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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几乎是刚嗅到那抹惊惶之息,杜引岁便一个翻身压上旁边江芜的被子……

处理完赵七和崔武的事,队伍上路的时辰比往日要迟了一些。

之前文河城收到信,需急行岱州的事已在昨晚落了幕,但今日谭望依然保持了之前的行进速度。

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理许律,自是不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突然显出异常。

昨晚,谭望按地址去的小镇已空了一半,岱州遭灾的事被隐瞒了许久,没有朝堂的救济,百姓们早就没了存粮。前阵子岱州之官折腾那么久都平不了灾,百姓们偷跑的冲关的,流民四散。

也是岱州之前瞒得太好,便是相邻的凛州,柳晚星的表妹都不知灾情之事,还让老仆带着孩子过来了。还好,他们入岱州时,虽已经宽进严出,但官府还在做事,也还没乱成如今的样子。

谭望过去时,老仆是从地窖里爬出来开的门。他们就靠着当初从凛州带的东西,坚持到了现在。

眼见着岱州的情况越发糟糕,谭望不能将人继续留在此地,不说那地窖中的存粮还够多久,就说现在流民都快变成啃地的蝗虫。他们这穿着衙役服带着刀的队伍都有流民敢冲,那个普通的地窖又能安全多久。

柳晚星死了,谭望不会让他们的孩子也成为许律他们手中的筹码。

他是什么威武不屈的人吗?为何赵七之流,那些人会用权势买通,轮到他就得不惜千里迢迢探访凛州抓他的把柄?谭望想不通,更想不通那废太子从事发入狱到上路不过五日,那些人又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去凛州查出自己的底细的。

结合柳晚星表妹的信和在都城时那些人找上他的时间,其实几乎是差不了两日的事,便是官家最快的通信方式,也无法在两日间从凛州传信至都城吧?

谭望有许多疑问,他不会让柳晚星死得不明不白。

这些不解,他今夜就要从许律的身上解开。

源自谭望的沉重浓郁的愤恨杀意,一整日过去,不稀反浓。

待天色变暗,日薄西山,更是变得厚重压人。

今晚,依旧是夜宿野地。

闻起来已经十分糟糕的谭望,让杜引岁心生警惕。

虽然那杀意十分明确是向着许律去的,但世上的事只要还没有发生,就会存在变数。

这一晚,杜引岁没打算睡。

不得不说,谭望还是一个挺能忍的人,明明闻起来已经是下一瞬就要暴起杀人的气息了,但他还能如常过了一个白天,直到夜幕降临,营地中大多数的人都沉沉睡去了,他都还没动手。

杜引岁倒是希望他要做什么就快些,完事儿了她还睡呢。

只杜引岁等着等着,谭望还没动作呢,身边的人反是来了个大动作。

几乎是在嗅到那抹惊惶之息的同时,杜引岁便一个翻身压上旁边江芜的被子,一手按住那挥出被褥的手,一手捂住了江芜的嘴,将那抹惊呼堵在了她的嘴里。

惊呼变成了呜呜,慢一拍醒来的江芜茫然睁眼,微颤着睫毛看向半压在自己身上的杜引岁。

“没事了,只是做梦。”杜引岁翻回自己的被窝之前,没忘了安抚地轻拍了江芜两下,又压低声问道,“梦到什么了?”

刚刚才分清现实和梦境的江芜躲在被窝里,偷偷摸了一下自己刚才被杜引岁捂住的唇,没说话。

“是被昨晚的事吓着了吗?卫姑娘以前不是说过么,崔武不是什么好东西,路上做过不少昨晚那样的恶事。他死了,往后这押送队伍里就少个渣滓,对往后流放的女眷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是你做功德了。”杜引岁低声安抚着,又隔着被子轻轻踢了江芜一脚,“动动,刚才都僵硬了。听着我说话了吗?”

“嗯……”江芜低低应了一声,乖巧在被中动了动确实有些僵麻的腿脚。

“睡吧,没事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要因这种事觉得害怕,就想想都是我教你的。是我教你怎么杀,是我叫你杀,他下去了要有什么不满,也是冲我……”杜引岁不大会劝解人,但是道理都是这个道理。

人么,总归在第一次对同类出手的时候,会有些包袱。即便对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下手时也需要迈过诸如道德,因果轮回,鬼魂之说之类的坎。这时候,另外有人出来背个锅顶一下,这动手之人心里就能好过许多。

杜引岁不介意自己做这个背锅人。

不过,江芜不乐意啊。

“不,就是我想杀。”江芜急急打断了杜引岁的话,“是我……”

“好好好……是你是你……”被那瞬间加重的苦与甜糊了一脸的杜引岁赶紧改口。

天可怜见的,光记得“背锅解心魔”的理论了,忘记了这人喜欢自己可能会见不得自己乱背……

谭望那边随时可能动手,杜引岁伸出手随意拍了两下江芜,哄道:“睡吧睡吧,没事了,快睡吧。”

快睡吧!

莫要拿那酸涩香甜来分她的心了!

江芜轻动了两下唇,却是最终也没能说出她其实没有梦到崔武,没有梦到杀人……她只是刚刚梦到杜引岁说要走,下意识地想要压下杜引岁收拾行李的手,就被现实中的杜引岁压醒了。

有些心虚的人,把头埋进了被中,埋着埋着,又真的继续睡了。

杜引岁轻轻打了个哈欠,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还不动手的谭望,再看看旁边整个脑袋都缩进被中的江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从前“背锅解心魔”的旧事。

那年,倒霉的她在人员密集的学校迎来了末世。

末世的最初一段时间,她是在学校的食堂与一些幸存的学生和老师共度的。

也算她运气好,遇着了一个非常强硬且在末世开始后没多久就觉醒了金系异能的老师。在那位老师的坚持下,那段时间食堂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陆续拥有了一个“专属丧尸”,在十分安全的环境下,完成了末世首杀。

杜引岁至今都记得那个大部分都是不锈钢家具的备菜间,记得老师每次接出里面完成“首杀”的人时总要说的那句话“那已经不是人类,但如果你太痛苦,就记得,是我让你杀的。”

不管是勇敢主动踏入其中的同学,还是哭着扒拉着门不肯进最终被老师踢进去的,都为里面一日一日叠加的丧尸恶臭出了份力。

无论何时都要直视敌人,便是杜引岁在那时学会的课程之一。

时间转过了这些年,杜引岁没想到还有机会把那时学的东西再教授出去。

世上的事仿佛总有些奇怪的轮回。

跨越界限的“首杀”是如此,雏鸟的印记似乎亦是。

不过……

当年那个向老师表白的同学,好像被老师打得满头包。老师还让他闲着没事多去杀点丧尸,别没事天天恋爱脑,回头脑子被丧尸啃了都不知道……

哦,后来他好像还捂着脑袋坐在地上嗷嗷哭了好一会儿。

哭完还真去杀丧尸了……

后来大家出了学校,各有奔向。几年后,杜引岁还在一个小基地遇到过那个男同学,活得挺好,还混成了一个小头领,没被丧尸啃掉他的脑子。

老师当年的做法是对的。

想到此处,杜引岁有些手痒。

只是……一旦开始细想,她又不太忍心想江芜被她打得满头包还要被她骂的样子。

就江芜这什么都闷心里的别扭性子,恐怕不会嗷嗷坐地上哭,只会在心里下大雨吧……

杜引岁皱起眉压了一下有些发闷的心口,心念顺转。

算了算了,人偷偷喜欢,自己开什么口,就几日了……很快就要分开,年轻人喜欢得快,忘记得更快。当年那个同学不也是。

就在杜引岁有些不满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个想法变得轻松起来的心时,衙役那边突然有了动静。

许律醒了,下了马车,还叫醒了车边的陈刚,一起进了林子要去放水。

啧啧,晚上衙役们那边闻起来齁咸的烤肉和只飘了几片干菜的大锅汤水,果然不是白搞的。

几乎那两人刚进林子,一下子坐起身的谭望与原本就在守夜的郑义和马大头也都跟了过去。

这些人的动静都不大,杜引岁轻闻了一下另外四个衙役沉睡的气息,并没有跟上去看看的想法。

今日与昨日的情况不一样,不管谭望和许律是什么恩怨,别波及到她们就行。

只杜引岁不知,他们之间的恩怨,还真绕不开她们。

许律是在放水放一半时被捂住嘴的,大半夜的一时分不清是人是狼还是鬼,吓得他唔唔挣扎,剩下的一半都尿到了身上。

待口中被塞了一团馊布,胳膊后折,绳索缚身,许律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人绑了。

身边有陈刚,没个十几步远的营地里还有七个衙役,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许律正了神色,试图顶开口中馊布,却不料被人扯着一个翻转,瞧见了他想呼救之人正是绑他之人。

谭望没看许律那快瞪出的眼珠子,也没管旁边在郑义与马大头的押解下还在挣扎的陈刚,只管自己拖着许律往林子深处去。

杜引岁闻着林中两人逐渐远去,直远到了她还能闻到,但已经听不着声响的地方。

从昨夜知道柳晚星的死讯开始,谭望就一直很痛苦。

这份沉淀了一日的痛苦,让他在开始审问许律之前,先拔完了他双手的指甲。

“我问,你答。不要说谎,不然你脚上的指甲也保不住。”谭望踢了两下,蹬掉了许律脚上的靴子,方才扯了他嘴里的馊布。

已经被双手的疼痛折磨到两眼血红的许律一旦能说话,开口就是怒骂:“谭望你疯……啊……啊!”

一把扯下许律右脚袜,又拔去一个脚指甲的谭望抬头,平静道:“我还没提问,不要抢答。”

许律疼得两眼翻白,却是识时务地咬紧了唇,不敢再泄出怒意。

酷刑开头,让审问许律变得……很容易。

就像谭望之前猜测的那样,许律背后的人是当初在宫宴拉废太子下马,又劝皇帝将其流放的二皇子。而队伍中的赵七和陈刚,便是二皇子那边收买来让许律用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

许律他们的任务是磋磨废太子,给被废太子压了许多年的二皇子出气。

而谭望的作用,便是让身无分文的废太子她们“享受”以前那些刮不出钱的流放犯的待遇……即吃不好过不好,路上受尽磨难,但是不会被故意弄死。

听起来挺合理,毕竟当初二皇子在宫宴时能做出建议流放和给废太子赐婚的羞辱之举,会希望废太子在流放路上活着被折磨一路也很正常。

许律都招完了,开始求着谭望放开他,并且连连保证他绝不记仇,回去后还会将他推荐给二皇子送他青云路……

而谭望,却是看着许律尚全的九个脚指甲沉默不语。

太容易了。

“你们的人,用我在凛州的事威胁我办事的同时,派了人去凛州查我。所以,你们是怎么做到凛州还在查我,几千里外的都城就已经用还没查完的事来威胁我的?”谭望随手拔掉了许律一个脚指甲,在他的尖叫声中又道,“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是你没好好说清楚的。”

许律真的要疯了。

他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主子手下的另一波人办的事儿好么!

对啊!怎么做到的!他们到底在怎么做事!

“快……二皇子的信鸽……快……”许律疼得涕泪交加,只抽冷气,却还不忘赶紧编。

凛州到都城,三千里路,便是用最优秀的信鸽,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最短也得四日才能将信传到。

便是凛州那边是刚查到些眉目就放了信鸽,也很难将两边进行的日期拉得那么近。

但是……

谭望没有纠结于此,抬手先又拔了许律的两个脚指甲,方才继续问:“那个孙喜娘,路上找了你很多次,她是不是也是你们的人。”

许律脑子一嗡愣了一下,却是很快顶着疼痛回道:“她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当我们的人?她就是找我抱怨待遇,哦……还抱怨了你逼她们买驴车,让我管管你。她就是个事儿特别多的……”

“知道了,她是你们的人。难怪你那时候让我松一些管理犯人,我刚松一些,她就去江芜那儿找事儿了。”谭望打断了许律的喋喋不休,“过会儿就让她来和你团聚。”

“不,她不是我们的人。她就是恨江芜……”许律忍痛反驳。

就在此时,特地原地等了一会儿以防两人串供的郑义和马大头也拖着陈刚来了。

陈刚是真的二皇子找的人,许律松了一口气。

只希望谭望审过陈刚之后能相信他,能……放过他。

酸馊的布被塞进了嘴里,许律老老实实没有反抗,只是谭望的下一句话,又把他的心一把揪了起来。

“把孙喜娘一家也带过来。”谭望抬头看向郑义和马大头。

马大头愣了一下:“那动静是不是有点大,他们会醒吧?”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营地里另外四个睡着的衙役。

“要不,孙喜娘她们就留到明日?”郑义也觉得不是很稳当。

在他们的计划里,今夜那两匹跟来的狼又咬死了起夜放水的许律和陈刚。

但是加上孙喜娘她们……就不太说得过去了。

谭望捏紧了拳,他已经忍不到明日了。

“马大头,你在这儿看着。”谭望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血,看向郑义,“我们去。没惊动人,孙喜娘她们就当是偷跑被我们发现,杀了。要惊动了,就当是我要仿了那赵七与崔武的行径。我就不信,他们赵七和崔武都不敢管,敢管我!”

事情开了头,手上沾了血,杀心一起,便是理智都无法按捺。

杜引岁闻着那道淡淡的血腥气回到营地,听着那两人去了右边不远处的树边,敲晕了孙喜娘家三人,连拖带抗地把他们弄进了林子。

所以……虽然说了让许律陪葬,但是陪葬品果然不止许律一人吗?

今日夜宿野地,各家绑着的位置似乎要比平日还隔着远些,是方便他们下手吗?

若谭望只想杀许律,杜引岁才不会管那种破烂事。

但是现在……

同一个夜晚,这是江芜第二次被捂嘴弄醒。

就在江芜迷迷糊糊想着刚才梦着了什么又被弄醒时,耳边杜引岁压低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

“谭望和几个衙役压了许律和孙喜娘一家进了林子,我要去看看情况。”杜引岁也是怕江芜睡一半醒了被旁边的空铺吓着,才叫醒人,见江芜听完就开始四处摸又要坐起,赶紧俯身压住人又道,“这次你别去,那边人太多,弄出动静容易被听见。我就去远远地看一下,不杀人。”

杜引岁说的是真话,她自己一个人去,不用很靠近,只需要稍微缩短一些距离,就够她的听力听见的。

江芜还要再动。

“我一个人更快。”杜引岁不想耽误时间,下了一记猛药。

至于小小伤人一下,空气中生出的更多酸苦,等她回来再哄不迟。

杜引岁很快解开脚镣,钻进了林子。

第52章 无毒且闻着香香甜甜的果子,摘回去哄人再好不过。

杜引岁本就能闻到尚在林中深处的许律等人的位置,自是无需紧跟谭望他们入林。

为了安全,杜引岁的脚步放得极轻极慢,且时刻关注着前方谭望与郑义的气味。

纵是谭望和郑义这种在队伍中身手数一数二的衙役,要想把一个昏厥的成年壮男和两个成年女子弄进林子,也非易事。

前面的人越来越慢,杜引岁也跟着放慢了步子,甚至还得了些空偏移了点儿方向,从旁边的灌木丛上摘了些小果子。

杜引岁虽不识这野果,但灌木丛边有不少小动物曾经过的气息,灌木上还有不少被小鸟啄去大半的残果。

无毒且闻着香香甜甜的果子,摘回去哄人再好不过。

揣着几把野果,杜引岁又往前跟了一段路,便在一棵大树边停下了脚步。

这处距离许律他们被拷问的地方,还有个大几十米,但已经是杜引岁能听着那边动静的位置。谭望和郑义甚至在杜引岁站定了一会儿后,才哼哧哼哧地把孙喜娘一家拖到了许律的面前。

孙喜娘被一巴掌扇醒,睁眼瞧着了对面手脚流血被捆成个粽子的许律时,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

被馊布塞了一嘴的许律见人被打醒,挣扎着呜呜出声,一腔忠心却暗示不了一个字。

谭望,郑义,马大头……

当孙喜娘借着月色看清那三个穿着衙役服站着的人时,一颗心便死了一半。

以她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如果遇着的是愿意蒙了头脸藏一藏身份的人,那至少还有些活的可能。若是像这般不管不顾大咧咧站出来的,多半是不想留活口的。

许律是官啊,对官下这种手……无论是许律还是看见了这些的自己,都没有继续活着的理由吧。

孙喜娘扫过许律似被酷刑过了的手脚,剩下的一半心瞬间也死得差不多了。

不过,孙喜娘是什么人,是反反复复在死亡线上蹦跶了十几年的人,自是不会如此认命。

“谭大人……”孙喜娘攥紧手心,压下抖索,努力沉稳抢先出声,试图抓住主动谈判的机会。

只她刚开口,还没想好如何试探对方呢,就听得身后一声熟悉的含糊呜咽。

下一瞬,郑义从她身后揪出了挣扎的李小娟,扔在了她的面前。

孙喜娘瞳孔一缩,快速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事问我,你们打晕她,她什么都没看……”

可惜,孙喜娘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却败于李小娟的好眼力。

随着李小娟摇着头蹬着腿做出了远离许律的动作,又抬头看清了谭望面容的那一刻,孙喜娘的话戛然而止。

“我问,你答。”谭望指了指如毛虫一般滚动的李小娟和靠在树上还没醒的李大勇,“老实点说实话,不要等你的儿女被我削下肉来,才知道该怎么说话。”

孙喜娘顺着谭望的手向左看去,这才发现被绑在树上的李大勇。

这谭望,究竟是什么人……

许律明明说,谭望也是受他们控制的人,怎么就……

孙喜娘的心中万千疑问,开口却只能颤颤问了最关键的一句:“谭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说完……能放我们回去吗?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只想去凛州做个赎罪的流民……”

谭望抬起刀鞘,抵在还在惊惶挣扎的李小娟头顶,冷冷看向孙喜娘:“不要和我讨价还价。”

孙喜娘收了声,现在只能希望谭望问的事,不会让他继续对她们生出更多杀心。

只是……

他本也不该想杀她们啊!

为什么,是许律做了什么吗?

“你和许律是不是听命于同一个人?那个人是谁?”谭望话音未落,就听许律那边扑腾得更厉害了。

不待谭望下令,马大头上去一脚将原本还坐着的许律踹躺在了地上。

远处的杜引岁,在这一刻闻到了马大头清晰的恨意。

并不意外,因为之前谭望从不知道何处回来后,找完郑义,下一个找的就是马大头。杜引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知晓十多年前的那次流放,那柳晚星发现泥石流将至,救下的人里也有马大头一个。

马大头这人也算知恩,后面跟着谭望走了这么多年的流放路,也有几分把柳晚星当正经晚辈看的意思。他在告老还乡前还要走这么一回,就是要去北地再最后见一回柳晚星。

结果,人死了……

谭望的提问,对应许律的境况,让在宫中多年的孙喜娘摸着了一丝生机。

只是,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是留住以后的活路,还是解下面前的死结……

孙喜娘有些犹豫。

换来的是郑义一剑鞘打在了李大勇的脸上。

嘴角被打裂开,鲜血都流出,人自是也醒了。

一块馊布塞过去,让他的愤怒与质疑都被堵在了嘴里。

“我说过,不要想着说谎。”谭望的眼里都是暴躁,没有耐心。

“是二皇子。”孙喜娘垂了眼,还是不敢说出那个一旦说出来,在场人迟早都没有活路的答案。

谭望没说话,站起身直接拔剑削断了李大勇的右胳膊。

“我说过,别说谎。”谭望剑尖点了点李大勇的左胳膊,“重新说,是谁。”

好好的一个人,不过一瞬便成了入沸油的活虾,绕树好几圈的绳子都快捆不住痛到双目赤红的李大勇。

活阎王……

孙喜娘闭了闭眼。

人皆有所求,有所求,她就能活。

但是,谭望这个活阎王,他在求什么?

“是诚王。”孙喜娘终还是放弃了未来能不能活,先活了今日再说。

一个并不陌生,但出现在此刻便假到不行的名字,让谭望冷笑着抬手就要为这又一个谎言斩下李大勇的左胳膊。

只剑都快劈开那囚衣了,谭望突地皱眉收剑,转头看向了在地上呜呜喘着粗气的许律。

“原来,真的是诚王……”谭望走向许律,一脚踩住那呜呜哀嚎,似要拱去咬孙喜娘的人,对着许律那痛苦得像要吃人的目光,讥笑了一声,“知道之前她说二皇子,为什么我不信吗?因为一直在试图阻止她的你,听到之后松了一口气啊。就像她刚才说是诚王,你像是被戳了死穴一般崩溃。是你啊,是你让我知道,到底是谁。”

刚还为孙喜娘轻易说出了那个……他快被拔光手脚指甲都忍着未吐露分毫的名字而气愤不已的许律,闻言如被一盆冰水临头浇下,连着心都冻实了。

“谭大人英明,我没有说谎,就是诚王!不瞒您说,我也是受诚王胁迫,才会为他们做事!我也是被逼的啊!若大人有需要我做的事,我定会全力以赴,因为诚王他也……因为诚王他是我的仇人啊!”孙喜娘从诚心诚意,说到了咬牙切齿。

她不知许律或是诚王对谭望做了什么,但她得尽快表明自己的立场与价值,就像她这些年做的一样。

在孙喜娘看来,谭望接下来就该问她与诚王有什么仇,她要努力卖惨,努力做出一些需要她的复仇计划,然后……

就在孙喜娘无限脑补之时,远处的杜引岁轻嗅了一下,皱起了眉。

谭望,要杀人了。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谭望取下了许律嘴里的布。

“呸……”许律呸了谭望一口,努力在做愤怒脸时将一抹笑意勾在了嘴角上,“你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杀便杀吧。诚王会为我报仇的!”

谭望顿了顿,伸手揪住了许律的脸,冷道:“你不会以为这个表情,又故意提一句诚王,就能让我怀疑你之前是故意松一口气又故意崩溃,怀疑是你故意误导我认为就是诚王吧?”

许律回以冷笑,没有说话。

“倒是一只忠心的狗。”谭望一巴掌把许律的脸打歪。

许律的表演的确拙劣,但是也真的让他心中的笃定动摇了一下。

不似只能靠分析来摸索真相的谭望,杜引岁自是能闻出,那诚王的确是正确的答案。

但她冒险出来听到现在,虽没听明白谭望到底怎么了,但是好歹弄清楚了谭望的疯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只要不关她们的事,那林子里谁生谁死杜引岁才不在乎。

要不要回去呢,说不定那家伙还没睡……

哦,她还没回去,那家伙肯定不会睡吧。

这种小果子挺容易坏的,早点回去那家伙还能吃口新鲜的。

杜引岁刚生出撤退的心呢,结果人还没动,就听到了让她瞬间定住的名字。

“大人,真的是诚王!”孙喜娘眼见着许律三言两语便拨得谭望又将怀疑目光投向她,赶紧表忠心,“许大人是诚王在都城安察的棋子,对诚王忠心耿耿,二皇子不知此事才会用他。但您问我,我与许大人身后的人是谁,那是诚王无疑。因为二皇子对江芜只有恨,给许大人的命令肯定是要江芜惨,死不死根本无所谓。只有诚王才需要江芜惨又不能让江芜死。而我,负责让江芜惨。许大人则是负责让江芜惨而不死。”

谭望听至此处,轻呵一声:“你说错了,是你们让江芜惨,而我负责不让她死。”

按他从前的做法,江芜这种有背景极有可能给他惹麻烦的人,没钱会他会无视她的惨,但他绝对会尽全力不让她死在路上。

但是如果是这样,这些人真是儿戏啊。

他尽力,不代表一定做到。

不管他们背后的人是谁,真的是想让江芜惨又不能让她死吗?总觉得……是死不死都行。总觉得,有没有他,要不要挟他也都行啊。

“诚王也要挟了我。但是他用来要挟我的事情,需要时间查到,也需要时间传递,算起来他应该是来不及在那个时候查清楚又传过来的,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吗?”谭望已经信了孙喜娘九成。

“因为诚王就是这样的人,他经营多年,四处搜罗人的把柄,以便他想要用人时就能用上。他不是在想要要挟你时去查你,而是早就查了你,只待能用上你。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搞成这样,就是因为他也是这么对我的!”孙喜娘说到后面,已是泪流满面。

远处,在听着了“江芜”二字便彻底绝了先走之心的杜引岁,闻得出孙喜娘后面那些想要与谭望拉拢关系的算计,自是也闻出了话里的诚实。

但是……

纵是杜引岁在原身残留的记忆力翻了又翻,也翻不出诚王要如此针对江芜的理由。甚至在原身看来,从前一直在宫中,只赈灾出都城过一回的江芜和封地在西南,几年都回不了一次都城的诚王,应该是毫无交集……

杜引岁莫名觉得,这里头的事有些重要。

如果谭望不问清楚就要杀孙喜娘,那是不行的。

只是从三个在一起的衙役手里救下人,又不暴露自己,杜引岁的把握不是很大。

他们不似赵七与崔武那时毫无防备,杀也不是很好杀……

好在,就在杜引岁盘算着该如何对几人下手时,原本只想拔出后头的人,没想深问的谭望也算是被许律和孙喜娘激起了探究的心。

“你是说,诚王在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用上我之前,就早就派人查了我的底细,以便他想用我就能用上?就我,一个小小的衙役头领,他费这么多心?”谭望觉得孙喜娘应该没撒谎,但是他不理解。

“我,一个小小的奶娘,他费了更多的心。”孙喜娘苦笑,“这些年,他对很多人费心,他就是那样的人。”

“为什……”谭望还没问出不解,却是一道迟来的灵光闪过。

“因为他是诚王,却有不臣之心。”孙喜娘直接答了谭望还没问出的话,努力将人拉上自己的船,“谭大人,你要想对付诚王,算上我一个。我们联手,定能给诚王一记重击。”

谭望知道之前的问答中,这个妇人一直在悄悄地卖可怜,在拉拢他,只听得这句,还是忍不住讥笑了一声:“你,一个奶娘。我,一个衙役。我们联手给一个布局多年,想做皇帝的王爷一记重击?我们最多能把他想折磨不想弄死的江芜杀了,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重击吧。”

诚王会不会因此受到重击,暂无人知晓。

但远处闻得谭望此言的杜引岁,心口的的确确被重锤了一记。

杜引岁压了一下心口,神色清明。

谭望此人,得杀。

杜引岁杀心刚起,远处还在忙不迭放料保命的孙喜娘却是又出一惊天之言。

“*我们可以给诚王一记重击。因为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江芜。”孙喜娘说罢,看向面前地上还在呜呜的李小娟,“这是一个秘密,谭大人能否单独听我一言?”

“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对江芜。”谭望有些厌烦这些一听就是皇室勾心斗角的东西,转头走到死尸一般的许律身边,重重踩了一脚,“我只想知道,既然诚王早就查清了我,随时准备用那些事情要挟我。那……他要挟我的同时,那些在凛州活动,四处查我的人,是什么人?”

杜引岁:“……”

她不想知道什么凛州什么要挟,她想知道那个狗东西为什么要那么对江芜啊!

逼供这种事,不亲手做真的太不方便了。

第53章 “咋呢,自己不会吃果子?要我继续喂你吗?”

营地很吵,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让江芜即便竖起了耳朵也听不到林中的一丝动静。

营地很静,几十号人仿佛只有江芜一人醒着,火光似破不开无边的黑夜,她急速猛烈的砰砰心跳声似乎从杜引岁离开,就未曾减缓半分。

过度的紧张和担忧让江芜对时间的感知变弱,杜引岁似乎已经离开了很久,久到她总觉得也许下一瞬天就要放亮。

杜引岁还没有回来。

怎么还不回来……

不会是被林中的事困住了吧?

是不是有危险!

即便江芜努力控制,许多让她更紧张的念头还是争先恐后地挤满了她的脑子。

江芜的右手早已捏紧了杜引岁之前用过的那根撬锁的鹿骨,只是还记着人临走前说的话,努力听话不去添乱。

只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似乎一直听话下去,有些太难了。

是的,太难了。

被孙喜娘的话塞满了脑子,只靠末世谨慎行走的本能从林中钻出的杜引岁,携着一身寒气滚进冰凉的被窝,旁边安安静静似是睡了的人闻起来比她还清醒。

真的,太难了。

杜引岁有些逃避,甚至想假装不知道江芜还醒着,假装自己一滚回来就累睡了。按着江芜习惯性自我委屈成全他人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把她再“叫醒”的。

但是……

“吃吗?”

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地回来,一躺下就静止一般没了动静,江芜还以为人累到不行一回来就睡着了。就在她准备安静地等杜引岁睡得沉些,再支棱起来瞧瞧她是否一切安好时,旁边本似是平稳了呼吸睡着了的人,先一步支棱了起来,还掏了好几把……小果子?放在了她的枕头边。

“现在?”江芜有许多话想问,想问杜引岁一切顺利么,没受伤吧,想问林中孙喜娘……她们可还好,还想问……

只那许多的疑问,都被杜引岁拿起塞在她嘴里的小红果堵了回去。

比葡萄还要小一圈的小红果,软软嫩嫩,一口爆汁。

杜引岁闻着空气中瞬间变浓的甜美,又拿了一颗塞进了江芜嘴里:“甜吗?”

“甜!”江芜连连点头。

其实她根本没尝出味儿,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被杜引岁连续碰了两回的嘴唇上。

空气中的甜美,失控一般暴涨,将杜引岁罩了个兜头兜脸。

若是平时,杜引岁早就该警醒着拉开距离,想办法转移一下这家伙的注意力。

只是今日……

杜引岁不受控一般又往江芜嘴里投喂了一个,方才躺下轻道:“甜就吃吧,吃完了早点睡。”

三颗,已经够了。江芜瞧着一旁躺好的人,柔了眉眼,小心地将果子拢了拢放好:“等早晨起来,大家一起吃。”

“都是你的。吃完。”杜引岁现在恨不能把天下最好的都给江芜塞嘴里去,区区几捧果子分什么分,大家要吃她明日再去摘。

平日杜引岁只有在“教授技能”或是“危急关头”时才会用如此强势的语气。

被投喂被触碰的上头之热散了些去,江芜本能地听出了些不对。

“你出去一趟没事吧?没被发现,没受伤吧?是林子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她们……怎么样了?”江芜到底还是问出了一直悬在心里的话。

被发现被弄伤,还能这么圆乎地带着果子滚回来么……

不要过度担心啊朋友……

杜引岁叹了口气,只闻着江芜身上那消减了些甜美,苦意与酸涩逐渐占了更多上风的气息,心又一下子软了下来。

“我没事,林子里的事……你明天就会知道了。快吃吧,吃完果子赶紧睡。”杜引岁努力平和了声音,想了想又支棱了身子,看向江芜,“咋呢,自己不会吃果子?要我继续喂你吗?”

浅浅的一眼,调笑一般的话,扎中了江芜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贪念。

“不用,不用不用,我自己吃。”江芜瞬间红了脸,连连摆手。

杜引岁躺了回去,听着旁边窸窸窣窣小声吃果子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那种有点良心但是不多的残忍屠夫。

在对可爱的小动物下手之前,让它们吃顿好的……

杜引岁也不想的,但是她没得选,林中孙喜娘说的那些话,她必须要告诉江芜。不只要告诉,她还得让没有嗅觉异能,问不出真话假话的江芜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有点难。

真的有点难。

因为她在听到那些话时,甚至一度怀疑身上只是被月抛解药暂时压下的毒是不是又毒发了,她的嗅觉异能是不是被影响坏了……

那些事,怎么能是真的呢。

人不能。

至少不该……

杜引岁还有半个晚上不到的时间,来想想该怎么和江芜说。

等早晨谭望公布孙喜娘他们的死讯,一无所知的江芜让他们看到她听到消息后真实的情绪。

等谭望离开去接他那不知道什么情况的亲戚。

就是她该对江芜开口的时候了。

杜引岁心力交瘁地望天,还黑压压的天上没有星星,只一轮明月。

像是被黑暗包围了的……月亮。

像是被人渣包围了的……江芜。

杜引岁阖了阖眼,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孙喜娘在谭望砍掉了许律一双手,许律才说出了些只是猜测的事情后,自己兜底儿交代了个干净的急切话语。

诚王要反,至少已经谋划了十几年,他在四处安排探子,他在积蓄力量,他也在等待一些师出有名的理由。比如皇帝的昏庸,比如频降天罚的灾劫,再比如说……皇帝还是一个王爷时为装子嗣旺盛,为讨先帝欢心,伙同刘氏与招远侯府,连剖民间搜罗的十八个孕肚未得男,又剖了府中最后一个孕妇,刘氏庶妹的肚子。

以上,都是孙喜娘没有证据,全是结合这些年她与诚王那边的人交接打探,以及她在宫中的经验所推测出来的,诚王需要她与许律沿途磋磨江芜,又不能让她死的理由。

孙喜娘初说至此时,若不是那气息闻起来惊惶又诚实,杜引岁真的会觉得孙喜娘可能已经被谭望无情的刀剑吓得疯癫。

闻不出真假的谭望自是不信,手脚利落地在孙喜娘解释之前,又划拉了李大勇一刀,直吓得李小娟一声尖叫晕了过去。

至此,杜引岁又闻出了些不对。

似乎李大勇的伤,并不能牵动孙喜娘太多的情绪,就连李小娟,她似乎也只是一般在意。

不过,积极求生的孙喜娘还是赶在谭望将刀剑移到她身上之前,赶紧说了些不是猜测,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当年刘家为保刘宝珠战胜韩玉先一步诞子爬上王妃之位,不惜泯灭人性早早从民间搜罗了二十个与刘宝珠同月份的孕妇养在别院。在刘宝珠生孩子之前,有两个孕妇先一步生了女儿。

当小郡主降世,人虽被抱到了别院,但是当时与孙喜娘一同送她出王府的另一个侍女太过紧张,待到了地方打开襁褓,刚出生的小郡主竟是被这人捂得出气多进气少。

刘耀祖当场气得斩杀了那侍女,独留孙喜娘抱着小郡主在一旁发抖。

那时负责此事的刘耀祖一心想着赶紧剖出男丁,都没再顾得上那小郡主……

甚至许是不忍见那人间惨剧,小郡主在刘家剖出第三个女婴时,就没了气息。

奈何天道轮回,出了十八个,不……连之前提前出生的那两个都是女孩的奇事。

小郡主没了,小世子也剖不出来,刘耀祖当时已经杀红了眼,竟从别院锁着的房子里又拖出了一个看起来小姐模样的……孕妇,亲手剖了。

第十九个剖开的肚子,女孩儿。

孙喜娘是后来才知道,那最后一个孕妇,是刘耀祖和刘宝珠的庶妹。因未婚先孕又不愿说出孩子父亲是谁,一直被刘家关在别院,被遗忘数月,又在那一片血地中被记起的……刘蓁儿。

又过了很久很久,她在出宫探望儿子时被诚王的人敲了闷棍,才知道她当年假装是刘宝珠之女抱回去的女孩,是诚王与刘蓁儿的孩子。

诚王当年与刘蓁儿两情相悦,逾越了界限,只早早被封赏给诚王的封地与旁边一直交好的锦国突有摩擦。诚王回了一次封地,耽误了两年才回到都城,回来之后发现刘蓁儿已病逝,第一时间把刘家当年做的事情都翻了出来。

只是,那时候现在的皇帝已经登基,刘宝珠封后,就连江芜也已经做了一年多的太子。

孙喜娘当时不知诚王是如何谋算的,只知道他用一个男孩换走了她原本被刘家扣在庄子里当人质的儿子。从此,孙喜娘不再是刘家的忠仆,她变成了诚王的探子。

而她之前说出的那些猜测,并非无根无据。

这些年在宫中,刘宝珠只当江芜是争宠的棋子,私下恨江芜从她肚中爬出时没争气有个男儿身,待江芜十分苛刻。

孙喜娘最初将此事说与诚王那边听,还以为他会让她暗中照拂。谁料诚王那边给出的任务直接变成了顺从刘宝珠的做法,让江芜多吃苦,但不能死。

与如今流放路上他们接到的任务何其相似。

孙喜娘深信,诚王必会在江芜吃尽苦头,对皇家生出凶狠恨意时,拿她来当起义的幌子之一。他的女儿,出生便被皇后换走十几年,被逼迫女扮男装,被虐待,又在被皇帝流放备受折磨,怎么听都是一桩值寻个正义的惨事。

当然,孙喜娘给谭望说这些,并非想用皇家秘闻与他闲吃一瓜。

如今江芜在他们手上,无论谭望是想对诚王做什么,还是想对许律之前交代的也许安排了人去凛州转悠的二皇子动手,江芜无疑都是他去接近他们的捷径。

至于如何做,孙喜娘很乐意与他在日后细细谋划。

谭望沉默许久,拒绝了,并且终于给了嚎着嚎着哭笑起来的许律一个了断。

许律一死,孙喜娘还在喋喋不休试图拉拢谭望的声音瞬间一收。

在她小心翼翼又试探了几句,见谭望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顿时哭得真心了许多。

孙喜娘求谭望听她说完。

她并非一开始便是恶人,作为刘家的奴仆她实在没得选。

刘家挟她儿令她行恶,诚王换走她儿令她行更恶,为了孩子,她又能如何呢。

她对那换来的孩子生不出慈母心肠,甚至厌恶非常,一时不察从每月出宫两次探望孩子,变成了三个月一次没出宫。

刘宝珠看出了她待儿子的心思似乎淡了,问她时,她只敢当场胡编男儿大了不黏娘之类的谎言。那刘宝珠居然信了,信到把她送进了宣宁侯府。

刘耀祖逼她有了个女儿。

她身边的儿女,一个不是她的,一个不是她想要的,而她唯一惦记的儿子,还在诚王的手上。

孙喜娘抹了之前的算计,扭动着绳子给谭望磕头,求他给她一个合理的死法,万万不能是逃走被杀之类的会连累到她那儿子的原因。

谭望答应了。

杜引岁不知谭望明日会给大家一个什么说法,她也不在乎这个。

回来的路上,她满脑子都是以为江芜是亲女,但刻薄又无情的皇后,不知道知不知道江芜身世,但亦从一开始都是算计的皇帝,还有……那应该是亲爹,但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诚王。

宫中诚惶诚恐,受着夹心气当幌子。

出来流放还路上全是算计,还要继续当棋子。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江芜,要怎么办,你明日才能少受些伤呢……

杜引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指尖微动,却终还是没起来再喂江芜几颗果子。

她多怕,江芜那过往一切都是乌云,结果遇着了自己,还是个饮鸩止渴。

第54章 “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

留着明日大家一起吃。不行。

让杜引岁来吃几颗。不行。

在被杜引岁“婉拒”了几回后,江芜终于老老实实地吃完了那几捧果子。

身边窸窸窣窣之声歇下,保持着安静的杜引岁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闻着了身边的人睡着的气息。

人睡着了,情绪便渐渐淡了去。

只那股微苦酸甜的味道便是淡了,也从未散尽。

天亮之后,知晓那些事后的江芜闻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呢,杜引岁有些不愿去想。

只事情从不以杜引岁的意志为转移。

甚至还不等天光,谭望三人花了些时间处理完林中的事,踏着夜色回到营地,又蹑手蹑脚地略做了最后一点布置。那股浓郁的血腥气还没开始散,郑义和马大头便做戏一般推醒了剩下的四个衙役和刚刚躺下假睡的谭望。

作为守夜人的郑义和马大头,以陈刚陪着许律入林解手好一会儿未归叫醒了其他人。

两个衙役守着营地里的犯人,谭望郑义马大头与其他两个衙役持着火把入了黑压压的林子。

不多时,便在不远处寻着了许律与陈刚与前一晚赵七崔武差不多“惨状”的尸体。不……应该说好像还要更惨,更破碎一些的尸体。

混黑的林间,谭望郑义与马大头在尸体前粗略查看,只靠几句言语,便引着让那两个还没凑近的衙役说出了结论。

狼,跟来了。

几人慌忙退出视线狭隘或许还藏着猛兽的林子,那两具尸体只敢等天明再去收拾。

回到营地,谭望“第一时间”发觉了另一处的不对劲。

李家的驴车边,没了人。

缠在树上本该锁着人的镣铐,只锁住了残缺的肢体。

“是狼吗?”马大头拿起一只还被镣铐锁着的断脚,看向谭望。

“断口不平,像是被什么咬断的。不一定是狼,也可能是别的野兽。”谭望看向驴车边的血迹,“至少有三只,要不然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一下子咬死三个人。你们巡夜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没听着什么动静啊。”马大头丢下断腿,搓了搓胳膊,“这附近是有什么野兽窝么,才两个晚上就吃了多少人了!”

“把剩下的人都叫起来,把所有的火堆合并成一个,所有人都围过来。剩下的时间不要睡了。”谭望正色吩咐剩下的几个衙役,眼神合理地一一扫过,没发现那惊慌办事的四人有什么不妥。

不远处,杜引岁就静静地听他们瞎掰。

好好好,她为了杀人渣弄出来的借口,他们用得还挺好啊。

倒是谭望这个疯子,居然还真为了答应孙喜娘的话,折腾着冒险把人的残肢和血水都带回了营地,倒是杜引岁没想到的。

不过也好,野兽窝是吧。

大家一起编啊,编得越离谱,倒是越便利了她之后要做的事。

谭望的那些布置,都是给那四个能自由活动的衙役看的,与囚犯们无关。

所以营地里的人,只听得之前郑义和马大头没有顾忌的大声叫醒衙役的声音,又见几个衙役进了林子不多时便很快出来,然后又绕去了营地边不知道什么地方窸窸窣窣地说话做事,是半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

那些衙役们开始来给囚犯们解开镣铐,赶着他们向中间原本许律的马车边的大火堆靠拢时,他们才知道营地又死人了,至少死了两个,另外三个还没找着尸体,但腿都被咬下来了都没发出声音,估计也不可能活。

顿时,囚犯们也不用衙役催了,忙不迭地就往看起来更安全的大火堆边跑。

就如杜引岁之前所料,来给她们这边解开镣铐传来孙喜娘她们失踪讯息的人……是谭望。

巨大的震惊中包裹着清晰到难以忽视的难过,闻着了味儿的杜引岁即便不转头看,也能猜到江芜此时脸上的表情。

“只是……断了腿脚。也许,可能是吓晕了没能出声,说不定人还在林子里活着?”江芜几乎是本能地向谭望问出了这样的话。

真傻,杜引岁借着收拾地上被褥,不忍地闭了闭眼。这边是她回来忍耐着什么都没和江芜说的原因了。不管谭望后面是个什么打算,听了孙喜娘那么多话的他,肯定会想试探一下江芜这个人是否真像孙喜娘描述的那样一无所知。

相信,谭望应该会满意江芜此时的反应吧。

“废太子殿下倒是好心。”谭望冷笑了一下,“那就希望他们能活着坚持到天亮了。反正我们是不会冒险半夜再进林子的。”

“抱着。”杜引岁把收拾成一个大卷的被褥塞进了江芜怀里,“你先和老师把这些抱过去,给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这边剩下的我们收拾完就过去。”

江芜看向杜引岁,后者在她开口之前推了她一下后背,颇上了一些力道。

这一推,推开了江芜之前与秦崇礼一起答了不少题的脑壳,她终是没再说话,老实抱着被褥往大火堆那边去了。

该看的反应,谭望都看完了,也没什么跟上的意思,转身便向着在另一处赶人的郑义那儿去了。

野兽窝的传言,在围着大火堆的囚犯间迅速流传开来。

不过谎言就是谎言,人人自危,各处警戒,直到天亮……别说成群的野兽了,便是连声兽嚎都是没听见的。

待天放了光,谭望点了马大头与另一个衙役,顺着李家原本夜宿处的血迹一路向林中走,没费什么力气,便寻着了那三人的尸体。

“也不知是什么野兽,真是残忍。”衙役一脚将李大勇那被咬得乱七八糟的胳膊踢去了尸身旁。

“挖个坑吧,我们动作快点,完事儿了还要去埋许大人。”谭望催道。

这一队衙役,谭望心里有数,除了他,郑义和山里长大的马大头,其他人根本分辨不清什么是齿痕。

只要在刀剑伤口的处稍做手脚,本就以他马首是瞻的那四个衙役并不会有过多疑问。

还得是前晚的狼咬得好,若是那与许律一边儿浑人赵七没死,怕是没疑问也要给他生出些事儿来。

如此想想,无论是前晚还是昨夜,都算是因果报应了。

埋了两处人,即便睡眠不够,队伍也不敢在这“野兽窝”继续耽误,全体发了个黑面饼子,就这么逃难一般快速上了路。

行进的速度很快,但感觉上似乎又往西边偏移了一些。

谭望没有像昨夜杜引岁偷听到最后说的那般早上就去接人。而是一路跟着队伍,直到近傍晚,队伍寻着了个破庙落脚,方才解下马车的马匹独自离开。

今日,队伍早晨出发快,中午也没停歇,傍晚停下时天还大亮,杜引岁估计也就个下午三点多四点的样子。

虽然时间还早,但是杜引岁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要办……

待闻着谭望远去,杜引岁便一把按住了正在破庙一角清扫夜宿空地的江芜。

如果有的选,杜引岁一点儿不想和江芜说出那些事。

这和把人抓起来硬与她讲完一本恐怖故事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

讲不完……

这甚至还没完结,是一本连载中的恐怖故事。

只是隐瞒在大多数时候,结不出好果。

这是杜引岁在末世初期就学会的教训之一。

便是不愿,杜引岁还是得说。

只是……即便杜引岁和缓了语气,斟酌了用词,江芜的脸还是刷一下地白了,并且越来越白。

烧焦金属的刺鼻,苦涩暗淡的海水,蔓延潮湿的发霉……

当愤怒,悲伤,痛苦交杂的复杂之气一升再升,那总是霸道的偷偷喜欢悄沉了下去。

现在的江芜闻起来,很糟糕。

还逼着自己继续把事情说清楚的杜引岁在此刻无比怀念原先江芜身上那自己总想逃避的味道。

昨夜偷听来的话说尽,事情却还没完。

杜引岁不敢看江芜此时的模样,只轻轻按了一下她的手,便给她留了片刻的独处,起身回到驴车边拉了楚秀兰说话。

与江芜说的那些,暂不可对他人言,而与楚秀兰说的话,杜引岁没避着江芜。

只是从空气中的味道来说,江芜应该没在听她现在说什么呢吧……

杜引岁的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出气进气都抽丝似的,闷得很。

“我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听起来真的……不太真实。”杜引岁没有从江芜身上闻出怀疑,但是时间有限,她得把不怀疑变成完全相信,“来,我带你看证据。”

杜引岁抓住江芜的手,将人从破石墩子上拉了起来。

似乎因为有瓦遮顶,天又还亮着,从昨夜便绷紧了神经的犯人们,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破庙后头,孔家仅剩的两个孩童和刘家的三个小子玩在了一处。

杜引岁牵着江芜,绕过了那些还在嘻嘻哈哈的小孩子,走到了正看着孩子的王月容身边。

原本靠着墙的王月容见两人在她身边站定,皱了皱眉,站直想要挪去别处。

“自从上次你的儿子破了头,你时时都要跟着他,不愿他离开你的视线分毫。你一定很爱你的儿子吧?”杜引岁开门见山,止住了王月容想要抬起的脚。

提起这个王月容就一头的火,顺安是怎么破的头,还不是被这两个还有里面的那几个秦家人砸的!

“你要干什么?”王月容没有好脸色。

“让你看个东西。”杜引岁从地上随便摸了一块小石头,又抬手指了指比那些嬉闹的孩子还远的地方,“看到那边的树了吗?”

王月容不想理这人,又控制不住跟着她的比划看了过去。

在看见杜引岁所指的树之前,王月容先看见了那树边的楚秀兰。

只见那楚秀兰,有病一般,捏碎了不知道是草汁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啪地一下拍在了树干上,手掌大小的一坨绿。

“看好了。”杜引岁甩手掷石。

王月容还没来得及转头问她看什么,听耳边一道风声,石块从眼前飞过,啪地一声将远处树干上的那坨绿糊糊的东西砸得飞溅。

不,不止那草汁糊,好像那树干都被砸碎出去了些木头渣。

“你觉得你儿子的头硬,还是树硬?”杜引岁伸手扣住王月容的手腕,“我问你几句话,别撒谎。你知道的,有句话叫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谁也保护不了你儿子一辈子。”

王月容又惊又怒:“你会武,我要告诉衙……”

“嗯,衙役保护你儿子一辈子?我们可是要一起去凛州生活的。你要是闹,只要我不死,只要我还有口气,你儿子就别想活。明白吗?”杜引岁照搬昨夜谭望的口吻。

王月容被一噎,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江芜。

只一眼,王月容就被江芜眼中的悲恨之意惊到,无意识般反向杜引岁那边躲了一下。

“别看她,谁都不能左右我砸死你儿子。除非你老实回答我的话。”杜引岁毫无铺垫,直接问道,“当年江芜脚踝上的胎记,是你做的刺青,是不是?”

若说,王月容之前还是满眼满心地想着如何保护儿子,那么此刻,杜引岁的话语如一道冰凌直接扎进了她的心脏,搅挖出了那陈年的刻骨之寒。

再看江芜眼中还毫不掩饰的恨意,王月容竟未出一言,先滑坐了地。

孙喜娘昨夜说,被宫人不小心捂死的小郡主有胎记,江芜没有。是出身西南的王月容用特殊的染料给她临时弄了一个。后来刘耀祖又让王月容学了刺青之术,借探望刘宝珠的机会,给江芜做了胎记模样的刺青。

说来也好笑,她们小心翼翼地记得小郡主被掉包抱走前,刘宝珠看到过那处胎记,千方百计地给江芜仿上。结果人抱回去之后,刘宝珠却根本不在意孩子,别说亲手洗澡看着洗澡了,最多就是在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江启乾面前抱一抱,连襁褓都不开的。

倒是诚王,认为这一点很重要,还让孙喜娘一年总要与刘宝珠提个一两回,加强一下印象。想也知道,他估计又是在琢磨什么对证时的坏水。

可以说,昨晚孙喜娘为了活,为了证明她愿意与谭望一起对付诚王,已经绞尽了脑汁,说尽了秘密。

王月容……没有否认。

她承认了所有,按杜引岁的要求,简单地说了一遍那日的事,只求杜引岁能如之前所说,放过她的儿子。

“那些恶事,都是你舅舅作下的,我也是被逼的,顺安更是无辜。你可以不原谅你的舅舅,不原谅我,但是你们别迁怒顺安……”王月容想要拽江芜的袖子,被杜引岁拂开。

“你要是想你儿子活,就忘记今天的事。”杜引岁说罢,抬手丢石,这回,那石头依然砸中了那树干上残余的一小块草汁,并深深地陷在了里面。

王月容:“……”

脑子一团乱麻的王月容得了话,跑着从孩子堆里把儿子扒拉出来,不顾他的挣扎不愿,抱着就跑回了破庙里。

杜引岁看了一眼远处的树,楚秀兰正拿着另一块石头把树干上的石头撬出来。

这样不灭口的审问,迟早漏洞百出。

杜引岁没指望王月容老实一世,只要老实几日就行。

“我知道你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心里一定很乱。我该给你一点时间消化一下,好好想一想的。”杜引岁抓着江芜的手没松开,沉了沉声方才继续道,“但是时间不多了,我还是得现在就问你……既然都城用来牵制你的废后不是你的生母,甚至可以算……反正,用她应该已经不能束缚你了吧?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55章 之前还觉得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涩酸甜之息,成了她放上桌的赌资。

谭望虽然拒绝与孙喜娘合作,但从后来他没有拒绝听孙喜娘说完那更多的秘密可见……他估计对利用江芜这件事也并非全无想法。

从都城,到这条流放路,再到凛州,江芜就像一颗棋子,而想要执棋的人越来越多。

杜引岁真的有一刻杀心起,想要把那些人渣一个个揪出来,当菜瓜一起砍了。

只是比起那暂时还做不到的事,果然还是直接把人带走,才是当下能做的最优解。

当杜引岁有了带走江芜的想法,那之前还觉得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涩酸甜之息,就成了她放上桌的赌资。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杜引岁不想强迫江芜跟她走,即便她觉得,那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诸多的前情,打得江芜脑中昏昏,面对杜引岁突如其来的提议,竟一时反应不得。

脑子没跟上,潜意识却很诚实。

原本被痛苦愤怒的复杂气息压沉的那股微苦的酸涩甜美,在杜引岁话音落时,立刻挣扎着破开了上头的焦糊苦涩发霉,笼于了江芜一身。虽片刻便又被那些负面糟心的气味压了回去,但起来过就证明还有赢面。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杜引岁耐心引着江芜说话。

有什么想法……

江芜原以为这场流放自己是在为过去十八年的欺骗赎罪,结果上路没走多远发现……可能并没有什么需要她赎罪的人。现在好了,事情已经变成了……她一直觉得愧对的那些人,才是有罪的。

这条路要是再继续走下去,天知道还能再翻出什么来。

江芜没有想法,甚至难以思考。

“我……”江芜沉默许久,在杜引岁期待的目光下艰难出声,开口却是艰涩的沙哑。

“不急,我们回去喝点水慢慢说。”杜引岁其实有点急,但是偏生这个关头竟狠不下心来再逼江芜一逼。

江芜低头看了一眼被杜引岁牵起的袖口,反手拉住了人:“可老师他们……”

当痛苦已无法承受,什么样的人才能拒绝拉她出苦海的手。

至少,江芜不能。

尤其是,这只手还属于她偷偷喜欢着的人。

可是,流放路苦,她要是也走了……

“要是他们愿意,就打包带上。”杜引岁早就想过这件事。

这群犯人里,最重要的就是江芜。

带走一个江芜,和连秦家一起都带上,其实用的都是一个方案,没什么妨碍。问题只在于秦崇礼他们愿意不愿意。

这些天大家日日一处,秦家什么情况,杜引岁也早就在闲聊中听清楚了。

秦崇礼不愧是总爱支持嫡出的人,秦家从祖上开始,就是个不纳妾的门风。不但不纳妾无庶出,而且还愿意支持子孙做自己爱做的事。秦崇礼是爱读书,一路做上了官。更远些的亲戚不说,他最近的亲人,他的哥哥爱自由,早年就出了海没了音讯,妹妹嫁人之后过得不开心,三十几年前就入山修道去了……

一个家族,没庶出,还任意自由,秦家远些的亲戚都散落各地,来往少到几乎没有。与其说是家族,不如说都各成一脉。

杜引岁觉得,没有束缚的秦崇礼为了孙子孙女,还是很可能愿意和她们一起走的。当然……因为她要去的是锦国,换句话来说就是要出国了,秦崇礼保不齐爱国心起不愿意,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问题最大的其实还是楚秀兰。秦家没什么人了,但楚家在南方的琼州还有人。琼州虽远离都城,但楚秀兰若怕连累楚家,不敢逃走,也是正常的。

不过……若是楚秀兰只是顾及这一点,杜引岁也不是*全无办法。

江芜一开始没听懂杜引岁的“打包”是什么意思,不过再细想一下,便能大概猜出是如同都放进包袱中一起提走的意思。

四个大人,两个孩子,在这已经削减了不少人的流放队伍里,也算占了不小的一块了。

就这么一起带走,杜引岁说得轻松,江芜也没有质疑。

事实上,只要杜引岁敢说,江芜就敢信。

就像之前杜引岁领着她来找王月容之前,江芜就已经信了那些杜引岁转述来的旧事。

“我……还想报仇。”江芜说至此,拉着杜引岁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刘耀祖?”杜引岁见江芜点了头,伸手拍了拍手腕上那攥得有些紧的爪,“那就报仇,我帮你。”

江芜被轻拍着的手渐渐松了些许,愧疚低头:“我自己来,就是……想你帮我找找机会。”

“这个时候还分什么你我。”杜引岁早就想砍菜瓜了,砍不了一群,砍一个泄泄火也行,“不过,这个机会可能是我们走之前,也可能是我们走之后。不过你放心,也就前后脚的事。”

杜引岁话说得不够明白,但江芜还是信任地点了头。

轻嗅了两下,杜引岁确定此时江芜身上没有最初那股不想活了的味儿,方才松了些劲儿,牵着人回了破庙。

时间真的有点紧,毕竟逃走的机会随时可能出现。

杜引岁要走,是秦崇礼和楚秀兰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怎么突然就要带江芜走?怎么……就连他们这边都要一起带走了?

两人被杜引岁的话砸的一愣一愣的。

秦崇礼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讷讷言道:“江芜跟你一起走,也好,也好……”

“那你们呢?”杜引岁追问罢,转头看向不远处在她的要求下捂着耳朵数数的两个小的,“瑶瑶,把耳朵塞好,好好背,背不出来晚上你和驴睡。”

蹲在地上的小球球扭了扭,数数的声音大了起来,同时那奶呼呼香喷喷的味道也开始发酵,没背几个数呢,都快生出了奶酪味。

杜引岁无语地揉了揉鼻间,就这么讨厌数学么……每次学数数,香宝宝都会变臭。

数学,恐怖如斯。

不似杜引岁还有心情走了个神管孩子,其他几人的心情多多少少都有些沉重。

“我们……我们想商量一下。”秦崇礼看向楚秀兰。

“对了,要带你们走,我计划是假死。所以短时间内衙役们应该会被迷惑,运气好的话能以为我们真死了。总之,到时候‘人死债消’,他们如果想找人背锅,应该会把我们走失‘死亡’的事算在这搞大了岱州灾情的官员身上,牵连到家人的可能性不大。”杜引岁也看向楚秀兰,“如果你们确定跟我走,我详细和你们说说。”

楚秀兰很纠结,并且知道,纠结的人可能只有她一个。

做个流放犯不易,做个逃犯更难。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

楚秀兰转头看向并排蹲在地上老老实实从两百倒着往前数的两个孩子。

流放路苦,托杜引岁的福,两个孩子非但没瘦,甚至还长胖长高了一些。对比大把撒钱还养死了几个孩子的孔家和已经虚到没精力调皮捣蛋的刘家孩子,她们这边的两个养得着实是好。

而如果没有杜引岁……没钱给衙役们上供的他们,别说能养好了,也许根本养不住两个孩子。

楚秀兰不傻,纵是杜引岁一路给他们攒了粮肉,换了被褥,积了银钱,但是到了凛州,谁知道又会遇到什么事。那可是与废后与江芜结了仇怨的韩家的地盘,曾为太子太傅的公爹还有他们这些人,别说韩家,就是那些拱卫韩家的狗腿子随便来踩几脚也够他们受的。

“我能问问,你准备怎么让我们‘假死’吗?”楚秀兰纠结得快要扯烂衣角,终是弱弱提问。

“那你能保证,即便你遭到酷刑,即便他们用孩子来威胁你,你也不说出我的计划吗?”杜引岁不是不信楚秀兰,实在是若她与江芜走了,那些人第一个便是要问与她们走得近的秦家,到时候就由不得楚秀兰说不说了。

杜引岁此话一出,她与楚秀兰皆是一愣。

昨晚的事情来得太急,杜引岁直到此刻将话丢出,才惊觉了一个盲点。

当初她想一个人走,是想趁乱落个“险地”假死,她一个没什么用的“废太子妃”丢了,衙役们就算排查也不过走走过场。

但是……她要是带走江芜,那与她们走得近的秦家人怕是得被来回盘问,不择手段地盘。

以谭望如今的疯性……

杜引岁皱起了眉。

同样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楚秀兰苦笑了一下:“看来是天意,我们必须要走。”

倒是还被旧日仇怨缠身的江芜一时没能跟上,只听得了那层大家都能走的意思。

楚秀兰点了头,秦崇礼亦没有反对的理由。

说实话,杜引岁是有些惊讶的。

江芜也就……罢了。

这两个人怎么也不问她要带着他们去往何处就点了头……

要不要这么好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