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的神君伸手则稳稳接住停云的身躯。
星啸受了这一刀虽不至于死,但精神恍惚的瞬间还是被钟离抓到了破绽。一记天星砸了下来,星啸的身躯瞬间石化固定。紧接着一把长枪狠狠钉入了她的身体,令其逃脱不得。景元紧随而至,神君挥起阵刀劈了过去。星啸的身体瞬间分崩离析,化作细小的颗粒掉落。钟离紧接着又抛出个盾,将颗粒形态的星啸牢牢锁在其中。
肉眼可见地,琥珀色的外壳缓缓形成,蓝色的火焰灼烧底部,黄色的星星形状在壳内层徐徐显现。
景元与尘冥和十王一道将剩余的残兵败将收拾干净。钟离从半空中徐徐落地,将这么个小物件随手扔给了尘冥。尘冥接了过来,与焚风放在了一起。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弥漫的硝烟逐渐褪去,虚卒的尸体也逐渐化作云烟散去。至于那些偃偶,不管是残肢还是断裂的躯体,则被十王收进袖中,等待回炉重造。朵朵彼岸花在此地徐徐开放,血红色的花瓣飘零在空中。远远望去,竟有种危险又死亡的美丽。而原本红色蜿蜒的血迹则被绿色的河水蔓延上来,汇成一条新的溪流。溪上有桥,拱形环抱着溪水澎湃的两岸。
四人立在这彼岸花田中,稍作停顿,十王缓步走向钟离,与先前不同,恭敬地行了个礼:“此番多谢先生了。”
尘冥道:“亏得先生出手相救,否则虚陵将遭受灭顶之灾。经此一战,虚陵仙舟受创不小,重建工作稍后便会被提上日程。在此之前,先生若是……”
尘冥的话还未说完,钟离便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尘冥与十王原本是有心想要答谢钟离一番的,虽然可能钟离这样的人不缺什么,但话还是要说的。到时不论钟离要什么,只要说得出,他们都会应承。然而不想却被后者拒绝,而且拒绝得极为干脆,并且还捎带了辞行,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一般,眨眼间便在原地消失了。
“……”
尘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道:“景元?”
景元微微垂眸,片刻后又抬头,语气极为平常,埋怨道:“有无,你与钟离说些什么了,叫他如此避如蛇蝎,连道个别的功夫都不留给我。”
尘冥遭到景元的数落,倒还真的仔细想了一番,坚定道:“我没有与钟离先生说你的坏话。”
“……”景元微微扶额:“罢了,与你说不清楚。”他看向十王,双手环胸:“你以为呢?”
十王思虑片刻:“应是元帅之位。经此一战,纵使原本只是个玩笑话,如今也不得不有几分真心了。”
“他有如此神通,想要仙舟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尘冥喃喃自语,说完后又调侃十王道:“你当初岂不是一直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若是我因此身死,倒也无憾了。”十王不再理会尘冥,而是急着回因果殿去了。
尘冥吐槽道:“才说那么一两句话就走,这人也太没意思了。景元,答应给你赔的酒,在十王的竹林里呢。”
景元的心思早不在这上面了,他打了个哈欠,神色之间俱是疲态:“那些酒,留着你与十王去争吧。停云重伤在身,虚陵也没个正经八百的大夫。我还是带她回罗浮,休养生息。”
尘冥虽安排人准备星槎去了,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些失望道:“好吧,难得来些活人,都来不及吃顿饭。”
景元笑了笑:“改日你到罗浮来。”
尘冥刚想应承,想了想泄气道:“最近怕是没什么时间了。”
景元安慰道:“会有的。”
正巧尘冥安排的星槎也来了,景元正想将停云带进去,陡然间有个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低头一看,竟是停云原本系在腰间的香囊。
“这是什么?”
尘冥注意到了,便将香囊捡了起来,扯了开,食指并中指夹出里面的符纸,还在空中晃了晃。上面的血迹已然干涸,但能明显看出是景元的剪纸。他看向景元,目露迟疑之色。
“撕了吧。”景元不在意道。
留下也只会是睹物思人。
“欸可是……”
尘冥还想再说一两句,景元早已进了星槎,飞速离开了。望着星槎远去留下的彗尾,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符纸在绿色的溪流中过了遍水,脏污的血迹便悉数不见了,只留下原原本本一张极为干净的景元模样的剪纸。
想了又想,他还是将手里的符纸用东西包了,吹了声口哨唤来机关鸟,由机关鸟将符纸带着随同景元一道远去。
十王司。
阎世罗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白衣早已被蹭得脏污一片,雪白的眉峰上也染上了些许血迹。眉头轻轻跳动一下,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几乎就在同时,上首的一个声音冷冰冰地响起:“醒了?”
不消猜,阎世罗也知道是十王无疑。他缓缓地坐起身子,自嘲一声:“原来这几百余年,我一直在你眼皮底下不自量力地活着。只需想一想,你便能轻而易举地占据我的躯体。”
“是这样的,没错。”
十王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扫落在地,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原本我是不想的,但你……”
“呵。”阎世罗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尊敬的十王殿下,你知道我为了讨回自己的公道做了多少努力吗?”不等十王说话,他又自顾自道:“你知道,你当然知道。在接管我这具身体时,我所有的记忆你都看得到。既然如此,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在你面前,我所有的努力甚至我本人都像个笑话一样。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要与我像今日这般对峙?是想给我一个重新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哈哈哈哈哈。”阎世罗放声大笑:“假惺惺,十王,你永远都是这副高高在上虚伪至极的嘴脸。你将我的意识唤出来,无非是借着这个机会羞辱我罢了。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倒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你原本……”面对阎世罗的歇斯底里,十王倒是淡定许多,他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握紧茶杯喝了一口后,才道:“不是还想着要讨好钟离与之一同对付我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
“你……不打算处置我?”
“我会将你逐出仙舟,天大地大,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不担心我会回来找你报复?”
十王握紧茶杯,垂眸看着杯中自己模糊不清随茶水动荡的面庞:“只要你有这个能耐,随时恭候。”他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冷笑出声:“我在这里等着你。”
第124章 想来将军更为需要
停云一直在做梦, 有时是光怪陆离的艺术品,有时是血雨腥风的战场,有时是寥若晨星的夜空。睡也睡不安稳, 醒也醒不过来。幻胧的声音一直在脑袋里响个不停,像是闹铃一般。终于这个可恶的闹铃发挥了点儿实际作用,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眼前的景象却如同梦中一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肌肉颗颗饱满。小麦色的肌肤上呈现多处金黄色的形状, 像是伤口流出来的血迹一般, 似乎还在汩汩流动。白色的发丝随风舞动,几缕麻花辫掺杂在凌乱的发丝里。!
停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肩膀上的毁灭烙印似乎有所触动, 在吸引着自己朝他飞去。
她恍惚间明白了对面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毁灭星神纳努克, 心底不由得默默给自己点了根蜡。
然而正当停云以为自己要葬身毁灭时,腰腹部却被另外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扯住。她低头一看,原是黄棕色的龙尾将自己紧紧缠住,将自己往后拉。
停云回头一看, 一条堪与天地较量的巨龙立在自己的身后。它通身呈现金闪闪的岩黄色,头顶两根又粗又壮的龙角。一双黄色的眸子中金光乍现, 似有几分故人的味道。
是钟离!
不。
肩膀处毁灭烙印的疼痛让停云稍稍回神, 她再去看纳努克时, 那个危险的男人已经近在咫尺。从他的眼眸中, 她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影子, 而是被几股力量挟持之下的景元将军。他整个人宛若十字形被吊在空中, 脑袋垂着, 仿佛没有生命气息一般。!
停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 入目却是坚硬的盔甲和极为醒目的红色裤子。手指也是不如往常般细腻, 而是布满一层坚硬的茧子。
“停云,静气凝神。”
景元将军的声音从自己的口中发出,停云顾不得多想,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身体内外的双重撕扯拉锯感还是刺激着她的神经,使之无法集中精神。
“符纸!”
钟离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停云急忙探向腰间的香囊,此时此刻,身躯倒是恢复成了自己的。她夹出那张景元形状的剪纸,但不知如何使用。踌躇之间,钟离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钟离说一句,停云便紧跟着说一句。虽然口中发出的依旧是景元将军的声音,但也容不得她多想。待最后一句念完后,停云将手里的符纸向纳努克掷去。
“急急如律令!”
符纸融入纳努克的眼眸里,像是一滴水落入湖泊之中,从中间荡开层层涟漪。像是切断了她与纳努克之间的链接,停云的身体向钟离那边飞去。
“……”
“停云……停云……”
停云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入目仅见景元将军那张略显担忧的面庞。是了,她曾有过片刻清醒,还与将军说了几句话来着。但估计没说几句,便又晕了。
“将军……”停云往四周张望:“钟离先生呢?”她感觉到脚下地方的颠簸,“我们是在星槎上?”
见她声音如常,景元稍微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我们在回罗浮的路上。至于钟离先生……”他稍稍垂眸,唇线拉直:“他离开了。”
停云看出景元不愿再提及,但还是道:“可是方才……我在梦中看到先生了……”
景元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目视前方,声音有些许深沉:“我知道,我也看到了。他应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一时半会不愿回罗浮。”
“自己的事情……”停云喃喃道:“是要对付纳努克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景元面现几分疲态,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再有两日便能到罗浮了,你只需安心养神即可。”
停云张了张嘴,但见景元一脸忧思的模样,只得闭上了嘴巴。向景元行了个礼后,便回房间休息去了。
“……”
接下来的两日有些枯燥,不管是清晨还是傍晚,停云每每见景元时都只见他立在栏杆前,眺望远方。问他是否是担忧钟离先生,他都回答不是。停云心中不是滋味,但也想不起宽慰将军的法子。
星神之间的博弈,他们都只是棋子而已。这句话诚然不假,全身而退已是奢望,是否再入棋盘已不由他们决定。
她探向自己腰间的香囊,没想到里面竟然还剩张符纸。若是没记错的话,她迷迷糊间记得景元将军是叫尘冥将军撕了它的。停云想了想,还是将符纸交给了景元。
“想来将军更为需要它。”
这张符纸上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有的也只是寄托相思之用。
将军面上没有半分惊讶,停云心想如同知道她在梦中见到钟离一般,将军想来也在她的梦中见到了这张起了至关作用的符纸。
也就在这时,停云才知道景元手里还握着一样东西——岩黄色镶嵌在菱形的壳中,顶部还系有一条细碎的链子。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到达罗浮时,符玄与彦卿还有白露和灵砂以及驭空等其余六司的人在星槎海已经等候多时。才不过短短几日,符玄与彦卿还有白露的个头便窜了一窜。灵砂的气色看着比先前好了不少,唯独驭空,因为担心着停云,头顶间多了几缕白发。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景元心底空掉的部分稍稍被补足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些许笑容。但也只是表象,终归治标不治本。
符玄的个头虽长了些,但一出口还是那副语气:“景元,此去虚陵,一切可还顺利。”
景元还未说话,彦卿早已开口:“符太卜!”
三个字咬得极其重。
符玄无奈,只得重新恭敬道:“将军。”然除却这两个字,却已经不想再说太多。眼见彦卿又要瞪眼,景元忙笑笑道:“一切都还顺利。”
灵砂敏锐问道:“将军,怎么不见钟离先生?莫非联盟……”
唯恐灵砂脑子里琢磨些阴谋论,景元出声解释道:“钟离他有要事要办,会晚些回到罗浮。”
灵砂的心稍安。
白露关切问道:“将军,您的脸色有些差,可是有要事担忧?若有难处,持明族上下愿为将军分忧。”
景元笑道:“到时不会与持明族客气的。”
驭空与景元寒暄几句后,便焦急地捉着停云的手臂往丹鼎司去了。景元也有些乏了,便与众人告别,由着彦卿拽着他回到神策府。
一草一木近在眼前,明明没有几日,景元却有种久违的感觉。廊下紫藤花开,清风拂动花絮。幽香阵阵入鼻,撩动思绪万千。
景元打发彦卿去练功,自己则回到房中。满心疲惫地在床上躺下,才有时间细细琢磨钟离的不辞而别。
景元原以为钟离是不想再与尘冥或是十王等多费口舌,事先离开。待到星槎上时,会再回来与自己话别一番。
却不料终究只是他想多了。于自己而言这段珍贵的情谊或许在钟离看来,不过只是一纸契约而已。也是,钟离活了六千余岁,自是比自己只活了七百余年的“毛头小子”要看得通透得多。这也便罢了,他付出全部的情谊,不代表旁人也要付出等同的量。若是因此而耿耿于怀,岂不显得太过矫情。
然当景元抱着这个想法安慰自己时,却不想在停云的梦境里竟意外看到了钟离……与纳努克。他们在拉扯着停云,同时也在争夺着自己。他倏然间想起,自己与停云会与毁灭扯上关联,悉数是因幻胧。在自己冒出这个念头之时,不过片刻,一只机关鸟便如天将临世般停在他的指尖,细红的腿上系着的便是那张自己叫尘冥撕了的符纸。想来是尘冥自作主张留下了,但却没有私藏,反倒是眼巴巴地送过来了。
景元翻了个身,单手压在脑下,银色的发丝铺满整个枕头,心里委实有些不是滋味。
直到从停云的梦境醒来,他才有些意识到。接连三位绝灭大君在仙舟出事,纳努克怎会善罢甘休。先前一直匆匆忙忙着打架,后来又遇上钟离不告而别,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直到如今才有机会深思一二。
元帅是否真失踪估计尘冥与十王也不会告知他了,这两块货一个比一个瞒得紧,即便问得出来,谁知会不会是他们放出来的下一个烟雾弹。他不想再去琢磨这里面的真相,该他知道时十王与尘冥自会告知。但钟离……若是真是为了仙舟或是不牵连仙舟而去直面纳努克的话——
景元的心底更为乱糟糟了,同时莫名其妙有些怄气。看来钟离是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如此做,但就是不想让自己知晓。还存心不与自己道别,叫自己以为他并未将这段情谊看得如同自己看待那般重要。
这算是什么行为,打个十分以及特别不恰当的比方,好似明明祸是两人一同闯下的,却平白叫另一个人担了,还要告诉他我担了祸事不是为了你。
委实有些太不够意思了。
“……”
景元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从枕头下摸出那枚神之眼。看着那岩黄色的菱形在自己的掌心内发着微弱的光芒,他不由得面露几分无奈道:“你如此做,叫旁人如何看待我神策将军?不管是了然的,还是被蒙在鼓里的,都以为我景元是没有担当之人,是宵小鼠辈。将你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利用干净,完了再将你推出去,然后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说罢,景元叹息了一声,囫囵道:“世间正道沧桑,人非草木。人间自是有情,不关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