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别告官没成,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
因此,他就将艮岳散人的两本书稿交给了书坊,还签了契书。
一共是得了二百两银子。
他自然是知道,这书稿是从老先生那儿买来
的。
他们父子虽然出了钱买书稿,可不是书稿就是他们的。
就算是他居中,让书稿挣了额外的银子,那也是得分给老先生至少一半的。
于是他将银子拿回来,请同乡罗大哥捎了信回老家。
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太多,同乡罗大哥虽然为人可靠,但这风险还是太大。
因此他把一百两银子换成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又将这张银票夹在了信里,托罗大哥捎信给他爹。
在信里,他把两本书稿付印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并且明说了,要给老先生的,是一百两,因怕出了什么岔子,这才只先捎回了一半。
年后他又写了信给老爹,将那五十两也夹在了信里寄回去。
仔细想想,他虽然往老家寄了两回信和钱,但却没收到老爹的回信啊。
如今这封信里,老爹只说了楼家姐弟来栖云城,让他跟楼家姐弟交好,尽量帮忙,可没说将那银票已经交给了楼家姐弟俩呀?
总不会是那银票,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毕竟,年前的城中富豪原家,还是请了镖师护镖呢,那不还是丢了几万两银子,少当家受了伤?
要是这信没到老爹手里,楼家姐弟也就没收到银票,也不知道两本话本付印的事儿。
但这两本话本,城中书铺里,那是绝少不了的!
要是楼家姐弟俩进了城,在书铺里看到……那!
小龚先生刷地睁开了眼睛,后背禁不住发出了冷汗。
坏了!
楼家姐弟俩,一定是以为我见利忘义,将两本书稿的印书收益,全都贪了去!
想到这儿,他整个人都惊跳起来。
见小龚先生披上外衫就要往外走,坐在门边做针线的姚氏忙唤他。
“相公,时候还没到,你这是要去哪儿?”
这会儿城里人都要午歇,自然是不会开书场的。
小龚先生顾不得多说,冲着姚氏摆摆手,“我出去有要事!”
他出了门,就往那第四条巷子走去,去寻那个常为人跑腿做事的少年……
延乐坊,王记书坊。
古朴雅致的小厅中,楼家姐弟俩坐在客座上,而主位上坐的,却是位打扮成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
此时这男子手里拿着一卷书稿,正看得入神。
楼欣月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厅里的陈设,而楼赛郎已经伸手又拿起了一枚点心往嘴里塞了。
大约又过了一柱香的工夫,中年男子这才放下手里的书稿。
他把书稿放在手边的书案上,却没舍得还给楼欣月,而是压了一只手在上头。
“楼姑娘,这书稿,真是艮岳散人所写?”
楼欣月笑了笑,淡定自若。
“王管事也看过了,这书稿,难道不是艮岳散人的风格?还是说不如市面上那两本呢?”
现如今姐妹俩已经在长明坊租住了一处小院。
果然这大城的房租就是高。
这处小院的面积比她们在长兴城里租的要小了一些,但房租却是十倍多。
而且根本不是付三押一,还得一下子交全年的!
这一下子就是二十两银子出去了。
更不用说,各种基本生活物资,比如说木炭和柴火,蔬菜和肉类,都要比长兴城里贵了两成。
不赶紧出来赚点银子回血怎么行?
更何况,她心里,也是存着小心思,想在第三本艮岳散人的书稿被悄没声息地出版之前,赶紧抢先出了。
多亏了陆先生写的那封信,将栖云城里各大书坊的情况都大致说了一遍。
她为《宋青天探案实录》寻的书坊,就是这家王记书坊。
这家王记,虽然不是城里最大的,但据说还算诚信。
在来王记书坊之前,她也是在书铺里租了几本王记印的话本,大致了解了下风格。
又跟书铺的伙计聊了几回,又听到了些有关王记的小八卦。
一番琢磨后,这才带着《宋青天探案实录》的上册来了。
王管事听了这话,倒是点点头。
“这书稿的确是不错,虽然跟艮岳散人前两本风格略有些不同,但写法十分独特,这点上的确像是艮岳散人所作。”
哪怕不署艮岳散人的名儿,另起一个名号,那也绝对是很有前途的大作。
楼欣月微笑,“王管事好眼力。”
“不知道这艮岳散人可是楼姑娘的亲人长辈?”
楼欣月点点头,“王管事猜得不错。”
不是她这人不坦诚,而是这个时代,男人写的东西,它就是比女人写的更受重视。
这一点,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都一个鸟样。
第77章 家务哪里能窝在家里被埋没呢!
王管事微微点头,又问。
“这只是一部上册?可还有中下两册?”
光看这部书稿的内容,他就已经在心里首肯了。
在这个时代,除非正经的著作,比如诗文集,会署自己的真名,像那些话本故事之类,不过是旁门小道,可不就都要用个化名?
比如某位先生写的话本在城里大受欢迎了。
也不是没有人为了多挣些银子,冒某位先生的大名写话本。
但那些看话本的读者们,又不是傻子。
除非冒名所作,能仿个八,九不离十,不然长年看书的读者们,只要看上个两三页,就能觉出不对来。
既然都不对味儿,谁会花银子买呢?
书坊挣不到钱,也就不会去做这些鱼目混珠的蠢事。
当然了,也不排除那冒名的家伙,写话本的水准也相当高,写出来的东西几可乱真……读者们看了,分辨不出来真伪,确实也会买账。
可既然人家有如此能耐,又怎么可能只为了多几两银子,就为他人作嫁衣裳?
所以说,王管事倒是不担心眼前这个年轻姑娘,会哄骗于他。
他更关心的,反而是这部书稿有没有中下册。
楼欣月微微一笑。
“中册已经写了一半,下册待中册写完,也能在两个月内完成。”
虽然中册早就写完了,但她总不能当面大喇喇地说,因为跟对方是头一回合作,先拿本上册试试水,看看对方的人品如何?
要是感觉不靠谱,那后两册自然也就不会拿出来了嘛。
王管事略微思忖了几息的工夫。
“既然中下两册还没完成,那这上册,为免风险,就不能印得太多。”
“我们王记书坊,一般印话本的数目共有三档。”
“分别是两百本,千本和万本。”
“若是只印两百本的话,这价钱上么,就要少一些……是二十两。”
其实若真是艮岳散人亲笔,而且上中下三册俱全的话,依着艮岳散人在栖云城里的名气,在那些更大的书坊,没准能开到最高二百两银子呢。
他这么说,其实也是想留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楼欣月点点头,“我懂,这上册,便由贵坊作主印多少本好了。”
“但等到中册和下册写好,上册自然也会加印,那到时就将加印的那些,再补上相应的稿费,王管事觉得可行?”
王管事略想了想,就点头应了。
心想这年轻小姑娘,胆子大不说,做事也老道。
难怪艮岳散人会放心地把书稿交给这小姑娘呢!
楼欣月交了书稿,同王管事写了契书。
姐妹俩走出王记书坊的时候,兜里正揣着二十两银子。
楼赛郎之前在书坊里几乎没开口一句,满脸严肃紧张的。
一等走出几十步,瞬间一蹦三尺高,嘴角都快咧
到了耳根。
“哈哈哈,大姐,成了!”
“果然栖云城就是大城啊!”
价钱一给就是二十两!
而且这二十两只不过是个开头罢了,还有中下两册呢!
哈哈哈,在长兴城里,听人说起栖云城时,都说栖云城里物价多么高,活计多么难找,不是身有大本事的,都不敢到栖云城里讨生活。
没想到啊!
她们姐俩这才来多久呀!
二十两银子还不是轻松拿下?
想当初,她和大姐进了长兴城,大姐想卖掉战神归乡记,都只能把书稿白送给老龚先生,第二本才能挣到十两银子的呀。
“这栖云城啊,咱们就该早点来的!”
“栖云城哪能是想来就来的,你想想咱们一路上的路费,还有住店钱、房租钱……”
其实楼欣月能这般顺利地把书稿卖出去,也何尝不是借了小龚先生的光?
这位年轻的说书先生,一日至少要说上两场,那叫一个孜孜不倦啊。
要是在现代,可不就相当于一天开两场直播,字还不能错一个的,就是为了宣传她这个艮岳散人的名头啊!
姐俩租好院子安顿下来后,昨日无事,她打听了小龚先生常去说书的酒楼,就拉着赛郎去听了一场。
不得不说,难怪小龚先生这样的小年轻,从十八线小城来到二线大城,没用几年就能站稳脚跟,娶妻买房呢!
他不光是口条利索,机变迅速,还自带天生的幽默感,长相上又有加成,正是那种一看就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个说脱口秀的好苗子……
可惜啊,原本可以合作共赢的,却偏偏闹出了吞没稿费的龃龉。
可惜归可惜,这世上之事,也不能尽如人意。
楼欣月倒也不会过多思虑。
如今迈出了成功的一小步,挣得了二十两银子,为了庆祝,就去买了烧鸡饼子和米酒,姐俩在小院里对酌。
“赛郎,既然咱们能挣着钱,手头也宽裕,那就雇个人来做家务活吧?”
穿越到这个世界,楼欣月感觉到最不方便的,还是日常这些家务活儿的繁琐。
没有方便的自来水和家用电器,日常这些家务活儿,那实在是太耗费工夫了。
难怪在古代,普通妇人会围着锅台打转呢。
时间和精力都耗在这上头了,哪里还有空闲去做其他事呢?
之前在长兴县城,一来收入不高,二来产出高了也变不了现。
楼欣月空闲下来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可不就都做家务了?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栖云城,这边商业服务业都发达,想要雇人买人都极为方便。
也不用担心家里来了外人,会泄露楼赛郎的女儿身份。
之前她们租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托中人给姐妹俩办了临时身籍。
身籍文书上,她们就是姐妹俩而不是姐弟。
“大姐,我不是在家里闲着么?哪里还用得着再雇人呢?”
楼赛郎从小在农家长大,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家居然还会有雇人做工的一天。
“你好歹也是有一身武艺的,在家里做这些洗衣煮饭的活儿,可不是大材小用?”
楼欣月自己不爱做家务,难道就能让妹子做家务?
更何况像楼赛郎这样的女子,在古代少说也是千里挑一。
又哪里能窝在家里被埋没呢!
楼赛郎眨眨眼,眼神闪动着无辜。
“大姐是说让我在栖凤城里再去找个活儿?栖凤城里倒是有四家镖局,可惜人家都只用同乡,外人想进去怕是很难啊。”
楼欣月想了想,“赵小哥不是说了,让你有事就去长兴镖局在城里的分舵?”
“分舵那边,虽然不过只有两三个杂役,但人家在这儿好多年,定然知道可靠的中人,你多去跟他们打听打听,应该也有不少需要女武师的活儿。”
专业人才,不管到哪儿,肯定只有抢手的。
第78章 真假这回的,大概才是真的了。
永乐坊,原家大宅。
春风拂面,香气烂漫,廊下的十几株丁香花树开得正盛,远望去,如片片紫色香雾。
花窗下的湘妃竹榻上,坐着一位三四十许的贵妇。
这位贵妇穿着水色大袖衫,杏色挑线裙子,头上梳着个圆髻,只带了一点金星的金簪子,两只脚上穿着银线宝相花的罗祙,松松地靸着双宝蓝色软缎绣鞋。
她此时一腿微屈,一脚踩在脚踏之上。
而屈起的膝头上,则摆了本册子,贵妇一手翻着书页,正自看得专心。
一个婆子提着个包袱,脚步轻快地走进院子,一路上还同各人打着招呼。
等走到窗前,守着门口的小丫环便笑着招呼了句。
“陈妈妈来了?这是去哪儿来的?”
婆子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包袱。
“听说那王记书坊和曹记书坊又印了几种新书,我便去为咱家太太搜罗了过来。”
她们在廊下说话,声音自然也就传入了贵妇的耳中。
她便放下手里的书册。
“陈妈妈进来吧。”
婆子笑嘻嘻地拎着包袱走进来,先福了一福。
“太太,瞧瞧奴寻来的这几本新书?”
她家太太,本是京城里锦安侯府里的庶女,嫁到原家来,夫君爱重,公婆宽厚,府里家财巨万,人口又简单,原老爷除了太太之外,竟是连个妾室都没纳,府里除了太太生的一儿一女外,再没有旁的庶子庶女。
这般顺心顺意,也就难怪原太太虽然早已经年过四十,看着还是年轻面嫩,说是三十出头也一点不违和了。
沐太太有钱有闲,衣衫首饰玩器摆设,应有尽有,怕是可着全城,都不一定能寻到比她吃穿住用得更精致的了。
因此,沐太太早在十来年前,就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反而是喜欢起各种话本传记来了。
像她老陈,身为沐太太身边最信重的四个妈妈之一,因早年间在太太身边当贴身丫环,也跟着学了认字,因此为太太搜罗最新的话本,可不就责无旁贷了么?
她笑嘻嘻地将包袱打开,露出里头的四本书来。
沐太太伸出手,挨着个地拿起来看了几眼。
她虽然就爱看个话本,但也不是什么话本都喜欢的。
栖云城身为大城,每年最少都会印出十来本新书。
然而这十来本新书,顶多能有一两本对沐太太的胃口就不错了。
还好原家货栈开遍了大半个大魏朝,原家又几乎每年都要上京城探亲,因此大魏朝每年印出来的近百本新书,也都能很快地送到沐太太的案头。
当然了,就算每年都有百本,百本里头,也最多有三五本沐太太喜欢的。
至于那些不太喜欢的,但因文笔清丽,留着空闲的时候再翻上一翻,也算是打发时间了……这种的大概也就是不到十本。
剩下的那些,沐太太往往看不到几页,就扔到窗外,连声吩咐下人们拿去塞了灶眼。
“青云衣锦记?”
沐太太拿起了搁在头里的一本书册,眉头微蹙。
这名字,听着就不怎么样啊。
陈妈妈笑着答话,“正是呢,这是曹记书坊里出的新书,那伙计说了,这是艮岳散人写的新书……就是那个写战神归乡记的那位呀!”
像她这样买来话本就是为了讨太太欢心的,自然是希望带回来的话本太太爱看了。
但市面上的这些新书,总是好的少,差的多。
有好几回,她买回来的,全都被太太扔出了窗外,成了烧火纸了。
太太不喜欢,那自然就没有赏钱了。
“哦,原来是他。”
沐太太也是看过战神归乡记的。
虽然也没多喜欢,但闲来无事,看着打发时间倒也是可以的。
而富商恩怨录,原本她也觉得平平,但她家老爷很喜欢,她也跟着细看了一回,细品之下,确实也很有新意。
毕竟,如今市面上,话本里主要讲商户的实在不多。
沐太太就拿起了这本
《青云衣锦记》,翻开大致看了几眼。
开篇就是乡间才子,连中三场,考中了案首。
先前因他家贫而退亲的乡绅之女,此时就带着丫环家丁,找上门来,撒泼打滚,强要再续婚姻。
沐太太只不过看了两页,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写的是什么鬼东西?艮岳散人难道是老糊涂了么?”
她正要将这本鬼话本,如同先前那些她看不入眼的话本一样,扔出窗外,然后叫婆子们拾了去当柴烧呢,眼角忽然瞥见封面上的两个字,一只手在半空中停下了。
“咦?”
陈妈妈对太太扔书的举动早就习以为常。
反正十本里能挑出一本太太喜欢的来,她就能拿到赏。
因此拾书去烧这个活儿,她也经常往自己身上揽。
但太太扔到一半却停下,这就不寻常了。
她赶紧凑上去问,“太太,可是有什么不妥?”
沐太太指着封面上艮岳山人四个字,笑了。
“陈妈妈,你看,这是艮岳山人,不是艮岳散人!差了一个字呢!”
陈妈妈定睛一看,不由讪笑。
“嗨,竟真是山人,不是散人,是奴眼拙了,竟上了一当!”
市面上这些玩弄机巧的话本仿作,也确实是层出不穷。
不过那一般都是小作坊弄出来的粗制滥造啊。
“曹家书坊可是咱们栖云城里四大书坊之一,怎么会学小作坊的作派呢?”
她说着就去拿起那本《青云衣锦记》。
“太太,奴去将这本糟书塞了灶膛。”
沐太太略思忖了几息,笑着指了指屋角的条桌。
“扔到那里吧,等老爷来了,给老爷瞧个笑话。”
那曹家,原本也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商家,可惜自打十年前曹家当家过世,身后五个儿子争产打得头破血流后,这曹家的各项产业,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沐太太又去看第二本。
这第二本叫月娥传,作者是东华小生。
东华小生大概就是栖云城的本地人,每年都会出上一本话本。
内容么,就如其名,为各种奇女子立传。
东华小生的话本,在沐太太这里属于可以一看的。
因此沐太太稍翻看了两页就留下了。
而看到第三本时,沐太太不由笑了。
“怎么又是艮岳散人?”
沐太太拿起这本《宋青天探案实录》,细细看了几眼。
“这是哪家书坊的?”
“回太太,这是王记书坊的。”
沐太太就翻开来看了几眼,这一看就不可收拾,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才放下。
沐太太唇边露出了笑容。
“这回的,大概才是真的了。”
第79章 粉丝心想事不成。
沐太太珍惜地将《宋青天探案实录》摆放在案上。
好话本可遇而不可求。
仓促看完,那可不就是焚琴煮鹤,花下晒裈?
她得先把这四本新书都挑完了再说。
这第四本,看名字,就是武将演义之流,而那作者,沐太太看着也眼熟。
这人的话本在栖云城里虽有些名气,不过那风格却不对沐太太的胃口。
沐太太就让陈妈妈把这本也放到屋角的条案上。
“给老爷闲了看吧,烧了也怪可惜的。”
沐太太难得得了本可心意的话本,可以想见未来的半个月的惬意日子,可就靠着这一本了,一高兴,就赏了陈妈妈五两银子。
又叮嘱,“等这本中册和下册出了,定然早早地弄来。”
陈妈妈连声应了。
这个活儿,在伺候太太的下人里头,也就是她能做了。
不但能到处游逛,还时不时地有赏赐,就连老爷,也常夸她会办事,会讨太太的好呢!
嘿嘿嘿,谁让她能识文断字呢?
陈妈妈出了房门,又有丫环们给沐太太换上了新的茶点,沐太太喝了盏热茶,又尝了两块点心,净过了手,这才慢悠悠地翻看起了《宋青天探案实录》。
在看到八岁的小宋航在外祖家里,洞察入微,竟是用童言童语,救了外公全家一命。还稍稍用计,就寻出了真正的幕后主使者。
那幕后主使,竟然是先前谁也没怀疑的管家父子。
而管家父子,不但贪了许多主家的银子,还败坏了主家的家风,污了女眷的清名……
看到这儿,沐太太一怒拍桌。
“好贼子!”
“太太何故动怒?”
沐太太是入戏太深,却没想到窗外传来人声,正好与她对答上了。
沐太太微微一愣,这才抽身出了剧情,转怒为喜。
这个声音,可不正是她家夫君原老爷?
她成婚二十年,在原家可以说是顺风顺水,锦衣玉食。
前十八年的不如意,几乎都在后二十年里给弥补了。
有时候回想当庶女时的那些窘迫,都好像是在看旁人的故事一般。
而让她有这般福气的,可不正是她的夫君?
原老爷走进房的时候,沐太太已是起了身,嘴角漾起微笑,如春风拂面,冬日暖阳,声音也是不疾不徐,如泉水缓流一般悦耳动听。
“老爷回来了?”
原老爷可不就最吃沐太太这一套。
有人说原老爷花了巨万的聘礼,娶的却是没落侯府的庶女,实在是亏了。
原老爷却觉得别的高门贵女,娶回来可未必有他太太这般正中他的心意。
他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
“谁惹太太不快了?咱将他打了板子撵了去。”
沐太太抿唇而笑。
“老爷说笑了,刚刚我在看新出的话本呢!”
原老爷当然知道沐太太是在看话本呢。
这般说不过是夫妻间的小情趣而已。
他家太太温柔端庄,轻易也不会动怒。
这些年来,唯一见她动怒的一回,也就是在接到了沐静姝那位好内侄女的来信时了。
他家无忌脚一伤,大夫看了说治不好了,沐静姝就装病跑回了京城。
这也就罢了。
他家无忌别说有脚伤了,就算是两条腿都断了……啊呸呸呸!
他的意思是说,再怎么样,他儿子也能娶得到贵女。
无非就是聘礼多出些罢了。
然而沐静姝年前居然又写信给他太太,哭诉说她父亲逼着让她进宫参选!
而她写信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是情非得已,不得不从了父命。
但她深受姑母姑父的恩情,这辈子都忘不了,若是将来有机会,定然尽力相报。
报他个头啊报!
那鬼丫头的心思,他还能不知道?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心眼子呢?
怕不是觉得他原家的买卖做得大,就想着要寻找靠山,所以就会给她大笔财力支持,好让她遂了青云之志吧?
当然了,如果沐静姝要是没有跟他家无忌这一出,以他的商人本性,没准还真会以为她奇货可居呢。
但他如今听到静姝两个字就厌恶非常,巴不得这鬼丫头霉运连连,心想事不成,哪里还会当那个在背后出力的散财老道?
那会儿他还担心太太会被这鬼丫头信里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去。
没想到太太直接将信撕了个粉碎,还让人将鬼丫头住过的那个锦绣堆成的院子改成养宠物的……如今里头养了三条叭儿狗,五只长毛猫,一溜笼子的鹦鹉。
总之,他太太实在是个妙人,一举一动,都是那般地合着他的心意呀。
原老爷凑上来,涎着脸笑道,“哦?太太得了什么好话本呢?”
沐太太指了指摆在桌案上的话本。
“呶,就是这本了。也是艮岳散人写的呢!可惜只有上册,中下册还没出呢!”
原老爷咦了一声,“竟是艮岳散人的话本么?怎么艮岳散人也来了栖云城?”
先前栖云城里有了这位的两本话本,缘故他自然是知道的。
这半年来,在栖云城里很是出了风头的年轻说书先生,正是长兴城里老龚先生的儿子,说起来跟他也是同乡。
有时候他跟朋友在酒楼里小酌,遇上了小龚先生
在说书,也会让下人多送些打赏。
小龚先生将那两本说得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了战神和货郎,因此会有书坊找到小龚先生,印出两本话本,一点也不奇怪。
但这本新书,小龚先生都还没有说过呢,就出现在了城里。
而他家太太,可谓是阅书无数,若是冒名伪作,用不了看两页,就能察觉出来,捏着鼻子让人扔进灶膛。
所以说,定然是那位写话本的老先生,真的来到了栖云城啊!
沐太太听了他这一番分析,笑容倒是越发欢畅了。
“这可好,有了这位老先生,起码一年又能多得一本好书看了!”
说罢,又想起她喜欢的迷魂记来。
“可惜呀,那位花月居主人,还在长兴县城里。”
“不然以他的本事,也能写出更好看的话本来。”
她夫君带着还没伤好的儿子回到家中。
她那段时候的心情可想而知。
也多亏了那本迷魂记,让她沉浸在离奇故事中,不至于整日在儿子面前流露出愁苦,又忍不住反思自己看人不清,从前竟是做了傻事。
第80章 山寨陈词滥调也就罢了,他还卖弄!……
沐夫人说着话,突然就想起什么来。
掩唇一笑,走到墙角将那两本话本拿了过来。
先将那本《青云衣锦记》往原老爷手里一塞。
“快瞧瞧这本!”
原老爷接过来一看,居然也是艮岳散人写的。
不过既然是艮岳散人所做,又怎么会搁在墙角?
果然长年经商之人,就是细心。
他又看了一遍,这才算是看出了端倪。
“艮岳山人?”
原老爷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还是曹记书坊印的呢!”
“曹记?”
原老爷听着就不由摇头,随手翻开看了几页。
他看话本这种闲书向来一目十行,速度奇快。
沐太太倒个茶的工夫,他都已经翻看了四五页了。
啊这……
怀才不遇的贫家书生,终于科考有成这种故事,其实自古以来就有,有的是真的,有的是编的。
也就是到了大魏朝,天下承平,百姓日子安逸,书坊是前朝的十倍之多,文人也比前朝的多了三四倍。
可不就催生出了话本这种专门讲故事的书册?
除开有些文人墨客,志得意满之余,托名写点传记话本,不过是为了娱亲怡情,那些写话本的大多数,可不就是为了银子?
而为了银子写话本的文人,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自觉怀才不遇,之所以没有入云化龙,都是因为时运不济而已,若是他得了什么什么样的机会,定然是得遂青云志,封侯拜相,自然不在话下……
所以他们写的这类故事简直都快要写烂,有的几乎看到开头就能猜出结尾。
比如一旦出现某某家中有一女,貌美,那必然就会不顾家中的反对,死活都看上了书里的穷书生了,然后就是书生科场连捷,金榜题名,高官得中,骏马得骑,最后妻妾和美,子孙满堂……
然而这穷书生究竟都有些什么才华,以这些穷酸文人的眼界,也不过就是来上一句饱读诗书见识不凡而已。
可他们在书里写的那些应景诗……才不过是勉强压韵,勉强能称得上诗而已了。
才华?那是实在没看出来。
当然了,看这些话本的,也有许多不得志的文人。
这种陈词滥调的故事也算是挠中了他们的痒处,只要写得不太差劲,肯花银子买回来的,也还是有不少的。
可这一本,托名艮岳山人,写出来的话句都是尽可能的卖弄,但凡能之乎者也,掉书袋用生僻典故和字词的,这本书里都不会错过。
那是唯恐看这话本的,看得过于轻松了。
若是读者看着这些生僻字干瞪眼,那可就更妙了!
哈哈哈,我这般的博学,而你这般的无知,还不快来膜拜我的学识和才气?
他看了这五页,就有不少地方让他觉得刺挠,恨不得也学沐太太,将这破书拿去烧了。
他放下这本书,只觉得无语。
“曹家真是后继无人了,这种东西,竟也能印出来?”
冒名他人也就算了,他还仿名。
陈词滥调也就罢了,他还卖弄!
“曹老爷生的儿子倒是不少,可惜五个没一个成器的。”
这五个儿子,都不是一个娘生的,在外头没啥大本事,可是在自家里,那是争斗不休,手段百出。
看看现在,连这种有损书坊名头的书都印了出来。
“还好咱家里只有无忌一个儿子,他自己也争气。”
听原老爷提到儿子,沐太太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可是想到儿子如今一足微跛,再难治愈,笑容里又多了几分忧愁。
往年临近年根,她们一家子都会进京。
原家在京城自然也有宅院,在京中过年,既是要给京中的铺子盘账,也是方便沐太太回娘家走动。
沐太太每次回锦安侯府,除了按例的年礼之外,还会给府中众人准备一份厚礼。
但今年过年,原家一家子就没去京城,而是留在了栖云城。
年礼仍然跟往年差不多,但给众人的厚礼,可就没有了。
“唉,那迷魂记里的林公子,最后是跟宁小姐终成眷属了。不知道我儿的良缘,又在哪儿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家无忌,哪里用得着发愁儿媳呢?”
原老爷听到沐太太的话,只稍晃了下神,就笑得十分淡定了。
“前日我同老赵、老吕、老戴他们几个一道喝酒,那老吕和老戴都说笑话,要把女儿许给咱家无忌呢!”
这几位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家势虽不及原家吧,但也没差到哪儿去。
都是虽为商户,却有好几门官场上的贵亲,尤其是老吕,他家的次子,都已经是举人了,若能再进一步,那他老吕家的门楣,还能往上提上一提。
像吕家戴家的女儿,在各家的宴会上,他也是见过的。
这两家姑娘,应该是早就暗中看上了他家儿子?
从前是因为有鬼丫头挡在那儿,现在鬼丫头都回京城参选了,可不就都跃跃欲试了?
听到这话,沐夫人的心情又开朗了几分。
哪怕是夫妻俩一道用午膳,也要时不时同原老爷讨论起哪家的姑娘更适合进家门。
这两家的姑娘虽然都还不错,而且父兄同原老爷也算是友人,可原老爷倒是不觉得自家儿子会接受同这两家的亲事。
于是吃罢午膳,见沐夫人要午睡,他便寻了个借口,出了正院,信步往原无忌住的云屏居而来。
原无忌原本住的是金石居。
金石居中屋宇繁丽,有许多玉石赤金装饰,原是因原无忌出生时,有大师批命,说他命中缺金缺土,因此原老爷请了大师指点,专门给儿子修建的这个院子。
而金石居的隔壁,就是馥郁院。
那院中到处都栽种了各色异花异草,又搜罗了许多奇石假山,春夏秋三季都是景色一绝,沐静姝在这院里住了好多年。
如今两人算是形同陌路,原无忌也就搬去了小湖边的云屏居。
原老爷只要儿子振作起来,他就谢天谢地了,自然不会多事的要拦着。
他将近云屏居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里头有说笑声。
这笑声,还是年轻小姑娘的,可不正是他家闺女,原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