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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171:爽有点儿爽啊。

识海翻涌。

不过眨眼间,原本的浅水化作了汪洋。

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至,庞杂的画面交织成汹涌的暗流。无数人影走马观花一般在意识深处明灭闪烁,往事碎片似暴风中的雪花扑面而来。

她被抛进时光的漩涡里翻滚沉浮,太阳穴突突跳动,喉间泛起阵阵酸涩,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反胃想吐。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她来到了记忆长河的尽头——

浓稠的黑暗里,她好似笼中困兽、恶狠狠地咬伤了来人的手,当对方温热的血液渗人唇齿之间时,她突然僵住了。

那味道像破晓的第一缕晨光。

仿佛永夜终于走到尽头。

她遇到了天地间最后一个同族,她将玉髓传递给了他。

肉身得以腐朽,那些寸寸割开却又不断愈合的伤口,随着玉髓的转移,逐渐失去了重新结痂的能力。

救赎在濒临绝望之际降临,日复一日的痛苦,终于得以结束。

顾溪竹的胸口剧烈起伏,耳边能听到自己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的声音,脑子里好似一团浆糊,只剩下了一个声音在回荡:“我是谁?”

那些闪回的片段既陌生又熟悉,就像透过镜子观察另一个人的人生。

从前种种皆无波无澜,仿佛没有感情寄托其中,唯有最后的痛楚与救赎,带着撕心裂肺的真实感。

“我是谁?”顾溪竹喃喃自语。

她的手撑在大腿位置,下意识揪了一把,疼得嘶了一声。

旁边的顾红衣却没搭理她,突然凌空飞起,“我去助他一臂之力!”说话间,抬手一招,随意插在地上的小红幡骤然暴涨。

幡面舒展间,化作遮天蔽日的赤色云霞,将整个月牙湾笼罩在猩红帷幕之下。

海风骤急,幡旗猎猎作响,残存的龙鱼血肉竟在红云扫过处尽数湮灭。

看得底下船工们目瞪口呆:我们辛辛苦苦收拾了三天,这就一下子扫光了?

吞噬了龙鱼精血的红幡愈发妖艳,幡面泛起粘稠的血光,仿佛下一刻就会滴落鲜血。它裹挟着腥风直冲九霄,与漫天锁链轰然相撞。

夏知事一直闭目假寐,直到此时,他才睁眼看向天空:“这结界好生厉害。”

仅凭仇泷月一人之力,很难破除。毕竟,那是封禁一尊真仙的结界。

仇泷月,又身处结界当中,可以说,他也处处受到镇压,斩出的每一剑,恐怕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在他们这次选择的破阵时机恰到好处。

夏知事脸上露出笑容,缓缓道:“天时地利……人和。”

视线落在趴在顾溪竹脚边的蟹崽身上,夏知事低声说:“连天道都在为我们铺路。”

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从容。

旁边的张老头感叹:“大公子算无遗策,这占卜的本事,当真是得了夏家真传。”

孰料夏知亦紧跟着拆台道:“这会儿看起来胸有成竹,也不知道是谁一直腿脚打颤,偏用被子挡着强装镇定……”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然大笑。

然笑声未歇,天穹骤变。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碎裂声,那些禁锢天幕的锁链寸寸崩解。漆黑的雾气如潮水般退散,露出久违的干净天空。

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的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随后竟有雨露从天而降,那冰凉的雨水里蕴藏着丝丝缕缕的灵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是外界修士,外界修士竟洒下灵气甘霖,用于滋养灵气枯竭的碧云州?

正愣神间,无数人影自云端坠落。

其中,一块金黄的大石头以惊人的速度从天幕上砸下来,看其坠落方向,恰是月牙湾。

顾溪竹还沉浸在我到底是谁的茫然里,等她感觉到了威胁抬头时,金光已逼至眼前。“轰”的一声响,烟尘四起间,一个金甲巨人轰然落地。他落地后单膝跪地,以门板支撑身体才勉强站稳。

顾溪竹定睛一看:哦,那不是门板,而是门板宽的金色大刀。

金万重哈哈大笑,“我是第一个!”

其声如洪钟,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洋洋得意。

可当他看清顾溪竹面容时,铜铃般的眼睛瞬间通红:“石仙娘娘……”巨人一般的高大男子,眼里竟是滚出豆大的热泪。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犹如惊雷劈开混沌,彻底将她脑海中的迷雾劈散。

我是谁?我是顾溪竹。

也是……

石钟意。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她眼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大片。

“石仙娘娘,您这肉身……”

“您身上有长生族的气息,您在彼岸花里重生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鱼钩,能将对应的回忆垂钓出来。顾溪竹觉得她现在脑容量有些不够了,需要提取关键词,才能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些东西。

毕竟,石钟意活过的岁月,是那么的漫长悠远。

对,当时的她死了。元神如熄灭的火堆,只留一丝余烬,被彼岸花小心翼翼地包裹,带着她在诸天万界中流浪,寻找黄泉暗河。

这是天道、是众生愿力为她寻找的一线生机。

最终,她于那个没有灵气的凡人界诞生。所以,她被人在溪边捡到,是个无父无母的弃婴,在福利院平平安安的长大。

只是作为一尊真仙,哪怕被吞噬,她的气血也存在于碧云州,那些神纹天骄、那些发光的蘑菇、被血液浸透的腐土,以及……

那个同族体内。

正因如此,即便碧云州被天道封禁,这里依然能孕育天地灵物,仍有灵石矿脉生生不息。

她虽不及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但这一身血肉仙骨,亦能反哺天地,自成一方造化。

所以当元神稍稍复苏,她便顺应因果,重归这片与她血肉相连的碧云州。

只要她没有放弃天下苍生,那拥有众生愿力的她……

真的不死。

她只会沉睡,养魂,苏醒……

这一次,跟着她坠入无尽海的涅槃火,直接替她省略了养魂的步骤,它直接跳入那堆熄灭的元神灰烬,让彻底碎裂的元神涅槃重生,使得她能够直接醒来。

“娘娘您受罪了!”

听得这句话,顾溪竹非常认同:她之前可真是遭了老大的罪。

这样的苦,再也不能吃第二回!或者说,第三回?引开天外强敌应该也能算一回!

想到这里,她忽然怔住。

石仙娘娘那漫长的一生,竟丝毫没能改变她此刻的性情。细细想来,或许是因为——

那时候的她终究是块石头,根本没有心?

而作为顾溪竹的她,才是真正为了自己而活,才拥有鲜活而肆意的人生……

挤不进的张老头泪流满面,将画像再次展开,“我说得没错吧,我就说她是石仙娘娘,我就说嘛……”

刚刚从天上落下来的顾红衣直接傻眼:石钟意?

我心里头嫌弃的低阶修士竟然是万象天的真仙石钟意,是他们祖祖辈辈供奉的石仙娘娘。

还好我只是心里头偷偷嫌弃了一下……

我主人是转世重生的石钟意!

难怪能轻易破除我的神魂领域,掌掴的声音都格外响亮。

那要不要趁我现在的名头还没传开,直接改名叫石红衣啊?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此刻,顾溪竹被众多强者团团围住,作为一个

魂器,此刻她根本插不上话。

她自信可以打三个半步渡劫,然而这里,远远不止三个……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顾溪竹格外头疼,她此刻记忆太过繁杂,很难将面前的人从记忆里打捞出来一一对应,只不过,有一小部分觉得眼熟而已。

顾溪竹蹙眉,问:“你,你是……”

金万重:“我是金万重,我小时候娘娘给了我一把金豆子呢。”

关键字提取,脑子里有一点儿印象了。

只是刚刚闪过一点儿画面就直接被出声打断!

“谁会记得你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般灵挤进来,“娘娘,我是般灵,您教了我好多灵植法诀,您还记得吗?”

顾溪竹脑海中再次浮现了一些画面,她微微颔首,结果就见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

这种场面真是让人头皮发麻。

就跟走在外面遇到眼熟的人打招呼,她完全不记得对方名字,只能脑子里在拼命去想的同时,脸上露出尴尬且不失礼貌的微笑。

好在那个完全没有修行者的现代社会教会她最重要的生存法则——成年人绝不内耗。

“诸位……”顾溪竹抬手打断了寒暄,直接转移话题:“我头疼得厉害,许多事暂时有点儿想不起来了。”

在场的修士每一个实力都比她强,出窍中后期的就不说了,半步渡劫都有好多……

于是她连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都懒得问了,直接道:“我现在想回南域看看,谁能带我跨域无尽海吗?”

“我!”

“弟子愿往!”

“让我来,我有渡海灵舟!”万象天的这些个半步渡劫争先恐后地回答。

就像课堂上拼命举手的小学生。

顾溪竹:“……”原来真的是龙王归来!

上辈子你吃苦。

这辈子我享福。

虽然都是一个人,但还是莫名觉得……

有一丢丢爽啊。

在渡海灵舟上,万象天修士暂时商量出了个对策。

“这些日子,我们会用净世花检测魔息侵蚀情况,碧云州的修士暂时不能离开此地,那些净世花检测不出问题的,可以集体迁移到临近的云崖州,剩下的,就只能先留下来。”

然而这些安排都只是细枝末节,真正引发激烈争执的,是石仙娘娘的休养之所。

几位半步渡劫的大能此刻全然不顾形象,争得面红耳赤。

眼看快要打起来了,还是胡一幡站出来打圆场,“石仙娘娘如今修为未恢复,安危重于一切。谁知道长生天那厮会不会狗急跳墙!”

般灵道:“不如我们寻处洞天福地,共同守护如何?”

顾溪竹默默扶额。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恍惚回到了某个熟悉的时刻。

最后,蟹崽想了想,小声道:“我们在遗弃之地也是这样啊。”大家担心主人出意外,也圈了个地方,住到了一起哟。

关于遗弃之地的记忆也一点点浮出水面,顾溪竹忽然醍醐灌顶。

是了,她终于想明白其中关窍。

在遗弃之地那样弱肉强食的魔窟,若没有扯着归臧魔尊这面大旗,只怕早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恶徒生吞活剥了。

她不禁抚上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编造谎言时的心跳。

明明怕得要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忽悠,硬生生将自己伪装成了归臧魔尊的心上人。

归臧魔尊、仇泷月,在她被困在圣地割肉取血时,在她绝望之际,如神灵般出现在她面前的同族。

一点一点的记忆碎片串联在一起。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濒死的时刻,感受到无尽的痛苦与最后的解脱。

那个在永夜尽头给予她光明的人,那个将生机渡给她的人——

是她的救命恩人!

第172章 172:苦肉计那我要你,以身相许。……

无尽海,南域界碑处。

泰玄正趴在一块大青石上,伸长脖子往海面看,“大竹子啥时候回来?”它扭头问张道紫,抬爪指向前方平静的海面,“她当时就是从这里坠海的吗?”

张道紫刚想飘过去指认具体位置,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威压笼罩下来。她立刻僵在半空,老老实实缩回师姐手中的玉盘里——没错,她现在就是个被端着的命。

端着她的师姐身边,站着面沉如水的裴怡老祖。

张道紫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位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祖宗居然亲自出来寻她。更可怕的是老祖宗说要拿她当素问宗的门神灯,跟那对石狮子作伴,专门吓唬不守规矩的新弟子。

想到这里,张道紫的灯焰不自觉地抖了抖。

为了不沦落到和石狮子大眼瞪小眼的境地,她决定最近还是夹着灯芯做人……啊不,做灯比较稳妥。

“就这附近了。”张道紫不敢飘出去,小声回答道。

这时,泰玄又追问一句,“大竹子真的是石钟意吗?”

回答它的是裴怡,“千真万确。”她在苍穹上时,便看到了那边海中央的冲天愿力,宛如万千星火凝聚而成的火把,在这灵气贫瘠之地如此醒目。

她也该过去的。

只是放心不下张道紫,才带着素问宗几个弟子先来了这边,剩下的几个则留守虚空,以防不测。

她也是这时候才得知,神魂域内收服了净魂幡、救了张道紫的顾溪竹,竟然就是石仙娘娘。

原本是想着将张道紫带回去,如今倒又觉得,让这丫头跟在石仙娘娘身边修行也不错。

只不过,暂时还得拘着她点儿,当初就是由着她的性子,让她小小年纪就下了山,结果……

泰玄得到肯定答案后,看向那个坐在海边又换回一身红的仇泷月,“哦豁了嘛,你们人修忌讳那么多,她岂不是你……”

话没说完,被硬生生掐断。

明明都没见仇泷月动手,可泰玄仍有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

“是石仙娘娘!”仇泷月冷冷道。

娘娘二字,更是咬牙切齿。

一旁的郭三娘最先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认她当干娘的杜小六,还有那张嘴就喊娘的小黑鸟,突然就明白了:谁才是最先乱认的那一个!

这一切误会的源头,想来就是现在被禁言了的泰玄,毕竟,谁都知道仇泷月当初失忆后就靠泰玄提醒他,连杀人都是泰玄带路!

而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算是知道泰玄那张嘴有多能造谣了,偏偏还能下意识让人觉得有几分道理,若一个失忆、亦或是神志不清的人,还真容易被它牵着鼻子走。

明明很想笑,但是郭三娘她不敢,只能默默垂下头,拼命忍住。

此时仇泷月静立海岸,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又松开。他连余光都不曾分给成日信口开河的泰玄,只是将目光投向海天交界处那道模糊的弧线,仿佛要将整片海域望穿。

得知她记忆缺失时他尚能从容。

曾经他们有过相似的对话。

当他说那时候我会不记得你的时候……

彼时她的回答犹在耳畔,字字如星子落进心湖,泛起永不消弭的涟漪……

“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就像大绿哥那样。”

所以他将所有的留影石都拿了过来,往事一幕幕皆有见证。

他总以为,她终会想起他。

就如同她当初笃定的一样。

可此刻,望着这片吞噬了她的海域,他第一次动摇了。

石钟意——那个在天地间存在了亘古岁月的玉灵族真仙,与她漫长的记忆相比,他们相处的这段光阴,不过沧海一粟,渺若尘埃。

她还会回来吗?

还是说——

她会与万象天的其他人一道离开。

明明因劈开封印灵气耗尽后强行燃血延续,致使身体受了重伤,他却拒绝了外界医修的治疗。

此刻他无法静心调息,只觉心神皆乱,既盼她平安归来,又怕

等来的是一句就此别过。

这时,有一艘巨大的灵舟自无尽海深处缓缓驶来。

那不是碧云州的灵舟。

碧云州的生灵,没有横渡无尽海的能力。

甲板之上,一袭黑衣的顾溪竹迎风而立。

岸边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谢家子弟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此起彼伏的姑奶奶喊声响彻云霄,惹得素问宗的医修们面面相觑。

期间还有几声师娘格外洪亮。

“师娘?”

“石仙娘娘,姑奶奶?”

曾经的石仙娘娘虽心系天下苍生,但性子清冷,与人相处总有一种淡淡的距离感,她那垂怜众生的目光,永远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纱,叫人看得见却触不着。

谁能想到在碧云州这六千年,她竟成了众人争相攀亲的老祖宗?这遍地亲族的阵仗,真真叫人难以置信,最重要的是,他们看起来相处得极为自然,并非是敬畏,而是能打成一片的亲切与熟悉。

张道紫仍压低声音解释:“她可好相处了。娇娇小小的,超可爱呢。”

与其他人的兴奋相比,仇泷月就安静得多了。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她越来越近。

当那道身影自灵舟翩然跃下,径直走到他面前时,仇泷月紧绷多时的心弦终于松开,紧抿的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仇泷月!”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回应:“我在。”顿了顿,又轻声道:“叫夫……”

她笑靥如花,眸中映着朝阳:“是你救了我!”

叫夫君三个字,在她明媚的笑容里生生咽下,他听到她说:“当初若不是你出现,后果不堪设想。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啊。”

身后,一群修为高深的万象天异族跟了上来,“对对对,恩公救了我们石仙娘娘,就是整个万象天的恩人!我们一定会报答您。”

看着面前眼角弯弯,目光清澈的顾溪竹,仇泷月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若是从前那个隐忍自持的他,定会将所有情愫深埋心底,独自咽下这份苦涩……

而她呢?她会怎么做?

他忽而挑眉,眼尾泛起一丝危险的弧度,“当真什么要求都可?”

顾溪竹:“嗯。”她现在身后有万象天撑腰,应该不缺天材地宝吧。再说了,上辈子当娘娘的时候也攒了一些私房,藏哪个石洞里来着?

慢慢想,总能想起来的。

“好。”仇泷月忽然逼近一步,在她耳畔低语,“那我要你……以身相许。”

突然逼近的气息让顾溪竹微微怔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金万重已然暴怒,大喝一声:“放肆!”

威压刚刚施展开,就见仇泷月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一步,身形似狂风中的芦苇般左右摇晃。

“住手!”裴怡上前一步拦在中间,扬起的衣袖如拂尘挥舞,将金万重的威压扫开,“刚才那些剑意便是他一人斩出,没看见他为了破界耗光灵气,甚至不惜燃血延续,早已油尽灯枯了吗?”

张道紫趁机传音入密:“他是石仙娘娘这一世的道侣,感情可深了。石仙娘娘在神魂域内破除净魂幡的结界,全因心系这位……风华绝代的夫君,对那丑男不屑一顾呢。可不能让他们伤到他啦。”

裴怡余光扫过地上那抹殷红——难怪方才执意不肯受她医治,原是存了这般心思。

这苦肉计使得……或许真有几分成效。

一袭红衣、又刻意收敛周身气息,致使修为弱一些的皆看不出来他伤得多重,然而倒下后,却有鲜血渗入泥沙,看起来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顾溪竹也被那鲜血惊了一下,只觉心尖儿都跟着一颤。

她毫不犹豫地施展春风化雨,绿雾将其彻底笼罩,声音里透着焦急:“你怎么样了?”

金万重呆立原地,讷讷道:“我这威压才释放一点点……”他分明感知对方修为不弱于己,怎会……

可眼前这鲜血淋漓的景象,让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手忙脚乱地围上前去,而他一人,被排挤在外。

想挤进去,还被推了出来,“你一个莽夫又不懂医道,进来作甚?”看到大家纷纷掏出疗伤的法宝,金万重在袖里摸了半天,也没掏出个能用的来。

他们这一族受伤了嚼金石即可,这方法,别人用不上啊。

四周人多,闹哄哄的,仇泷月眉头紧锁,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连神识都捕捉不到他在说什么,像是隔了一层迷雾。

看到他这样子,顾溪竹心头蓦地一紧。她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倾身向前,几乎要贴上他的面颊。

终于,那微弱的气音传入耳中,“要回归冥山?”

顾溪竹:“好。”

“归冥山在哪儿?”这个念头方起,脑海中便响起小竹子清亮的回应:,“主人,我在这儿。”

她伸手扶住仇泷月摇摇欲坠的身躯。

在春风化雨和众多天地灵物的滋养下,他身上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衣料仍是微微湿润,伸手攥住时都能沁出血水。

她忍不住嘟囔道:“那么拼命做什么?斩出那么多剑!还要燃血……”

在月牙湾时,她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道剑光。

明明,外界修士也在出力。他可以,稍稍,不那么无私一点点。

说话间,人已回到归冥山中。

山风拂过池边竹林,沙沙声里,她听见仇泷月低哑的嗓音擦过耳畔:“因为……想快些见到你。”

短短几个字,烫得她心尖发颤,耳根子都好似烧红了一般。

眼角余光偷偷瞥一眼身边的人:我被绝世大帅比撩啦?

第173章 173:舔狗我们都喜欢!

仇泷月的美颜暴击让顾溪竹心跳稍稍快了一拍。

她对他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在上清圣地的那一日——那时的她早已濒临崩溃,神识被绝望和恨意逐渐淹没,理智仅余一丝。

而眼前的一切被血色浸染,连天空都透着狰狞的暗红。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辨不出他的身形,甚至听不清他的声音。

她只能痛苦地嘶吼、宛如一只凶神恶煞的野兽。

可就在那一片混沌之中,她感知到了他的血。

温热的、鲜活的,带着同族特有的气息,像是无尽深渊里垂落的一根蛛丝,让她在彻底坠入疯狂前,死死抓住了这唯一的生机。

而其他的印象,就只有夏知事交给她的手札,即是她已全文背诵过的狗血故事了。

灵网上,溪溪把夫君夸得天

上有、地上无、谪仙一般俊美无俦。

归臧魔尊只是堕魔了,又不是死了,凭什么不能上芳华榜?

凭什么当不了第一。

可当这张脸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时,顾溪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眼前人面色苍白、微蹙的眉头带着一丝隐忧、脆弱得好似要碎了,却偏偏生得昳丽至极,连垂落的眼睫都像精心描画过。

那些夸张的形容词忽然就有了具象,而她胸腔里莫名涌动的酸涩感更在提醒她——他与旁人不一样。

她会因为他眉宇间的愁绪而不开心。

……

她怔怔地看着他。

与般灵他们模糊不清的印象不同,仇泷月在她记忆中的存在感格外鲜明。

如果说其他人只是单薄的标签,那么仇泷月就是一个完整的、立体的存在——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关于他的记忆碎片如繁星般散落,越是想要拼凑完整,越是感到力不从心。

顾溪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识海深处蔓延开来。前世的记忆太过庞杂,而她在交出玉髓、借彼岸花重生后,修为几乎是从零开始。

如今也只是恢复到这一世出窍期的巅峰状态,但元神毕竟曾彻底破碎,即便靠着众生愿力重塑,也难以完全承载那浩瀚如海的记忆。

就像一台内存不足的终端,在试图运行超出负荷的程序时,不可避免地出现卡顿和崩溃。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仇泷月敏锐地察觉到了顾溪竹脸色发白,他一缕神识下意识探出,却在即将触碰到她额头时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

仇泷月眸光倏地暗沉。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拒绝……

不可操之过急。

收回那一丝神念,强压下心中刺痛,仇泷月看向小楼:“我们住在那里。”声音比方才哑了几分。

顾溪竹进来时已将归冥山尽收眼底。房子有两栋,竹楼这边明显印象深一些,竹楼应该是仇泷月住的地方,明明从外面看是雅致的小竹楼,里头却是装扮得富丽堂皇,也收拾得整整齐齐。

至于那边的屋子,也是同样大红大紫的配色,不过里头乱糟糟的像是遭了贼。仔细去看就明白了,那边应该是宠物和飞剑住的地方,到处都是乌龟的抓痕和剑痕。

顾溪竹下意识想:“那我住哪儿呢?”

她在种花家那边的时候是个孤儿,还在备考阶段,租的都是那种老破小的房间。

到了修真界,都修到了出窍期,一定会认认真真地装扮自己的洞府。

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可归冥山看起来并没有她的房间,那她住哪儿的呢?

不管了,现在想起来很头疼,先把这伤重美人扶回去了再说。

然仇泷月这么大个子,搀扶起来有点儿犯难,总不能施展擒拿术直接给提过去,公主抱就更不用提了。

正犯愁时,小竹子一朵开得红艳的花苞伸了过来,“主人,我送你们上去呀。”说话间,花苞一片花瓣往下张开,像是搭了一座浮桥至两人脚边,但更像是……

嘴里吐出的舌头。

顾溪竹满头黑线——这是我养的灵植。

不怪净魂幡震惊,顾溪竹自己都忍不住扶额:我到底养了些什么稀奇古怪、花花绿绿的东西。

小竹子再次催促道:“上来呀。”

藏在花苞后的两片小叶子还像小翅膀那样扇了扇。

仇泷月目光落在它身上,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接着轻轻抬脚踏上花瓣。

顾溪竹见状,也顾不得许多,赶忙扶着他跟了上去。

两人刚在花苞中站稳,却见花瓣缓缓合拢,顾溪竹本想阻止,却见仇泷月腿脚无力一般跌坐在花内,她只能跟着坐了下来。

待两人坐下,整朵花便彻底合拢上升。

透过半透明的红色花瓣,能看见竹影婆娑间漏下的细碎天光,倒真有种乘坐摩天轮观光游览的氛围。

只是从外头看宽敞的花苞,内里却意外地逼仄。

顾溪竹不得不紧挨着仇泷月,连他衣襟上未干的血气都清晰可闻。

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会让两人的衣袖纠缠在一处,在这方寸之地里,连呼吸声都变得分外明晰。

“以前我们也这样坐在花里,记得吗?”仇泷月冷不丁开口,“你一遍又一遍地施展春风化雨。”

小竹子也跟着说:“对对对,对了,主人,要不我试试帮你,我的能力是捕捉人的记忆碎片哦,你以前说像是……”它停顿片刻才道:“看电影。”

小竹子的幻境是将人代入其中,重温旧梦,沉浸似体验。

比留影石的效果要好得多。

仇泷月垂眸掩去眼底期待,苍白的手指轻轻攥住衣袖:“试试吗?”

“好啊。”顾溪竹满口答应。

顾溪竹刚放松神识准备接受记忆回溯,忽然整朵花剧烈一晃!

“噗!”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竹子一口从花苞里喷了出来。

眼前天旋地转间,她本能地旋身将仇泷月护在怀中,而他的手也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两人直接穿过雕花窗棂,即将砸到地板时,顾溪竹灵气运转,小心翼翼地将仇泷月送上床榻。

只是在即将松开时,他置于她腰上的手却是没松,导致她整个人直接压在了仇泷月身上。

顾溪竹手忙脚乱地想要起身,结果就听到窗外嘭的一声巨响。

她回头一看,愣住。

只见那朵硕大的红花在半空中炸成漫天碎瓣,纷纷扬扬洒落在洗剑池中。

小竹子原本翠绿的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其他五颜六色的花苞瞬间垂落枝头,而叶片卷曲发黄,活像被烈日暴晒了三天……

“主、主人……”小竹子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头好晕……”

那庞大的记忆之海差点儿就将它彻底吞没。

难怪主人仔细去想会头疼!

它花苞都直接疼炸裂开了好么!

小竹子冲仇泷月摇了摇叶子:我帮不了你了,你也别逼我主人啊。

可惜,此时的仇泷月没看见它的小动作。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压在身上的人吸引。

从前,他的周身都有剑意逸散,所以,他大都数时候都是坐在蒲团上,尽力避免触碰到她,害怕一时失控,剑气和煞气伤到她的身体。

他们元神契合了许多次。

身体,对彼此都有些许陌生。

他的手本环在她腰侧,却因为她转身看窗外的动作而有了些许的滑动,掌心从未感受过的曲线,勾出了一种脱离理智掌控的奇怪欲望。

像是蛰伏心底数百年的巨兽突然睁开了眼。

他心跳有点儿快。

顾溪竹身子绷紧,轻推他一下:“手松开。”那放在她后腰的大手怎么那么烫啊。

“哦。”仇泷月配合地将手松开。

顾溪竹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他好像在这方面一直都很尊重她的想法。

就是这次应得很快,拿开的动作却很缓慢,手指似擦过她的腰侧,隔着薄薄的衣料,好似在皮肤上摩擦出了电流,让她又酥又麻。

他听了,又好似没认真听。

待到手彻底松开后,顾溪竹脸颊上已经有了一层薄红,她闪到一侧,正要下床,就听他说:“我元神还疼。”

他坐在了床头的蒲团上,凝望着她,似无声乞求,不肯让她走。

顾溪竹只能坐下,一边施展春风化雨,一边好奇地问:“怎么把蒲团放床上?你直接坐床上不行吗?”

仇泷月:“你睡床,我坐蒲团。”他顿了一下,继续解释:“蒲团能吸收我逸散的剑气。”

“不是……”顾溪竹皱眉,“你是说我住这里?这花里胡哨的地方?”

“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个地方是我喜欢的呀。”顾溪竹有点儿不乐意了,就算以前真的是亲密关系,那这也完全不尊重她的喜好嘛。

难道我在这段感情里非常卑微。

是那种……

舔狗!

意识到这一点儿后,顾溪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神识扫向四周,试图找出这间屋子里自己能够接纳、并愿意布置的装饰。

最终,唯有桌上月下青竹看着有几分舒适养眼。

除此以外,真的处处都是她的审美雷点。

这床上的被褥,红底金铜钱,看着都不想盖!

仇泷月:“你不喜欢?”

顾溪竹气咻咻地道:“我当然不喜欢!”

仇泷月涩声道:“我以为你喜欢。”

“能装扮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顾溪竹手上的春风化雨都停了,她起身拿起床头柜上又土又俗的釉彩大花瓶,“这谁能喜欢?”

话音刚落,就听蟹崽大声回答:“大绿哥喜欢,惊尘也喜欢,我也喜欢!”小凤凰不知何时混进了他们的队伍里,这会儿跟着啾了一声。

就连窗外恹恹的小竹子也将头昂起来了一些,“我也喜欢的哟。”

顾溪竹:“…

…”

仇泷月:“……”

第174章 174:冒昧不许再说了!

仇泷月深吸口气,看向窗外的泰玄和惊尘,他想起最开始顾溪竹跟着它俩外出去买东西,也是那次,顾溪竹将他住的屋子装扮了一下。

他以为她喜欢那样的。

当时虽有些不解,但也没有阻止。

仇泷月直视泰玄:“是你说的?”语气笃定。

泰玄梗着脖子不吭声。

“不承认?”仇泷月声音冷了下来,“你知道你说过多少让人误会的话吗?”他以前就是太过纵容它了。

泰玄爪子挠窗棱,抓出了好几道印子。

仇泷月抬手,并指为剑,剑气这次斩的不是它龟甲,而是那只刨窗的利爪,不过……

顾溪竹发现这个人即便是动了些怒,也并非真的想要打伤泰玄,毕竟以他的剑道造诣,斩出的剑气能让众人都看到弧光,足以说明这一剑刺得有多慢了。

以泰玄的速度,它老老实实地收回爪子必定能躲开。

只不过看到它气得面红脖子粗的样子,顾溪竹也心中暗道:这宠物龟脾气死犟啊。

等等!

面红脖子粗?

顾溪竹连忙道:“你给它禁言了啊!”然而来不及了,剑气擦到了泰玄的爪子上,在它右爪上擦出了一道血痕!

顾溪竹抬手欲施展春风化雨,蟹崽也同时吐了一团云气,然而泰玄动作更快,它将受伤的爪子缩回了壳子了,背甲上纵横交错的纹路骤然发光,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将他们的治疗法术阻挡在外。

仇泷月微微一怔,随即撤去了禁言法咒。

泰玄张口就骂:“狗东西我艹尼玛。”

这一声骂完,愣是让归冥山都沉寂一瞬,偏偏泰玄还扭头看向顾溪竹:“大竹子,我不是说要艹你啊。”

它还补充道:“你好像不是他娘?”

顾溪竹太阳穴突突地跳:要不,你还是把它嘴堵上?

“哈哈哈哈,当初我们都以为石仙娘娘是他娘来着……”泰玄自个儿乐得不行,看着顾溪竹哈哈大笑,“你那时候也这么以为的,还心疼得不行,管自己叫婆婆,说他娘还活着,以后出去了一定能找到他娘。”

“结果……找来找去,娘没有,娘娘原来就是你!”

一口气说完后,泰玄终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山雨欲来。

仇泷月的脸比他渡劫那天的雷云还黑。

千钧一发之际,泰玄伸出了受伤的爪爪,身体缩小一圈,爪子大小却不变,委实异形!

小小的身子大大的爪子,爪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看得出来它在很用力的挤压伤口了……

明晃晃的苦肉计。

偏偏仇泷月目光在它伤口上停留一瞬后移开,只说了四个字:“下不为例!”

顾溪竹:这么明显的苦肉计你都瞧不出来,不是吧?

下一刻,她看着挺直脊背坐在那里,因陡然释放了一瞬威压,看起来状态还不错的仇泷月。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刚刚似乎、好像也中计了?

但是他到底是不是装的,顾溪竹也瞧不出来,毕竟,她修为不如他。

正好说到了这里,仇泷月也解释了一下:“当初我从天海秘境中出来,就忘记了秘境中发生的一切和被锁在禁地的……”他定定看着顾溪竹,“你。”

将手抬起,露出虎口处的疤痕,“你咬的。”

眸子里的心疼一瞬化开,“记得灵网上写的吗?”

顾溪竹看着他虎口红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原来我当时咬的是这里。

听到他问灵网上的内容,顾溪竹点点头:“嗯。夏知事整理给我看了,我都能倒背如流。”

仇泷月:“溪溪灵网上第一次撰写、第五节、第十四十五字是什么?”

顾溪竹沉默不语:“……”太较真了容易没朋友。

仇泷月:“是奴契。”他顿了一下,将手张开,把虎口处的疤痕彻底露出来,那痕迹随着他手指张开的动作,变得像是缓缓舒展开的蝶翼,“这就是你们初次见面,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

本来是一个很悲惨的相遇,经他口中描绘,配合灵网中的书写,竟显出了几分旖旎。

“后来虽忘记许多事,却一直有一种紧迫感,促使我拼命修炼,也是那时发现,我身上多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受伤会自愈,而这些,本该属于圣地的长明兽。”

“修为逐渐恢复,一些被封印的记忆也开始凌乱出现,尤其是秘境内的血腥屠杀、直至修为达到此间巅峰,冲击渡劫时遭遇噬仙虫。噬仙虫会故意侵蚀神魂,让突破的修士知道真相,我也是那时候想起来的。”

本就身体和元神双双遭遇重创,又想起那些遗忘的记忆,血腥的、残忍的、以及不敢深想的——

许是想起当初的痛苦,仇泷月脸色更苍白了。

他说得很慢,说话时挺直的脊背也稍稍放松,斜斜靠在床上,显得有几分没精神。

“也是那时候,泰玄推测,长明兽应该是血脉至亲。它的传承记忆里都没有玉灵族。”他那时候状态太差了,而此间天地传承断绝,就连泰玄的血脉传承里也没有玉灵族,故而,他们并不知道,玉灵族同族之间也能传递类似于人族心头精血一样的玉髓。

顾溪竹:“嗯。”在远古时代,的确没有玉灵族。

在浑浑噩噩之间,泰玄将线索串联在一起,而他——

信了。

旁边的泰玄急了,“咋的,都是我的错了!本来就不知道玉灵族嘛,谁晓得玉髓也能传递啊。”吼完又发现好像的确是它的错,意识到这一点儿后,它眼珠一转,果断道:“光说不练嘴把式,你不能光动嘴,你要动腿!”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就连顾溪竹都愣了愣,不该动手吗?

泰玄抬爪一指:“中间的,第三条腿。”

仇泷月苍白的脸上都有了一层薄红。

他本是盘坐的姿势,这会儿,竟下意识拿出薄被稍作了遮掩。

泰玄:“别害羞嘛,反正你鸟大,让大竹子看看你本钱。”

这下,谁也救不了它了。

惊尘将泰玄赶走,还直接将它按在了洗剑池底。

其他几个小家伙也跑远,蟹崽不晓得从哪拿了根金灿灿的长棍敲打水潭边的绿竹,它敲一下,就出现一个女子嘤咛娇哼的声音,听得顾溪竹面红耳赤。

“那是溪竹。”仇泷月别过视线,“芳华榜上,仇泷月最喜欢的灵植。目前,百花榜名列第一。”

“哦。”窗外的嘤咛声不断,顾溪竹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关了窗。

她注意到小竹楼有结界,在关窗的同时,灵气注入结界内,瞬间将外界声音和窥探彻底隔绝。

突然的安静却让人心中多了些紧张,屋子里还出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窗门紧闭过后,随着呼吸的加重,香气也好似变得浓郁几分。

“该不会点什么奇奇怪怪的香了吧?”她这么想着,视线落到香炉上,很快就分辨出来:那不过是正常不过的养神香。

顾溪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回了床边:“你还疼吗?”

说话时,春风化雨再次落到了仇泷月身上。

仇泷月没有回答疼或是不疼。

他垂眸静默片刻,忽然轻声问道:“可否给我讲讲玉灵族?听说……玉灵族都没有心?”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已不自觉地落在顾溪竹的心口。

她以往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裙。

那袭墨色罗裙像是沾满墨汁的毛笔,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分外明晰——饱满的曲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烛光下投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猛地别开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我觉得我有。”

顾溪竹:“最初的玉灵族皆为灵石所化,并无性别之分。千年方得一灵,散落于天地灵气汇聚之处。”她笑了一下,“相貌自随心意所化,就犹如自身意念雕琢石像,一经幻化,倒也不可再更改。”所以石仙娘娘自化形后就是那般样子,数万年来不曾有过变化。故而,那些画像上的石仙娘娘都是一样的。

“玉灵族散落于碧云州各处,其他外界却是从未遇到过。而最终,陨落的玉灵族都会归于石冢。”她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一下,“你不一样。”

“你应是此界最后一个玉灵族,被魔息侵蚀后才诞生灵智,所以……发生了一些变化。”

一是魔息影响,二是天道法则之下种族延续的本能。

没有性别,能够孕育出玉灵族的碧云州生灵涂炭,被魔息影响后再也无法孕育出原本的玉灵族,而作为这个已经孕育了一半,即将生出灵智的小石头,自然会发生相应的改变。

大概就是,变成男人后,方便播种……

而修真界女修,怀胎比她原来那个凡人界更难。

所以这性别也就很好理解了。

仇泷月,可是肩负着……

种族振兴的重任啊。

难怪泰玄说他鸟大,想来是有点儿……

本钱?

啊,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乱

七八糟的东西?

顾溪竹的思绪正不受控制地往某些不可言说的方向飘去,耳边却突然响起仇泷月清冷的声音:“你在看哪里?”

她猛然回神,惊觉自己的视线竟直勾勾落在对方腰腹以下的位置。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却听仇泷月慢条斯理道:“你上次回信,说我不行。”

顾溪竹愣住:“什么不行?”什么回信,什么不行?

等仇泷月拿出那张信纸,在她眼前缓缓展开时,顾溪竹想起来了,“我没写不行啊。”

仇泷月手指轻抚过那些字迹,淡淡道:“嗯,但你写的时候想了。”

一些遗忘的修真界基础常识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晴天霹雳!

她当时用神识写的信!

而神识传信最要命的是,落笔时的每一个念头都会纤毫毕现地传递给收信人。

她确实想过。

不止想过,还天马行空地想象过各种细节。

甚至……确实质疑过他的能力。

她真的说过他不行!

“那我……”顾溪竹心想,道个歉?

仇泷月想说那你试试,然,话到嘴边,仍是有些难以启齿。

他再次释放了一丝神念,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要接近。

他不愿她为难。

神念不会骗人。

在即将靠近刹那,再次感觉到了淡淡杀意,仇泷月只能按下心思,说:“那你怎么在灵网上写夫君太过持久……”

他一脸认真地询问:“你想要多持久的……”

顾溪竹恼羞成怒,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说了!”

不知道当着作者的面念她编的小黄黄有多冒昧吗!

哼!

第175章 175:阻止阻止他契约牵丝偶!(结……

顾溪竹:“别说了。”

“嗯。”

他被捂着嘴,眼底却漾开笑意,像是将一池星光揉碎了洒进那双眼睛里。

顾溪竹松开手,掌心残留的温度让她不自觉蜷起手指。

“说起来,你算得上此间天地最后一个玉灵族。”顾溪竹严肃道。

仇泷月微抿着唇,舌尖悄悄掠过方才她掌心触碰过的地方。闻言斜睨她一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半个。我有心,是男子。”

“噗!”

半个玉灵族……

顾溪竹原想端出石仙娘娘的架子,说句“算下来我也是你老祖宗”,被他这么一打岔,人笑出了声,气势顿时泄了大半。她瞪他一眼:总觉得这厮就是故意打断她的。

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占起便宜:“我是受万族点灯供奉的石仙娘娘,当得起玉灵族祖奶奶。若真与你结为道侣,岂不是老牛吃嫩草。”

话音刚落,手腕忽地被擒住。

顾溪竹挑眉:“嗯?”

修长的手指在她腕间轻轻一捏,又松开。雪白的肌肤上立刻浮现两道红痕,像是雪地里落下的两笔朱砂。指腹轻轻抚过,那痕迹又缓缓消褪。

她如今修为不弱,本不该如此轻易留下痕迹,奈何——

仇泷月已是真仙之境。

“看着确实很嫩。”他蹙眉,眼中清澈见底,“还未吃过。”

这话说得暧昧,偏生他神色坦荡,眸光纯净得像是山涧清泉,仿佛根本不懂其中深意。

他这里一定是正经吃法。

不像她之前呆的种花家,“肉”都有几百种吃法。

他倒是神色如常,反倒是她腕间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火星溅到,那点灼热好似透过皮肤钻入血液,顺着血液流动一直烧到心尖上。

顾溪竹想起之前的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他声音低沉了许多,手上用力,将顾溪竹的手腕捏紧。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在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时顿住了。那些压抑的情绪通过相触的肌肤传来,让她默不作声地坐了回去。

“我此前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师门里很多人身上都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明明是淡雅清香,却让我恶心作呕。”

他语气平静,顾溪竹眼前却浮现出破碎的画面:千疮百孔的天穹,仿佛马上就要陷落的红日、锁链深陷皮肉的凶兽,支离破碎的元神,还有那翻涌的血河、冲天的煞气……

她拼命地想要安抚那头发疯的野兽。

“等我找到禁地时,那里已经没有你。”他想起来得太晚,长明兽已经死了很多年,死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血肉骨骼。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那些令他作呕的气息到底是什么。

他疯了。

屠了上清圣地内门。

只留下了……

陆黎光一个。

自此,碧云州再无光风霁月的剑仙,只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归臧魔尊。

他有血肉可重塑,而她……

顾溪竹原本满心怜惜,正欲安慰,却在对上仇泷月目光的瞬间怔住了——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悲悯,竟比她还要浓重三分。

她突然就没那么心疼了。有种原来苦瓜竟是我自己的无奈感。

继互相以为对方的喜好很特别之后——

他们又有一个共同点:都觉得对方很惨。

仇泷月想了想,还是将留影石取出一块:“要不要看看?”

顾溪竹刚想答应,便听得净魂幡的声音在脑海想起:“外面有人叫你。”

她本来在休息,结果顾溪竹进山的时候没带上它本体,导致它在外面被人抓起来晃来晃去,将它直接摇醒。

这会儿也见不得两人窝在小房间里腻歪,把顾溪竹给喊了出去。

“啊,叫我做什么?”前后不过才耽搁半小时,他们就开始找她了?

“素问宗的对神纹有了些看法。”

听到这里,顾溪竹连忙起身,临走前不忘回头叮嘱仇泷月:“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一踏出归冥山,就看到好几个谢家人老老实实跪坐在沙滩上,个个低垂着头,露出后颈。

原本肉眼看不见的神纹,此刻却显露在了他们后颈皮肤之处,浮现出淡淡的黑色纹路。

谢道痕的后颈更是扎着数枚金针,针尾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在阳光下泛着冷芒。

施针的是素问宗的裴怡,见顾溪竹出来,她先是行了一礼:“石仙娘娘。”

接着才将他们对神纹的看法细细道来。

“据《封魔史》记载,域外天魔入侵后,受魔息侵蚀的修士都会沦为其傀儡,被称之为魔傀,他们都会短时间内提升实力,领悟化神期修士才能领悟的神通领域,但也会失去神智,直接变成行尸走肉。”

“完整的魔息有此威力,但碧云州的魔息经玉灵族净化吞噬,已稀薄许多。”

“故而神纹修士修炼速度快、凝练的神纹骨就类似外界化神期修士掌握的神通领域的低阶水平,而同样,他们的根基不牢固,同等境界下,碧云州的神纹修士出去绝对不是外界修士对手。”

顾溪竹注意到周围的碧云州修士大都鼻青脸肿,看来她在归冥山的这半小时,大家已经进行了很多场友好的交流。

碧云州修士明显士气低迷,哦,也不全是。

夏家跟过来的体修们这会儿都神采奕奕,尤其是夏知亦,明明已经没有打斗了,一身气血仍在燃烧,像个骄傲地孔雀一般昂首挺胸地在南域女修面前来回踱步。

几个夏家子弟故意在谢家人面前晃悠,宿敌相见,分外眼红。

“此外,神纹修士也会更加易燥易怒,容易心魔缠身。”裴怡继续道,“那魔息陨石碎裂后,细微残片散落碧云州各处,或是沙砾,或是尘埃。因浓度太低,无法直接影响成人,只能通过母体侵蚀胎儿。”

“北域之所以无恙,一来那边灵气整体稀薄,所有人锻骨炼体,不容易

受侵蚀。”

这个就跟身体强壮的不容易被感冒病毒击中一样,顾溪竹瞬间理解。不管在哪个世界,强身健体都很重要啊。

“二来那里本来就是玉灵族的长眠之地,那些石灵存于石冢之内,还是会一直吸收天地间的魔息。”

夏知事此时补充道:“吸收了魔息的石头长眠石冢,使得那周围的海水或多或少受了一些影响,吸引了天性凶残的龙鱼产卵。”

最后,裴怡道:“我是觉得即便神纹修士,也不会对外界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只不过其他天域的人总归不放心,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对策,神纹修士不得离开碧云州,娘娘意下如何?”

顾溪竹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她想知道神纹修士被控制到底是何缘故。

“为何长生天的能控制神纹修士?”

顾红衣站了出来,“我倒是知道一些,我之前跟牵丝偶交过手,它吞噬了你们碧云州大量的神纹修士。”

此言一出,裴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牵丝偶跟段不羁合作,每一次下来,它都能吞噬此地最优秀的那批神纹天骄的元神,相当于将微量的魔息聚集在了一起。

就如同域外天魔能够控制魔傀一样,本来就能操控神魂的牵丝偶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控制神纹天骄自相残杀了。

而牵丝偶并未真的认谁做主,不受限制,任何一个给足了灵石需要收集骨柴的修士都能带着它的分身下界,既收集了骨柴,又喂饱了牵丝偶,对长生天来说,此举双赢。

般灵一脸凝重:“牵丝偶本就极其强大,它可不止能控制神纹修士。只不过因为一直在神魂域没有认主,所以大家从前并不十分畏惧。”

它不出来,大家不靠近星魄天河就不会出事。有些实在忍不住的,那也是赌运气,并非经常能遇到。

但一旦它认主……

就如同现在的净魂幡一般了,再无拘束,天地任遨游。

“段不羁肯定想让牵丝偶认主!他受气运反噬,定会不择手段!”

“对他来说,认主必然是越快越好!”在场的半步渡劫俱都脸色一变,“立刻去神魂域!”这会儿已经耽搁了半个时辰,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阻止他契约牵丝偶!

顾溪竹也摸出了玄音壁,奈何被般灵阻拦:“神魂域内凶险莫测,我们难以守护在侧,娘娘如今元神虚弱,万万不可入内。”

元神若是再灭一回,涅槃火如今可是无法再次重燃她的神魂,怕是又得沉寂许多年了。

留了一位半步渡劫护法,其他人齐齐祭出玄音壁,进入神魂域内。

顾溪竹神识扫一眼归冥山,发现就连仇泷月手中都握了一块玄音壁,他也进去了?

又有丝丝缕缕的记忆从那时光长河里悄悄钻了出来。

以前的仇泷月进不去神魂域。

所以她可以在灵网上随意撒狗血。

如今,他竟能自由出入了!

顾溪竹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得做点儿什么。她摸出了春秋笔案,甫一取出,直接愣住。

春秋笔案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笔案边缘的玉石已化作剔透的水晶,雕刻的山川河流栩栩如生,它们从平面变至立体,在氤氲灵雾中若隐若现。

中央的河水清澈见底,指尖轻触水面,顿觉一股沁凉灵气顺着经络奔涌而入,一下子将她的经络撑满,有一种身体即将被充盈的灵气撑爆的饱胀感。

眼前好似看到了无数摇曳的灯火,耳边祈福的声音汇聚成浪。

“愿石仙娘娘早日恢复。”

“愿石仙娘娘寿与天齐、长明不灭。”

……

可她现在身体并非原来的石仙娘娘,已经恢复了此前重修的最佳状态,出窍期后进阶本就缓慢,想要提升也得通过修炼才行,即是说,不能继续躺着升级。

此刻的她,就像是被追着喂饭一样,明明已经很撑了,还是不停地有灵气想要塞入她体内。

别,别别催了。

我炼、炼、炼……

马上就修炼!

第176章 176:人偶戏唯愿所行之处,能如春……

在修炼之前,顾溪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充盈的灵气充斥体内,让她有种经络胀痛之感,根本无法静下心神,她灵机一动,直接运转灵气施展了一个大面积的春风化雨。

刹那间,漫天灵雨如烟似雾般倾洒而下,将整片沙滩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中。

那些细密的水珠并非凡物,每一滴都蕴含着精纯的生机之力。沙滩上的人群还未来得及惊呼,就感觉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清透。

更神奇的是,沙地里突然冒出点点新绿。

原本死寂的沙粒间,无数灵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有修士刚吐出的灵果核,转瞬间就抽出了嫩芽;有人鞋底沾着的草籽,竟在灵雨滋润下倔强地生长,硌得人直跳脚。

无尽海的沙滩一直都是死气沉沉,而这一场春风化雨,竟是让沙滩都重新焕发生机。

顾溪竹体内灵气稳定下来,她带着魂器进入灵网。

碧云州现在的灵网并没有跟外界连接,灵海上的灵光还是老样子,悬于最高处的依旧是溪溪的灵光。

灵光里的内容顾溪竹都已倒背如流,她没有看前面的,直接写道——

【溪溪: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段不羁窃运夺势,天道不容、众生不屑。如今恶行败露,气运必将归返原处,而他也难逃反噬,此后步步荆棘,诸事皆逆。】

【正义之士,必定战胜邪恶。魂灰魄散、肉身化作灵气回归天地,才是段不羁应得的结局。】

她虽然不能进入神魂域参与战斗,但可以通过春秋笔案给敌人上霉运buff,这些都是正在发生的事……

刚这么想,顾溪竹就觉得元神钝痛,像是被锤子给狠狠敲了一下。

她直接退出了灵网。

明明是既定事实,她只是稍稍推波助澜一下,怎么会这么痛!

转念想到,气运反噬也不是顷刻间就能让段不羁彻底崩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他还有整个长生天做支撑,这六千年长生天通过碧云州敛财无数,段不羁就是嗑药都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

而她刚刚的说法,却是要利用气运,使其立刻遭殃……

没让她元神崩溃而亡,显然已经是天道庇护了。

顾溪竹出去后

就咸鱼一样躺回了归冥山。

睡在床上,很顺手地扯过被子盖上,等盖好后顾溪竹才反应过来——

这是她之前觉得送她都不会盖的红底金铜钱大花被。

四周处处都透着熟悉和亲切,是能让她安心和放松的环境,所以,她以前的确住在这里,也睡在这张床上。目光落在床角的蒲团上,那是他的位置。

此刻,仇泷月进了神魂域,肉身还好好地坐在角落,鼻尖都好像能闻到属于的气息,是养魂香在他身上留下的清冽味道。

她能舒服自在的跟一个男人共处一室,显然,内心早已接纳了他。

至于身上没有太多接触,跟她之前的推断可以说是没什么关系。因为他身上有无法控制的逸散剑气和煞气,所以,不能有太多亲密接触。

结果她觉得他不行,还在神识写信时满脑子胡思乱想……

他们这才进去多久?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顾溪竹忽然就意识到——她这会儿满脑子里都是他了。

“你那个春秋笔案有点儿意思啊。”顾红衣忽然出现,跟顾溪竹并排躺在一起,她瞥一眼角落的仇泷月,抬脚一蹬,将人连带蒲团都踹到了更边缘的位置。

顾溪竹:“……你轻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