼临近开张,才受聘来这儿当的堂倌。
他亦是今日才见到自己的这位东家。
他这个东家,在外头不管是对着谁都笑吟吟的,还以为对方会是一个好主雇,没想到,私底下是这样的人!
小李心里头有怨气,可因着领人家薪水,只好忍着,“对不起,东家。”
“废物!看着店里,我亲自去瞧瞧!”
周霖再次骂了一句,去了大堂。
借着送一桌客人到门口的功夫,向对面长庆楼看了一眼。
他就不信,南倾能在长庆楼待一下午!
…
他一个掌柜的,在门口不宜站太长时间。
就在周霖打算回去柜台,亲自留意对面长庆楼的动静,忽地,瞧见一个微低着头,手里头拎着公文包的身影,匆匆从长庆楼走出。
这时节,省城的人用皮质的公文包居多,府城的人大都还是习惯性用布袋。
除非是省城的人回来省亲,又或者是家里人从省城给买的。
因着对方手里头的皮质公文包,周霖难免多看了一眼。
奇怪……
为何这般眼熟,似是在何处见过?
周霖正打算瞧个仔细,对方已是伸手拦了一辆人力车,坐车离去。
周霖皱着眉,回到柜台。
倘若让他再瞧个几眼就好了!
若是再让他稍微瞧个仔细一些,他定然能够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此人!
周霖尚未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那位手拎公文包的中年男性,倒是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对面的长庆楼,瞧见了同阿笙一起出来的谢南倾。
与此同时,周霖听见对面酒楼传出的,欢呼声。
…
“这对面也太搞笑了。今日都没什么客人,估计是着急了,想出什么打折的主意。又舍不得全天候打折,就只是一顿饭打折。这……做不起活动,就不要做嘛。小家子气。”
因着两家就隔着也条街,对面什么动静,福满居自是全听见了。
福满居的伙计们语气不屑地讨论着对面所谓的打折活动。
周霖从柜台后头走出,走到几个嚼舌根的伙计后头,“手头的活都忙好了,在这里闲聊?”
几个伙计吓了一跳,“对不起,东家。我这就忙去。”
“对不起,东家。”
纷纷作鸟兽散。
周霖自是不在意伙计们嘲笑对面的长庆楼。
只是他到底是新开的,不得不谨言慎行一些。
否则话传出去,别人只会嘲笑他治下无方!
叫来领班,将柜台交给领班看着,周霖出了店里。
“哎?东家一上午没离开过店里,这会儿店里还这么忙,东家去做什么?”
“许是瞧见朋友了?”
“好,好像不是朋友,是,是去见长庆楼的少东家了。”
“什么?东家去找长庆楼的少东家做什么?”
…
“南倾,阿笙——”
周霖如何不知,自己身为福满居的掌柜,跑到长庆楼这边来,会遭人非议?
可他有什么法子?!
他现在根本没把握,若是他去给春行馆递帖子,南倾会不会见他!
佯装没有注意到长庆楼的伙计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周霖唇角勾着笑,自若地同谢放以及阿笙打招呼。
阿笙送二爷出长庆楼门口,听见有人喊他同二爷,停下脚步。
待转过头,一瞧见是周公子,便拧了拧眉心。
不知为何,每次瞧见这位周公子,他心里头便不大舒服。
尽管这位周公子每次见着他,都是一副小模样,瞧着人也好亲近的样子,可他就是不大喜欢。
好在,他是个哑巴,倒是不需要做出什么特别的回应,只需要站着便好了。
谢放拱手作揖:“新店开张,恭喜雨新。”
周霖笑着道:“多谢南倾。我听福旺说,你今日有事要忙。眼下可是忙完了?”
半点没有责备的意思,仿佛只是单纯地前来关心好友这会儿是否得空。
谢放:“实在抱歉,此番刚谈完一桩事,等会儿还有一堆的事等着要处理。”
周霖一噎。
不过片刻,便又笑着道:“如此,南倾若是什么时候有时间,上我福满居坐坐?新店开张,给我添一添人气?”
谢放:“我瞧雨新你店里已是座无虚席,哪里还需要我去添人气。”
“南倾说笑。这人气,哪里还有嫌多的。阿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周霖说着,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阿笙。
阿笙一愣。
莫不是,这位周公子是要他开口劝二爷去他店里坐坐?
阿笙是性子软,人也好心,可他不是傻子。
阿笙比划着,“这个……人气上的事,我也不懂。”
谢放失笑,阿笙倒是不傻,嗯,性子倒是不像他以为地那样软。
挺好。
这样,方不会任人欺负。
周霖瞧不懂手势,只好看向谢放,笑着问道:“阿笙说什么?”
谢放眸光噙笑,“阿笙说,他不懂什么人气不人气的事。”
周霖唇边的笑容一凝。
这个哑巴,莫不是在同他装傻!!
这人气上的事,有甚需要懂的!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劝南倾,去他那里坐一坐?!
第54章 动真格了
阿笙同这位周公子实是没什么好“说”的。
刚好有一辆人力车经过,阿笙便跑开去,到路上伸手将人力车给拦下。
谢放的视线始终未曾离开过阿笙。
见阿笙将拦下人力车,未等他开口,那头谢放便对周霖道:“阿笙替我叫了车,先行告辞。”
周霖错愕。
这般快?
他甚至未同南倾单独说上话!
都怪那个哑巴!
像是全然没听见谢放方才的那句“先行告辞”,周霖陪着谢放一同走到人力车前,笑着道:“往后我会经常在店里,只要南倾有时间,可随时过来找我。”
阿笙听见周霖的这句话,垂着脑袋,低头瞧着自己的黑布鞋。
他这黑布鞋上沾了点灰,不似二爷同周公子的鞋,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尘垢。像是提醒着他,二爷同周公子两人,同他处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谢放淡笑道:“就怕雨新太忙,抽不出时间来陪我这个旧友。”
阿笙将视线从自己的鞋面上移开。
佯装没有听出谢放话语里的婉拒,周霖语气含嗔,“南倾莫要取笑我。”
阿笙微抿起唇,再次盯着自己鞋面上站着的那一块灰。
二爷在姚公子、梁公子他们几位公子面前解释,说是他同周公子之间,和几位公子的情谊一样,并无其他。
是姚公子、梁公子他们几个人误会了二爷同周公子的关系。
那么,那周公子本人呢?
周公子……是如何想的?
他不喜欢二爷同这位周公子说笑。
虽说……他方才听二爷的语气,并未听出几分取笑的意思。
…
阿笙低垂的脑袋被轻揉了下。
阿笙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笑的黑眸。
谢放收回轻揉他发顶的手,笑着道:“进去吧,日头晒。回头等抽了空,来春行馆,请你吃冰镇西瓜。”
阿笙心里头的那点不高兴一下便散去了,乌眸晶亮。
二爷只邀了他去春行馆吃冰镇西瓜,并没有邀请周公子!
阿笙知晓自己这想法未免过于小气。小气就小气么,反正他这会儿就是高兴!
眉眼弯弯,颊边绽开一对深深的酒窝,开心地朝二爷点了点脑袋,“好”。
边上,周霖将谢放方才对阿笙亲昵的举动悉数看在眼里。
心底震动。
南倾对……对这个小哑巴,总不能……真的动了真格了?
不!
他不信!
他不信,他有哪一点输给长庆楼的这个哑巴少东家!
人力车夫还在边上候着,谢放上了人力车。
阿笙挥手同二爷告别。
…
人力车载着谢放离去。
周霖竭力忍住,这才没有让唇边的笑容过于僵凝。
他以为南倾在邀请过小哑巴之后,至少也会邀请他空闲时去春行馆坐一坐。
竟是没有!
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唇边的笑容却是容愈发温煦,周霖转过身,“这段时日,似乎经常瞧见少东家同南倾在一起。”
语气闲适,仿佛只是同阿笙话家常一般。
阿笙抬脚往店里走的步子一顿,乌色的眸子含着询问,不知周公子忽然说这句话,是为何意。
“少东家别误会,南倾同谁在一起,不同谁在一起,我自是无权过问的。只是最近几回,总是能见到南倾同少东家在一起。出于好奇,这才……”
周霖顿了顿,弯起唇,笑着道:“希望少东家不要怪我这话问得唐突才好。”
阿笙拧着眉头。
他这会儿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每回见到周公子,他心里头隐隐都会有些不大舒服——
每次听周公子说话,他总要误以为二爷同周公子之间有些什么。
如若先前在包间,二爷不是亲口向姚公子、梁公子他们解释了,他同周公子之间并无其他,只怕这会儿听了周公子的这一几句,他定然会有所误会。
还有一事,阿笙不太明白的是,周公子既是觉着说话会有唐突到他人的地方,为何还要问出口呢?
除却明知故问,阿笙想不出旁的可能。
周公子以为他会因为这份唐突而“不快”,又或者,想要从他嘴里探听到什么?
阿笙不喜欢耍心计,却不意味着他傻。
阿笙比划着,神色淡淡,“嗯,我不怪周公子。”
周霖没瞧懂阿笙的手势,试探性地问道:“少东家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不……不什么?”
未等阿笙再比划一次,只见周霖一脸歉然地道:“抱歉啊,少东家。我实在瞧不懂你的手势是什么。”
嘴里头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却实在瞧不出几分“过意不去”的神情。
周公子脸上的神情,阿笙并不陌生。
那是正常人,对于身体有缺憾之人一种高高在在上的,理所当然的嘲弄。
只不过,周公子比那些人隐藏得都要更好一些罢了。
阿笙是个哑巴,可不代表哑巴就便要理所当然地受人嘲弄。
阿笙指了指周霖,又指了指地面,意思再明显不过,“还请周公子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
这个手势,周霖瞧明白了。
好奇这个哑巴究竟想做什么,周霖也便站在原地,等了等。
片刻,阿笙出来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纸。
…
周霖的视线落在阿笙手里头的那张纸上,这是写在纸上了?
将阿笙递过来得纸接过去,待瞧清楚纸上上的字,周霖微变了脸色——
“没关系,我不怪周公子”。
“希望少东家不要怪我这话问得唐突才好。”
“没关系,我不怪周公子。”
周霖方才不过是客套一下,哪里想到这个哑巴竟还特意回去店里,用纸笔答复他!
不知情地看了这纸张上的内容,还以为他是做错了什么事,求得对方的原谅,对方才回复这么一句!
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周霖笑了笑:“如此,谢过少东家。喊少东家似乎生疏了一些,阿笙,我喊你阿笙好不好?”
周霖故意同阿笙套近乎,为的自然不是阿笙。
他方才未曾从阿笙嘴里套得任何关于他同谢放之间的只言片语,自是不死心。
阿笙虽未猜到周霖的具体意图,却多少猜出对方的心思没这般简单。
“阿笙不敢高攀。我还有事要忙,告辞。”
前头的手势,周霖只瞧懂了阿笙朝他摆手的动作,猜想应是拒绝的意思。
尚未从阿笙竟拒绝了他的错愕当中回过神来,便瞧见阿笙朝他拱手作揖。
转身,回了店里。
周霖面上仍旧是笑着,袖口里头,紧握成全的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
这个哑巴,可是在瞧不起他?!
不过是个哑巴,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
…
“少东家,对面福满居的东家,同您说什么了?”
“那人可有受欺负您?”
“那位东家也真是奇怪,他应当知晓您是咱们的少东家吧?怎还拉着着您,说这么长时间的话?”
阿笙回到店里,大力他们便围了上来。
这会儿店里不忙,只有两三桌客人在用餐而已。
方庆遥听见了,低斥道:“一个个地胡说什么呢?人家打开门做生意,不为和气求财。噢,专门走到我们门口来,同阿笙过不去?你们几个你们的屁股想想,有这种可能吗?
去忙你们的事情去。”
大力他们被掌柜的这么一训斥,顿时讪讪地闭上嘴,各自干活去了。
当爹的把阿笙叫到僻静的过道,低声问道,“阿笙,那位福满居的东家同你说什么了?我瞧他似乎同二爷认识,是不是?”
阿笙心知,爹爹定然是瞧见周公子同二爷说话了。
阿笙点了点头,“周公子同今日来店里的姚公子、梁公子他们几位公子一样,都是二爷的朋友。”
方庆遥神色变了变,迟疑地道:“那二爷是一早就知道……”
知道那位周公子将店开到他们对面来了?
今日这顿饭,以及所谓的佣金,是在补偿他们?
不,不对。
他们算哪根葱,二爷哪里会因为这个便特意补偿他们。
再一个,开店的人是周公子,决策人也是周公子,无论二爷是不是一早知道,这件事都同二爷无关。
虽说,心里头有些不舒坦。
二爷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周公子要在他们对面开酒楼这件事,阿笙还真的忘了问二爷了。
不过……
阿笙比划着,“二爷同周公子关系算不得多亲近,兴许也是这两天才知道?”
方庆遥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真要是什么亲近的朋友,哪能那位周公子今日新店开张,二爷不去给朋友捧场,来我们店里的道理。
我猜,那位周公子之丢下他店里那么多客人了,跑到我们店门口,便是极力邀请二爷去他们店里坐坐的吧?”
阿笙竖起大拇指,“爹爹聪明。”
…
方庆遥没好气地睨了儿子一眼。
哪里是他聪明。
真正聪明的人,该是那位周公子才对。
二爷明明同周公子是朋友,朋友新店开张,头一天却只来了他们店里。
这事要是在圈子里传开,少不得会有些闲言碎语。
周公子这会儿亲自邀二爷去他店里坐坐,是再完备不过的选择。
一来可以为他店里添人气,二来,二爷既是两家店都去了,说明长庆楼也无甚特别,不过是恰巧约了人,在长庆楼谈事罢了。
可二爷只来了长庆楼,未去福满居。
这里头的说道可就截然不同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二爷就是奔着他们长庆楼来的!
二爷这回,可真是给他们长庆楼大大地添了一回人气!
方庆遥感叹地道:“哎呀。这么一想,二爷今日何止是雪中送炭。”
阿笙附和着爹爹,点了点头。
…
阿笙自小在长庆楼长大,这里头的门门道道,他虽没有爹爹同师父两人精通,可多少也知道一些。
周公子这般殷切地想要二爷去他店里,为的绝不仅仅只是想他自己所说地那样,邀二爷去店里坐坐,给添添人气。
二爷前头来了店里,姚公子、梁公子他们几个人亦是一起过来了。
店里不少客人见二爷没去对面的福满居,反倒是来了长庆楼,亦是颇为好奇。
他方才同二爷出来,还听见有客人问大力,二爷楼上包间都点了什么菜。
海参、鱼翅未必人人都吃得起,炸虾球、清滋排骨、豌豆菱角却是人人都可尝上一尝。
有一桌客人,便是参考了二爷的菜单,点的这几样。
普通百姓对于像是二爷这样的权贵人物总是有着较强的好奇心,还会不自觉地效仿,大概就是报纸上写的所谓名流效应。
若只是希望二爷去他店里坐坐,何时不能坐?
何必在新店开张,店里人满为患地情况下,还亲自跑到他长庆楼对面来?
无非,看中二爷的身份,为自己添脸面,更为着日后的人气罢了。
方庆遥:“阿笙啊,我瞧二爷似是十分赏识你。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要好好报答二爷。咱们不能辜负了人家今日的情谊,知道吗?”
阿笙用力地点了点脑袋,比划着:“放心吧,爹爹,我会的。”
…
往常,长庆楼后厨的灶火,每回总要过了午后两点多的光景,才会彻底熄灭。
今日却是两点不到,其中两个灶台便熄火了火。
只有一个煨着蒸笼的灶台,中火蒸着糕点。
阿笙的菱粉糕已经塑成型,只差最后一步放在蒸笼里将其蒸熟即可。
其他都休息去了,厨房里,只阿笙一人在看着火。
因着无其他的事事,阿笙便去了账房的内室一趟,去取了纸笔同颜料,随意搭了几块木板,当作是画画的台面,打算设计几样时令糕点的图案,好让点心更加精美一些。
通过上一回枣泥山药糕的成功,阿笙是彻底尝到了“卖相”的甜头。
他发现,只要是糕点的外形同图案愈好看,做出来的糕点便愈发受欢迎。
当然,不仅限于糕点,其实其他菜品也是一样的。
只是其他菜品跟难一些,需要兼顾外形同味道,这得需像是师父、爹爹那样有个几十年经验的师父,方能得心应手。
而糕点的图案创作于他更为简单一些,他也更为擅长一些。
阿笙将画笔沾上颜料,画几款图案,打算都给试一回。
看看究竟那一种图案客人最为喜欢。
阿笙盯着自己纸上的几样图案,犹豫着,是不是……可以根据不同客人的喜好,除却做出味道上的改进之外,还可以在这糕点上头创作不一样的图案呢?
想到这里,阿笙愈发加快了手中作画的速度!
不若都试一试!
不试一试,怎知道结果呢?!
…
后厨几个伙计将厨房、灶台打扫干净之后,便彻底没了事。
阿泰忧心忡忡地道:“师父,您说那福满居搞什么进店就送银耳莲子羹的活动,究竟要搞上个几日?”
阿松眼珠子骨碌地转了转,故意也装出一副担心模样,“是啊,师父。这福满居才开店头一天,咱们生意便受到了影响,这往后……“
后厨没事可干,便在相对较为阴凉的僻静处,找了一张空桌,彼此围坐着。
也有伙计靠在旁边桌上,趴在那儿打盹儿的。
乔德福手里头持着一杆长烟杆,抽了口烟,在说话的阿松的脑袋上敲了一杆子,面色微微沉了沉,“往后什么?往后他还能天天送莲子羹不成?”
这种会涣散人心的话,如今哪里能说!
“哎呀,师父,痛痛痛。”
阿松捂着脑袋喊疼。
师父的手劲是越来越大了!
乔德福缓缓地将烟从口中吐出,“新店开张,总归会有亲朋过去捧捧场。福满居现在瞧着人是多,可人家这一天想来,你知道利润有多少?
人可不能只看眼前的,尤其是开店做生意,最关键的,还是得看后续这店,能不能盘活起来。酒楼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味道,是经营。味道有你们师父我把关,经营有咱们掌柜。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乔德福这一番话说下来,伙计们一个个顿时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瞬间安心下来。
乔德福进一步道:“你们啊,真要是闲着没事,向阿笙学习,学习。你看你们一个个地在这儿讨论店里的生意会不会受到福满居的影响,可没一个人在想解决的法子。”
阿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呵。
人家可是长庆楼的少东家,人家当然要费尽心思地想办法了!
让他们想解决的法子?
那他们要是真想出法子,这长庆楼,是不是有他们的一份呐?
再说了,他就不信,不过是一份菱粉糕,还真能让他们长庆楼压过福满居不成!
…
“来,来,来!各位主顾们,打今儿起,只要在咱们店里用餐,均可送一份菱粉糕啊!好吃又不甜牙的菱粉糕免费送!免费送啦!!”
“陈老板,赵老板,来,来,既然都路过了,便进店来坐一坐嘛。今天进店,不但菜的价格实惠,还有菱粉糕免费送呢!”
“大力?你可别诓我们这些老主顾啊!是不是真的免费送啊?”
“林老板,这还能有假?咱们掌柜的说啦,只要是今儿进店,在咱们店里不管是点一壶茶,还是点一瓶酒,俺么您只是点一盘瓜子,咱们都送您一份菱粉糕,让您带回去给林嫂,给您家的两个孩子尝尝鲜。啊。”
大力说着,就挽着问话的林老板的胳膊往店里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