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偏头看她,“你怎么不进去帮忙!”
“我才被牵丝偶伤了元神!”顾红衣翻了个白眼,“去了那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我左右不了战局,不过你那春秋笔案,用对了不就跟乌鸦嘴一样,霉运缠身,诸事不顺,啧啧。”
气运这种东西玄之又玄,看不见摸不着,可它的确存在。
就好比炼器炼丹,每一步都一丝不苟,看起来有十成把握,却有人总会在最后时刻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失败。
“段不羁想令牵丝偶认主,难!”说到这里,顾红衣翻了个身,跟顾溪竹脸对了脸,然后她哈哈大笑起来,用脚踢了一下顾溪竹,“你怎么这么短?”两人头齐平,然顾溪竹的脚……
刚好能踢到她膝盖。
顾溪竹一脸木然地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顾红衣想起什么,立刻认错:“石仙娘娘饶命,我……”她憋着笑,直到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只不过笑着笑着,直觉不对,就好似有一种浑身发凉的感觉。
这位前世可是神魂不灭的石钟意。
顾红衣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道:“牵丝偶跟我不一样,我是由大宗师千锤百炼锻造而成,而它,原本只是个浸满怨气的木偶罢了。”
在星魄天河漂泊的万年岁月里,她曾与牵丝偶交手数次。同为魂器,每一次元神碰撞都会撕开彼此的记忆碎片。可以说,它们是这天地间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有些人……”顾红衣的指尖微微发颤,“生来就是恶鬼投胎。”她想起从牵丝偶记忆里窥见的画面——那是个灵气稀薄的凡尘地界,筑基修士都能称霸一方的小城。
城主幼子自幼便以虐杀为乐,尤其痴迷一种残忍的“人偶戏”。
不是普通的皮影,而是将活人生生剔骨削肉,用丝线穿透关节,做成提线木偶。
小魔童嫌操纵活人费力,便命匠人雕刻木偶,每个木偶都对应一个活人傀儡。
他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赌坊里,操纵木偶互相厮杀,而奴仆们则被迫操控着血肉模糊的活人傀儡殊死搏斗……
“后来那座城被路过的金丹修士发现,”顾红衣冷笑一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牵丝偶、就是在这个时候诞生的,一出生,神魂就极其强大,怨气冲天。”
回忆起当时的看到的那些画面,久经沙场的顾红衣都蹙起眉头,“那真是个恶心东西。”
“为何它跟段不羁只是合作关系,你以为段不羁不想?”顾红衣撇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种怪物,怎肯臣服于人?段不羁以前就说服不了它,现在段不羁受了气运反噬,而牵丝偶被他喂了六千年,成长到了什么地步恐怕段不羁都不清楚,狗急跳墙了想要契约?有他好果子吃!”
“世人将我与它并称星魄天河内两大凶魂……”顾红衣讲到这里,脸上就有了怒意,她翻身坐起,“凭什么?真是瞎了他们狗眼!”
她广袖一拂,星河虚影在身后流转:“我红幡所卷之人,哪个不是自愿踏入星魄天河?”虚空中浮现出无数修士持竿垂钓的景象,“他们以命为饵,求的是机缘造化。过得了考验的,自可携魂器而归……”
话音未落,景象陡然化作血色。
但见牵丝偶的傀儡丝穿透一个个神纹修士的眉心,控制他们自相残杀之后,还将他们的元神强行拔出、吞噬。
“可那东西呢?”顾红衣手腕一翻,红色小旗出现在她掌心,她的小旗旗面上出现了无数血腥场景,便是她此前看到的那一幕,碧云州修士互相厮杀,血流成河。“六千年来,死在它手里的碧云州修士到底有多少,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顾溪竹:呃,具体我还真不知道。
反正全军覆没的次数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
手中小旗用力一抖,旗面上的画面登时支离破碎,“拿屠夫与守擂人相提并论?”顾红衣厉声道:“等你恢复,一定要在灵网上替我正名!”
顾溪竹见她义愤填膺,连忙应好,“包在我身上。”
她想了想,接着问:“也就是说,段不羁想契约,而牵丝偶很可能想噬主?”魂器夺舍取代于人都有可能发生!
就让它们狗咬狗一嘴毛!
顾溪竹听着净魂幡的话,紧绷的神经渐渐松缓下来。她头疼未消,昏昏沉沉地倒回床榻,目光却始终流连在那方春秋笔案上。
它现在晶莹剔透,仿佛冰雪雕刻而成,云雾缭绕其间,宛如一口灵气泉眼,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汩汩往外冒。
神识投入其中,便能感受到大自然的蓬勃生命力,草木抽芽、溪水潺潺、鸟雀轻鸣、野兽咆哮,万物生长的声音尽数蕴藏其中。
她倏地回忆起来,当初炼制这个春秋笔案的初心。
那一次,她路过一个被魔修屠戮的村落,感受到了冲天的怨气。
原来村中有户人家救了个重伤女修,谁知那女修竟与化灵天的魔头纠缠不清。
魔头为替她疗伤,将整村活人生生炼成血丹,逼她服下。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女修明明泪流满面,却仍将血丹咽了下去。
待伤势痊愈后,她不过轻飘飘打了魔头一掌,两人便一追一逃地消失在天际,只余满村死不瞑目的尸骸。
她好似听到了惨死之人无声质问:“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是救了她。为何,好人没有好报?”
春秋笔案为何不需要认主也能使用?
就是她觉得,若良善之人拾取此物,便能书写愿望,达成心愿。
种下多少善因,结出多少善果,这是她当时炼制的初衷。
春秋笔案——是石仙娘娘埋在这方天地里的一颗善因,只待有缘人采撷。
世间苦难万千,她做不了普渡众生的神佛,唯愿所行之处,能如春风过境,在万千沟壑里留下些许生机。
可惜的是春秋笔案当初也受了魔息污染,毕竟是玉灵族石头雕刻而成。
最后还落入魔头手中,结果……
一声叹息。
顾溪竹拍了一下自己脑门。
差点儿被自己绕进去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
别想了!
又不是我的错!
第177章 177:神龟这个家,没我得散!……
顾溪竹睡得正沉,忽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醒。她懒懒地闭着眼,神识扫过四周——没有陌生气息,这些细微动静似乎都在她默许的范围内。
直到一道刺目的亮光闪过眼皮,她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室内,地面一片金黄。
泰玄正捏着几颗莹润的珠子在她眼前晃悠。那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晃得她不由地眯起了眼。
“大竹子,我刚去海里捞的,都给你。”将珠子扔到顾溪竹床头后,泰玄一脸认真地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
顾溪竹回答:“细节是记不太清楚,但是能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就是以前的记忆太多太庞杂了……”也不算彻底失忆,而是这短暂的时间被淹没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里,她很难完整的捞起来。
她望着泰玄期待的眼神,莞尔一笑,“不影响我们相处。”
泰玄立刻严肃道:“我们是兄弟!亲得很,你天天喊我大绿哥!”
“好的,大绿哥!”喊出来极为顺口,一些零散记忆再次出现,都是些……
顾溪竹愣住。
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那你以后可要给我撑腰!”大绿哥立刻昂起头,“他下次要再禁言我,你,你可要给兄弟出头哈。”
顾溪竹问:“那要怎么帮你出头,你才会解气?”
“他禁言我,你就禁言他撒!”泰玄一本正经地晃着脑袋:“这叫礼尚往来。”
“可我实力不如他呀。”
泰玄伸长脖子,砸了下嘴,“这样,用嘴给他堵上!”它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还往仇泷月的方向看,脖子伸得长长的,几乎要碰到仇泷月衣角:“就是这样的,你过来试试,先练习一下。”
顾溪竹:“……”
见顾溪竹不动,泰玄急了,“你过来撒。”
它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这次犯的错确实不小。
仇泷月虽未再责骂它,但泰玄觉得它是一只懂事的神龟,应该要主动弥补一下过错。
仇泷月不是说不可操之过急,那它的看法就不一样,必须艹之过急!
看现在大竹子都说了,暂时没能全部记起来,也不影响相处。
那不就是说,合修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以仇泷月那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所愿,所以,就得它大绿哥出手。
为了这个家,本神龟操碎了心!
“像这样,把他嘴给狠狠堵上!”为了做示范,泰玄脖子伸得老长,绿油油的脑袋几乎要贴上仇泷月的嘴唇。
这一幕,看得顾溪竹莫名想笑。
然下一刻,一人一龟齐齐僵住。
仇泷月倏地睁眼,他脸上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儿血色褪尽,霎时苍白如纸,目光落在面前绿油油的脑袋上时,仇泷月眉头微蹙,开口想要说话,然而刚张开嘴,就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
大绿哥绿油油的脑袋被鲜血染得猩红。
泰玄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往后退,重重落地时因未控制力道,让竹楼都跟着一颤。
就是这细微的晃动,竟让仇泷月身形一歪,整个人朝侧边倒去。顾溪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春风化雨术瞬间笼罩而下,浅绿的雨雾如薄纱般覆上他的身躯。
仇泷月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肩上,刚刚睁开的眼睫又缓缓合上,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牵丝偶与段不羁……同归于尽,事情已了。”
说完,他的手臂便软软垂下,整个人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而地上,泰玄抱着那柄布满裂痕的惊尘剑,哭得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滚:“大竹子!狗东西的元神快碎了,你赶紧进去给他补补!”它举起残破的剑身,剑刃上的裂痕触目惊心,“你看,本命剑都伤成这样了!”
就在此时,仇泷月垂落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原本已经放任自己沉入黑暗——她在身边,他可以安心昏睡。可此刻,一股比渡劫时更顽强的意志陡然苏醒,死死拽住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他不能睡。
绝对不能。
“你进去啊!”泰玄喊。
仇泷月心口一紧,他害怕自己的心跳暴露出异常,立刻封锁了周身气息,宛如一块……
无声无息的石头,就连身体都变得冰冷。
修为高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顾溪竹心尖儿一颤:“怎么进?”
泰玄心里头急得骂娘:你们真不当人,还要我一只单身神龟教你们!还好老子博览群书!
它咬牙切齿地吼:“你以前怎么进的?分出一缕神识,往他识海里扎,捅他,捅他知道怎么捅吧?”它握着惊尘,用力往前刺,“就这样咯。”
惊尘:“……”它本想微颤表示不满,最终,还是沉默地扛下了所有。
顾溪竹分出一缕神识。
小心翼翼地靠近仇泷月的元神。
她控制那缕神识去到他眉心处,本想着用力往里探入,结果——
用力过猛,像是一脚踩空,瞬间跌入其中。
磅礴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同一时刻,仇泷月倏地睁眼,苍白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
顾溪竹还未来得及反应,后背已贴上他温热的胸膛。仇泷月闷哼一声,元神的重创让他再难有其他动作,只能这样背靠着竹墙,将她牢牢禁锢在臂弯里。
他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间,终于放任自己松懈下来。
“不够。”仇泷月闷声说。
他头脑昏沉,说话声音微不可闻。
“什么不够?”下一刻,顾溪竹反应过来,一缕神识不够。
在那样铺天盖地的磅礴气息里,她那一缕神识就是落入其中的一滴雨,一粒沙,直接被其淹没,她都无法用那一缕神识感知到那磅礴识海里的具体状况,根本起不到任何修补神魂的重要。这一次,不需要泰玄提醒,顾溪竹整个元神出窍,再次落入他识海。
而这一次,元神整个跌入其中后,顾溪竹就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跌跌撞撞地落入那片深海,在即将坠入海中时,被柔风托至一片碧绿荷叶上。
仇泷月的元神在她身侧缓缓凝聚。此刻的他宛如一尊玻璃雕琢的人偶,通体剔透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顾溪竹心头一颤,忍不住伸手抚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纹。
指尖刚触及他透明的身躯,一股酥麻的电流便顺着相触的地方窜入元神,紧接着是汩汩暖流在神魂间荡漾开来。
“嗯啊……”她不受控制地轻吟出声。
声音辗转起伏,带着拖长的尾音,黏的像蜜糖,又软得像是能让人陷进去的棉花团。
“这,这是……神魂交融啊,这样就……可以了吗?”她感觉自己像一盘主动送上门的菜,正在被他炽热的气息一寸一寸渗透。
不是从头到脚的彻底包裹,而是顺着指尖相接处一点一点儿如涨潮般往上蔓延,不断在她的弱小无助的元神里碰撞,她努力地想要凝聚起自己被欢愉折磨得快要碎掉的元神,溢出破碎的声音:“你,等等,嗯~我应该……”
应该先治愈他元神上的裂痕。
比如施展皓月凝神诀……用温柔如水的月光来修补他的裂痕……
然而下一刻,顾溪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更强烈的冲击便席卷而来!
顾溪竹的意识彻底溃散,原本她感觉自己是站着的,这会儿神魂好像被吞噬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地躺倒在荷叶上。
朦胧间只见天幕上悬着轮灼灼红日,炽烈的光芒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它绚烂夺目,光芒万丈。
顾溪竹忍不住爆了粗口:“日啊。”他元神或许是受了伤,可根本没有伤及根本,烈日如火,熊熊燃烧。
“嗯。”仇泷月低哑的声音在识海回荡,“我修的是大日锻神诀。”
顾溪竹心想:我说的才不是这个意思。
她呢喃:“骗子……”
君如日。
我如月。
日月相交,共此生。
这个念头闪过后,顾溪竹的意识就更加模糊,像是在睡觉,却又睡得不是很安稳。
顾溪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叶扁舟,在浩瀚的识海中随波逐流。
她的身体随着暗流起伏,被温柔而霸道的水波占据了全部心神,完全失去了方向。
在这半梦半醒间,她依稀感觉到自己的神念正与另一道炽热的气息紧密相容,如同深海中缠绕在一起的海藻般难分
难解。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久到她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
顾溪竹睡到次日正午才醒。
睁眼就发现房间已经变了个模样。
从原来的富丽堂皇变成了如今的清新雅致。
这种感觉,就像是如花摇身一变成了秋香……
完了,她已经习惯了暴发户风格了吗?睁眼看着这些清清爽爽的配色竟有些不习惯。
仇泷月不在屋内,她神识往外一扫,正好听到泰玄在骂人。
泰玄:“你是不是傻?我天天骂你狗东西,结果呢,狗都比你聪明!看到喜欢的母的骑上去就勾着不放呢……”
顾溪竹无言以对。真虎狼之词!
仇泷月坐在水潭边的石桌边,正在用手指写字,一道道剑气落在纸上,将纸画得支离破碎,那样子,有点儿像不爱学习、调皮捣蛋的小学生。
泰玄眼珠一转,“你都把人抱怀里了,大鸟都展翅了,居然还能什么都不做,跑到这里来写字?”
它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这样,大竹子会真的觉得你不行的!”
顾溪竹听到这里才发现身上有点儿不对劲儿。在她元神进入对方识海时,她似乎被他捞到怀里紧紧抱住。
此时,她衣裙虽还整齐,但这身黑衣比较紧身,腰上还有系带。
上面的蝴蝶结,分明不是她之前打的那种结。
所以?
顾溪竹脸颊绯红——他竟对我动手动脚!
耳边听得泰玄大鸟大鸟碎碎念不停,她分出的一缕神识不由自主地瞄向某处位置……
仇泷月:“……”他抬眸看向立在窗边的顾溪竹:“往哪看?”
顾溪竹:“……”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第178章 178:诱惑她被诱惑到了啊!
仇泷月如今是真仙境。
神魂合修,对顾溪竹也有提升。
而她一觉醒来,体内灵气又撑得她经络发胀了,只能放弃其他念头,坐下修炼。
姿势摆好、正式开始前,她神识还是延伸到了归冥山外,结果就发现,外面已经不是无尽海的沙滩了。
这里是……
强大的神念丝丝缕缕的往外延展,很快,她就看到了一座城。
花锦城。
花锦城她知道,举办百花宴的那座城,如今城内灵气都少了许多,原本热闹的坊市变得门可罗雀、很多奢华的装饰也消失不见了。
据说,仇泷月突破真仙境时,花锦城也送了大量的灵石法宝过来。不仅是花锦城,现在的碧云州整片天地都灵气稀薄……
就好比天灾降临,受灾地区本该八方支援、灾后重建。
结果却被完全封锁起来,还要受到残留的魔息侵蚀。
能坚持这么久,都靠的是石仙娘娘的牺牲。
如今,又供出了一位真仙。
天地间灵气耗去七七八八、大家修炼起来都很困难。
也就她一人因为春秋笔案的缘故,灵气充沛了一些。
没有神纹的修士可以离开,暂时前往隔壁的云崖州,拥有神纹的那些人只能呆在碧云州,从原来的天骄变成现在狗都嫌弃的魔息感染者,只能呆在灵气稀薄的贫瘠之地,大家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顾溪竹想了想,还是没有立即修炼,她传音问道:“我们怎么来这里了?那些万象天的强者呢?外界现在情况如何了?”
就见仇泷月缓缓起身,红影一闪而逝,再出现时,他似一片红云透过了花窗,飘然落至她面前。
顾溪竹眼睛倏地一瞪:你神仙不走大门爬窗户的哟。到底神仙还是神偷?
“他们抢着养你。”仇泷月站在顾溪竹面前,遮挡了外面的天光,他声音低沉:“太吵了。”
仇泷月说到这里,眸光一黯:我的道侣,何许外人来养?
曾经的真仙石仙娘娘就坐在他面前。
段不羁神魂俱灭。
如今,他是这天底下唯一一尊真仙,还养不起自己夫人?
仇泷月抬手拂过她的发梢,手指轻卷起一缕发丝:“你还小,不必操心这些。”
溪竹属于他。
而石仙娘娘,却属于万族。
他虽也是真仙境,却有私心、做不到石仙娘娘那般心系天下苍生了。
“我哪里小?”顾溪竹仰起脸瞪他,她对修真界小啊、短啊、矮啊这样的词深恶痛绝,毕竟才刚刚被顾红衣说短……
她脱口而出:“我小的正大光明,有些人短得藏头露尾!”
说完就后悔了,她心里清楚,仇泷月不是那个意思。
因她坐在床上,而他站在床前……
距离很近。
以至于——
顾溪竹目光在他某个位置停留一瞬,心虚地移开视线:没关系,他听不懂。
“有些人是谁?”他步步逼近,竟是想要追问到底,“哪里短?藏哪个头?”原本离床还有一尺来远,这下是直接站到床跟前了,而她不由地感叹,仇泷月的腿怎么这么长啊……
这个高度差正常吗?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都抢着养我,谁抢赢了?”
仇泷月看她脸颊绯红,不由有些疑惑,她到底在害羞什么?是因为她口中的有些人?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有几分不舒服。
他并未表露,只是淡淡应道:“我。”
在顾溪竹身侧坐下时,难得传音于泰玄,将此疑惑告知于它。
顾溪竹跟泰玄,在某些方面上有深刻共鸣。
她不说,他不会逼问。
或许泰玄能够知道。
泰玄正在跟几个小家伙一起玩水,就连顾红衣都在。
这会儿听到仇泷月的问题,连忙说:“别砸了别砸了,等等等等,先停战!”
“藏哪个头?”
小竹子:“咦,竟然有我答不上来的题目?”
惊尘、蟹崽以及小凤凰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三个都傻乎乎地呆在原地。
顾红衣托腮思考,最终还是摇摇头,“猜不出来?莫非说的是你?”她指着泰玄道:“你可以把头和尾巴都藏进壳子里。”
此问题难倒了归冥山的所有生灵,连泰玄都没能成功猜出答案。
泰玄:“不知道。你就想想你哪里短好了。”
仇泷月只好作罢,等她什么时候想说了,自然就会告诉他了。
顾溪竹抬起自己的手腕,因灵气太过充盈,她的经络里都有些泛绿,使得皮肤都显出了几分淡绿色,“我得修炼了。”
仇泷月点点头:“嗯,我在你旁边,替你护法。”神识再次轻探了一下顾溪竹的元神,淡淡的杀意倏然而至。
他只能按捺住多余的心思,“你修炼吧。”
水潭边,顾红衣抬头瞥一眼竹楼,“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再有下次,管他真仙不真仙,通通都杀了!”
果然,男人都挺讨厌的。
锻造净魂幡的炼器大宗师被心爱的男子背叛,这就导致顾红衣对男的没什么好感,长了幅好皮囊也不行!
世间男子皆薄幸,越是生得俊俏,越会骗人!
嗯,一定是这样的。
总之,她管不了主人执意元神出窍。
但主人的识海……
红幡化作漫天的薄纱牢牢附着在顾溪竹的元神屏障上,形成坚不可摧的防守。
只要有她在,就绝不容许任何人染指!
*
顾溪竹盘膝坐好,沉浸式修炼。
出窍期过后,修行之路便如攀爬天梯,每一步都需脚踏实地,再无捷径可走,灵丹妙药起到的作用更是大大减小。但奇妙的是,到了这个境界,修士反而能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修行进度——
修真界修士体内有三百六十一个穴窍。
此刻在她内视之中,宛如一片浩瀚星图。
那些尚未点亮的穴窍如同黯淡的星辰,沉寂在血肉经脉之间;
而已点亮的十二处穴窍,则如晨星初现,散发着莹莹辉光。
所以,出窍境的境界也能很直观的从点
亮的穴窍个数来分辨。刚刚点亮十二颗星星的她,就是出窍一层水平。
随着心法运转,灵气在体内穿行,每一次循环都如潮水冲刷岸礁。
顾溪竹能感觉到,那些灵气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滴地浸润着某个特定穴窍。
待到灵气积累足够,那处穴窍便会如被点燃的星火,骤然亮起——这便是出窍期的修行本质:以灵气为引,点亮周身星窍。
待到三百六十一处穴窍尽数点亮,光芒连成一片星网,便是冲击化神之时。
但点亮身体内穴窍只是基础。真正的难关,在于意境的领悟,领悟意境,才能在化神境拥有自己的神通领域。
相当于修士的大招,可以将人拉入自己的领域之内,在领域之中,他便是此间的神灵。
为了领悟意境,有人立于风暴之中,任凭狂风撕扯衣袍,只为捕捉那缕捉摸不透的风;有人会盘坐瀑布之下,承受万钧水势冲击;更有人在火海中锤炼肉身,在灵气枯竭的绝地枯坐上百年等等……
总之,为了领悟意境,众多修士都吃尽了苦头。
这么一看,碧云州的神纹修士出生就拥有了小神通,就完全违背了修炼常理。
也难怪他们根本打不过同境界的外界修士了。
很快,灵气循环一个大周天,顾溪竹惊喜地发现,她又点亮了一颗星星,她精神一震,继续努力!
这样修炼还挺有意思,就跟以前玩“2048”、消消乐差不多,时间“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等她一口气点亮了一百处穴窍时,顾溪竹才感觉到了疲惫以及灵气减少的情况,她终于停下修炼,缓缓睁开了眼。
归冥山上无人,连原本种在洗剑池的小竹子都不在。
她修炼时,小竹子竟然换了个地方?刚问了一句,就听小竹子回答:“我们在外面玩着呢,桌上留了信,你自己看呀。”
顾红衣冷冷的声音响起:“嗯。”
蟹崽:“主人,我想你啦,但是……但是我现在回不来。”尾音带着点心虚的轻颤。
顾溪竹:“……”
好好好,玩这么开心,连主人都没空搭理了。
她的目光转向窗前的书桌。
桌上确实有信,一张在中间,还有一叠放在角落,用一块圆润的石头压着。
顾溪竹将中间的信展开,发现是仇泷月用神识写的,他出去镇压长生天作乱的修士了,很快就回来。
心中内容正经,但因用的是神识书写,每一个字里都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明明可以直接写,偏偏要靠想,要她亲自去感知。
顾溪竹只觉得耳畔仿佛有人呵着热气,那声“溪竹,想你了”带着酥麻的痒意,从耳廓一直钻进心底。
她慌忙叠好信纸放入储物袋,绯红却已从耳根蔓到颈间。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顾溪竹接着去拿其他的,结果就发现,每一张都缠绕着他的神念。
纸上的每一笔,皆是神识所刻。
她这种状态属于闭关修炼。
他完全不清楚她到底何时醒来。
所以每一次外出,仇泷月都会留一封书信。这厚厚的一叠,顾溪竹数了数,共有三十五张。
他不是日日外出。
算算日子,她竟闭关了半年整!
果然修行无日月,她从来没有哪一次闭关修炼如此之久。
顾溪竹坐在书桌前,认真地去感知那些信。
每一封书信里,都有那种耳鬓厮磨的亲昵感,有时思念浅浅,显得他矜持克制,也有的时候,那信中透出的思念像是要紧紧绞缠住她身体的巨蛇,浓烈又窒息,好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等到所有的看完,顾溪竹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烫,她坐不住了,四仰八叉的躺回床上,眼神都有些空洞。
怎么办?
她被诱惑到了啊!
第179章 179:正事爱咋咋地,烂泥扶不上墙……
顾溪竹打算先在归冥山上转一圈,活动一下筋骨。
盘腿坐了半年,放以前想都不敢想,总觉得骨头关节都得生锈了!
站在竹楼外,山风拂面,顾溪竹后知后觉地想起:我就这么水灵灵的从窗户翻出来了?
算了,不管了。
山上草木葳蕤、繁花似锦,洗剑池里的水干净清透,能看见池底密密麻麻的飞剑,阳光照射下,水面一片粼粼波光。
她本欲径直走过,不料池底飞剑忽然齐声轻鸣,清越的剑吟在山间回荡。脚步稍顿,那剑吟便化作低吟浅唱;再要举步,剑鸣又急切起来。
于是顾溪竹蹲下来,手伸进池水里搅了搅,“有事吗?”
刹那间,无数飞剑如银鲤般游弋而来,争相往她掌心蹭去。剑身轻颤,竟似撒娇的幼兽。
顾溪竹挨个摸头,跟飞剑们贴贴……
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到后面……
已经一脸麻木。
这水池底下到底有多少剑!
怎么觉得全部摸完得摸到地老天荒,她眼睁睁看着太阳落了山,又看着明月爬上树梢……
本想在归冥山上转一圈,谁知从天光乍破到暮色四合,不过走出竹楼两百米。
顾溪竹垮起一张小脸,这也太苦逼了吧。
本想摸鱼,成了摸剑,还是络绎不绝的剑,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追我的剑都排到……北域月牙湾了!
“你,就是你,明明摸过了,你还来,别以为我不认识你!”她瞪着一柄银亮长剑,气咻咻地道。
“……”
等到月上中天时,顾溪竹看到黑影落至眼前,池中飞剑迅速散开,又以惊人的速度沉了底。
哟,仇泷月换黑衣服啦!
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黑裙,嘴角微微上翘。
顾溪竹站起来的时候腿脚都有些打颤,她蹲麻了。
正要用灵气疏通,身子就被大手稳稳扶住,并将她打横抱起。
仇泷月抱着她走到了石桌边,将她放在了他平日练字的石桌上,接着,很自然地替她捏起了酸胀的小腿。
顾溪竹:“不用了呀。”一个春风化雨就能解决了。
仇泷月:“哦。”他嘴上答应,却不松手,继续在她小腿上揉捏,这种感觉,到底是被春风化雨的治疗来得更舒适一些,被按到的地方像是过了电,明明隔着衣料,仍能感受到掌心灼热,被热浪拂过之处,酥酥麻麻的痒了起来。
顾溪竹幽怨地偷瞄他。
你不该是块冷冰冰的石头么,怎么手这么烫!微波炉里叮了一下的是吧?
烫得她像是在做石疗,舒服得想哼两声,只能默默咬紧牙齿。
片刻后,有些难忍了,顾溪竹勉强挤出一丝声音:“我好多……”
“这次去长生天,我将段不羁的尸身带了回来。”仇泷月的话一下子吸引了顾溪竹的注意力,“真仙尸骨!”
“对,虽说死前寿元将尽气血衰败,不过好歹也是一具真仙。”他语气平淡,仿佛说着一件正常不过的小事,“真仙陨落灵气会回归天地,对现在的碧云州用处极大。”
他说到这里,袖子滑落,露出了受伤的手臂。
伤口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许多孔洞。
顾溪竹连忙为他治疗,“受伤了怎么不说?”她修为还差了一些,无法顺利感知到仇泷月身上情况!
他不说的话,她都不知道。
比春风化雨疗伤效果更好的是润物诀,如今她实力提升,润物诀落到手臂上时,竟有一阵黑烟燃起,紧接着他手臂上出现了滋滋的声音,仿佛什么脏东西在剧烈燃烧一般。
黑气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了白雾。
仇泷月手臂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这是段不羁尸身上的蛊虫咬的,他养了许多虫子,内脏几乎都是由蛊虫构成。”仇泷月说话时,替顾溪竹脱了靴袜,这会儿正一本正经捏她足底。
顾溪竹一直沉浸在他的伤势之中,等到他按到穴位上忍不住一抖,发出轻吟之时,顾溪竹才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把我袜子都脱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脚趾头都抠紧了,想要将腿收回去。
“这事以前他也干过,老手了!”泰玄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紧接着,一段投影突兀出现。
顾溪竹看到她翘着小腿在仇泷月眼皮底下晃,而他……
还真不是第一回,难怪如此轻车熟路。
顾溪竹见状放松许多,倒也没有继续挣扎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她继续问道:“真仙尸骨很多人争抢吧?”
仇泷月嗯了一声,“当然。”
他此刻才抬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他们都不是我对手。”
前一秒还一派高冷,此刻,却像是等待夸奖的小狗,又像是排着队等她摸头的飞剑……
顾溪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真棒。”
泰玄:“她哄孩子呢,谁叫你以前把她当娘……”
仇泷月:“……”
顾溪竹:“……”
恭喜大绿哥再次喜提禁言。
“如果等他尸骨自然腐化,要让碧云州天地灵气重新充沛至少得上万年的时间……”仇泷月低声说:“他不配。”
“对,他作恶多端,尸骨不配地底长眠!”顾溪竹点头表示肯定。
五马分尸都不够解恨!
“谢家的蚕尸大阵已经有了些眉头,段不羁的尸骨会好好利用起来的。他们建议将小竹子
种在段不羁的尸骨上作为阵眼……“听到这里,顾溪竹倒是愣了一下,“好是好,但是也得看小竹子愿意不愿意。”
仇泷月:“嗯。”
“现在就是牵丝偶还需要收尾……它有许多分身存在……”星魄天河中的牵丝偶本体被他万剑击溃,但它是有分身存在的,那些傀儡分身里或许会容纳神魂碎片,不过实力已不足为惧了。
“蟹崽没回来,没有了头顶上的真仙封印,它可以去到更多的地方,把藏匿五方天各处的牵丝偶给揪出来。”
顾溪竹:原来蟹崽是在忙正事。
蟹崽不能去到天外,是因为头顶的是真仙封印。这个封印能困住石钟意,自然也能困住它,无法做到真正的横行无忌。
但显然,随着她俩不断提升,或许真有那么一天,还能回到原来那个世界也说不定呢。
“蟹崽居然都没什么心绪波动了。”
春秋笔案上都没有它的心里活动显示。
仇泷月倏地笑了:“可能太忙,顾不上想。惊尘它们都陪着它呢,就连张道紫也在一块儿。”剑、灯、幡都是法器,一股脑能通通带走,跟着蟹崽到处穿行,“哦对了,涅槃火最近跟在了张道紫身边。”
还未认主,但是魂灯和火焰比较契合,能顺利被蟹崽带走。
顾溪竹:……
莫名有种压榨童工的感觉。
明明做着暧昧的事,两人却一本正经地讨论天下大事,旁边的泰玄原本被禁了言,想骂也骂不了,看了一会儿后气咻咻地回到了自己的水池里。
不管了,两个棒槌,爱咋咋地!
烂泥扶不上墙!
……
按了足足半个时辰,仇泷月问:“好些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仇泷月规规矩矩地替她穿好鞋袜。
他全程真的就是替她按摩小腿,没有做出别的出格举动。
顾溪竹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那些信让她心里涟漪轻荡,眼前人更是格外诱人。
但要她主动……
那!
那也……
不是不行的啊!
“我……”刚要说话,就听仇泷月道:“陪我走走?”
“哦!”顾溪竹点点头,答应下来。
说完又恨不得掐自己大腿,心头暗骂:“死嘴,你张口啊死嘴,你说你要!”
出了归冥山,眼前霍然开朗,正是花锦城外的秘境落星湖。
夜色中的湖面泛着幽蓝的微光,浩瀚无垠,与头顶的星空交相辉映。
繁星点点坠入湖中,天水相接处朦胧一片,竟叫人分不清何处是倒影,何处是天空。
仇泷月修长的指尖拈着一颗莹润如玉的石子,递到顾溪竹面前,说:“扔进去。”
顾溪竹闻言接过石子,轻轻一抛。石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咚”地落入湖心。
刹那间,好似镜子被打碎,以石头落点为中心,往外密密麻麻的延伸了许多裂纹,数不清的的银色小鱼从裂缝中跃出,争先恐后地朝他们游过来,看得顾溪竹头皮发麻。
她想起了一整天的经历,不想再摸鱼了。
“记得吗?”仇泷月清冷的声音响起:“星辰碎片。”
顾溪竹脑子里有画面了,她扭头看身边的仇泷月,一脸惊喜地道:“我们来过!”
她扬起脸看他,一双眼睛好似比苍穹、比星湖,更加明亮闪耀。
仇泷月从她眼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此时,她眼里只有他。
他也是。
仇泷月:“嗯。”他很自然地牵起了顾溪竹的手,“我们还曾踏星而行。”
“你还要再走一回吗?”
顾溪竹:“要!”说完又好气又好笑,无语地抿了下唇。
行吧,好歹也张嘴说要了。
水面上的小鱼凝聚出一条蜿蜒的星辰路,仇泷月牵着她走了上去,一步一步通往湖心金莲。
她忽然想起来了,“上一次,我们没有走到金莲的位置对不对?”外界有人撞钟,钟声震得她气血翻涌,也就是那时,仇泷月将她塞回了匣中山。
他们没能走到湖心的巨莲当中。
“嗯。”仇泷月轻声说:“这次,再无人能打扰。”
……
第180章 180:合契一宛如一场不愿醒来的美……
眼前是波光粼粼的幽蓝湖面。
清风阵阵,吹得湖面上的好似星星汇聚而成的小桥左右摆动。
顾溪竹依稀记得上次她踏星行时走得摇摇晃晃,只能牢牢拽着仇泷月的手才不至于被风吹进湖里。
而这一次,兴许是因为她修为高了的缘故,脚下星辰踩得稳稳当当,只是有时候会随着水波凹陷起伏,像是踩在湖中无根浮萍之上。
若是不小心掉进水里,浑身湿漉漉的钻出来,衣服紧紧贴着身体,在这静谧的月夜下,是不是……
就更容易发生点儿什么呢?
顾溪竹思考着自己该怎么表演才会显得清纯而不做作,自然又不刻意地坠入落星湖当中……
还没等她安排好,耳畔就传来仇泷月的声音:“到了。”
哦豁!不知不觉就到了,走这么快做什么,你牵着我赶去投胎啊!
她面前就是金莲。
金色花瓣看似坚硬如金属,指尖轻触时却似云锦般柔软。将花瓣往旁边拨开,就像是掀起冰凉顺滑的门帘一般。
进去后就发现金莲中央的莲蓬蓬松绵软,像是拢着一团晨曦中的云絮,又似冬日里最暖和的鹅绒被褥。顾溪竹忍不住将掌心整个埋进去,触到深处时,指尖忽然碰到了一处凹陷。
她的手在柔软中大力抚摸了一下,就见这云絮里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就看起来跟莲蓬一模一样了。
顾溪竹:好家伙,这跟刮彩票一样了,还藏着惊喜呢!
莲蓬中央的孔洞里藏着无数珍宝:莹莹发光的五彩石,灵气氤氲的仙草,更有许多只在百花榜上见过图片的奇花异草。
她伸手去探,却被一层无形的灵气阻隔。
“用神识垂钓。”仇泷月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星魄天河?”显然,仇泷月是从星魄天河处得来的灵感。
面前的莲蓬是个简化版的星魄天河,这个肯定不是这秘境内原来就有的,而是仇泷月特意布置给她的惊喜。
仇泷月:“嗯。去过星魄天河几次。”
她看着其中一朵血玉一般的花朵,只见花瓣上的纹路宛如凤凰翎羽,“这就是百花榜上那个凤凰血玉?”
“嗯。”他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知道你偏爱灵植,便搜罗了些。”
她一直都是很喜欢花花草草,相比起来,对石头反而没那么热爱,都是灵网上随口编的故事误导了众人。
顾溪竹分出一缕神识,缓缓探入其中一个孔洞,那里是一朵有点儿像雪花一样的冰凌花,这花她也有点儿印象,应该是夜里才会开放的子夜寒星。
神识轻轻触到子夜寒星上,顾溪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就好像,仇泷月的神念也附着在上面一样。若是这样,那她神念轻轻拉扯,岂不就像是在——
挑、逗、他?
她悄悄抬眼,却见他正坐在莲蓬边缘,修长手指间金沙流淌,纷纷扬扬洒向落星湖。
细碎的金光在湖面跳跃,引得无数小鱼竞相追逐。
呃,是她误会了吗?难道仇泷月的神识气息并没有附着在花上?
顾溪竹问:“那是什么?”
“落星湖里的小鱼是失去了星力的星辰碎片,所以没什么作用,但若洒落星辰沙,若干年后,亦能帮助此间修士领悟锻神之法。”他转过身,摊开掌心,将手心的星沙展示给顾溪竹看,“长生天顺来的。”
“哦!”顾溪竹抿嘴轻笑,重新专注于神识垂钓。
神识一点一点地触摸、试探、只觉得那花滑不溜手的根本提不起来。
她不信邪,分出更多神识,神识都好像化作了一只手,居然还拿不起来?
等想再次释放更多时,顾溪竹就感觉到了一股阻力,噢哟,这还给她上
了难度?神识用多了还不行!
顾溪竹更加努力地用神识捞花,她感觉自己像个在水井里捞月亮的猴子,急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过随着不断地尝试,顾溪竹突然想到了更多与他相处的画面。
——从结界里逃出去,他一身是血地靠在那里。
他说:“往这儿滚。”
他说:“叫夫君。”
那些记忆零零碎碎、却又清清楚楚。
她反应过来——仇泷月是用这样的办法,试图帮助她锤炼神识,更快地找回关于他的记忆。
他想她快点儿将他拼凑完整。
想通关键后,顾溪竹继续捞花,就这么反复练习许久,她终于将那朵子夜寒星抓了起来,可惜在提起来时因为情绪激动而再次掉落,又尝试几次后,她才小心翼翼将子夜寒星捧在手里。
“我抓到了!”顾溪竹捧着子夜寒星,这花钓起来才发现大的惊人,两只手才能捧下。
她捧着花转身,“你看……”话音刚落,就见手里的花直接融化,露出了里头的一顶赤金凤冠。
修真界道侣合契,女子也会穿凤冠霞帔,所以,这顶凤冠的意思是?她捧着凤冠,只觉得手都不敢动了,上面的那些装饰,真是美得惊心动魄,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碎了。
仇泷月没有回头,手中的星沙却早已忘了洒落,墨发垂落,遮不住他泛红的耳尖:“等你彻底想起我了,我们就去三生石前合契。”
这是求婚哎,就这样求婚了吗?
你都不看着我说吗?
难不成害羞?
她垂着头应了声嗯,脸红得发烫。呵,搞得好像谁不会害羞似的,她也会!
接着,又埋首于金莲之中,一缕缕神识如丝线般探入孔洞,在灵光闪烁间寻觅珍宝。她钓的不是宝贝,她钓的是金龟婿!
夜色温柔,星河低垂。
花前月下。
一人洒落星沙,碎金般的微光在湖面荡漾,无数银鱼为了争夺沙粒跃出水面,仿佛争跳龙门一般;
一人垂钓奇珍,她原是坐在莲蓬上,后面觉得不舒服,直接脱了鞋袜趴在了软绵绵的莲蓬上,垂钓到激动时,整个人在莲蓬上滚来滚去,能来回滚上好几圈。
就这么奋斗了半宿,顾溪竹终于给自己钓起了一整套的凤冠霞帔和大量的首饰法宝,赤金凤冠、流霞披帛、玲珑玉簪、金丝累珠明月珰、护心宝镜……
终于不是那种暴发户审美,每一件都美到她心坎上。
顾溪竹将那些凤冠霞帔、金玉首饰一股脑儿塞进储物袋,最后手脚呈大字型张开、精疲力竭地往莲蓬上重重一倒,震得外面的金色莲瓣都跟着颤动了几下。
坐在那里喂鱼的仇泷月却没什么反应。
顾溪竹在莲蓬上滚了几圈,依旧没听到他说话,最终,她侧身朝向仇泷月的方向。
她手肘支在莲瓣上,掌心托着微红的脸颊,“喂!”
顾溪竹冲仇泷月勾了下手,声音里带着倦意:“你过来,我头疼,给我揉揉。”说话时,还伸出脚尖儿,在他后背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快来呀。”
仇泷月脊背瞬间紧绷。
他指尖还沾着星沙的碎光,闻言后将手中的星沙用除尘诀一点一点儿清理干净后才起身走近,在她身旁坐下。
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舒缓着她过度消耗的神识。
顾溪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眼皮沉得像是坠了铅。
本来就是刚刚修炼了整整半年,身体还没好好放松一下,白日在洗剑池边摸了一天的飞剑、夜里又神识垂钓了半宿,早已耗尽了她的精力。
他的指尖不像上次那么发烫,带着微凉的触感,揉散了她最后一丝清醒。
她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呼吸渐渐绵长。
仇泷月低头看着她,指尖从她的鬓角滑落,轻轻拂过一缕散落在她脸颊的发丝
夜风微凉,他抬手结了个避风的结界,任由她在莲蓬上睡得安稳。
他低着头,看着怀中女子,眼里心里,满是对她的欲望。
而欲望……
欲望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勾魂丝啊。
忽然,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温柔褪尽,只剩一片阴鸷。
他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明明动作夸张,却未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惊醒了怀中人。
湖面星沙未散,映着月光,宛如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可这梦啊……
终究是要醒的。
他低下头,夜风撩起几缕墨发,露出后颈处缠绕的淡淡黑雾。
指尖从她太阳穴缓缓滑至眉心,轻轻一点,困惑道:“怎么就不心甘情愿地让我进去呢?”他低语,声音似毒蛇吐信,“石钟意,你在抗拒什么?”
你不是……深爱着他吗?
本来还想陪你们多玩玩,可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啊。
指尖失控般地用力落下,在她眉心留下一道红印。
他手一颤,眉头立时紧锁起来。
与此同时,后颈上的纹路再次泛光,黑气涌出,在空中凝聚出狰狞鬼影。像是一具提线木偶,正被无形的大手操控一般。
识海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啸,那些分散在五方天的化身正被逐个剿灭。力量如同指间沙般飞速流逝,再拖延下去,怕是连操控这具真仙之躯的余力都要消散了。
“该死!”话音落下,天地骤然扭曲。
金色的莲瓣寸寸龟裂,化作腥臭的腐土簌簌坠落。
皎月被血色浸染,将他身后破败的白玉楼阁照得如同森森骸骨,上面忘忧楼三个字好似被泼洒了无数鲜血,显得格外狰狞。
远处茅草屋在风中发出垂死般的呜咽,坍塌的梁木间隐约可见暗红血块,而最外层是倒塌的剑柱、被凶兽破坏的城墙,以及数不清的尸骨……
到处一片狼藉,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腥臭味。
——这是两界碰撞产生的遗弃之地,亦是天道法则唯一允许的……成神之机。
段不羁那蠢货,只知争夺石仙娘娘气运,却不知好好利用这新生界面,愚不可及。
果然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浑身上下是一股老味,若不是那家伙想趁着气运还未彻底衰竭时跟它契约,它都不知道,还藏着新生界面这等好事。
新生界面是域外天魔界跟此间相撞而成,而它这六千年来收集了大量的魔息,能顺着那些气息找到已经再次遁入虚空的小天地。
它吞噬了太多人了,其中就有精通远古阵法的阵法大宗师,知道如何能快速促进一个混沌新生天地达到五行平衡。
所以,它知道,它的机会来
了。
它不会傻乎乎地在神魂域内跟那么多敌人抗衡,战至神魂俱灭。
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控制身上有神纹的仇泷月即可!神纹,就是他身上永远不能磨灭的奴隶烙印!哪怕成为真仙,神纹依旧存在。
一个有神纹的修士,竟然想去剿灭它,哈哈哈哈哈……
“仇泷月”视线落在顾溪竹身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占有、吞噬、毁灭,无数中阴暗的情绪在瞳孔深处交织成网,想将她彻底困缚其中。
他轻抚她的脸颊——还是这般年轻鲜嫩的躯壳,才配做它的容器。
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个人。
而他们身下,是已经布置好的五行平衡大阵。
“仇泷月”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手里还拿着杀猪刀浑身是伤昏迷不醒的郭三娘,是土系,目前五行之中最强的一个、挣扎得也最凶,所以伤得最重;
眼睛瞪得大好似要喷火的是阮沐晴、火系,实力第二,目前还有一丝意识,不愧是被寒髓火煅烧过神魂的人;
被自己的灵植捆成了粽子的是陈知溪、木系,实力在五人里排第三;
最弱的这个女修叫子桑明月、水系……
这个金系叫什么来着?
黑雾凝成的指尖在虚空中微微一顿,轻轻点在了尚还清醒的阮沐晴身上,她的眼神立刻变得空洞,那黑气宛如游动的蝌蚪一样在阮沐晴的记忆中流淌,许多画面似走马观花一般快速闪过。
哦,知道了。
藏金阁阁主龚书远。
它收回手指,唇角勾起一抹邪笑:还是控制这些蝼蚁比较轻松,丝毫不费力气。
五系齐聚,又有段不羁和仇泷月两具真仙为祭,引动五行大阵,滋养五形本源从而达成五行平衡,这片新生天地就能彻底稳固下来,混沌之气也能分出清浊、阴阳。
到时,它占据她的肉身,困住她的元神,利用彼岸花,达成真正的不死不灭。
新天地的诞生,加上不死不灭的躯体,那它便是此间唯一真神,可以制定天道法则的存在。
外界天地也必须认可它的存在。
到那时候,它就如同一个新的域外天魔界面,可以从碧云州开始……
开启,吞噬之路。
到时候,取个什么名字来着?千面界?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石钟意必须心甘情愿地放弃一切防备,让他的元神侵入其中。
一旦反抗或者挣扎,即便进去也不会被彼岸花认可,只会让她的元神崩溃前迅速逃脱,重归彼岸花中。
所以,她必须毫无防备,完全地接纳他。不是身体上的接纳,而是神魂。
那层元神屏障,不能有丝毫裂隙。
到底缺了什么呢?
它俯视着沉睡的女子,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身上游走。先是描摹着裸露在外的纤细脖颈,接着穿透轻薄的衣料,在每一寸肌肤上烙下无形的印记。
它伸手一勾,将她腰间的储物袋握在手中。
指尖轻轻一划,剑气精准地割破了储物袋,将上面的阵法彻底绞碎。
各色珍宝哗啦啦散落一地,那套赤金凤冠霞帔在即将落地时被他用脚尖儿一勾,稳稳地踢到了旁边断了条腿的木桌上。
破了的储物袋则被随意丢弃,像块脏污的抹布般飘落在腥臭的泥土中。
举行了合契礼,纠缠在一起时,必然是她最为放松和没有防备之际,所以,它认为,现在缺的就是一场合契礼。
“既然要成礼……”尖利如孩童的声线里带着病态的愉悦,“自然该换上嫁衣。”
本想替她亲自穿上,奈何它根本不会穿这一层又一层的繁复婚服,想了想,它点了个最好控制的子桑明月过来,“给她换上喜服。”
原本昏迷的子桑明月倏地睁开眼。
她的双目里有黑气涌动,整个人如同被无形丝线吊起的傀儡,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前行,最终重重跪落在顾溪竹身旁。膝盖落地时,有细微泥点溅落新衣之上。
它将拽着的魂丝松开一寸,“动作快些!”
魂丝稍稍松弛,子桑明月的动作便没那么僵硬,手指也突然灵活起来。
盘扣、系带、璎珞……每一个动作都娴熟得令人心惊。
她曾亲手缝制过自己的婚服,也曾在闺房内一遍一遍的试穿,对这些并不陌生。
放松的魂丝让子桑明月拥有了一丝自己的意识,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眼角泪珠无声滑落,滴在了嫁衣的下摆之处。
“倒是有趣。你们这几个人,实力平平,元神却都闻着很香!”它掐着子桑明月的下巴,一丝黑气在她脸上环绕,在她脸上腐蚀出了一道蜈蚣般的疤痕,然仔细去看,就能发现疤痕里满是孔洞,里头还有密密麻麻的蛊虫在血肉中蠕动、穿行。
“五人里你修为最弱,神魂竟也有此韧性,丝毫不逊色他们。香得我快忍不住了……”他笑得很是阴险,舌头吐出做了个舔舐的动作:“等用完之后,我再好好品尝你。”
……
顾溪竹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闻着香味儿醒来,睁开眼后,竟是微微一怔。
她穿了一身红嫁衣,端坐在床头,所在的房间举目皆红,桌上燃烧的亦是红烛,像极了婚房。
“醒了?”仇泷月穿着同样的大红婚服临窗而立,衣摆上的金线凤凰在烛光下栩栩如生。他侧身让出半扇窗,“猜猜这是哪儿?”
窗外,一轮血月高悬。
“遗弃之地!”顾溪竹脱口而出。
“对。”仇泷月微微颔首:“本想在天地见证的三生石前与你结契。可转念一想——”他转身望月,“你我在此初遇,这里又是两界交融孕育的新生之地,还有红月相映,岂不比那三生石……更配得上我们的姻缘?”
他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清冷平淡,但隐约能感受到一丝隐忍的欣喜。
“不是说等我完全想起来再合契么?”顾溪竹下意识问。
“嗯。”他应了一声,“可我有些等不及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溪竹,你可愿意?”
顾溪竹点了点头。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神魂气息绞缠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真的很喜欢这个人。愿意被他包裹,与他一起沉沦。
“你修炼的这半年,我们将遗弃之地也装扮了一下。”他轻轻招手,“过来。”
顾溪竹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当初她住的竹楼,已经被彻底翻修了一遍,廊下都挂了红灯笼。楼下的小院更是花团似锦,生机盎然。
正中间燃了一堆篝火,郭三娘正在煮火锅,蟹崽不停往锅边靠,壳子都好像被火给烤红了。
小凤凰跟阮沐晴抢着烧火,大绿哥带着另外几个小家伙在埋头吃肉。
谢柳他们在划拳喝酒,谢九春依旧显得很安静,手里的扇子时不时摇晃一下。
这次,连子桑明月和溪阁主都在。
熟悉的同伴都围在篝火旁边,火光照应下的每一张脸都喜气洋洋。
“怕吵,没叫太多人。”仇泷月说:“若放出消息,万象天都得闹翻天。”
顾溪竹:“嗯。”
修真界的合契大典顾溪竹没参加过,但石仙娘娘的记忆中有一些印象,石仙娘娘可是收到过不少重量级请柬。
一般来说大宗门的高阶修士会弄出很大的阵势,主要目的是彰显宗门势力,而普通修士,大都宴请三五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即可。
她上辈子是石仙娘娘,一尊真仙,受万族供奉。
仇泷月现在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一尊真仙。
他们两人合契若是昭告天下,只怕碧云州都装不下,自然得低调些才行。
寻常修士结契的仪式不多。
一般是在三生石前立个誓。
连理枝旁喝一个交杯酒即可。
而这些仪式也不会于人前进行,就等于两人私下领证,宴请则是办酒席。
对于这个安排,顾溪竹也没什么意见。
一袭红衣的仇泷月笑着道:“那我们就站着窗前,对着红月立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