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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容没推辞,她一路打外头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息,所以接了水也就牛饮而下,见他仍是还端着水壶,复又将茶盏伸过去。

有银子在,男人也很是好说话的模样,又替她倒满。

如此三杯下肚,江容才咧了嘴同他笑:“也不用你多写,就写写外祖的身子如何还有府中你觉得重要的事情就好。”

男人看她。

江容讪讪笑了笑,他好像也不大关注什么事情,怕是这一点为难他了,便就补充道:“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这一项不写也成。”

“……好。”

她给了二十两,他就不多不少写了四封信。

是端正俊秀的楷体。

“外祖安好,今日微雨。”

“外祖安好,忍冬花开。”

“外祖安好,是夜月明。”

“外祖安好,路上归人。”

四封信,这就是全部内容了,她一封也不知道怎么回,想来他应是也不需要吧。

好在是外祖身子无碍,她也便心安许多,待回府的时候,远远瞧见那人就站在外祖身后,却是面容凉凉,奇怪。

等收拾好坐下,她才想起来这四月的月钱都没有按时给他,顿时回过味来。

梦里江容抱着荷包跑得急,似乎又下了雨,周身都带着南方梅雨天特有的潮气。

等到好容易拍开了房门,却见的一身锦衣华服的男人低头。

他轻飘飘觑了一眼她手里的荷包,须臾一哂:“任小姐,本王缺你那点钱?”

她被这突变唬得往后一退,绊到了门槛骤然跌下。

睁眼,江容猛地翘起。

一连甩了几次脑袋才稍微清醒过来。

雨声入耳,一如梦中。

芳菲闻声进来,却是先瞧见她一头的汗:“小姐梦魇了?!”

江容直愣愣瞧着她,稍歇才拍了拍胸口,坚定点头:“嗯,噩梦。”

“啊?”

“恐怖极了。”

“……”

照理说,场面话她最是擅长的,但对面投来的视线太过清亮,清亮到直白,仿佛料准了她在说谎。

“我……”终于,她找回了一点声音,“说不好。”

似是听了个笑话,对面哦了一声,带着轻挑的尾音。

江容听得一震,清了清嗓子,重新解释:“回殿下,江容是几月前才回的京,虽说对殿下了解不多,却也知晓当年乃是殿下英勇站出,以身相替,换得陛下出兵的机会。仅此一桩,江容便知殿下必是心有丘壑之人,古人道字如其人,江容相信,有此大义者,笔墨定也是极品。”

无论是否错听,笔墨二字她都刻意咬得重,有意避免对方误会自己本意。

话说到这,那人便呵了一声,不轻不重,像是反驳,轻易叫她瞬间又没了底气。

话音突兀断开,便左右续不上了,颇显尴尬。

萧显失笑。

也是,还能指望她说出些什么来。

她惯来随机应变得很,加上任徵那莽夫定是没少给她灌输些官场的混账话,如今对着他,她能抖出的话倒也是越来越光鲜了。

还学会了奉承。

眼瞧着那一抹鹅黄,他微微后仰,靠上太师椅背。

这是印象里没曾见过的色调,轻而亮的鹅黄如今落在她身上,更平添几分陌生。

好比她如今的身份,镇国侯府的千金,更甚是几日前,她险要做了状元夫人。

思及此,目光便就更沉了几分。

“听闻任小姐懂玉。”

江容正等着他后话,不想等来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犹疑看上。

不明所以,正见他手边玉扇,怕是这事儿还没过去?

无奈,只能就着他的话音回答:“略懂。”

“略懂?”座上人念了一遍,那玉扇便入手,“本王记得,还扇来的人说这是上好玉料制成,难不成小姐又骗本王呢?”

这又字可用得当真精髓,叫江容立刻就绷紧了神经:“回殿下,方才是江容谦虚了,其实玉石一道,江容确实是懂的,这玉扇也诚然是难得的好玉,承蒙殿下不弃。”

“谁告诉你本王不弃了?”

“……”今日莫不是要当面算账?!江容张口结舌,忽想起自己曾经于玄枵面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半晌才认命低头,“江容知道了,江容回去后,定再寻好玉另制,还请殿下稍候时日。”

“……”

“……”“……的衣裳?”

“咳……没……没有,是我失礼了。”矢口否认仍旧抵不住的涨红了脸,江容敛眉退后。

又是片刻的沉默。

终于,男人目光掸过她面容,重新望向莫皇后:“听陛下说,娘娘有事寻微臣。”

劫后余生也不过如是了。

这四个字当头烙上,江容才算是明白了世人对这位昱王的评价来。

捉摸不透又姿态肆意的人,总归是叫人不安面对的。

却也是此时,她那么清晰地明白,眼前这个人,乃是实实在在的大兴唯一的外姓王爷。

哪怕是面容相同,哪怕是声腔相似,却是谬之千里。

如果水从简是一块不得亲近的凉玉,那么这位鼎鼎大名的昱王殿下,更似是一枚耀眼到灼目的光珠。

一样,却也十足地不同。

耳畔,是莫皇后恍然带笑的声音:“哦对,是有一件事,太子的字先前都是你教习的,本宫瞧着甚好,昨日一时说起啊,便就想问你这太师讨一幅墨宝。”

将将压下的心绪被这一句牵得乍然又起,江容面上的红去而复返,人都傻了,眼见着那玉扇点在了石桌上,更像是生生戳在了她脸面前。

“娘娘言重,不知娘娘想要微臣写什么?”男人没拒绝,却也没给准话,像是商量。

“就写……”顿住,莫皇后怕是也没料到他如此态度,扭身看向已经快要缩到了最后的人,“对了,本宫听说任小姐的铺面即将开张,不知是那几个字啊?”

不是,皇后娘娘你这是……不打算给人活路了么?!

重新成为众人焦点实非本愿,江容有些张皇地抬头。

皇后一脸期待,竟是分毫不觉有什么不对地望着她。

也是,皇后能有什么错,错的是她,莽撞了,怎么能想到莫皇后会当着她的面直接问人要呢?

尤其是那转折,生硬得委实没眼看。

可娘娘你看昱王那是好哄骗的样子么?

明眼人脚趾头想都晓得这是她俩蹩脚演戏呢。

“这个儿臣知道!”

说话的是已经被晾了许久的原本的主角。

寒崇没明白今日的江容姐姐为何这般扭捏,同往常实在不同,名字罢了,怎生还含蓄上了,他上前一步:“母后,太师,她的铺面叫陆芳斋。水陆毕陈的陆,青史流芳的芳。”

罢了,他看向江容:“可是?”

她能说什么?

扯出了一个笑容,江容颔首:“是,太子殿下说得分毫不差。”

寒崇便就一背手,看向自家太师,只是这一看,咧着的嘴便就立即收抿。

莫皇后不察只觉惊诧:“太子如何知晓的?”

不夸张,但凡是母后早问一刻,寒崇便就要如实相告了,可偏偏,他瞧见了太师淡下的脸,整个人都后知后觉地悔了。

“儿臣,”他斟酌了下,“儿臣听太傅提起过,觉得名字不错,就记下了。”

如此,莫皇后点点头,她重新问过沉默的人:“昱王,那就写陆芳斋三个字,如何?”

一问出,四下静寂。

等着他回答的又岂止皇后一个,便是边上分明无关的人都跟着紧张起来。

陶秋临敏锐地感知到了身旁人的不同,她堪堪瞥眼,瞧见陶夏知覆在一起的手指都要捏红了。

“……”

是她眼瞎还是太子眼拙?

一大一下互瞪半息,寒崇啊了一声:“姐姐实在是不了解太师,他那个人,最是虚张声势的,他若是不愿意,根本就不会多问你半句。”

“啊?”

小太子张张手示意她近些,而后才细声道:“同你们一道过来的陶大小姐,知道吧?她先时曾于我母后生辰宴上作画一幅,得父皇赞许,允她一赏,她便就想邀请太师于画作上题诗,共献母后,你猜太师如何说?”

“如何?”

“太师只是看了她一眼。”

“……”还等着后话的江容瞠目结舌,不确定问,“没了?”

“没了。”小太子肯定地点头,“还是父皇说,这赏赐是给她一人的,不必献呈母后才作罢。”

江容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比她好多少。

五十步与百步的距离罢了。

“可娘娘为何确定他是答应了啊?”那人分明是走得并不高兴。

“太师不是说了改日再写么?”寒崇理所当然道,“那姐姐就改日再要好了。”

说完,小太子发现他江容姐姐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禁稀奇:“怎么了?太师答应了你还不开心?”

如何开心?这不是走上最坏的死路了么?

鬼知道那昱王什么时候会真的动笔啊!

还有,她如何开口?怎么开口?去哪里开口?

寒崇瞧出她为难,积极道:“姐姐今日错就错在那仰慕之情表达得不够具体,太师不信哪,自然就不高兴了,再加上你后来还轻易就放弃了同他要字,这不更坐实了你此前说的假话么!太师最讨厌人说假话恭维了。”

“……”

“姐姐可是不会表达?”

“……”

“我教你!我有经验!”

江容适时打住他的话头:“殿下,你今日留我下来,究竟所为何事?”

总不能是为了单独过来给她教学的吧?

寒崇心思被点,哈哈笑了笑,这才开口:“是这样,姐姐你后边还要在宫中住上些日子,母后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若你常来我宫里吧?!”

“来你宫里?”

“嗯嗯!”太子肯定点头。

“可这不合礼数吧?”

虽说太子年纪小,但也没有一介臣女总往东宫跑的道理啊!

寒崇赶紧一拍手:“我都替姐姐想好了!你看,姐姐如今需要拿到太师的题字,这太师又每日要来我宫里教习,姐姐就当是三顾茅庐,母后定会每日允姐姐一个时辰的功夫的。再者说,姐姐是太傅之女,跟旁人不同的。”

听到这里,江容总算是明白过来。

这小子分明就是要拿她做幌子呢!

怕不是想逃课躲懒?小狐狸!

“殿下好意,江容心领了,不过江容觉得皇后娘娘那里挺有趣味,多谢殿下关心了。”

“哎!哎!”小太子薅住她衣袖,“可是江容姐姐,你不想拿到太师的字了么?!”

“……”

江容堪堪作答:“裕王如正午之阳光耀眼灼热,臣女只是暗夜之微星渺小无闻,相隔如参商,日夜不相往,强行拼凑,违反天罡。”

“江娘子当真是这样以为?”萧显眼中藏痛。

“那不然臣女应当如何?”江容反问道。

“我心悦你,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心悦你。”萧显两世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剖白心意,仿佛能听到胸腔里心跳如鼓,他目光灼灼,紧盯住她的眸子,紧张的问询。

“你可愿嫁我?”

“从此天长地久,只你我二人。”

江容身体僵直,但未有迟疑,眼神冷漠疏离,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字正腔圆的拒绝:“臣女不愿。”

第 47 章 升堂

京兆府公开升堂,断罗彰伤高程致死一案,江容在对面茶楼定了位置,让汀芷去给花满楼给秋月传信。

她定的位置极好,正对着京兆府的门口,推开窗棂,便能瞧见公堂,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半倚着窗框,开约三指宽的缝隙,观察着对面动向。

秋月来时审讯已经开始,她眼眶微红,眼底乌黑一片,盈盈的水眸中委屈含泪,戴着面纱遮住精致面容。

江容给她倒了杯茶,白瓷茶盏被她握在手中攥紧,白皙的手指骨节攥的粉白。

这话实在是不客气,生生是要将在场所有人的面具都撕开来,谁也落不着个好去。

“昱王怎么这么快过来,”还是莫皇后先行揭过话题,“可见过陛下了?”

“回娘娘,见了。”

语调轻松,便是进这亭子也如自家。

看起来确实如同任徵所言,帝后待这位昱王殿下,实在宽容,江容想着。

分明前几日陛下还在宫宴上大发雷霆要禁足此人,不曾想这才几日,就能允他自由出入,而且听莫皇后的意思,怕是早就知晓他今日是要进宫面圣的,倒更像是在此等着一般。

宫人忙活着搬来新座,莫皇后又多问了两句旁的话。

江容忍不住小心偷眼去看。

男人面上带着浅淡至极的笑意,那笑不及眼底,却叫她迟疑。

记忆中的人是很少笑的,以至于记起他的时候,皆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又或是每每被她气得甩袖而去的时候。

她原也是分析过原因的,可气包子的炸点实在是防不胜防,叫人摸不着头绪。

哦,好像也是有笑过的。陶夏知低声道:“皇后娘娘不是说了,年纪相仿么……那任江容都二十了!这般老姑娘,当然能随意婚嫁了去,可我……可我……”

陶夫人听她话音,忽得板了脸:“夏知,你不会是当真想要嫁给那昱王吧?”

霎时,陶夏知满脸通红。“……”

江容低头,脑中有些混沌。

大约是一直皱着的眉心叫任徵起了疑,他忽得换了语气,有些担心地问:“那什么,江容,你怎么这么关心昱王的事情?”

江容被这一问,有些失措,尴尬一笑:“没什么,就是第一次见这般场景,有些好奇。”

哦,好奇啊,好奇。

任徵没再继续问,不知是不是他多心,总觉得女儿的笑有些僵。

又半刻。

不是,她何时对旁人这般好奇过?

便就是府中的玥姨娘,都不见她关注过半分,这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

镇国侯忽然醒悟。…………

这般声响中,殿中人却只是如松般站着,似是未闻。

莫皇后便哎呀了一声:“颜大人是太子少师,本宫待要替少师好生留意着。”

这话本也不当这般直白说来,可偏偏莫皇后如此说,帝王并未阻止,反而也乐呵呵称是。

如此,在座众人有意的无意的,都慢慢寻思起来。

倒是颜松年,不过躬身一礼:“微臣谢恩。”

这一桩本该是要过去,不想男人折身往回去时,骨碌碌从后席滚来了一颗桃子。

这时节桃子还未正式上市,也只这宫宴上才有机会尝鲜。

青桃小巧轻快,就这么一路停在了青衣男子脚下。

江容顺着来路瞧去,便见得一张煞白的小脸,瞬息就低了下去。

陶家那边依旧端坐,瞧不出端倪。

陶秋临手指紧紧揪着衣角,身子畏缩了一道。

只探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

耳边,是陶夏知不动唇的教训:“三妹妹可真是长本事了,就这么馋么?!”

“对……对不起……”

“早知你这般丢脸,娘真是不该带你来!”

殿中的男子却并未张望,他俯身伸指。

青桃入掌,长袖垂落,人已离去。

全程不过须臾,若不是江容多看了一眼也不得发现。

帝王的声音却忽然点来:“朕记得镇国侯前些日子刚寻回千金,今日可来了?”

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的江容就这么被满殿的人看住了。

任徵先行起身:“回陛下,来了的。”

“臣女江容,参见陛下,参见娘娘。”江容暴露得匆忙,跪得麻利。

“这孩子,不必如此,快起来,”莫皇后乐呵呵道,“此前听太子提过你,道是个见识颇丰的。”

“殿下与娘娘谬赞。”江容埋首。

“哦,如此?”帝王这兴致来得也实在是生硬。

“是了,”莫皇后肯定道,“臣妾刚瞧见少师的时候啊,就想起来这桩,这才多问了少师一句。”

她顿了顿,在江容的暗道不好中,开口继续:“依臣妾看,这任小姐同少师大人年纪相仿,才貌双全,甚是般配。”

“皇后一说,朕也有同感,”帝王说着,甚至偏身望向一边久未出声的男人,“昱王觉得如何?”

一时间,殿中安静极了。

江容反驳不得,少有的语塞。

不仅是她,就是任徵也没料到如此,他上前一步抬手,想要张嘴,便听上首玉扇啪的收拢。

江容的眼皮子跟着又是一纵。

而后,顶上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与记忆力如出一辙的轻描淡写:“来日方长,陛下何不再想想?”

这声音!

江容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帝王身侧,传说中手段了得的昱王殿下,正慢条斯理端起酒盏看下。

四目相对,她被生生震在当场。

这……这不正是她那负气离家出走的郎君嘛?!

糟了!他这个女儿,可是个看颜的啊!

怪道连状元郎那般姿色都没能入得眼去,她这莫不是瞧上了昱王那张脸了吧!

这个萌芽打心中一起,顿时今日所有迹象任徵都给串上了。

他就说女儿自打看见昱王后就失神几次,甚至最后还愣愣盯着人眼珠一错不错,人喝酒她还跟着紧张,敢情是……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想到,萧显那厮完美继承了先昱王与昱王妃的相貌,不说其他,光论皮相,确然无人能比。

这可真是——

天塌了啊。

思及此,任徵几乎是更加谨慎地挨近了些,他问:“江容啊,今日我听陛下意思,是有意撮合你与颜松年的,不过你是个有主意的,我总要问问你,后头才好回复陛下,不知你……”

江容心思恍恍,闻言并没在意,几乎不假思索道:“我想,颜少师应也有自己的意思,不若先问过颜少师才是。”

那是有戏?任徵提了心,顿觉那颜松年简直是不二人选,赶紧又问:“那倘若是颜少师愿意,有心求娶呢?”

这话稀奇,怎么就已经跳到了这一步?

江容终于正色瞧他,便宜爹爹一脸期待不似随口一问,顿时明白他是当了真。

心口紧跟着便慌了一次,似有不甘,又撕扯纠结,叫人心焦。

斟酌多时,她才终于开口:“侯爷,其实昱王方才有句话说得也对,来日方长,江容刚刚回京,现下还不着急。”

“……”

任徵张张嘴,最后半个字也未能接上。

顷刻间,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你……你怎么还不醒悟?!”陶夫人刷得站起,“且不说他对你可有情谊,便就是那般狂悖之人,便不当良人!”

“可是娘,他是世袭罔替的昱王殿下啊,如果他都没有资格狂妄,还有谁有资格呢?”陶夏知明白她生气,赶紧拉住她袖口,“而且女儿读过他的诗文看过他的字,普天之下,再无人能及他风采,夏知眼中也再看不进他人。”

“你!”陶夫人气急,一甩袖子,“我平日里教诲你的东西你都学到了狗肚子里?!”

能逼得兰陵萧氏女说出这般话,足见事态之严重。

陶秋临站在屋外,不敢再进一步。

里头还在争吵,她站了片刻,最后默默又退了出去。

“姑娘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方婶问道,望见她手里的物件,“可是香囊做得不合大小姐心意?”

陶秋临摇摇头:“母亲在与姐姐说话。”

“喔,那姑娘迟些时候再送去吧。”

陶秋临弱弱恩了一声,只是拿着手里刚刚做好的香囊坐在了台阶上发呆。

她生母只是个不受宠的姨娘,出身不好,死也就死了,她对外虽是三小姐,可整个陶府里,也就是方婶会待她嘘寒问暖些了。

所以也只有在方婶面前,她才不那么小心翼翼。

此时,她怔怔瞧着方婶蹲在庭中筛豆子,后者擦汗回头瞧见,笑问:“姑娘想什么呢?”

“我在想,姐姐为什么不想嫁给状元郎。”明明他那么好看、有气度,还是今年的状元,一点也不会比那个昱王差啊。

方婶听乐了:“你呀——啧,大小姐的心思,老奴哪里晓得。来,姑娘不如一起来筛豆子吧?”

陶秋临看下,而后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过去。

“那姑娘觉得状元郎如何呢?”方婶随意问。

“挺好的。”陶秋临说得小声,想起了自己拿掉的那颗被他躬身捡起的小小的桃子。

“姑娘说什么?”筛豆子的声音大了些,方婶耳背又问。

“……”陶秋临大了点声,“我说,我不记得了!”

“喔喔!”

江容是第二日进了宫拜见皇后娘娘后才知晓,原来此番不仅陶大小姐过来,同来的还有那位三小姐。

一进去,陶夏知便自行请罪,言说是自作主张带了妹妹同往。

“你姐妹情深,倒是难得。”莫皇后望着她们,并未怪罪,“也好,年轻人多了,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呢。”

罢了,她转而望向沉默的人:“对了任小姐,听太傅说,你正要寻人写牌匾?”

江容赶紧点头:“是,只不过还没找到合适的大家。”

有一次应酬方归,芳菲提醒她这月的银钱还没给人,江容怕是他又生气赶紧就往他院中去,奈何走到门口嗅了嗅自己衣袖,觉得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小姐怎么不进去了?”

“他有洁癖,又得恼我一身酒气了,罢了罢了。”

“小姐也太惯着人了,谁家赘婿这般多的事情啊……”

“他是我郎君,我乐意惯着呗~”她甩甩袖子玩笑道,一回头便就撞上院门外的人。

那人便就只是瞧着她,背着满身的月光,皎皎而立。

“嗝!”一惊之下,她没出息地出了声。

丢人哪!

那手指却是抽过她掌心的钱袋,唬得她仰头。

转瞬即逝,她单是觉得那勾唇的男人灿烂极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惊鸿一瞥。

记忆匆忙过,浮光掠影般。

可江容记得清楚,是与此时这人的笑颜是对不上的。

——分明是如此相似的一张脸。

昱王今日着的是茜色朝服,虽没有那日宫宴上的绯面镶金奢华,却仍旧贵气逼人,鲜亮得叫人恍惚。

而那人,也是从不会这般着色的。

初时的惴惴急转而下,有些空落,又有些古怪的沉闷。

想着,目光不由就滞了,还是空气突然的安静叫她惊醒。

重新聚焦的瞳孔微震,视线被人精准攫住。

“你对本王有意见?”薄唇轻启,问出的话倨傲带刺,不知何时,锦衣男人已然坐下,扬起的玉面却带着锐气,直直锁定了她,“还是瞧上了本王——”

“!!!!”江容一张嘴,险些呛到。

晚上沐浴过后,殿内燃起盈盈烛火,萧显自然的留在披香殿,钻进香香软软的被子里,顺手将她抱住。

江容手指绕着他的墨发转圈把玩,心不在焉是询问:“你不怪我多事?”

萧显轻抚她瓷白的脸颊,语气温柔缱绻,“阿容善良正直,救人于水火之中,是难求的好娘子,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阿容身上大好了吗?”萧显声音一顿,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颈间,细密的吻落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阿容善良,此时我身处水火之中,亦急待你的解救。”

萧显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抵在腰身某处的变化,一瞬明白他说的“解救”是怎么个解救法。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避火图,放在二人身前,将她圈在怀里,迫使她一起看,看到精彩处还与她讲解一番,“阿容你想用何种解救方式,我都依你。”

“……”

第 48 章 贪情

萧显的马车抵达左相府,管家迎上前来,代为通传。

书房内,一向端庄温语的江夫人声量拔高,情绪激动,“你最初选这三人时我就不同意,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因知道阿容娇纵不堪,所以故意选低门小户相看,为的就是日后好拿捏。”

“阿容名声都被你败坏了!”

其中缘由有无法言说,左相只能温言相哄,“夫人,我们阿容自然是最好的,流言之所以被称作流言,就是因为未被证实,聪明人是不会听信的。”

大抵是良心发现,冷哼的人重新拣了话题:“微臣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京中贵女都是要入南斛学堂的。”

帝王了然:“你的意思是那任小姐于学识一道同颜松年不相配?”

谁料这句似是又戳了某人的嘲点,几乎是毫不留情地直接道:“微臣的意思是她那么能耐还能办话本赛,干脆去南斛学堂教书就是。”

帝王语塞,最后指着他对一边的临福咬牙:“就他这张嘴,还想娶妃?!”

临福这么些年装傻充愣的本事一顶一的,闻言笑得那叫一个憨态可掬。

“这是在说什么呢?”有带笑的声音自后边响起。

帝王展颜。“……”玄枵被突然打断,一时怔住,就见自家主子已经屈指挑开锦盒。

入眼是一把莹润异常的白玉扇,哪怕是跟着主子见过不少好东西,玄枵此时也不由想要赞叹一声。

不仅是因为与碎扇极度相似,还因为那底料实在是十足的好玉。

甚至比之前更甚。

“还有呢?”

耳边突然的出声将玄枵陡然拉回,他恍惚抬头,才醒觉过来:“江小姐说,希望王爷能喜欢。”

“本王若是不喜欢呢?”

“……”“……你……”青轩脸刷得又红了,胳膊也不抱了,你了半天干脆扭头走了。

“呦,真是年轻,这么面薄呢?”

“覃老板莫要打趣他了,”江容好笑,“不过我们运气当真不错,没想到这状元竟是出在咱们巷道里,往后这一片,怕是得稀罕起来了。”

“小姐说得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哎呀,真是可喜可贺!”覃红一行说着,抚掌就要出去,“我也挤过去瞅瞅,道声恭喜跟状元郎混个面熟!”

众人皆是喜气洋洋,芳菲也扯了扯江容的袖子:“小姐,我们要不也去瞧瞧?”

状元啊,确实没见过。

好像小太子曾说过,这次的状元郎便就是他的少师。

既是少师,其人必是千挑万选,斟酌再三。

江容有些心动。

毕竟此前茶舍酒楼里众学子侃侃而谈,最后只得了昱王殿下一句聒噪。

想着,她不禁也伸长了脖子。

喧闹的人群不久便去而复返,只是这次他们簇拥着的是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马上的男子一身红衣,胸前的红绸鲜艳。

竟是个难得的俊朗儿郎。

“状元郎!状元郎!”

“良辰吉日喽,高高中状元!”

孩童在前头开着道,唱着喝着好不欢畅。

覃红一路又挤了回来,手里还捧了糖。

“喏!是那状元郎的小厮散的!”怕是她不吃,覃红只是塞给了芳菲,“讨个喜气。”

江容看了一眼,是最最普通的饴糖。

“我打听了,这状元郎寒门出身,还是旁支,跟着的小厮都已经收拾东西打算回去了呢,这不,就这喜糖还是闻声赶来的房主自己带过来散给大家的,”覃红说着喂了自己一颗,“状元郎姓颜,叫……哦对!叫颜松年!小姐方才可瞧见了?!长得怪好看哩!我还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公子呢!”

已然要送进嘴的手指一顿。

饴糖入口绵软,江容喔了一声。

她倒是见过,不仅见过,还抓来做了自家赘婿。

思及此,她压了压舌上甜腻。

覃红却是继续道:“对啦,我听说这殿试之后陛下会在宫中设宴,届时京官和女眷都会入宫,小姐可是也会参加?”

不提还好,一提这,江容才忽然想起一桩早已被忘在了脑后的事情。

昱王殿下的玉扇——

还没还呢!

“儿臣见过父皇,”寒崇的声音紧随其后,“见过太师。”

执扇的男人微微躬身,被含笑的莫皇后虚扶一道。

“昱王殿下多礼了,”莫皇后看向一边的帝王,“崇儿说你们在这儿。”

她顺着廊檐往下望去,正对景和殿门。

帝王心情大好,答道:“方才瞧见镇国侯府家的千金,朕想着叫萧显帮着相看相看。”

“哦?”莫皇后原是来请他们一同入席的,听完倒是不着急了,“那可有结果?”

“正说着呢,你便来了。”

帝王便就同皇后叙着话往景和殿去。

临福随行在后。“我……”

任徵却只作未见,乐呵呵道:“走,我们进去。”

“……”你能不能别笑了,江容心叹一声,干脆学着陶秋临也低头啥也不看了。

里间已经坐满了人,方才聚在门口的众人此时也已然入座。

镇国侯府的位置靠前,同陶家分开来。

一开始江容还没什么感觉,后来落座的人越来越多,再瞥见那金灿灿的高座,凭生几分威严,她才忽得后知后觉有些紧张起来。

金銮步廊内,皇帝遥遥往那殿门前瞧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偏头对身侧人道:“方才进去的就是镇国侯家刚找回的千金吧?”

“回陛下,正是,”临福有问必答,详细得很,“名叫江容,近日京中遍传的话本赛,便就是此女举办,参加的人不少呢。”

“喔?这倒是新鲜。”帝王道,“她方才瞧的可是咱们的新科状元?”

“那奴婢就不敢妄言了,”临福也笑,“不过今岁的一甲三人个个皆是气宇轩昂,站在一块儿可不是惹人注目么。依奴婢看,今日入席的人应是都会好奇。”

“说得是啊,哦对了,朕前些日子答应镇国侯会替他关注下他那宝贝女儿的婚事,朕思来想去,委实不好乱点鸳鸯谱,”帝王说着突然转身,“将好今日萧显你在,不若你也替朕想想?”

一直沉默瞧着下边的男人闻声看向帝王,面上无波无澜:“陛下已有人选?”

帝王略一沉吟,出声问道:“你看那颜松年如何?”

“呵。”“……”

身为尊贵的太子殿下,寒崇委屈极了。

苍天啊,赶紧赐给他一个好少师吧!

父皇说等少师就位,后续功课就主要交由少师来。

赶紧来吧!求求了!

又五日,七司擢考的成绩张榜,共计一百二十一人进入最后的殿试。

几家欢喜几家忧,却在放榜后不久,街头巷尾流传起一份征集告示。

拎着包袱准备打道回府的落榜生临走也会被客栈老板塞一份,后者还会笑盈盈道一句:“莫要灰心,要相信自己就是文曲星下凡!”

沮丧的摆摆手,仍有报复的自是抱拳道谢。

等到回过头各自再去看手里的告示,才发现这是一个话本征集单。

报名参加并三日内供稿前三幕的作者,即可拿到报酬五两,若是质量过关还会有后续的合作,报酬更甚。

莫说质量过不过关了,便就是动动笔杆子写三幕戏,就可以拿到五两啊!

那可是等于这番赶考来回盘缠都赚回来了!

一时间,京中客栈迎来了一批回头客。

此类客人无一例外皆是只问店家要了文房四宝。

“小姐真厉害,客栈、酒楼和茶舍都愿意同咱们合作。”芳菲喜道。

覃红却是担心:“可是小姐,这钱也是不少啊,倘若是他们糊弄糊弄就为了这五两银子呢?”

“但凡供稿,便就要被拿出来品鉴投票的,上边也会署名,”江容道,“文人相轻,亦自有风骨,会被公开拿来比照的东西,他们自然不会马虎。再者,入殿试的考生大多需要准备应试,所以参加我们这场比赛的大多是落榜生,落榜生已经失利一次,会选择回来参加比赛,多少憋了股气,自会有卯足了劲的。”

说到这,她复又莞尔:“当然,肯定会有人单纯为了贪便宜而来,可我们一定也不会一无所获,不是吗?”

昱王府。

玄枵将打听到的一一报给上首的人。

寒崇跟着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地感慨——

真有钱啊,不愧是江容姐姐~

帝王:“??????”

华服男人便就折身,与太子同行跟上。

帝后和鸣,如此情景常见,二人早已习惯。

倒是寒崇,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太师大人,又端直转回去。

“太子有话?”男人开口,毫无温度。

寒崇滴溜溜的眼儿眨巴几回,最后好奇心战胜了畏惧:“所以,父皇可有说江容姐姐会嫁给谁?”

身侧人似是视线落在了他头顶,寒崇没来由觉得一凉。

接着,就听一道声音压下:“看来殿下的课业还是太少了。”

“……”苍了个天。

方才抓她手臂的时候不好好的?

这是怎么受伤的?

江容将瓷瓶中的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药粉沾到伤口,起到凝血作用,她知道这药有多疼,故意多撒了点,他痛的眉头一皱,接着帕子绕在指尖系好。

他一直观察她的神色,从始至终,她的面色如常,半点没有被疼痛偷袭的样子。

暂时安心,他受伤疼痛江容不会感受到。

萧显还想说些什么,就见左相快步从月亮门那侧穿过,表情严肃,紧张的像是来捉拿他的。

左相站在二人中间,挡在江容身前,阻隔裕王的视线,余光瞥见他包扎的手指,眉头蹙了蹙,“裕王这是怎么了?”

躲在左相身后的江容声若蚊蝇,“他好像疯了。”

第 49 章 问询

江容重新梳洗上妆,选了件雾蓝色轻云纱裙,上衣是月白短襦对襟,温婉淡雅,她面容细腻如玉,铅粉敷面,施以淡淡胭脂,显得明媚温柔。

青丝如缎,汀芷娴熟的梳完发髻,江容在梳妆匣里选了皇后赏赐的鎏金缠枝纹发簪,上面还点缀着大颗宝石,斜插入发髻。

她本打算独自入宫觐见皇后,萧显却执意要和她一起去,拗不过便让他一起跟来。

萧显好不容易的休沐日,本想着可以和阿容独处一整日,没想到被皇后打断,照这架势,午饭定是要在宫中用了。

宫外,蜿蜒的古道向远方伸展,两辆马车如离弦之箭,在路上疾驰。车轮滚滚,扬起漫天黄尘,马蹄声急促如骤雨,在寂静的道路上敲打出惊心动魄的节奏,一路飞奔向前,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和渐渐消散的尘雾。

几人早已换下了衣服,江容紧裹披风,用帕子捂着嘴,阵阵作呕,想吐的很。

“小姐!”

车上四人,江容与三名宫女,车外是江泽安。

许是听到了内里的惊唤,江泽安心下担忧妹妹,扬了声音。

“阿容可安好?”

江容不好,她恶心的就要受之不住。

但眼下是什么时候,逃命的时候。

小姑娘忍下了不适,扬声回口:“哥哥不必担心,我没事,尽管,尽管前行便是。”

彭城,萧知砚府邸,昏暗的暴室内。

距萧显被擒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外边依然响着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声音极密,萧显侧耳听着,但觉大概六七百人。

他挣了眼睛,眸子半眯,缓缓地扫视了屋中。

屋内只有两名杀手看着他。

俩人虽一直紧盯着他,但明显掉以轻心了不少。

因为他服了那软骨散,又断去经脉,实则已不足为惧。

萧显轻轻笑笑。

他早便有了气力,那幻脉散的作用已然消散。

他的功力已恢复了七八成。

不错,他料到了,预判了萧知砚的所有筹谋。

料到了萧知砚会拿江容威胁他;料到了萧知砚会让他自断经脉;料到了萧知砚会让他写下禅位诏;亦料到了萧知砚会在他写完诏书之后给他服下软骨散。

一切尽在掌握。

萧知砚与他交战胜算不大,所以会另辟蹊径;萧知砚惧怕他的身手,所以会让他自断经脉;萧知砚疑心很重,所以会在他写完禅位诏后,为确保万无一失,再给他灌下软骨散。

萧显将那软骨散的解药一直压在了舌下,他灌进来,他便咬破了药囊,从始至终,从未失力。

至于为何不是旁的毒药,因为萧知砚还不能让他死,也不能让他失了神智。

他还需用他威胁叶庭筠,让叶庭筠撤兵,甚至还需留着他以防万一重书那禅位诏。

他的每一步,皆在萧显的预料之中。

男人不动神色,闭着眼睛,用石子慢慢地划擦着缚在他手上的绳子,良久之后,但听轻轻地一声“砰”。

响声虽小,却分明引起了两名杀手的注意。

俩人几近一齐,眸色有变,将视线落在了萧显的身上,彼此相视一眼,缓缓靠近。

萧显始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亦如适才,直到二人距他不过半步之遥,他突然挣脱束缚,睁开了眸子,千钧一发之际,两颗石子骤然弹出,正中两人额际,旋即他便拔出了其中一人腰间长剑,一刀两人,抹过两人脖颈。

鲜血涌出,俩人登时毙命,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

萧显抬手分别拽住了他们的衣襟,将人轻轻放倒了去。

短短一会儿,声音微乎其微,外边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她软糯柔弱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但江泽安听见了。

适才出来到现在,妹妹已然作呕多次,显然很是不适。

虽是男子,江泽安却也想到了什么?

可兵变发生在妹妹与“太子”的大婚当夜。

“太子”前去宫中之前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后续便中了毒。

俩人多半应是未圆房才是,可未圆房妹妹如何?

江泽安心中担忧,又隐隐地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没说什么,只下意识地减慢了马车行进的速度,想着让妹妹不那么颠簸,舒服一些。

转而没多久,江泽安瞧见了一家药馆,直奔了去。

车中,江容正再度就要受之不住,突感奔驰的马车渐慢,终是停了下,接着不及反应,也不及发问,车门被江泽安打了开。

“阿容。”

男人伸手揽着妹妹的腰肢,把她抱了下来。

江容没相拒,因着她,确实是受不了了。

待得被哥哥抱下,绣鞋落地,仅一瞬,江容便推开了人,一下跑到了一边,到底是吐了出来。

“小姐!”

“阿容!”

惠香几人赶紧拿来水袋,给江容送去。

江容呕了好一阵子,方才舒服了些,继而接过宫女递来的水袋,漱了口,用帕子擦了干净。

她直了身子,转过头来就对上了哥哥的视线。

“阿容,怎么了?可是”

江容水灵灵的眸子看着哥哥,唇瓣微启,但没说出话来。

她知道哥哥在怀疑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正这时,手腕一把被江泽安攥了住。

“阿容,来”

小姑娘一声轻咛,瞬时有些发懵,转而目光茫然地朝着前边望去,待得看到了那个“医”字,知道了哥哥的用意。

“不,不用了”

她不大想查,一来时间紧迫耽搁不得;二来三日前,萧显还给她查过。

她觉得她应该只是有些紧张,有些身子骨不适。

然并未拗过江泽安。

“阿容乖。”

江泽安停下,扶住了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发,继而接着,一把把妹妹抱了起来。

江容搂住了兄长的脖颈,没再相拒。

那,便再查查吧

江容心弦紧绷,故作从容,如今确是已经万事俱备。

当夜,那男人没来。

继而第二日,是那冬至之前的最后一日。

江容几近一天未曾起床,原因无它,她胆子小,心中害怕,怕自己过于紧张,露出马脚,更怕萧显会来。

所幸,一整日,包括到了晚上,那男人始终未曾出现,小姑娘紧紧地攥住了手。

翌日,终于到了日子。

江容早早地醒来,听着外头的动静,亦注意着房中宫女的话语。

待得辰时四刻,那男人离宫的消息一经传来,她马上起了身去,收拾妥当,先唤宫女陪同,去了后园赏梅。

午膳她特意要了两道汤,比平日里丰盛许多,用膳的时辰也早了许多,但她未用多少,只吃了一点点,便分给宫女端去了厢房,让她们趁热早早地吃,而后她掐着时辰,在众人刚要用膳之际突而谎称自己在后园丢了耳环,将十人尽数引走。

待得人皆出了去,江容心口狂跳着,颤着柔荑,马上将头上的珠钗拔了下来,将事先早已备好的药粉分别倒入两碗汤中,迅速搅匀。

她颇为麻利,一切只用了一会儿的功夫,但人从未干过这等事,紧张至极,短短须臾,脸面烧烫,双腿已软,事毕,马上跑回了房中。

进了屋后,江容关了门,背身倚靠在门边,平稳了会儿心绪,再度打开房门,去了后园,将宫女尽数唤了回来。

“找到了,怪我粗心,竟是卷到了帕子里,快都回来吧。”

她说着拿出了那只叫众人去寻的耳环。

宫女几人皆笑着过了来,显然俱未做它想。

江容亦没多言,催促大家早些用膳,回了房中静等。

她紧紧攥着帕子,这期间,几近一动未动,亦未心急,没去旁屋查看。

直到过了一刻钟,厢房突然传来一声瓷碗落地的碎裂之声,江容本能地心一颤,而后方才缓缓地迈动了脚步,推开房门。

阁中四下阒无人声,安静无比,唯有江容一人的脚步声。

她终是来到了先前那厢房,慢慢地推开了门,瞧得清楚,十人已尽数趴了下去。

江容仔细了桌上的汤与十人的碗,确定没人是装的,而后,立马退了出去,心肝乱颤着,将那房门上了锁,再接着,戴了面纱,玉足迈动,当即跑出了清风阁!

沿途,她循着往日里人最稀少的路,快步返回东宫。

眼下萧显不在宫中,他身边的张明贤亦然。

此番她已没了回头路,也便不会再怕撒谎。

如若碰上什么人胆敢盘问于她,就算是守卫,她也不怕。

她大可以明言,是萧显准她回来的。

旁人断不敢再说什么。

江容一路脚步极快,没人之时,已然发足奔跑,如此,一刻钟多一些的功夫,便奔回了东宫。

人刚一进玄德门,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急,奔跑过的缘故,胃中突然感到一阵子恶心,险些吐了出来。

也正是在这时,惠香、茹翠瞧见了她!

“小姐!!”

宫女二人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在此等了江容许久,待得看到了人,欣喜若狂,激动不已,马上奔了过来!

“小姐!”

此时距离正午,不过也便只剩了不到两刻钟的功夫。

“小姐,快!”

过多的话语没机会说,俩人扶着江容快步回到重华宫。

刚一进去,江容便见到了已经穿戴整齐的春喜。

“小姐!!”

人一身铠甲,乃羽林军装扮,朝她奔来。

瞧见,江容也便明白了那救她们之人的用意。

小姑娘马上进了房中。

惠香三人忙碌着,先帮她穿戴整齐,方才忙起了自己。

将将穿完,屋外响起了脚步声与急切地呼唤声。

“阿容!”

人是那萧知砚。

江容马上奔了出去。

萧知砚一把将她拥在了怀中。

江容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殿下,快”

他身边立着安福三人与一名同样一身羽林军装扮的男子。

人是张陌生面孔,然声音却不。

江容一耳便听出了他是北墙外与她交涉的暗卫。

亦是就在这时,午时骤至,外边,不知是何方,突然响起了士兵的呐喊与杀戮之声。

那暗卫当即带着众人躲了起来。

一时之间,远处一片混乱,一些话语遥遥地间或传来。

“翊王被匪徒劫走了!”

“翊王被匪徒劫走了!”

“翊王被匪徒劫走了!”

萧显当然不急,他正处于食髓知味的时候,若是有了子嗣不能敦伦,他定是要憋出个好歹。

“不急不急,我还没享受够与阿容独处的日子,有了子嗣反倒累赘,现在刚好。”

江容:“……”

上次江容醉酒时,他曾与她说过不要用皇后给的药方,想来定是断片不记得了。

他凑到怀中娇娇耳边,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这事你莫要听皇后的,求神拜佛不如求我拜我,吃苦汤药不如吃我……”

江容见状赶紧捂住他的嘴,生怕再说出来点听不得的,“你莫要乱说话!”

第 50 章 吃醋

十月下旬,秋叶落满地,潇潇秋风迟。

披香殿染上淡淡的金辉,琉璃瓦片流光溢彩,江容踩着落地枯黄的叶子,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崔临和静和县主之事没有半分进展,她想着还得再努力一次。

几日前提前下帖子,她约崔临在曲江楼巳时见面,静和县主的心思她已经知晓,现在主要是需要劝动崔临。

池畔的风微微转凉,阳光撒在水面,浮光跃金,跃动曜目。

而宋檀又听见了哭声。

是他熟悉的哭音,从十岁到二十五岁,他听足了十五年。开始,是作为表兄在听,后来,是作为丈夫在听。

表妹——妻子——比他小五岁,没成婚的时候,自然是他哄着她、让着她。有时他玩闹过了头,惹哭了她,自然也是他用尽千百种方法哄她高兴。有时不是他的错处,气恼过后,他也见不得她委屈,只要他能,必然使劲力气要讨她喜欢,看她露出笑颜。

后来成了婚,做了夫妻,她长大了,不再似从前爱闹脾气、使小性子,长成了一位无可挑剔的贤妻。只是做人子媳,上有公婆长嫂,难免会受委屈,多少次对他垂泪。他们又接连没了两个孩子,那时她的哭,比年幼时更让他心痛,恨不能以身替她的痛。

说定把江容给他做妾的那天,她也落了泪,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哭湿了他半边衣襟。

十余年的相识相守,她自幼性情泼辣大方,唯独只在他面前哭过成百上千回,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夫妻间的私密,从未有过一次,让他觉得不想听,让他……

心烦。

霍玥是真情实意在哭,她伤心、她生气、她真的心口疼!她看出来了、她看出来了!宋檀惦念上江容了!他没忘了她,他还在为江容生气呢!他能气什么?无非是气她激他送走了江容,气江容已是萧显的人罢了!可难道这事不是他亲口答应的?他就没得到好处?不是这个主意,难道他愿意一辈子和萧显结仇——谁知道那个疯子还会干出什么!

哭得难以自抑的间隙,她略支起身,寻找手帕,不经意和宋檀对上了眼神。

那还没来得及加以掩饰的厌烦,完全暴露在霍玥眼前。

她怔住了。

一瞬间,她的全身,只有眼泪在向下流着,余下连手指、连发丝,都动弹不得。

宋檀也僵硬了整张脸。

“玥玥……阿玥!我——”

“你嫌我烦了!你嫌我烦了是不是!我哪儿错了?你说!你说!”

宋檀如往常一样低微哀求的语气让霍玥找回了自己的身体。愤怒的力量涌遍全身,她“啪”一声拂开宋檀的手,起身就奔向卧房。

顾不得被打红的手腕,宋檀连忙追过去:“阿玥,我——你听我说!”

两口儿关上门吵架,一个骂、一个劝,赌咒发誓。卫嬷嬷焦心等在门外,把其余服侍的人都远远遣开,不让她们听见。

玉莺和紫薇一左一右拽走魂不守舍的凌霄。

“不做妾也未必不好。难道做了二公子的妾,你就不是娘子的丫头了?”行到无人处,紫薇急着先开了口,“你看江容,只等有孕封她做姨娘了,谁知就来了一个萧显,把她给送出去了呢。”

“可不是吗。”玉莺也忙说,“这一去萧显府,看似风光,谁知又有多少凶险,将来是生是死?咱们、咱们从小跟着娘子,看着娘子和公子走到今日,你可别、别糊涂了……”

江容在的时候——就是三四天前——她还劝她想开些,说跟了娘子、给公子做妾都是难得的福分。可第二天,娘子就因公子留宿江容房里动了怒,当众给了江容没脸,又在当晚撒娇做痴……拈酸吃醋,说着“为全家好”,非要公子松口,把江容送出去。

江容都听见了。她和紫薇,也都听见了。

十几年的情分,抵不过丈夫,更抵不过整个康国公府的大事,说舍,也就舍了。

娘子的意思,一个丫头,死了也就死了,只要不牵连旁人,“就值得冒这个险,总不会更差”。

论理,做奴婢的只应听从主人之命,不该多想。可经过前日,她又怎会没有“兔死狐悲”之感。

可听过这些真心的劝告,凌霄却只顾低着头,并没立刻回应她们。

过了好半晌,在屋里的吵闹声低了下去、紫薇也快忍不住再开口问她的时候,她才讷讷地出了声:

“可、可娘子不是应了她,会把她的母亲、妹妹,都放良吗。”

紫薇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怕自己说出不好听的伤了情分,只扭头看玉莺。

很快,侍女们向另一侧房间送入梳洗之物。他又一声吩咐,大半服侍的人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只留下严嬷嬷、李嬷嬷两名乳母,安静听候指派。

“赏张氏锦缎十匹,告诉她,今后不必特地来了。”

“是。”李嬷嬷应声,从严嬷嬷手里接了内库钥匙,去开库房。

“张氏昨日和江——”丢下棉巾,萧显坐到临窗榻上,重说,“张氏昨日和,江容,都说了些什么?”

“倒真没说什么。”严嬷嬷仔仔细细回忆着,回话,“张孺人只说,是殿下命她来陪伴的,说了这房舍是殿下的恩典,江——”她抬头看萧显。

“你们随意称呼。”萧显闭上眼睛。

“是。”严嬷嬷领命,才继续说,“江娘子拿起书,就让我和李嬷嬷、碧蕊芳蕊都去歇着了。听服侍的春消、雪信说,江娘子直就看了一上午书。张孺人便提起了柳孺人,还说了殿下特给柳孺人的向宫内借书的恩典。江娘子却只说,自己只是识得几个字,张孺人就打听了她怎么上的学,江娘子说……”

对话实在短暂,不到一刻钟就说尽了。

萧显听过,睁眼,依旧无甚表情:“既然张氏没说什么,这府里的事,你们该说的说。她是谁,除非她自己告诉旁人,任何人不得乱传。”

他站起身:“今后,除她见了康国公府相关的人必来回禀,余下不必管。”

严嬷嬷连忙领命,趋步送他。

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严嬷嬷看着、望着,等着卧房里的江娘子醒,先等到李嬷嬷办好差事回来。

对了一对殿下的吩咐,两人都有些咋舌:“你说,殿下对江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我是想不明白殿下的心。”李嬷嬷低声道,“可谁受宠,谁没宠,本来也和咱们没大关系,殿下怎么吩咐的,咱们就怎么待呗!殿下现在喜欢她,咱们就尽心护着,别叫人钻了空子,将来有一天,殿下不喜欢了,咱们也不用结仇,这就够了。”

“你真觉得殿下喜欢她?”严嬷嬷不禁问。

“虽然和那一位比不得,可男人么,愿意常来过夜,再愿意花点心思,那就是喜欢了。”

说着,李嬷嬷突然想到:“我的姐姐,你不是在想,殿下是只看她的脸,还是对她已经有了真心吧?”

“那怎么会!我又没昏了头。”严嬷嬷立即就说。

换了处隐蔽些的地方,严嬷嬷半吞半吐:“你看,江娘子怎么就那么凑巧和那一位生得这么像,偏又姓‘江’,别说殿下,就是你我,难道就不疑心,她是康国公府专养出来……对付殿下的吗?”

“你是——”这话还算直白,很快,李嬷嬷就领会了她的深意,“你是说,殿下明知她或许不妥,还这样待她,怕是,不单单看在脸的份上?”

她又紧接着问:“你是怕,殿下万一真上了心,将来若有什么事,又要伤心?”

严嬷嬷艰难点了点头:“哎……”有萧显这一句保证,江容笑得眉眼弯弯。

她挽了萧显的胳膊,嘴甜道:“夫君真好。”

出嫁前出门有爹娘,出嫁后出门有夫君,江容自己的私房银两越攒越多,即使养活自己一辈子也够了。

她这一句夸赞,让萧显有种异样之感。

论理来说,他合该负责妻子的花销。

从江容的言行来看,她也觉得理所当然。

她明明可以坦然顺应下去,可她偏要撒个娇,来惹他。

萧显低眸看她一眼,江容又笑了笑,露了一点白如细瓷的贝齿。

萧显不自然挪开眼:“走吧。”

一行人走近才知道,原来是这街上一家成衣坊,今日放出了春季新衫。

因为请了奏乐,摆了迎门花坛,弄得声势浩大,引了不少人来看。

这条韶华大道,素来因为齐聚成衣坊、珠宝阁、胭脂水粉店而女客众多。

尤其每逢这些店铺呈上新货时,造些珍稀难得的势,就会引来各府女眷到场相看。

若是一般的铺子,派两个婢女代看也就罢了。

但今日造势的绮罗阁,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能进去绮罗阁内的待客堂里坐着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家夫人小姐。

江容从前还是江家二姑娘时,没少和江母来此处花销,是这条道上的常客熟脸。

萧显一介男身,还是头一次见外面做女子生意的店铺,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他不解:“只不过买穿用,用得着这样麻烦?”

在萧显认知中,侯府的吃穿都是正常买来的。

衣裳鞋袜这些,多是自家绣娘裁布量身地做,即使买成衣,也从不需要这样,都是看中样子就买了回去。

江容热心肠给他讲解。

“当然,看新鲜样子,抢排场,这才是乐趣。若只是买身衣裳,谁要自己出来呢。”

说起这些事来,江容如数家珍。

“绮罗阁今日放出春季新衫,估计有十套左右,展示在待客堂中,客人看中后再量体裁衣,做新的。”

萧显问:“价钱很高吗?”

江容笑得神秘。

“一套成衣的价钱自然不高,但若只想让那套衣裳独自己所有,就要出价竞独了。”

一套新衫,若只出普通的价钱去买,买的人越多,和自己穿一样衣裳的人就越多。

这些出身高贵的女眷,有几个愿意别人和自己穿一样的衣裳?

自然都会花大价钱去“竞独”。

难怪方才江容说二百两不够,有这样人人攀比的桥段,二百两白银恐怕连水花都砸不起来。

萧显蹙眉:“自己缝制也是独一无二。”

“自家做的衣裳,如何彰显身份?就是要过了明路,人尽皆知,才光鲜有分量不是?”

说话间,江容已带头踏进绮罗阁的门槛了。

店门前迎门的娘子殷勤地将人迎进去:“世子夫人,您里边上座请。”

江容已出嫁的消息在京中自然是人人皆知的,所以外面认得她的,都知道改口。

待走进里面,在座的几乎都是熟脸。

乔尚书独女、许侍郎的夫人、永安伯府二房的两姐妹……

这一群女子,都是爱美爱出挑的,从前在这种场合没少对过招。

以往,江容身边或是母亲、姐姐,或是她的闺中好友,今日换成萧显,她的心情不比往日积极。

其实她没什么看新货的心思,只是想凑个热闹。

随便看两眼,有格外喜欢的再说。

屋子里的女客们看见江容进来,说笑的脸色都僵了僵。

因为都知道,江容爱美讲究素来是拔尖儿的。

江家并不是京中最富贵的,但江家却是最舍得给女儿花钱的。

京中要是比富贵,谁能比得过王侯勋贵去?

可要论哪家女儿过得最快活,江容必是榜上有名。

和她差不多出身的,没她吃穿用度好。

与她吃穿用度差不多的,过得没她随心所欲。

更别说,江容的容貌少有人能极,在人堆里是瞩目的存在。

在场的这些女客身份高低不差,不存在谁让着谁,以往虽没有争抢吵嚷的,暗暗较劲的事却不少。

江容有家人撑腰,极少吃亏。

因此别人看她来了,都不由自主紧了紧一颗心,不想争不过。

再转眼一看,江容身后跟着的,竟是威靖侯世子萧显。

不由得多看两眼。

京中的青年才俊,威靖侯世子和晋国公府世子一文一武,并称双杰。

萧显十八岁进士及第高中探花,自谋官身,深得重用,在人才济济的京都,无疑也是人中龙凤。

想嫁入侯府的人如过江之鲫。

只可惜世子萧显还未出生就有了婚约。

旁人这么多年看下来,察觉无论是侯府,还是江家,对这门婚事都只是奉祖命,遵个守约。

并没有走得多热络,逢年过节只是互赠礼以续交好。

关系清清淡淡的。

侯府不悔,江家不谄。

因此,萧江两家的风范一直都为外人道,令人钦佩。

再看萧显和江容,无论是宴会还是诗会,从没被人见过走得近的时候,仿佛两个互不相干的。

大家知道,一是因为萧显潜心修学,无意儿女情长。

这二嘛……有人猜测,两个小辈对这婚事并不满意。

江容在京中贵女中,是有目共睹的骄奢。

名声不差,却没多好。

若她是男儿身,恐怕像男子里的纨绔子,不学无术,招猫逗狗。

萧显与她是完全相反的人。

人家清正好学,洁身自好,从不往享乐之处去。

更没有一星半点不好的污点传闻。

今日他陪同江容一起来这绮罗阁看衣裳竞价,若是江容不知节制,恐怕会惹世子不喜吧?

短短时间,众人眼神挪动,心中掠过几重想法。

既担心看中的衣裳有人抢,又想看别人家的热闹。

江容浑然不觉,落座后对旁人笑了笑,如常打了招呼后,扭头和晚桃说话。

“我去年在绮罗阁买了几身衣裳来着?”

晚桃细数着答:“三身,有软云纱的襦裙、雪狐毛的斗篷,另洒金蜀锦的旋裙。”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在座的,曾经错过这几样心头好的,都暗暗咬牙切齿。

还以为江容在耀武扬威。

可“竞独”的规矩明明是铺子的店家定下的,价高者得,得不到心头好的,只能怪自己银钱不够。

哪儿能怪到人家得主头上去呢?

坐在江容左手侧的萧显听了,面色如常。

听别人传言,还以为江容有多败家,只不过买三身衣裳罢了,他不觉得这数量多。

可他不知道,这是只在绮罗阁买的数量。

并且她只出手的三次,每一次最终的独价,都是绮罗阁账上少见的高价。

方才那三套衣裳,没有一套低于三百两银。

可惜萧显对女子一无所知,还觉得他夫人是不是买少了。

一年就买了三次,这哪里是骄奢,这是勤俭。

萧显的确不喜欢铺张浪费,但这都是对内的。

若以这规矩约束他人,尤其是他的发妻,那不是节俭,是吝啬。

只要在侯府可承受范围内,偶尔开销大一点不是问题。

萧显平静地在一旁等着,目不斜视,连伙计端上来的茶水都未碰一口。

店娘子依次把铺开成衣的架子推出来展示,并为各位女客讲解衣料和工艺。

在座的女客,时不时目光投向江容,看她的反应。

不是为别的,而是江容素来挑剔,眼光高,凡是被她竞走的衣裳,没有不好的。

再加上她容色和身段都出众,穿上身更是惹人心动。

把那些衣裳衬得华贵美艳,更加令人意难平。

这呈出来的有些衣裳,其她人看着感觉还不错,想出手时,一看江容不为所动,心里的喜欢都要减轻两分。

江容有一搭没一搭剥着瓜子,闲闲地看着。

她虽喜欢挑剔吃穿用度,却并不盲目,只信个眼缘。

没眼缘的,就算旁人捧得再高,不得喜欢,她也不会上心。

而她若喜欢的,凡是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都要得到才好。

得不到的,又很快就忘了。

经常来这边“竞独”的,有些人心里计较喜欢的东西被人抢了。

没往心里去的江容因为没介意过别人,所以从不知道,她让人不喜。

店娘子推上来一套以胭脂红为主的对襟薄袄配三涧裙,令人眼前一亮。

款式倒不错,只是江容不喜欢这样张扬又沉闷的颜色,所以继续无动于衷。

这时候,乔尚书独女乔妍看了眼江容。

“这件你也不喜欢?”

胭脂色薄袄上用白蚕丝线绣了落雪红梅图,想法惊艳、绣功卓绝,令屋里的人都亮了眼。

娘子特特多介绍了几句,绣工出自江南织女造的甲级绣娘,因此这身衣裳底价不菲。

六十两银,少见的高价成衣。

按照以往情况来说,这样的精品成衣势必多人争抢竞价。

此时乔妍发话,其余人都看向江容。

江容摇头,又掐开一颗瓜子,没有擦手的迹象。

“真不喜欢?”乔妍狐疑,阴阳怪气地问,“不像你啊,是不喜欢,还是今日不敢喜欢?”

她暗讽江容,今日是因为萧显在场,所以有所收敛。

陪她愁了好一会,李嬷嬷突地一拍手,低声笑道:“我看,你是多虑了!”

“别说她还不成气候,算不上什么,就是她哪日封了孺人、侧妃,难道那时她还没有孩子吗?”她轻松起来,“女人嘛,有了孩子,什么不能为着孩子,还怕她心向原来那边?看殿下这么来着,至多二三个月,她就该有了!”

严嬷嬷听着,眉头是松了些,可她心里仍有疑虑:

世间的女人,大多是可以为了孩子拼上性命,就比如康国公府的仇氏,为了女儿过得高兴、舒心,连皇孙都敢戕害,可人世总有例外。为人父母,不在意孩子的也不在少数。

比方后宅争斗,女人伸手向对方孩子并不罕见。可只要不是孩子也一并惹了男人厌弃,对自己的骨血,男人大约也总是还有两分怜惜。除非天家宫内,牵扯到皇位大统,少有说贬逐了母亲,便连孩子一起逐走的,更别说亲手要了自己孩子的命。

可他们殿下,不就对先王妃怀的男胎,毫无容情吗?

江容又羞又气眼泪连连,她气愤的捶打他,“不要脸!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

萧显对她身体无比了解,几番攻势下,她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精美的鱼脍他不会一口吞食,需要细细品尝。

他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带着势在必得的好胜心,在她耳框细细磋磨,“我是你的情哥哥!”

待到她好像放下戒备心时,他突然发力,惊得她浑身一颤,“唤我!”

江容瓷白的肌肤泛起粉色,语调都变了味道,“既白,哥哥……”

她本以为萧显目的达到便能放过她,却没想到这称呼一出,他不依不饶,“阿容,再唤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