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这一问,却是只得了老头子一声哼。
“……”针对呗就?
“但我现在是镇国侯府的人。”江容笑了笑,她虽是并不多管事,却也隐约晓得这些日子府上是有学子拜访的。
任徵毕竟是镇国侯,身为重臣,多少是会要有自己的打算。
只是这些与她无甚干系。
“去铺子吧,等擢考过了,许是就能见到昱王了。”
芳菲虽仍不大明白,但还是跟了上去。
底下的讨论声依旧,主仆二人出了雅间下楼。
“王爷,”另一个房间内,玄枵问,“要不要叫住她们?”
“不必。”
搁在桌上的手指捻起杯盏,玄枵瞧了一眼。
不是,那您为什么听人墙角啊?
覃红心道不能质疑不能质疑,这是东家,东家做事一定是有道理的,所以她冷静了片刻便就沉着道:“小姐是有什么打算?”
“嗯,手艺进步不少!”终于,用完一块点心的东家发话了,“买下话本是其次,主要是要同琼林先生合作。”
“琼林先生……是缭乱京城的作者么!”
“你也知道他?”
覃红点头:“当然!他是如今京中最为追捧的作者啊!基本上他的话本一出来,就火爆全京,哪怕是不识字的也大略晓得书中的内容,因为故事精彩,讨论得多。
可是据说他从不示人,至今也无人晓得他的庐山真面目,他的故事么,诡谲、神奇、又浪漫,志怪、灵异、爱情等无一不涉及,所以大家都猜测他定是个阅历颇多的长者。
小姐,你们见到他了?!”
“没有,”芳菲叹息,“书斋的老板说,这个琼林先生每次都不是自己去给的书稿,而是派人来传个纸条,告知书稿放在了哪里,然后老板自己去取。至于酬劳,老板也是放在指定的地点。”
“那书斋老板就没有看过是谁取走了酬劳么?”覃红问。
江容笑了:“交易完成,便算结束。琼林先生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自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且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倘若那书斋的老板坚持去揭穿他,你说他们的合作还会继续么?”
她顿了顿:“我们都是商人,商者无域,唯诚诺先。”
覃红面色微动,而后郑重:“是,覃红必谨记。”
江容本也不是要苛责她,笑笑便就揭过:“不过书斋老板答应代为传话。我们的铺子若是想再次开业打响名声,势必要有噱头,这噱头,我想借由琼林先生的名号。”
“小姐是想要演绎琼林先生的话本?”
“书斋老板说最近先生正在写新的话本,这次我想第一个拿到书稿,然后由你们用皮影戏先演出来,再行售书,”她道,“只不过还得琼林先生同意才是。”
第 90 章 正文完
适才一晃,她看到了上边有字。
是个地点。
想来是她藏蒙汗药的地方。
此番相见确是证明着昨夜那人之言不假,永阳有意帮她。
也确实帮了她。“你真的来了。”
江容点头,靠近过去,将他需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对方没有答话,却是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好。”
说着,他抬起手去,摘了那面具。江容直接被引到了浴房。
进去,她便看到那男人背身沐在池中,一只手臂悠闲地搭在池外,节骨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在那池边轻点,听到她的脚步,未回头,语声淡淡,却充满着命令的口吻:“过来。”
她足足脱了一刻钟的功夫。
那男人早闭了眼睛,今日倒是破天荒地耐心不错。
待得走回重华宫,还未进屋,江容便发觉里边的气氛不大对劲。
正狐疑间,见如翠从房中走出。
进了卧房,照面之时,人正咳着血,江容心一惊,更快了几步:
“殿下!”陶夏知适时开口:“好了,莫要嚼舌根,失了风度。”
众人这才心领神会地抿唇闭嘴。
江容没听着这些,她跟着寒崇在花园中走了一截,问道:“殿下不喜欢陶小姐?”
“太师说了,人后不言。”
江容被噎住了,这小子可真是尊师重道呢。
几步之后,寒崇却又回头:“你怎么不问了?”
“问什么?”院子里的树荫已由金黄转向黯淡的青灰,屋内早已掌灯。还有不到一刻钟便该用晚饭。
当张孺人都以为,殿下今夜不会回来的时候,门边传来高声的通禀:“殿下回来了!向这里过来了!”
“真是恭喜妹妹了!”她立刻站起身,挽了新人还握着书的手,“殿下回来,妹妹不出去迎一迎?”
“自然要迎的。”江容从善如流站起身。这简短的回应反而增添了皇帝的欢喜。看着陪伴在旁的爱妃,想起眼前爱子历年的种种功绩,他又觉得为宋家让爱子受了太多委屈,忙说:“你带回去那个女子叫什么?不管她是什么来历,你喜欢,这就封个孺人如何?你还少一个侧妃,现在就封了她,也看你高兴!”
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不管是怎样的血海深仇、刻骨恩怨,在已故太后的血缘情分和皇帝的真心期待里,都该化干戈为玉帛。即便从此萧显和康国公府不再是亲密的翁婿,也该是能正常相处、至少不冷面以待的亲戚,总归不能再是人尽皆知的仇敌。
而这件事最好的结尾,就是由康国公府送到萧显府的那个女人,经皇帝亲赐,得封一个不高不低的名位。
如此,萧显得了美人,康国公府得了颜面,皇帝的爱子与母亲娘家重归于好,连那美人也一跃飞上枝头,从此皆大欢喜,朝堂内外、举国上下,谁也不必再提从前的龃龉。
大周宫规,正妃之下,亲王许有侧妃二人、孺人十人,为有品级的妃妾名位。萧显府现有侧妃一人、孺人三人,空缺尚多。即便萧显不愿置满侧妃,给一孺人名位也无伤大雅。
但,他沉吟片刻,看向皇帝,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的是:“多谢父皇厚爱。但一个丫鬟而已,何必父皇这样费心。大张旗鼓,又让人议论。等她有了福分,我再向父皇替她请封吧。”
“木秀于林,难免惹人妒忌。”云贵妃叹道,“阿昱的王府难得清净一年,陛下就随他去吧。”
“也是。”
皇帝没有坚持,只叹息看向萧显:“你这妻妾运不好,也是奇了。朕早让你母亲留心着,朕也留心呢,若有着实好的闺秀,再赐你做王妃!”
萧显自然要谢过父皇恩典。
云贵妃趁机道:“虽然不封名位,到底她新入王府,你快回去吧,别冷落了人。”
皇帝便也忙叫他去:“西凉新进的马,朕给你留了几匹最好的,一会叫人送去。”
六公主也趁机请辞,笑说:“父皇偏心,只给六哥最好的,我偏要向他讨两匹!”
“多大的人了!”云贵妃嗔道,“还当小孩子抢吃的呢!”
皇帝笑呵呵抚须看着他们。
六公主嘻嘻笑着走了,三两步出殿,看见六哥果然在檐下等她。
她理了理衣裙,同张孺人一起转出房门。
她们才在檐下站定,昨夜那个男人便出现在了院门里。身旁张孺人的呼吸立刻急促了。
江容也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比昨日的紫衣更显消瘦了。原来他竟然这么高——昨夜没能看清,现在他直直地、大步地走过来,她才发觉,他一定是她此生所见的身量最高的男子。她自己的身量在女子里便算高挑的,连宋檀也不过比她高半个头,可萧显比宋檀还要高出两寸。
怪不得昨日在花园里,那一眼,她只看见了他一个人。
分明宋檀还在一侧,但她对那时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萧显走得愈近,江容便看得愈是清晰。在日落的这一刻,明月未升,光线晦暗,萧显的面色好像也不似昨日苍白寒冷。也或许是因为,昨夜她知道了他并不似看起来的那样冰冷……他是滚烫的、热烈的。
不过,不管他究竟是热还是冷,江容当然不会忘记,他是霍玥之后,她的新“主人”。
她的生与死,只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人贵在坚持,”他停住步子,“你可以再多问本宫一句。”
你太师知道你这般行事么?
江容心道,嘴里却是从善如流:“那我换个问法,你不喜欢芙蓉糕?”
小太子踮脚够着一束花,随口应着:“本宫无所谓,不过是替太师着想罢了。”
见她不解,小太子终于也没打哑谜:“陶大小姐乃是京中第一才女,放言要嫁便就要嫁一个学识相配之人,父皇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太师身上,可惜太师当场就直接拒绝了。这事情本是到这儿就结束了,但不知怎么就被传了出去,拒绝这点倒是无人知晓,京中却是遍传陶大小姐与昱王殿下相配一事,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啊?”江容惊了,“昱王同陶大小姐?!”
这怎么配?老头子和花一般的少女??这一世便不用等了,现在就全留下的好。
从她平淡的态度里,霍玥品出了一分“两清”的意味。
她不敢信。她也不能信!这可是她十几年养大的人,是她身边最貌美的丫鬟,她好容易才把人送给萧显——
“江容!”霍玥急步走回来,又挽上江容的手,两滴泪便落了下来,“你是不是——你——”
她伤心问:“你是不是……怨我?”
怨?
江容端视着霍玥。
便不算上一世,只这一世,她嘴上亲亲热热说“把她当妹妹”,实则只把她当个玩意儿,先交给宋檀生孩子,又不顾她的命转手送了萧显,竟不以为她恨她,还在问“怨不怨”?
“不怨。娘子,不怨。”
江容抽出霍玥袖中的手帕,替她擦泪:“娘子从前如何待我,我时刻铭记,怎么会怨。”
这话听之不似作伪,却没能抚平霍玥心中的疑虑。
从昨夜江容去见萧显开始,她就隐约察觉到,身边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似在惧怕,待她的态度是更虔敬了,却也少了平常随意的亲近。
难道她做错了吗?
可她也是没办法!
“你这一走,我就少了个膀臂。”坐回床边,霍玥悲从中来,当真哭了,“家里这么多事,还有谁来帮我?还有谁能似你懂我的心!”
江容低头笑了笑。
送她去花园前,霍玥便没想到这一节?
何况上一世,从诊出有孕后,她就再没沾手过一件家事。霍玥宁可自己忙得不吃不睡,也不愿“劳累”了她,只叫奶娘和管家做帮手,十四五年,不也过得顺顺利利?
“我去了,还有玉莺和紫薇、凌霄,还有卫嬷嬷呢。”她劝道,“还有多少情愿服侍娘子的人,娘子不必惦念我。”
“她们哪里比得你!”霍玥捂住脸,呜呜咽咽。
江容耐心等着,直到她收了哭声,方叹说:“这一去,还不知到了萧显府,是什么光景。”
“是呀,”寒崇点头,“本宫是太师的学生,若是今日与陶大小姐一起,岂非是又叫有心人做了文章?到时候太师得扒了本宫的皮。”
信息有点多,江容寻摸半天,才终于问出了症结点:“所以,昱王殿下今岁年纪几何?”
寒崇想了想:“二十有三。”
他身边只有陈公公与一名小太监伺候。江容接过太监手中的帕子,为他擦拭唇角的血。
萧知砚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眸色缱绻温柔,却又分明透露着极大的痛苦。
“阿容,孤对不住你,孤,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孤该料到的,萧显,萧显这个畜生!!”
他越是动怒,毒发的便越厉害,言罢,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
“他很谨慎,城府极深。”
陈公公道:“王妃尽力而为,有机会便用,无机会便不用,务必保全自己。”
没得一会儿,但见罐中的蝉服用过后尽数不再动了,半个时辰后再看,确是又都活了起来。
可见,这的的确确是蒙汗药一类之物。
萧显缓缓挑眉,眼底如同淬了冰般:“不急。”
那第一碗灌完,他又端了第二碗来,亦如适才,捏着他的脸,朝他的口中再度倒去。
一半已然足矣,江容盯着他那一半的脸,看了许久。
那是一张极其,极其好看的脸,皮肤很白,如琢如磨。
好看的眉眼,好看的鼻子,好看的唇,即便脸无血色,嘴唇有些干枯苍白,却也是人间极品中的极品。
江容实则见过的富家公子很多,但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郎,也从未想过,这世间还能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碧霄殿门外。萧显没有答话。
江容想着怎么能脱身,怎么能把那帕子处理掉,哪怕给她一时半会的功夫也是好的,如此烧烫着脸面再度张口:
“可以不在这么?”
而后,她想起了他适才的话,心乱如麻,万分不解,然,却又着实忽视不得。
他分明话中有话
他身上正抱着一只白兔,而他,那双节骨分明修长的手正在缓缓地为那只白兔包扎着受伤的左腿。
她也是这时方才发现,他的一只腿好像也受了伤。
太监进去通报,江容侯了大致半刻钟,而后,被带了进去。
小姑娘微低着头,缓缓而行,绕过屏风,转而入了大殿。
她只抬眼朝那上位看了一眼,便又慢慢低下了头去,摘了面纱,遥遥跪下,拜见了人。
“臣妇今日前来,是有关东宫日用之事,想向陛下讨个赏,眼下已入冬,天渐寒,东宫煤炭不足,地龙不暖,妾身,怕冷的很。”
她越说声音越小,也越说越是楚楚可怜。
江容所言为真,但事实上于她而言,即便是真,只要不至于冷到过不下去,江容也绝不会因此而特意来见萧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