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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躺多久,他现在应该挺难受的吧……

顾溪竹抬手,远远地施展了一次春风化雨,结果,这一次绿雾在靠近那片漆黑时就瞬间被绞碎,根本无法落到仇泷月身上。

他和他所在的那片区域,仿佛是生灵禁入的生命禁区,将所有人阻隔在外。

顾溪竹说:“敌人很强?”

泰玄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接着气咻咻地道:“强个锤子,就是那老妖婆身上有疤痕,还好几处,战斗的时候露出来,被狗东西看见了!”说到这里,泰玄就气不过,“本来好好的,还以为这次能一直保持住清醒,哪晓得就遇到这么个疯婆子,前面的心血全白费!”

它转头看向顾溪竹:“一旦他彻底失控,你跑吧!”

“带着小竹子一起跑!”

顾溪竹愣了愣,她完全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但看大绿哥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显然,作为仇泷月的契约灵兽,它很清楚他现在的元神具体状态。

顾溪竹问:“什么疤?”

泰玄说:“长明兽咬的疤!”

就像他手上的疤痕那样的!在遗弃之地,子桑明月就提起过长明兽咬的伤,当年他们药王谷靠卖那止疼药都赚了不少灵石,只是后来长明兽突然就不咬人了,而他们的药也滞销了。

那时候他们只是觉得长明兽跟魔尊有关系。

谢九春说长明兽叫长命兽,还说它的另外一个名称为肉灵芝。顾溪竹从前总以为魔尊就是那个“肉灵芝”——他的血肉被上清圣地的修士一刀刀剐下,不仅供人分食,更成了宗门敛财的买卖。

如今才意识到,这个假设很难成立。

堕魔之前,仇泷月是光风霁月的正道大能,说明那时候他应该没受什么迫害才对。

而他手上也有被长明兽咬的疤痕,自长明兽咬过这一口后,就再未伤过旁人。

“长明兽”、“肉灵芝”……这些字眼一旦出现,总能激发魔尊的凶性,让他狂性大发失去理智,它们像一把把钥匙,可以打开那扇血色的大门。

而今亲眼见到旁人身上的疤痕,更是让他彻底堕入疯魔。

所以真相或许是……

顾溪竹倏地瞪大双眼,怔怔望着地上蜷缩的身影。灵韵骨、充盈的血肉灵气……这些从何而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劈开迷雾,让她心头剧震的同时,又泛起一阵细密的疼,仿佛被针扎一样。

上清圣地豢养的那头“长明兽”,十有八、九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当尖锐的牙齿刺入仇泷月虎口的刹那,熟悉的血液气息让“长明兽”认出了他。这就得以解释,为何自那之后,它再未伤过任何人。

此刻仇泷月周身的黑暗仍在蔓延。

翻腾的血海虚影仿佛穿透了他的元神屏障,从识海一直蔓延到了现实当中,周围的黑暗里有了猩红的血气,黑红煞气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座可怖的炼狱。

可顾溪竹却透过滔天煞气,看见了他元神深处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痕。

他当年定是知晓了真相才会走火入魔。

顾溪竹不敢想象,当残酷的真相揭露的那一刻,这个曾一剑镇山河的剑修,是如何在悔恨与绝望中……

一寸寸碎掉了自己的道心。

“不行了,你赶紧走!”泰玄再次出声,“他的元神压制不住了,他要醒了!”

顾溪竹:“醒了会怎样?”

泰玄急道:“他给归冥山设了结界,在他疯魔时他出不去,不能去破坏外界,他就只能在山中发泄,所以,你必须离开!”洗剑池的每一把剑,都会成为扎向他的利刃,这是仇泷月在清醒时设下的禁制,只是为了不在彻底失控时伤害无辜的人。

他要杀的,始终都是名册上的那些人。

顾溪竹说:“刚才他没杀我,或许……”

她心想或许我是特别的,我想帮帮他。

不管是不是因为春秋笔案,或是因为他想要通过她的帮助压制住修为、又或是需要小竹子助他找回记忆……

总之,魔尊既然能主动释放出神识与她合修,那对他来说,她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她更是有用的,他允许她的靠近。

“哈戳戳,或许个屁,你以为哦,你没死是因为你身上穿了天蚕玄丝甲!”泰玄瞪她一眼,直接身形变大,一口叼住顾溪竹将她甩到了自己背上,“我送你出去!”本来还想带上小竹子,然而现在小竹子在池子里,洗剑池四周已被黑暗彻底笼罩,根本没办法将它带出来了。

不过小竹子还好,留在山里也问题不大。它本就是植物,还在洗剑池里泡了那么久,跟池底飞剑混在一起,不会刺激到仇泷月。

但大竹子不行。

她绝对不能留在归冥山。

这一次的仇泷月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疯狂,此刻的短暂昏迷是他用最后一丝清明强行压制的结果,但泰玄清楚,他压制不住。

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这片刻的平静下,暗涌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疯狂。

它从未见过那样的识海,翻腾的血浪中夹杂着破碎的记忆残片,无数可怖的人影在血海之中嘶吼,那个自爆的女修的声音也在识海之中不断回荡。

“你还我儿命来!”那是一个为了死去儿子报仇的母亲,为了杀掉仇泷月,她不惜一切代价,直接肉身和元神双双自爆。

而仇泷月……

泰玄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上清圣地的长明兽,是仇泷月的娘!”所以,这一次,他神志混乱,完全丧失了理智。

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在听到之后,顾溪竹仍觉心脏一阵钝痛。

她坐在大绿哥背上,朝着归冥山的结界飞了出去,从高空往下看,浑身湿透的仇泷月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央,他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元神里的痛楚已经显现在眉宇之间,是他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

所以,她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在即将飞出结界刹那,顾溪竹看到仇泷月睁开了眼,她觉得自己元婴期了也不好,

一切都看得太清楚了,明明隔得那么远,依旧能看清那双猩红的血目。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那双清澈的瞳孔里,还清楚的倒影着她的身影,她在踩星光时,他在牵她的手。

“惊尘,你敲下剑竹!”

惊尘快速敲击起石桌旁的剑竹来,与此同时,顾溪竹运转皓月凝神诀,身后好似有一轮明月高悬。

月下、竹影,还有绿竹嘤咛之声响起,让泰玄身形稍稍一滞。

它心里也存着一线希望,万一有用呢?

然下一刻,就见仇泷月直接仰头看向天幕,他抬手,直接朝着苍穹挥剑。

泰玄大骂了一声,“我艹!”

此刻的归冥山,就顾溪竹一个人,所以,他所有的杀意,俱都凝聚在指尖,斩向了空中的顾溪竹。“忒么的我躲不开啊!老子死了你也跑不脱的啊……”

仇泷月是真疯了,毫无理智可言,而这一剑,好似无数锁链囚禁了虚空,泰玄浑身都被禁锢住,连它都无法逃脱。

“他崩了,元神碎了,可能要提前重塑了!”灵韵骨注定了他不会死,但这一次,如果他真的因为失去神智击杀了神魂契约的泰玄……

那他遭受重创,只怕百八十年都难以重塑成功。

“哐”的一声响,剑意落在大绿哥的龟甲上,金色屏障寸寸崩碎,而挡下这一击,反而再次激发了仇泷月的凶性。

泰玄疼得眼泪汪汪,嚎道:“遭了,娘哟,狗东西下手真狠,老子挡不住第二下咯……”

顾溪竹神识释放,在靠近那团黑雾时再次被绞碎。

她的神念根本没办法接触到仇泷月的元神,就已经被逸散在外的血煞气给扑灭。一缕一缕的神念太过微弱,是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吹灭的烛火。

顾溪竹忽然想到:她元婴期了。

——对啊,可以元神出窍了。

第97章 097:夫君这里是他的识海,处处都……

仇泷月此刻出的剑就犹如遗弃之地的剑阵一般,封天锁地,名为剑狱锁。

看不见的剑意遍布整座归冥山,整片天地都好似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停雨歇,万物俱寂,仿佛生机被彻底剥夺,连心跳、呼吸都不被允许。

他已彻底疯魔,连自己神魂相连的灵兽都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根本没考虑过后果。

等待,必死无疑。

眼看,他凶性大发,即将斩出第二剑,顾溪竹将心一横,直接元神出窍,飞蛾扑火一般冲向了那团黑暗。

泰玄顾不上哭嚎,直勾勾地盯着顾溪竹的元神。

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兄弟尸体还在我背上,等下埋哪儿呢?”选不好位置的话,恐怕会尸骨无存啊!

刚刚凝聚的元神透明如光透过的玉石晶莹剔透。

她在黑暗中宛如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又像是一粒滚落泥尘的珍珠,在沾到那片漆黑的瞬间,像是被万千利刃凌迟,玉白的光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从明珠化作米粒,又从米粒沦为微尘。

撕心裂肺的痛楚中,顾溪竹却察觉到仇泷月第二次凝聚的剑势为之一滞。

他认出她了吗?他会防备她,拒绝她的靠近吗?

顾溪竹不知道,此刻她已疼得没办法思考,只是本能地冲破黑暗,冲向最中间那片翻腾的血海。

在意识快要消散之际,她穿透了那片黑暗,即将撞上仇泷月的神识屏障!

没有阻拦。

没有抗拒。

她宛如一颗透明的沙粒,就那么毫无阻隔地穿过了仇泷月的元神屏障,只是在进去的那一刹那,顾溪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血海扬起的浪涛瞬间打落,卷入那些腥风血雨当中。

她在血海中沉浮,透明的元神被那些血色迅速侵染,顾溪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她很难受、很窒息!

元神被巨大的痛苦层层裹住,像是深深陷入淤泥里,根本没法呼吸。

她也很烦躁,很想发泄,那种感觉,跟她以前大姨妈要来之前差不多,恨不得怼天怼地,看谁都不顺眼。

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嘶吼,又有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去发泄,去杀戮,杀光他们……”

本来满脑子浆糊的顾溪竹反而清醒过来:谁来大姨妈不舒服会想杀人啊?

她最多暴饮暴食,再化身河东狮骂一下男朋友——

不对,她又没有男朋友!

也不是,她好像刚谈了一个,还是正准备谈一个?

叫什么来着?

意识瞬间回笼:“仇泷月!”

被鲜血和煞气冲刷的元神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顾溪竹钻出血海,就看到一柄剑悬浮在她头顶上方,正急得上下颤动。

“惊尘?”

惊尘疯狂点头。

惊尘是仇泷月的本命剑,可以在他识海中来去自如,而现在,它连将顾溪竹从血海底下捞出来都做不到。

仇泷月的元神此刻已濒临崩溃,底下是翻涌的血海,头顶天幕竟如一张被万箭洞穿的破布,密密麻麻的孔洞遍布苍穹,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空都被某种可怖的力量生生贯穿。

远远望去,像是蜂巢。

难不成,这就是噬仙虫啃噬的后果,哪怕他元神重塑,依旧遍布伤痕,难怪,泰玄说他无法登入灵网。

此刻,那些漆黑的裂孔不断渗出阴冷的气息,仅仅是凝视片刻,就令人元神震颤,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吸入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当中。

强迫症的仇泷月拥有这样一片识海天空,而识海,是本该让人神魂安宁的地方……

顾溪竹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那轮悬于识海上空的红日。

顾溪竹意识到,仇泷月学的应该是日月星中的大日锻神法,然而此时此刻,那轮红日颜色黯淡,并无半点儿骄阳炙热,反而被黑气缠绕,散发着刺骨的阴寒。

那黑气如活物般蠕动,不断侵蚀着残存的光亮,仿佛要将这轮象征元神根基的大日彻底污染。

“他元神要碎了?”

惊尘再次点头,剑身倾斜,剑尖儿靠近海面。

顾溪竹顺着倾斜的剑身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出血海,就被惊尘载着做贼似的在血海里飞来飞去。

是要带她去找仇泷月的元神吗?

她突破元婴后,元神成了个小人,还爱坐在月亮当中。那仇泷月的元神是什么样子,又会呆在哪里呢?

很快,她就看到一片浓雾,浓雾像是一层厚厚的纱,沉重地从天际垂落而下,随着她的靠近,幕布被掀开一角,恰好露出一只猩红的眼。

顾溪竹心头咯噔一下。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眼珠子都这么大?

那该怎么合修啊!

这时,从天垂落的幕布彻底揭开,就见浓雾深处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底下锁着一只遍体鳞伤的巨兽。

那巨兽的形态已难以辨认,浑身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中不断渗出粘稠的血液,周身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

那些血好像永远也流不尽一样,在它身下汇聚成一片暗沉的血潭。

更诡异的是,血水之上竟生长着无数浅蓝色的蘑菇,它们伞盖微微颤动,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荧光,而根部则生出无数细长的须子,在血水中飘来飘去,像吸管一样汲取血水中的养分。

在她和惊尘靠近刹那,凶兽立刻发出了古怪的哭嚎,并剧烈挣扎起来。

它每一次挣扎,锁链便发出刺耳的铮鸣,身下血潭随之荡漾,那些蓝蘑菇便跟着摇晃的水波明灭闪烁,就好似在呼吸一般。

很快,巨兽就好像失去力气一般彻底趴下,它奄奄一息地看着前方,原本凶狠的眼神变得空洞又麻木。

这竟是仇泷月?

因为受到刺激,想起了当年母亲所受的苦难,所以,他的元神变成了那只被割肉、取血的长明兽,他将自己囚在此地,即将随着寸寸崩塌的识海一起湮灭。

顾溪竹稍稍靠近了一些。

她刚刚一动,仇泷月再次抬头,猩红的眼目里满是恨意,还

有——

深深的绝望。

这里是他的识海,他所有的情绪顾溪竹都能感同身受,那一瞬间,她都有了想死的心,就仿佛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毁灭吧,就这么死了算了。

可是来都来了……

总得做点儿什么再死吧。

……那做点儿什么呢?

“做,做,做……爱……做的事……”突然蹦出脑海的念头让顾溪竹虎躯一震,将那丧得想死的情绪都瞬间击溃。

她回忆了一下梦境,小声喊:“夫君?”

仇泷月听到剑竹嘤嘤都会买下来,是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

巨兽抬了抬眼皮,眼神里好似多了一丝辉光,它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顾溪竹有点儿紧张,又夹着嗓子喊了一声,“夫君,你中毒了,我来替你解毒啊。”

看到巨兽没有继续挣扎,顾溪竹心头一喜,再次往前飘了一段距离,她接着说:“夫君,你身子好烫……”

她很小。

飘到血水上时,顾溪竹才发现自己的元神小得可怜,竟还没一朵蘑菇大。

而且不知为何,到了这血水上时,原本轻飘飘的元神在此刻变得沉重无比,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再难自如飘行。

她不得不落在最近的蘑菇伞盖上,站稳后,从一朵蘑菇跳向临近的另一朵。

蘑菇表面又黏又滑,好几次她都差点儿摔倒。

她不过是想到他身边,怎么就这么困难重重!

顾溪竹有一种直觉,她要是掉到血水里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大概,它会认为,它跟那些恶毒的人一样,也只想要它的血!

顾溪竹其实很痛,她的元神在进来之前就被血煞气层层削弱,此刻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每一次跳起,落下,从头到脚都在发颤。

她只能通过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力。

此刻的她像超级玛丽——历尽千辛万苦,想要救自己的公主。

一朵、两朵、三朵……

踏过数不清的蘑菇后,顾溪竹都没注意到,她的元神已经缥缈得像是一缕轻烟。

最终,她穿过层层阻隔,跳到了巨兽的鼻尖上。

在落到它身上的那一瞬间,顾溪竹浑身一颤,身体好似弯曲成了波浪线,直到此时,她才从巨兽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她只是一缕白色的烟,虚弱得好似随时都要散开,只怕眼前巨兽一个鼻息,就能将她彻底冲散。

她竟试图唤醒这样一具元神。

就凭她这缕一吹即散的烟?

就在这时,顾溪竹看到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朝着她狠狠地咬了下来。

“夫君……”她嘤咛一声,试图在烟雾之中幻化出一双手,主动贴了上去。

哪怕是一缕烟,她也要捧起他的脸,让狗东西感受到自己的真心。

烟尘撞上尖牙的那一刹那,顾溪竹只觉天旋地转……

她是被吞掉了吗?我只是想捧着脸,不是想亲个嘴啊……

怎么浑身不再冰冷,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彻底包裹?顾溪竹一个激灵,该不会是仇泷月的舌头吧?

待四周终于稳定下来,不再颠倒之际,顾溪竹发现周围景色发现了变化,她眼前是一个水潭,潭水清澈,水中央倒映明月,而水潭边,还有一丛翠色绿竹。

她的身体好似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与此同时,仇泷月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顾溪竹没看到他人,“啊,尊上,你在哪儿?”

仇泷月:“叫夫君。”从她进入,他就能感知她的一切情绪和想法。明明在她眼中,他是一只恐怖的巨兽,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害怕,更没被那些肉灵芝诱惑。

她拼尽一切想要救他。

她还说:他是公主。

虽觉奇怪,但此时此刻,仇泷月的思绪里已经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他彻底握住了那缕闯入他元神的烟。

顾溪竹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如果说之前是白烟,现在,她大概是紫烟。

红得发紫那种。

日照香炉升紫烟……

好日啊。

顾溪竹:“夫君。”

她看不见他。

然而这里是他的识海,处处都是他。

顾溪竹只觉得好似一阵清风吹过,她的神魂就不受控制的飘了起来,又好似有水漫了上来,一层一层地冲刷她神魂的每一寸,不留任何空隙,用他的气息,将她元神彻底填满。

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巨大的欢愉之中,又夹杂着轻微的疼痛,更像是伤口愈合时酥酥麻麻的痒意遍布全身,让她难受的同时,又想靠着那山石磨蹭,用来缓解身体的那些不适。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

直到她再也承受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仇泷月看着那缕云雾飘出了他的识海……

出窍的元神不能在外界久呆,特别是失去意识之后,必须返回自己的肉身。

虽然不想她走,但此时也不能强留。

等到她元神离去后,仇泷月起身,飞到了泰玄旁边,将昏倒在它背上的顾溪竹打横抱起。

泰玄傻眼了,“她真的将你喊醒了。”

仇泷月顿了一下,“嗯。”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

第98章 098:义气我从来都是讲义气的好龟……

顾溪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意识一直昏昏沉沉的,好像有过那么一瞬间能感知到外界,然而不知为何太过疲惫,始终没办法睁开眼睛。

有点儿像以前的鬼压床,但又没有鬼压床那么难受。

在她不舒服的那一刹那,就会有一股凉凉的清风吹过来,亦或是让人觉得温柔的暗香,能够让那些无法醒来的惊惶无措如潮水般褪去,留给她的是安宁和平静,足以让她再次陷入深眠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溪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唤,又好似“叮”的一声响。

熟悉的声音让顾溪竹识海一震,笼罩在周围的混沌被劈开了一道裂缝,顾溪竹瞬间恢复清明,她整个人唰地一下坐起来,“蟹崽!”

她刚刚听到蟹崽叫她了。

“蟹崽在泰玄身边。”清冷的声音在床尾响起,顾溪竹愣了片刻,视线缓缓聚焦在了床尾位置。

魔尊竟然把蒲团放到了她床上,然后在床尾的蒲团上闭目打坐?明明都说话了,眼睛也未睁开。

他青丝以竹枝松松挽着,头发垂落在床上,与身上红衣相映,真是……

绝了啊!睁眼床上坐了个闭着眼睛的美男,睫毛好长好长,还很翘,像是两把乌羽扇,让人手指发痒,想伸过去刮一下。

顾溪竹有点儿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嗯,还穿得好好的。

就是……

怎么只剩下了一件天蚕玄丝甲?

这天蚕玄丝甲是被她当里衣穿的,就是内衣那一层,而它本身足够轻薄,穿在里头会变得更加贴身,几乎与肌肤融为一体,恍若无物……

顾溪竹攥着被角的手微微用力,缓缓将被子往上拽了一些,堪堪

遮住胸前春光。

恰在此时,坐在那头的仇泷月睁开了眼眸,那种感觉,就像是黑色幕布拉开,璀璨星河露了出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溪竹唇角立刻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尊上,早?”

今天不是太阳晒屁股了吧?

她偏头望向窗外,眼尾弯成月牙:“朝阳真美。”

只是窗外景致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原本郁郁葱葱的花草尽数消失,宛如一幅山水画卷被人用炭笔狠狠抹去,只余下焦黑一片。

洗剑池里的小竹子只剩光秃秃的茎秆,大片大片的缤纷色彩消失了还有点儿不习惯。

就连净世花也莫名凋零了大半,原本层层叠叠的雪白花瓣变得稀疏寥落,活像个一夜秃了头的可怜人。小竹子是自断枝叶,净世花又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它生命力那么顽强,被魔尊的黑气包裹也能屹立不倒。

小竹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主人,净世花的花瓣是大绿哥和惊尘摇光的哟。”

顾溪竹:“……”因为怕你秃头难过,所以就让净世花陪你一起秃是吗?

果真是贴心的灵龟与剑。物似主人形,顾溪竹眼角余光瞥向仇泷月,心想:他其实也是个贴心的人。

窗边书桌上的香炉上方还飘着缕缕轻烟、还有床头边的凝神花在风中摇曳,花瓣碰撞叮铃作响,以及她醒时发现自己额头上那快要完全融化的冰魄,丝丝清凉好似沁入识海的春雨……

这些东西显然都是魔尊为她准备的养神之物,价值自不消说。

难怪这几日,她元神恢复得这么快,要知道,她当时虚弱得只剩下了一缕轻烟,现在,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刚在心中感叹完他的贴心,下一刻就听仇泷月淡淡道:“那是夕阳。”

顾溪竹:“……”

嗯,他不仅是个贴心人,他也是个扎心的人。

夕阳怎么了,夕阳也美。

她远眺暮色,正好看见泰玄骂骂咧咧地翻窗进来,“喊啥子喊,喊啥子嘛,老子正在灵网上下注,非要喊老子出来!”

它将蟹崽从壳子里摸出来,轻轻往顾溪竹床上一放,“睁眼就要看蟹崽,耽搁一会儿咋了嘛。”

顾溪竹刚醒脑子还有点儿迷糊,下意识软声辩解:“我没喊呀。”

泰玄扭头瞪仇泷月:“狗东西喊的……”在仇泷月冷冰冰的视线压迫下,它灵机一动,学着顾溪竹加了个语气词,“……喊的呀……”

泰玄:学到了,一下子就击中了狗东西的内心。

仇泷月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蟹崽身上,又停留在她指尖:“蟹崽这几日愿力收集得不错。”

顾溪竹小心翼翼地将蟹崽捧到手心里。

在触摸到的那一瞬间,她指尖清楚地感觉到了属于蟹崽的温度,不是那种金属一般的冰凉,而是带着些许微凉,似乎能听到心脏的跳动,亦或是,独属于生灵的轻微呼吸。

她迫不及地想进入灵网看看情况了。

但魔尊还坐在边上,她只穿了里衣,总不能一手拽着被子遮挡,一手拿玄音壁吧。

下一刻,顾溪竹再次躺回被窝,并将被子彻底拉上,只露了一颗头在外面。

接着,她将蟹崽放在枕头边,手持玄音壁说:“尊上,我先进灵网看一眼。”

说罢,神识沉入玄音壁,瞬间进入灵网。

仇泷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叫住打算溜走的泰玄:“她用春秋笔案写了什么?”

泰玄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讲。

这一刻,兄弟义气陡然占了上风,毕竟,大竹子当时为了救它,直接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那片黑暗给它带来的震撼极大。

于是,泰玄沉声道:“我才不会告诉你!”

它话锋一转,“你自己不会看吗?”

仇泷月蹙眉:“我进不去。”还是说,它竟主动要我翻看它的神念记忆了?

泰玄突然扯着嗓子嚷起来,洪亮的声音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那些修真坊市的戏台上天天都在演这出!你随便找个茶楼酒肆,掀开帘子就能听上几耳朵!多给点儿灵石,你还能包场,想听哪段点哪段!”

说完,趁仇泷月没回过神,泰玄迅速翻窗回到自己床上,它还急着上灵网下注呢!现在大家都在赌,归臧魔尊和溪心上人谁能抢先进入芳华榜前三!

它要压的是溪心上人!

毕竟,大竹子将溪心上人写得那么神秘、强悍,又如谪仙般出尘绝世,反观仇泷月那厮,现在他虽然呼声很高,但迫于那些高阶修士的压力,他的排名涨幅已经越来越缓。加之他自己肯定不愿意上那什么芳华榜,断不会主动给自己争取人气。

而这次大竹子进去少不得写上几笔,必然能让溪心上人爬得更高。

所以,它要全买溪心上人啊!

兄弟,我够义气了吧这次。

我半个字都没往外讲……呢!

仇泷月想起了花锦城听到的那出戏。

她一口一个夫君。

还为归臧魔尊打抱不平。

“琉璃问心珠,夫人拿去扔着玩儿。”

琉璃问心珠没有了……

泰玄说的九头蛟的龙眼石,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归臧魔尊只是堕魔了,他又不是死了,他凭什么不能上芳华榜。”

原来,在他眼里有趣的不是凡人。

从来都是她一个。

只有她。

既然她这么想他登榜,仇泷月抬头看了一眼天幕,大袖一挥,整座归冥山拔地而起,飞上高空宛如流云浮动。

那就再去花锦城。

他亲手将名字刻在碑上。

……

顾溪竹登入灵网,一眼就看见她的那团灵光高悬灵海最顶端。几天下来,终于有人成功绘出了镇压神纹的符箓,是一位灵符师。

这位名叫素雅秋的灵符师实力不错,在修真界颇有名气,位于芳华榜第六十七位,身上也有不错的神纹骨。她绘制出来后就测试过了,确实能镇压神纹,且神纹品阶越低,能镇压的时间越长。

就连三品神纹骨都能中招,虽说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但修士战斗瞬息万变,一眨眼的受制在很多时候能够决出生死了。

因为溪溪直接发在了灵网上,而她的灵光太过强烈,无人可以施展手段遮掩,故而素雅秋也没隐瞒,第一时间就将结果公布出来,并给溪心上人投了花。

有她带头过后,现在溪心上人在芳华榜排名第六。只不过大家也在讨论溪心上人喜欢的花到底是什么样子,霓裳语衣花到底哪里才有?

连花种都没有,他们怎么种,到时候真让溪心上人进了芳华榜前三,却拿不出一株霓裳语衣,这不是笑话么。

顾溪竹看到溪心上人在第六名还有点儿开心,只不过视线继续往下,居然在第九的位置看到了仇泷月的名字,这,这,这……

怎么回事,他本尊和马甲怎么都上了榜,要是哪天冲到榜一榜二,那还自己跟自己抢头名啊?

显然,神纹的真实性让她写的其他内容也有了坚定的拥护者,离蟹崽彻底苏醒已经越来越近了。

看过灵海,顾溪竹放了心,她这时才想起自己已经突破了元婴期,是不是可以元婴出窍进入神魂域了。

左右无事,要不去魂碑那边看看?

灵网就相当于是原来世界的论坛贴吧,神魂域那可是全息网游,谁还没个好奇心啊!

对对对,元神出窍!

识海内,顾溪竹透明的元神正躺在圆月当中。在心念一动的刹那,元神脱离识海……

就在她即将通过玄音壁投入神魂域时,顾溪竹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好似凝滞,紧接着,一阵风吹过,像是有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

她完全不受控制一般的嘤咛了一声……

视线看向床边的人,顾溪竹整个人都懵了:出窍的元神这么容易被抓的吗?

神魂的战栗让她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你,你你松手啊,别玩……我……呀……”

仇泷月:“哦。”

顾溪竹觉得自己好似被拢在手里的萤火虫,被他掌心的热气层层裹住。下一刻,对方松开了手。

她元神如愿进入了神魂域,站在魂碑之前。

只不过这时,她也没了历练探险的心思,只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仿佛刚刚那一瞬的触碰,就让她体会到了一种不太正经的快乐。

体会了,又没体会完整,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泰玄好像说他不喜欢强迫人来着?

顾溪竹手扶着石壁叹了口气,哎,狗东西,偶尔强迫一下也不是不行嘛……

第99章 099:目标我要写!只要写不死,就……

顾溪竹不想进神魂域了,不过她也没直接离开,正好灵网上可以联系上大绿哥,顾溪竹登入天工岛后给大绿哥发了传讯,约它过来见面。

有谢九春开后门,大绿哥也大摇大摆地登了天工岛。

等他出现时,顾溪竹都愣了。

“大绿哥?”为什么,会是一颗蛋?

泰玄滚到了顾溪竹面前,险些把她压趴了。

顾溪竹问:“你怎么是颗蛋?”

泰玄道:“那怎么办?我之前被追杀哎,又不能以原本的样子进来,神念形象得自己塑造,你觉得我像是心灵手巧的样子?”它本想滚到椅子上坐着,奈何滚了几次都没成功,索性就躺在了桌上,“累死我了。”

“你干嘛了啊?”怎么感觉大绿哥有点儿虚。

泰玄兴奋地回答:“我刚搓了些线香投注,全压了溪心上人。”说到下注,它可就精神了。

顾溪竹认可了他的选择,“我也觉得溪心上人能先上前三。对了,我是想问一下,现在魔尊是不是想起来了,那些禁忌词语还能提吗?”

她不仅想知道真相。

她还想通过春秋笔案,一点一点儿将黑暗撕开,将那些可怖的罪行公之于众。光杀人怎么行呢,仇泷月杀人,背了一身恶名,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尊,可他——

明明是最惨的那一个。

她都不敢去想,当时的他到底是什么心情,而此时此刻,他重新想起真相,又该如何去面对。

失去记忆对他来说或许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那些在记忆深渊里浮沉的碎片,每一片都沾满血腥、淬着剧毒。有时候遗忘才是一种解脱。

泰玄有些不确定地道:“大概能了吧。”毕竟,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以往都会陷入疯魔,这一次难得保持了清醒,自然还得追查下去。他娘的真正身份,这片天地的枷锁、噬仙虫等等……

它想了想说:“他现在没那么想死了。”它能感觉到仇泷月的情绪,以前吧,他只记得杀人,所以对于破除天地间的枷锁是漠不关心的,有时候甚至会生出毁天灭地的念头,但又会被他残存的善良给压制下去。

他明明杀性那么强。

却始终没有杀过一个名册以外的人。

在清醒时,他给自己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防止彻底失控。

所以虽然天天骂他,嘴上也经常说要换一个主人,但实际上,每次遇到危险,泰玄都会在自己跑路和带他跑路中坚定不移地选择后者。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他知道真相了会崩溃,他可能忍了。”泰玄继续道。

“把你抱怀里都能忍着不动手,只是神念交流,作为一个公的,我觉得他牛逼大发了。”它催促道:“你赶紧突破元婴期吧,不然憋久了我怕他坏掉。”

语气里还带着点儿真真切切地担忧:“坏了你以后可咋办?他又不让我带你去找别人。”

顾溪竹:“……”

你不说这一句我还沉浸在前面的伤感当中。

现在……

“所以长明兽是仇泷月的娘,而肉灵芝,是那些蘑菇?”

泰玄左右滚了两下,像个不倒翁:“嗯。”

想到那些残忍的画面,泰玄声音都沉重了一些,“上清圣地将它豢养在禁地深处,奉为天地灵物。食其血肉,可淬筋骨、延寿元、愈重伤,甚至……有机会让神纹蜕变,提升品阶。”它冷笑一声,“最初的时候,圣地之中,唯有立下大功者,才有资格踏入禁地,享用这份恩赐。”

“可长明兽的血肉离体即腐,必须……现取现食。”泰玄是仇泷月的灵兽,它也只是一只灵兽,在说到这些时,仍浑身颤抖,雪白的蛋壳上都出现了一道道暗纹,显然元神出现了剧烈波动,甚至会影响到主人。

顾溪竹连忙叫住它,“大绿哥!”她用钳子敲了敲蛋壳,此刻是整个元神入内,顾溪竹试着运转了一下皓月凝神诀,小小的螃蟹吞吐识海内的光芒,又照到了蛋壳上。

泰玄这才镇定下来,连声哎哟哎哟,最后才道:“你说嘛,这些放到哪个身上都得疯。”

顾溪竹认同地想点头,然而她发现做不到,只能敲了敲桌子,“对!”

泰玄继续说了下去,“那片密林终年笼罩着迷魂雾,踏入者五感尽失,神智错乱。所有人都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凶兽,狰狞可怖,咆哮震天……”

泰玄忽然沉默,仿佛连呼吸都凝滞。

“可铁链之下锁着的……”它的声音轻得好似要被窗外翻腾的水花彻底掩盖,“只是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的血渗入泥土,会长出一种蓝色菌菇,你在仇泷月的识海中应该看见了,就是那种蘑菇……”泰玄蛋壳又开始变红了,“那就是上清圣地名震天下的‘肉灵芝’。”

“仇泷月不能提起的禁忌!”

泰玄其实也失去了挺多记忆,它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都讲了出来。

其实大家都以为只有立下大功劳的弟子才能食用长明兽肉,但实际不是,上清圣地高层用长明兽血肉与其他宗门置换资源,这就导致,吃过长明兽血肉的修士并不少,而被长明兽咬伤的修士经年累积下来,数量也足够惊人。

而这些,一心修炼的仇泷月并不知情。

他也是在获得试炼大比第一之后,才得到了进入禁地食用长明兽血肉的恩赐。

同样,他在靠近时也被咬了一口。

只不过在咬过之后,那长明兽突然就不再挣扎,眼里的凶性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悲伤。它的眼里流出了血和泪,喉咙里更是发出了极为诡异的呜咽声。

若是旁人遇到,只会想着尽快取肉即可。

然而仇泷月,他元神强大。

那时的仇泷月还很年轻,虽只有元婴修为,却已将大日锻神诀修炼成功。他的识海如烈阳焚天,便是出窍期修士也难以企及。

禁地的迷魂雾起初确实蒙蔽了他的神智,让他在混沌中举起了屠刀。

直到那凶兽突然安静下来……

直到他看见一滴浑浊的泪,从狰狞兽瞳中缓缓滑落。

识海中的红日骤然一震。

炽烈的光芒如潮水般荡开,迷雾退散的刹那,他看清了铁链之下的“凶兽。”

那是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

无数道剑气化作的锁链缠绕在她身上,每时每刻都在切割她的血肉。

新生的皮肉刚愈合就被再度割开,暗红的血痂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伤口已经根本数不清楚,没人能知道,她到底被割了多少刀,被取走了多少血肉。

最可怕的是——她始终清醒着。

就算是恶贯满盈的魔修,也不该受此酷刑。

故而,仇泷月在发现那是个人之后便没有挥刀割肉。

而且,他心中还有了猜测。

什么灵兽的血肉能有那样的神效?真有那样的灵兽,为何古籍上全无记载,唯有上清圣地才有,却又不是一直都有。

这般可怖的愈合能力,唯有传说中的一品神纹骨才能做到。

古往至今,一品神纹骨除却夏博渊的天机骨,便只剩……

“长生骨。”长生骨比天机骨更加神秘,从未见其现世,是真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他出去后就找到他师父,询问被关押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师父一言不发,只是说一切等他从天海秘境出来后再说。

没想到的是,那次的天海秘境遇到了百年难遇的一次狩猎,也就是外界说的赑屃睁眼,除了仇泷月以外的所有人都死了。

逃出来的仇泷月也因为那秘境内的镇压之力被抹去了相关记忆,这就导致——

连同“长明兽”的秘密,一起消散在识海深处。

说到这里的时候,顾溪竹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何会忘,莫非她跟天海秘境是有关系的?”

她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天海秘境里有天外的狩猎者,难不成,仇泷月的娘亲并非此间人?她来自天外!”所以秘境里抹去天外狩猎消息的手段,能将仇泷月的娘亲一并清除!

顾溪竹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泰玄直接大喊一声,“卧槽。”

“你这小脑瓜子真能想。”泰玄在桌上滚来滚去,情绪十分激动,“很有道理啊,非常有道

理!”

总之,禁地出去后的仇泷月也受了重伤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他醒来过后就再也没有询问“长明兽”的事。

而在那之后,前往禁地取肉之人,再也没有被“长明兽”咬过。

所以他明明发现了异常,却又遗忘,他明明有机会救出他娘亲,却又……

那时候,她倒在血泊中的时候,是否有过幻想:有朝一日,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他成了此间大能,能持剑而来,劈开这无尽黑暗,带我离开这人间炼狱。

她一定没能等到那一天。

否则的话,仇泷月就不会变成那样。

顾溪竹沉默了许久。

泰玄滚了半天发现桌上的小螃蟹没动静了,它有点儿担心,“你受刺激了,你别也发疯了哈。哎呀这些还是太恼火了,算了算了,出去了你也别问他了。”

“他才刚刚恢复一点点。”任何正常人知道这些真相都难以承受,更何况仇泷月。

原本还觉得应该能提,如今泰玄又不太确定了,毕竟它这会儿想起来,都快发疯,就连大竹子这个旁观者,也能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那作为当事人的仇泷月呢?

仇泷月的元神真是经不住半点儿刺激了,还是天天拉着大竹子简简单单的合修就行,尽量只安抚,别刺激,多清醒一天是一天。

泰玄叨叨半天,却没得到大竹子的回应。

“喂喂喂!”它急了,它开始滚蛋了。

蛋滚过去,刚要压中顾溪竹时,顾溪竹回过神,慌不择路地横行,差点儿掉下桌子。

她举着钳子恶狠狠地道:“我要写!将这些恶人的遮羞布扯下,让所有人知道他们做的丑事!他们都该死啊啊啊啊!”

第100章 100:谢无忌仇泷月声音里泛着冷意……

泰玄能想起来的事情就这么多。

只是这些不全面的信息,也足够让顾溪竹义愤填膺了。

不过最后它说:“我的血脉传承记忆倒是不受影响,遗弃之地有域外天魔的气息,而域外天魔这种恐怖魔物,能够引出生灵内心中的恶,将其放大,所以……”它迟疑了一下,话锋一转,“所以该想享受就享受,没准哪天就死了呢。”

顾溪竹:“……”

说得好有道理哦,你就是我哥。不过她倒是有了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这片区域有域外天魔存在,所以被外界,也就是天外封锁了呢?

谈得差不多了,大绿哥要去蹲榜,顾溪竹则打算在灵光内再添几句。

她这次睡了整整七天,即是说,灵光内的内容已经整整七天未更新了,虽然灵光因为神纹的缘故没有降落,但迟迟不更新还是不妥。

灵光内的最后一句是夫君说她天赋好,修炼突破如吃饭喝水一般容易。

顾溪竹接着写了下去。

【溪溪:好久不见,快看我的灵光,它又变亮了对不对?这几天我修炼了一下,果然就顺顺利利地突破了出窍期,神纹你们也验证过了,是不是有用?我夫君说的果然都对。】

【夫君还说我的乖乖是神兽,要给它取个名字,不能整天乖乖、乖乖的叫,堕了神兽的威名。】

【神兽怎么了,它就算是神兽,也是我的乖乖。】

【我瞪着夫君,气咻咻地说:“你就是化神了,你也得给我洗脚,哼!”夫君笑着说是是是,最后他道:“乖乖大了,总得有个大名。”】

【我说那也得我来取。我想了想说:“那就叫谢无忌吧。”】

我的蟹崽哦,它逍遥三界,横行无忌!

神念覆盖到灵光上,让灵光内部的光芒变得内敛又深邃,它不再如先前那般明亮耀眼,却意外地更加引人注目。

写完这几句,顾溪竹倒是费了不少力气,仿佛识海都仿佛被抽空了大半,已无力继续下去。

一来她现在才刚刚突破元婴期,而写的修为境界却是出窍,比原来金丹后期伪装元婴可要难多了。

二来,乖乖被定为神兽,还取了名字。

在打算退出灵网时,顾溪竹还收到了谢九春的消息,简言之就是他们有一位族老寿元不多,实在想感受一下皓月神辉博一次突破,恳请姑奶奶给一个机会。

顾溪竹同意了,她估摸着现在的元神彻底恢复还需要个三五天,便与谢九春约定在了七天之后。

谢九春也道:“七日之后,乖乖是不是也复活了。谢无忌,真是个好名字。”

谢无忌。

以至于族老们都以为姑奶奶是想用春秋笔案为谢家硬生生捏造一个神兽,现在大家都迫切地期待神兽诞生,纷纷肯定溪溪所言为真。

有他们带头,整个谢家上下都信了,还有——

那些想要购买谢家法器的修士,多多少少都得信上一点儿。

可以说,师娘的灵光高度,谢家独捧三成!

顾溪竹取名的时候压根儿没想那么多,毕竟她都是现编的,天天蟹崽蟹崽的喊,加上它的外形是青蟹,故而取谢姓,没想到还撞了天城谢家,白得一大助力。

她美滋滋地离开灵网。

出去后发现魔尊竟然没在房间,顾溪竹还有点儿惊讶。

神识一扫,等到整个归冥山都不见人之后,顾溪竹登时紧张起来,他不会又杀人去了吧?

好在惊尘和大绿哥都在,应该不是杀人。

泰玄还泡在灵网内,顾溪竹只能问惊尘:“惊尘,魔尊去哪儿了?”

惊尘在地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大堆字。

“主人出去买东西了,你看,这一片地方多不好看呀。”它用剑尖儿指着黑黢黢的水池边。

水池边,小竹子依旧是短短的一截,它这次枝叶花全断,还得养上好几天才能恢复,不过好的是池子里也堆了不少的天地灵物,吃得它都快撑坏了。

这会儿脑子还晕晕的,压根儿不知道魔尊什么时候出去的。

惊尘又写了一行字,“你要带什么吗?我可以直接告诉他,心神传音哟。”

顾溪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买的,不过转念一想,她这段时间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她都想涮火锅了。

要不还是直接出去吃?反正现在出门也……

是安全的吧……

实在是上次的事让她心有余悸,总害怕再遇到那种能让魔尊疯魔的人。

算了,她现在精神疲惫,还是好好休息为妙。

顾溪竹躺回床上,原本以为神识消耗那么多,精神疲惫,一下子就能睡着,没想到躺了半天也毫无困意。

目光落在了那空空的蒲团上。

顾溪竹不由自主地想起魔尊那布满孔洞、残破不堪又血腥至极的识海。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那些暗流涌动的血色潮水,时刻萦绕在耳边的厉鬼哭嚎,还有愈渐黯淡的残阳。

他日日困在那样的地方,该是何等煎熬?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如藤蔓般在她心头缠绕,搅得她心神不宁的同时,心尖儿又有细密的刺痛。

心疼,大概是喜欢的开始?

要不,让他时不时呆我这里算了……

那我是不是得将识海装饰一下,不然孤零零一片海,进来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识海就是修士的神念汇聚而成,她可以在里面搞花样,想怎么布置都可以,随

心所欲,变化万千。

这么想着,顾溪竹就在海中央弄了一座小岛,岛上自然是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竹子,每一朵都咧嘴微笑。

接着,她在小岛中央也幻化了一个精巧的阁楼,檐角飞翘,朱栏玉砌。

推门而入,内里陈设却与魔尊房中如出一辙:大蝴蝶结珐琅花瓶里牡丹怒放、五彩斑斓的软榻、描金绘彩的屏风和浓墨重彩的走马灯……

为了符合魔尊的审美,顾溪竹也是煞费苦心。

等到小岛布置完,她飘到上方看了一眼,直接“嘶”了一声。

初看辣眼睛。

再看……

算了,看久了就觉得也还行,多巴胺色彩嘛,就是实在太多了一点儿,不过问题不大。

他在那么阴暗的世界里艰难的活着,就该多一些绚烂的色彩!想了想,顾溪竹还在阁楼顶上安排了一层红色纱账,檐角本是挂风铃,转念想到这是她的识海哎,怎么能被修真界的东西局限。

最后,她在檐角的位置挂了原来那个世界过年时经常悬挂的炫彩发光灯笼,还在阁楼顶上安了一盏KTV里的那种七彩射灯。

等到全部弄完,顾溪竹……

她已经不想回到自己识海了。

最终,她将整个小岛用罩子遮了起来,等魔尊进来的时候,再给他看这个惊喜。

平时还是遮住为妙。

弄完识海后,顾溪竹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

花镜城,在先在芳华榜上刻名和听戏之间,仇泷月选择了后者。

因为一旦他刻名,戏台上的戏就该唱不下去了。

此刻,戏台上的女子娇吟一声,“抱歉,今日起得太晚了,实在是昨夜我夫君……他……太过持久……偏偏我修为低微,身子娇弱,几番云雨过后,竟是昏过去了好几回。”

仇泷月手一抖,手中的茶盏险些捏碎。

他已得知,今日讲的这一段是许多日前写的,那时候,他们并没有神念接触。

所以……

在很久之前,她便这么想了吗?

神念一扫匣中山,发现她还在床上躺着后,仇泷月继续听了下去。

她写的那些东西,果然很容易吸引大家的注意,难怪收集愿力的速度那么快。

当然是要归臧魔尊的灵韵骨?

神纹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她要他身上别的东西,他都会给。

一开始,仇泷月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他坐姿随意,显然整个人都十分放松。只是等到听到后面的谢无忌后,仇泷月面色凝住。

谢?

谢无忌。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再次出现时,人已经站在了花市的芳华榜旁边。

抬手,并指为剑,直接在芳华榜上刻上仇泷月三字,至于喜好。

他刻下了溪竹。

仇泷月眸光微转,神识如清风般掠过花市,瞬息间便锁定了上次卖他竹子的那位老汉。他一步迈出,转瞬便出现在老汉身前,冷声道:“溪竹,便是上次你家溪畔的那丛翡翠竹,翠竹临溪,清影摇波;玲珑剔透、婉转清音。”说罢,目光淡淡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花市霎时鸦雀无声。

那老汉因与魔尊有过接触,还得了不少好处,这会儿倒不似旁人那般战战兢兢。

他颤巍巍上前一步,粗糙的双手在衣襟上搓了搓,壮着胆子道:“尊上放心,小老儿定当尽心竭力,为尊上培育出最心仪的溪竹。”虽不明白魔尊这别具一格的喜好,但他也不需要明白。

仇泷月略一颔首,手伸入袖中,将袖内玉匣微微开启一线。

霎时间,大量灵气自他袖中奔涌而出,整个花市顿时被氤氲的灵雾笼罩。

那灵气精纯至极,竟凝成肉眼可见的绿意,如翠绿丝带在众人周身流转。

“这……这……”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突然浑身颤抖,浑浊的双眼迸发出精光。

他卡在炼气三层已逾二十载,此刻只觉一股清凉之气直冲丹田,早已干涩淤堵的经脉竟是重新焕发生机。只听“咔嚓”一声轻响,老者周身迸发出淡淡灵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当场突破至炼气四层!

花市中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有人慌忙打坐调息,有人手忙脚乱地取出玉瓶想要收集灵气,更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这等精纯灵气,对他们这些底层修士而言,简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珍贵千百倍,是穷尽一生也难企及的造化。

此刻花市长街上,灵雾如春雨般无声浸润。既无大能威压震慑,亦无宗门子弟争抢,如天降甘霖,人人可得之。

仇泷月匣中山倾斜了一刻钟整。

他整整现身了一刻钟,花锦城的城主和守城修士皆未露面。

等榜上留名后,仇泷月破碎虚空而去,瞬息飘至千里之外。

寻到一个相对安全之处时,他一步跨入匣中山,直接坐在了顾溪竹身旁。

仇泷月垂眸凝视她的睡颜,修长的手指轻轻描摹过她的面部轮廓,就像识海中,她做过许多次的那样。

手指在触及唇瓣时微微一顿。

他的声音里泛着一丝冷意:“谢无忌,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