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的下人听了便有些动容,觉得宝玉行事不妥,但对姑娘却是一片真心,如此深情,倒也可以谅解几分了。
当然只是几分,他对黛玉的伤害还是不可原谅的。
黛玉却不为所动,冷笑道:“他哪里是为了我?若真是为着我,便该替我考虑才是,如今种种,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罢了。”
下人这才回过神来:是啊!宝二爷要真是喜欢他们姑娘,便不该这么害她才是。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是真的喜欢,但行事这般无忌,也不过是个祸害,又有什么好感动的?
薛虯看着黛玉,眼中溢出笑意。他与黛玉熟识不久,但知道她以前的经历,也算是看着她一点点成长起来,如今越来越清醒明白了。
黛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便见薛虯含着笑意看她,脸颊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去。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脸转回来,抿了抿唇,问出早就想问的那个问题:“你……你不想问问我和宝玉的事吗?”
问完之后便低下了头,心中极为忐忑。
天下男子,大约没有不介意自己的未婚妻曾与旁人有过情分的。更何况黛玉与宝玉曾内外间地同住,虽然那时候年纪还小,但也到
了七岁不同席的时候,想必薛虯也会介意吧?
到了这时候,黛玉才真正理解了父亲对外祖母的怨怼,外祖母把她和宝玉养在一处的时候,可有一丝一毫为她考虑?
纵然外祖母有撮合她与宝玉心思,可是她便那般自信,从没想过其他的可能吗?
说到底还是不够在乎罢了!
黛玉心中酸涩难言,一半为了外祖母,一半为了一会儿可能得到的答案。
然而薛虯只是笑笑:“你与宝玉有什么事?”
黛玉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薛虯,薛家曾与贾家相熟,对过去的事不可能全然无知,这是什么意思?
薛虯看黛玉茫然又忐忑,没忍住伸出手,在她头上拍了拍:“你们俩不就是幼时一同受教于老太太膝下,所以比旁人相熟几分吗,有什么好介意的?”
黛玉以为薛虯不明白,抿了抿唇,刚要说个清楚,然而对上薛虯的眼神,便知道他知道此中内情,只是没有放在心上,准备好的话也咽了回去。
薛虯的确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宝玉和黛玉的所谓“情分”,就像两个小学生传纸条表好感,且黛玉如今对宝玉再无好感,过去的事实在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说:“你以后也不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免得叫人听去对你不好。”
黛玉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
却说贾母叫赖嬷嬷去请黛玉不成,又得了薛虯这么一番话,便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贾母自然也恼怒宝玉,但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着的孙子,那点怒气便渐渐散了,只剩下心疼。
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叹了一声,沉声道:“玉儿想回家住几日也罢,便依着她罢,过些日子再接她回来。”
语气中满是不悦,显然是觉得林黛玉这么不给她脸面,长辈尊严受到了挑战。
鸳鸯心中一叹,觉得老太太越发左性了。
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宝玉的过失,林姑娘平白受了这么大委屈,还不能有些脾气了?
再说他们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宝玉这个样子,人家的确不敢回来住,谁知道宝玉还会做出什么来?即便林姑娘身边有人守着,不会受到冒犯,但时时被人缠着也烦人不是?
再说宝玉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若不等贾家拿出个态度便再住进来,一来她和林家都会被旁人小看,让他人觉得冒犯她不用付出代价。二来也会令人误会,觉得她果真与贾宝玉有情分,要不然怎么一点也不介意呢?
说到底林家和薛家只是为了保护林姑娘罢了,可老太太显然不这么想,一心只觉得两家是与她唱反调呢!
再这么闹下去,只怕林家真的要与她们家生疏了。鸳鸯心中担忧,但看贾母脸上压抑的怒气,到底没敢说出口。
老太太想要保护宝玉,但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
贾宝玉和秦钟的二三事很快传回京城,贾家本没有多大影响力,但贾宝玉本人却有些名气,当日他以一己之力坑了家中好几个姐妹,可叫广大群众看足了热闹,如今他又爆出新瓜,却是喜欢男人、孝期不轨、还试图以毁坏女子名节的方式逼人家嫁给他,幸好那姑娘的未婚夫在场,当众澄清此事,要不然那姑娘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骂贾宝玉无耻,骂贾家教子无方,荣国公府和贾宝玉的名声再次跌入谷底。
贾政消息再不灵通,到底也听说了这件事,迎着同僚打量、嘲讽的目光,只觉得无地自容。
下衙后便匆匆回家,把宝玉的小厮茗烟叫来细问,确认流言乃是真的,气得差点撅过去。当即就到贾宝玉房里,不顾他还生着病,就要把人拖下去用家法。被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贾母和王夫人拦住了,又是一番唱念做打,一个摆出长辈架子,一个哭诉死去的长子,到底从棍棒之下保住了宝玉。
贾政扔掉棍子,不觉满心悲凉,滚下两行热泪来,怆然道:“儿孙不肖!家门无望啊!”
*
与此同时,薛虯也安置好黛玉,回到自己家中。
薛母早就叫人准备了一桌饭菜等着薛虯,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薛母先是问起林如海和黛玉的情况。
薛虯一一说了,薛母听得喜不自禁。
她原就喜欢黛玉,唯一担心的便是黛玉变成孤女,如今林如海身体好转,又投靠了四王爷,有四王爷支持,安全更有保障不说,以后说不定还能立下大功更进一步,对薛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薛母并非势力之人,若真挑拣家世门楣,也不会在林如海病重濒死之际答允婚事,但她也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会心疼自己的孩子,希望薛虯拥有的都是最好的,林如海能好好的她自然高兴。
又问起码头上发生的事,薛虯也细细说来,薛母听了连连叹气:“原先瞧宝玉也是个好孩子,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姨妈……”
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下去。王夫人早就叫薛母伤透了心,长姐那么有主意,想必也不需要她担心。
第二日上午,薛虯给四王爷请安的时候,四王爷也难得问起了八卦,可见这件事传播范围之广,短短一夜功夫,就连四王爷也知道了。
薛虯只能又细细说了一遍,四王爷听了冷哼一声:“歹竹难处好笋!”
贾家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教出贾宝玉这样的子孙也不奇怪。
四王爷只是因为事涉薛虯才问了一句,实则对贾家并没有什么兴趣,比起贾宝玉,他更关心林如海。
虽然薛虯一直有传信回来,但书信乃能说的到底有限,许多细节还是要薛虯当面细说。
二人就此商议一番,又说起京中情况,皇帝身体依旧没有起色,五王爷和七王爷斗得越发激烈,四王爷表面韬光养晦,暗地里悄悄发展势力,林如海送来的那份名单也给他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提到林如海,不免想到林黛玉,打趣道:“不是说不着急成亲吗,一到扬州就巴巴定亲,可叫我受了王妃好一顿排喧。”
薛虯才不信他,四王妃纵然爽朗,也不敢真的责备王爷。况且她的侄女又不愁嫁,哪里值当为此生气?
知道四王爷是玩笑,薛虯也跟着玩笑了几句。
四王爷想了想,说道:“日后若有机会,叫王妃见一见林家那丫头罢。”
这便是替黛玉撑腰的意思了,不管是为着薛虯还是林如海,这对黛玉都只有好处。薛虯并不推辞,拱手道谢。
四王爷又道:“不回贾家也好,我请母妃给她赐两个教养嬷嬷,如此旁人便不能挑拣了。”
这次薛虯却犹豫了,有德贵妃赐下嬷嬷是好,但宫里规矩太大,薛虯恐怕消磨了林妹妹的灵气。
想了想,他说:“多谢王爷好意,待下臣回去问一问林姑娘的意思再说吧。”
四王爷艰难地咽下一口茶,上上下下打量薛虯:“还不曾过门,你就开始惧内了?”
薛虯:“……”
第97章 第97章皇权更替
五王爷和七王爷斗争越发激烈,朝堂党派林立,乌烟瘴气。盛况一如当年的太子和二皇子,所有人都以为下一任皇帝便在他们二人之间了。
毕竟皇帝已经老了,且身体一日不
如一日,总不见得再废了五王爷和七王爷,重新搞一次平衡吧?
即便他想玩,也没有合适的皇子让他玩了。
这时候大家齐齐忽视了四王爷,并非觉得他不好——当然,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由于追缴国库欠款一事,四王爷得罪的人太多,以至于百官对他的印象不佳。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子和二皇子倒台后,接替他们的是五王爷和七王爷,四王爷被直接跳过了,可见皇帝并并没有把他列为储君候选人。
再加上皇帝钟爱甄贵妃多年,想在她的孩子中间挑拣下一任君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宫外五王爷和七王爷自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主动的、被动的,百官、富商纷纷来投,甄家及相关姻亲也炙手可热,人人都想与他们攀上关系。
宫里甄贵妃也是春风得意,所有人都默认了她会是下一任太后,原本就因为盛宠多年地位颇高,如今更是越发超然,众人见了她无不恭恭敬敬,就连德贵妃也要退一射之地。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暗地里皇帝一直在考验四王爷。
除了一开始的追缴欠款,后来皇帝又给了他几件别的差事,这些差事有的很难、要得罪很多人,也有些非常清闲、且几本没有什么意义——譬如整理各地往年账簿,甚至干脆不给四王爷安排差事,让他坐冷板凳。
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并不符合皇帝一贯行事准则,一开始叫四王爷摸不着头脑。后来才回过神来,猜测皇帝这是在考验他的本事和心性。
倘若能担得起事、不软弱谄媚他人、也能耐得下性子,不因一时冷待而乱了阵脚,或许便能通过皇帝的考验了。
至于为什么要考验他?答案似乎非常明显。
想到那个可能,四王爷的心“砰砰砰”剧烈跳动,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皇帝的心思太难揣测,万一他们会错了意呢?万一这是皇帝的又一次试探呢?
四王爷沉吟许久,说道:“不论父皇是什么意思,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罢了。”
薛虯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应对方法,若皇帝存心试探,他们便避过一次危险,若皇帝真心想传位给四王爷,这样的表现也该是他最满意的。
但是薛虯还是提醒了一句:“王爷也该做好准备了。”
倘若皇帝是真心想传位给四王爷,他自己却没有做好准备,煮熟的鸭子又被别人抢了去,那不得呕死?
四王爷点头,之后果然一边认真当差,一边继续暗中活动,这一活动便发现事情出乎预料地顺利,仿佛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似的,至于这个人是谁,根本不做他想。
四王爷考虑许久,还是接下了这份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好意。就这样,表面上五王爷和七王爷风生水起,暗地里四王爷和皇帝暗度陈仓,四王爷的势力稳步扩张,倒也不比五王爷和七王爷差什么,且由于这些人都是四王爷自己挑选,部分还得了皇帝授意,质量比五、七两位王爷高得多。
*
一晃便到了年下,这日薛虯下衙回家,远远便瞧见几位官员簇拥着礼部尚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礼部尚书满面春风,看起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礼部尚书就是李开华的祖父,从前与王熙瑶定亲的那家。
自从薛虯纵容薛蟠打了李开华,这位李大人看他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平时即便不找茬为难他,也要装作瞧不见,不喜的态度十分明显。
薛虯倒不怎么在乎,他赢都赢了,还不许输家发发牢骚吗?
赢家的风度他还是有的。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李大人看到薛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敛笑意、板着脸冷冷瞥他一眼,然后不屑地瞥过头去,反而笑眯眯地打招呼:“薛大人。”
薛虯也回礼:“李大人。”
李大人笑呵呵道:“听说薛大人得了桩好婚事,还没向你道喜呢。”
薛虯微笑,这都过去多久了,他回京都有一个月了,现在才来道喜?
薛虯只是微微颔首,等他继续表演。
不用李大人说,簇拥着他的官员便道:“应该说同喜才是,李大人家也是大喜事呢!”
薛虯明白了,应该是李开华得了桩好婚事,李大人找他炫耀来了。
薛虯心中有数,但不打算顺着他们的话说,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同喜?莫非李大人要娶平妻?”
众人:“……”
李大人也被气个倒仰,娶平妻可不是什么好话,这是大庆律法明令禁止的,一旦查实不仅会被律法和宗族处罚,还会影响在士大夫之间的名声,甚至影响前途。
更何况李大人已经是老朽了,家里妻子又是个母老虎,要是有一二流言传出去,哪里还能做人?
薛家这小子还是那么讨人厌!
李大人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冷声呵斥:“薛大人,请慎言!”
“原来不是啊。”薛虯恍然,“原是我误会了,听说李大人有喜事,还以为你要娶妻。下臣向李大人赔礼,莫怪莫怪。”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神态语气却没有丝毫歉疚之意,显然是故意气李大人的。
李大人果然又被他的态度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道:“并非老朽,是老朽的孙子开华与江南甄家的小姐定了婚约。”
难怪这老头这般得意,想攀附五王爷和七王爷之人如过江之鲫,他身为礼部尚书,品阶不低,然而礼部地位虽高,却并无什么权柄,李大人能在一众人选中脱颖而出与甄家结亲,也算有几分手段。
且比起直接与五王爷和七王爷交好,与甄家结亲虽然远了一层,但是更加安全,不论这二人之中哪一位上位,甄家都是未来天子的母家,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李家也能沾一点光。
也难怪他要巴巴跑来跟薛虯炫耀了。
薛虯依旧淡淡笑着,拱拱手:“恭喜李大人,不知令孙的腿好全了没有?”
李大人好不容易重新扬起来的得意表情又僵在了脸上。李开华的腿虽然好了,但是留下了病根,阴天下雨的时候便容易难受,且再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从前最爱的跑马打球更是万万碰不得,以至于李开华整个人都阴郁了许多。
好好一个文武双全、前途无量的少年郎变成这样,李家上下都为之难过,薛虯这是直接扎到了李大人的痛处。
他脸色漆黑,拂袖而去。
*
转过年便是盛元四十二年,皇帝十九岁登上皇位,这一年已经六十一岁。
春暖花开之际,皇帝的精力越发不好了,把更多的差事丢给了底下的儿子和大臣,自己则尽量保养身子。
但即便如此,要维持一个帝国的运转,皇帝还是少不了劳累,一场倒春寒,他便病倒了,这一病来势汹汹,皇帝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三日后才勉强醒转。
心腹太医跪在皇帝面前,颤颤巍巍地告诉他,倘若再不潜心保养,寿命便只在这几个月了。
皇帝终究不能再继续拖下去,尽管非常舍不得手中权柄,但若没了性命,一切都只是空谈。
考虑了一日,皇帝下定决心:禅位!
两日之后的大朝会,皇帝拖着病体坐在龙椅之上,颁布了一道圣旨。
太监总管当众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世祖皇帝遗志,嗣守鸿基、统御万方,四十又二年矣!
赖祖宗承佑,天地庇护,海内承平,仓丰廪实。朕夙兴夜寐,不负祖宗重托。然朕春秋日高,精力渐衰,安能久踞神器,恐失为君之德……”
百官心中剧震:只听一个开头他们便知道,这居然是禅位诏书!
没有人想到皇帝会禅位,毕竟皇帝将消息瞒得很好,众人只知道他身体不好,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古往今来,哪里有皇帝愿意主动退位?除非不得已,哪一个不是握着手里的权利直到死去?
皇帝这一招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愣怔过后,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提着心等着听后面的内容。
其中尤以投靠了五王爷和七王爷——也就是大部分官员更为激动,决定他们前途的时候到了!
两位王爷本人更不必说:斗了那么久,结果便在今日了!
即便努力掩饰,二人脸上还是不**露出期待、兴奋、紧张之色。
皇帝冷眼看着底下众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他的儿子、他的
臣工。
他已经垂垂老矣,老五和老七则意气风发,而大臣们也早已各有新主,只等着他这个旧主让位,踩着他平步青云。
人未走,茶已凉!
皇帝心中冷笑,无论如何他现在还是皇帝,下一任君主的选择权还在他的手里,只看他们等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太监总管略显阴柔的声音继续:“朕之四子,温良忠正、勤政爱民……”
后面的话众人已经听不进去了,除了一小部分已经归属四王爷的人,大部分人都是茫然加无措,没想到皇位居然会落到四王爷头上。
不是五王爷,也不是七王爷,而是从前并不起眼的四王爷。
明明皇帝并不看重他!
不!
说到看重,许多人被权势富贵迷了的脑子渐渐清明,发现了其中不对,纵观皇帝给四王爷的那些差事,或是麻烦、或是无用,从前他们都不看在眼里,且当作皇帝不看重四王爷的证明,如今看来,那分明是对四王爷的考验吧?
能站在庙堂之上的没有傻子,只是从前身在山中不辨方向,如今跳出来再看,自然事事分明。可惜也不过是失败者的事后诸葛之举罢了。
皇帝就这么扔下一个大雷,把所有人都炸得外焦里嫩。
五王爷和七王爷自然不服,甚至试图反抗,但是皇帝只是老了,不是傻了,他对权利的控制从来没有放松过,再加上四王爷出手,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把五王爷和七王爷党羽压了下去,之后只要等四王爷上位,该贬斥的贬斥、该拉拢的拉拢,渐渐分化便好了。
消息传到宫外,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薛家立时便炙手可热起来,都知道四王爷很看重薛虯,从前只当这是上级对下级的赏识,如今看四王爷出手的样子,显然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没有野心”、“毫无准备”,那么身为他心腹的薛虯又参与了多少呢?
这可是从龙之功啊!
薛家一时门庭若市,但这还不算完。
十日之后,在太和殿举行禅让大典,皇帝退位,移居万春园养老。而四王爷登基为新帝,暂时依旧沿用盛元年号,等到明年再改年。
新帝登基,头一件事自然是尊父亲为太上皇,德贵妃为太上皇后。其余嫔妃也加封太妃。
其次便是册封四王妃为皇后,嫡长子团哥儿为太子。
关于是否要立太子,新帝也曾犹豫过。并非对团哥儿有什么不满,只是见过前朝夺嫡之惨烈,在新帝看来,太子便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稍不注意便可能被人扑上来撕碎。
相比之下,可能换一种立储方式更妥当。
但考虑过后,皇帝还是决定立团哥儿为太子。虽说大庆皇位贤者居之,但嫡长子继承制乃是传统,团哥儿既是嫡长子,表现得也足够聪慧能为,还得到太上皇的喜欢,若不立为太子,只怕旁人多有揣测,认为新帝对团哥儿甚至皇后有意见,更有甚者以为他在以此对抗太上皇便不好了。
大不了他注意些,不给其他皇子机会便是了。
封完后宫与皇亲宗室,接下来便是大臣了。
薛虯第一批收到圣旨,新帝封他为文远伯,五代始降。
第98章 第98章薛虯封爵
薛虯封伯的消息一出,众人自是看到了新帝对他的看重,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心生不满。
在他们看来,薛虯虽是皇帝的心腹,且或许在夺位过程中帮了皇帝一些忙,但他于朝政上并没有太大的功劳,之前倒是有个记账法,但不是给他升官作为赏赐了吗?
薛虯于朝政上无有大功、入朝时间又短,还没有家族势力支持,凭他的功劳,给他升官或者多赏些钱财也就罢了,何至于直接给出一个伯爵?
若皇帝只凭喜好封赏臣子,那他们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朝堂上议论纷纷,要皇帝给个说法。
没有人想到新帝登基后与朝臣的第一次交锋居然是因为薛虯,向来君与臣的关系都是此消彼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倘若君王强势,便是君主大权独揽,臣子安安分分当个好下属;若君王立不起来,那大臣们也不介意分薄皇帝的权柄,做个风风光光的权臣呢!
新帝刚刚登基,众人对他还不够了解,自然要先试探一二,正好出了薛虯这件事,便被他们拿来大做文章。
倘若此次皇帝能够弹压住百官,他便能初步树立威严,倘若不能,便是他在这场交锋中落入下风,以后要多花费许多心思才能挽回这次的损失。
好在皇帝早有准备,并不惊慌。
他先是任由百官议论了几日,借此好好观察了一下众人的立场,心里有数后才给出封薛虯为伯的理由:玻璃和轮种法!
轮种法古已有之,看过农书或者对农业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一些,这法子能有效提高产量、保持地力,如果用得好,能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在薛虯梦里的那个世界,轮种法在农业历史中一直起着巨大作用,但不知为何这个世界却很少有相关痕迹。
或许百姓凭借经验在做着类似的事,但一来不够系统专业,二来普及范围非常小。而农书上虽然有相关记载,但多半只是一笔带过,并没有详细的操作方法,而能看到农书的多半是不用做农活的人,不会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研究,愿意费心思的百姓又看不到珍贵的农书。
如今四王爷在薛虯的帮助下,耗费几年时间研究出科学的轮种方法,一经推广,粮食产量必然大幅度增长!
至于说玻璃……比起轮种法它没那么重要,但也只是与轮种法相比罢了。
玻璃同样非常要紧,别的不说,只挽回上国体面便是大功一件。
西洋人借着玻璃器大庆捋走多少真金白银?这些也就罢了,但作为曾经的天朝上国,四海臣服、万邦来朝,只有别人求他们的好东西,从来没有他们求而不得的,却被西洋用玻璃器打了脸。
没想到如今他们也能做了!
且据皇帝与薛虯所说,他们不仅可以制造琉璃器,还可以制造大块玻璃——这可是比玻璃器更难得的好东西。
虽然没有见过,但很多人都听说过皇宫里的玻璃窗,谁能不羡慕?他们也想要一块呢。
只希望价格不要太高吧。
说到价格,很多人又想起来玻璃这东西的价格,说一句堪比黄金也不为过,想来推广后会给国库赚到不少银子,算起来又是大功一件。
这时大部分人对薛虯得到这个伯爵已经服气了,没想到还有惊喜。
因为新帝登基,各地官员都上表恭贺,江南一个偏远县城的县令也跟风送来贺表。
照理来说,一个小小县令的贺表根本送不到皇帝御案上,甚至根本不会引起注意,但这份不太一样,因为它提到了一些众人不知道的旧事。
——皇帝竟一直暗暗接济当日因江南水灾流离失所的百姓,前后送去的银子多达二十多万!
二十多万两白银啊!
虽然不知道四王爷的具体收入与花销,但众人可以肯定,刚刚开府没几年的四王爷绝对不能轻易拿出这么多钱,那么这些钱来自哪里便一目了然了。
原是他们小觑了薛虯,原以为薛家并无什么权势,他本人也只是从五品员外郎,能给四王爷的帮助有限。却忘了这世上还有钞能力这种东西,只凭这一桩功绩,这个伯位薛虯便当得起!
有意见的众人都闭上了嘴,皇帝在这一次交锋中大获全胜,薛虯的名字也携着玻璃与轮种法,以及新帝登基前暗中帮助灾民的善举广为传播,给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皇帝狠
狠刷了一波好感,皇位算是坐稳了一半。薛虯也彻底落实了皇帝心腹之名,就连太上皇也送了赏赐。
薛家一时门庭若市。
*
这几日薛家可热闹极了,即便力求低调,但前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能拒绝的薛母都拒绝了,但还有许多不能拒绝的,比如亲戚故交,以前相处好好的,总不见得得势后便不见人了吧?那不叫低调,而是目中无人。
还有一些得罪不得的高官世家、皇室宗亲,也派底下人、或者主子亲自来送上贺礼,少不得薛母接待一二。
几天下来,收到的贺礼装满了库房。
而作为新鲜出炉的伯府太夫人,薛母也成了众人追捧的存在,自离开金陵后头一回被人这般程度的恭维,还是沾了儿子的光,叫她喜不自禁,飘飘然起来。
不过薛母看似没有主意,实则行事自有章法,飘也飘不到哪里去,薛虯便也不管,只由着她高兴。
薛蟠和宝钗也受到诸多关注,知道他们俩一个从军,一个在宫里陪十一公主——现在应该称呼为端阳长公主念书,不免感慨薛母教子有方,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出息。
这就叫薛母有些心虚了,毕竟几个孩子的教养她真没怎么出力,薛虯和宝钗是去世的薛父教的,而薛蟠能有今日全赖薛虯教导。
不过自己的孩子被夸,薛母还是很高兴。
另一个话题中心便是黛玉,因为贾宝玉闹出的那一桩事,虽然众人大部分心思都在贾宝玉身上,但知道的清楚些的大户人家也连带关注到了薛、林两家的婚事。
可以理解林如海在病重垂危之际将女儿托付给一个可靠的后辈,只要人品端方,以后能对女儿好,家世什么都不必计较。
但林如海到底没死,于是这桩婚事便有些尴尬了。
在一些不了解薛虯的人看来,薛家到底只是商户,薛虯也只是商户之子,他的确聪明能干,能研究出记账法这种东西,但也不过如此了,难道还能再复刻一次这样的功劳吗?哪有那么多东西等他改良,他又哪来的那么多灵感?
总之在一部分人看来,薛虯虽然年少有为,但是前途有限。黛玉身为二品大员之女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
有人真心替她惋惜,也有人暗地里笑话林如海,自然也有人表示理解,认为薛家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品行经得起考验,这比起家世更加重要。
但统一的是,这些人都觉得黛玉低嫁了。
没想到这才过去几个月,薛虯就得封伯爵,薛家一跃而上成了当朝新贵。
这下没人觉得薛家高攀林家了,反而羡慕起林如海和黛玉来。
十几岁的伯爵!还不是靠祖宗余荫,而是自己打拼来的。更何况薛虯受皇帝看重,还能拿出这么多好东西,以后还有别的发现也未可知,前途是一片光明。
林黛玉嫁过去就是伯爵夫人,他们的孩子甚至孙子的前途都不用操心,眼见着都是好日子,怎么能不叫人羡慕?
只可惜他们没有林家这份运气和眼光罢了!
黛玉的心思最为细腻,如何察觉不到旁人对她的态度变化?替薛虯高兴的同时,也不免觉得那些势利眼腻歪。
更叫黛玉腻歪的是,贾家又派人来接黛玉了,这次终于带来了他们的诚意:宝玉被打了二十个板子,且以后除了去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不许再进后院。
病才刚养好,又开始养伤了。
不管那板子有多少水分吧,好歹这个惩罚还算拿得出手,黛玉既出了气,便也不再计较,闻得贾母想她,便回去住了几日。
几日而已,没多久黛玉便借口在家中住惯了,一时离了反而不习惯,又搬回林家住去了。
这借口实在牵强,但黛玉在林家住那么久本是宝玉失礼在先,而他们贾家又不肯低头赔礼的原故,黛玉以此事为借口,便是贾母也无法阻拦,到底叫她归家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受到了许多关注,便是王熙瑶。
上回王熙瑶被李家退婚,薛蟠一怒之下打断了李开华的一条腿,薛虯也纵容弟弟,好好替王家出了一回头,那时便让众人看了好大一场热闹,也叫人知道薛虯与舅父家关系不错。
薛虯得封伯爵,王熙瑶自然也沾光。且皇帝登基之后,虽没有撤回太上皇安排的用来制衡王子腾的人手,但亦给了他许多便利,如此一来谁还不明白,新帝对王子腾并没有恶感,甚至说不得王子腾也早就投了四王爷,他们从前预想的王家被清算大概不会发生了。
因为这个缘故,王熙瑶再次变得抢手起来。
还是那句话,只要有足够的价值,所谓的污点根本就不是污点。有薛虯和王子腾在,哪怕年岁渐大,哪怕被退了一次婚,再提到王熙瑶跟前的婚事比从前的还要好。可叫舅妈冯氏扬眉吐气,这两年也有人给王熙瑶说亲,但条件一个比一个差,什么没了老婆的鳏夫、五毒俱全的纨绔、寒门出身的举子,仿佛是个人就能配得上她的女儿,可把冯氏气得不轻。
也不是不焦虑,毕竟女孩儿的花季就那么几年,王熙瑶年纪越来越大,可挑选的范围越来越少,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婚吧?
好在冯氏对王子腾的立场心中有数,憋着一口气不肯允婚,只等尘埃落定的那一日。
结果也的确没有叫她失望。
如果只是这样,众人虽然会觉得王熙瑶好运,但也不过如此。偏偏戏剧化的一幕发生了。
前面说过,李家给李开华定了甄家的女儿,还特意跑薛虯跟前炫耀过,结果还没几个月,啪唧!四王爷成了新帝,五王爷和七王爷皇帝梦碎,被太上皇亲自打发去了封地上,甄家虽然还是官身,但也是大不如前了,反倒是王家重又起来了,如今谁不说李家多少沾着些晦气,暗暗看他们的笑话。
李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并且悔得肠子都青了,悔不该退了王家的婚事改定甄家,如今名声没了,孙子一条腿半废,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李大人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再退了甄家的亲事!甄家虽然不复从前,但好歹还有个甄贵太妃呢,五王爷和七王爷是被打发了,但甄贵太妃在太上皇跟前还是很有脸面的,她要是想整治自
己,李大人不觉得太上皇和新皇会保他。
且不说这个,只说李家已经退过一次婚,被人骂了这么多年,若再来一回便真的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了。
到底捏着鼻子认下了这桩婚事,做出一副不离不弃、不慕权贵的样子。倒真叫他挽回了一点名声。
除此之外,李尚书还派心腹往薛家走了一趟,以恭贺的名义送了不少东西。不是不想送到王家,只是王子腾又没有升官,想送也没有理由,只能曲线救国,表达诚意了。
这自然又让人看了一波笑话,不过李大人只想叫王家和薛家消气,不要再针对自己,可以说非常能屈能伸。
*
另一边,四王爷去见了皇帝。
正值壮年的帝王穿着龙袍坐在御案之后,比起从前的冷静自持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仪,不怒自威,十分有压迫感。
薛虯跪下行礼,皇帝对他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意:“起来吧,坐。”
薛虯也不推辞,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叫皇帝笑意更加分明。
他这个人便是如此,爱憎分明,且十分双标。若不喜欢的臣子在御书房这般随意,皇帝会觉得对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嚣张跋扈。但薛虯这么做,皇帝便认为这是亲近之意。
他也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是一个比较闲适的姿态,问:“你今日怎么得空进宫了?”
薛虯这几日忙得很,一来客人颇多,他也需要接待,二来便是忙着户部的事,皇帝初初登基,到处都乱得很,他也得多盯着些,有些日子没有进宫见皇帝了。
薛虯听见这话,重又起身跪下,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交给齐忠。
皇帝还以为是什么,接过来一瞧,竟然是薛家的账本。疑惑问:“你这是何意?”
薛虯道:“官员不得经商,下臣得幸于陛下,觍居庙堂之上,岂敢以官员之身牟取私利,陷陛下于两难之地?故请将家业交托陛下。”
皇帝再没有想到薛虯能做到这个地步。
其实大庆并没有明令禁止官员经商,但官员手握权柄,经商时容易与民争利,故而一般不允许,经商的官员要么仕途上难以寸进,要么极容易受到道德批判。
薛虯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他乃先经商,后入仕途,且一来便因记账法大放光彩。即便如此也不是没人弹劾过他,只是太上皇没有理睬罢了。
正因为有太上皇的态度在,即便薛虯不上交家产,皇帝也不会说什么。若薛虯实在不放心,便把家产转到其他人名下,譬如他的母亲或者弟弟,便算不得他经商了。
这么多法子可以用,偏偏薛虯一个都没采纳,反而决定将家产交给他!
那可是薛家所有的产业,会下金蛋的母鸡!
皇帝感动不已,亲自将薛虯扶起来,感慨道:“薛卿真乃朕之忠臣!”
薛虯忙道应该。
皇帝:“卿有此心,朕心甚慰!不过这产业还是留在你手里罢。”
薛虯疑惑。
皇帝道:“朕初初登基,海内未平,外夷亦虎视眈眈,正是处处需要用钱的时候,偏偏国库空虚……”
太上皇在位早年征战不断,取得赫赫战功的同时也损耗了大量国力,中期兢兢业业治理十几年才勉强弥补了之前的亏空,但好日子没过多久,因为皇帝年纪渐长,渐渐失去了雄心壮志,为求“仁德”之名,对待百官极为宽纵,导致贪腐盛行,太上皇自己亦贪图享乐、日渐奢靡,积攒的那点底子很快便被败光,即便皇帝追剿回大部分欠款,国库里如今也只有一千万两出头的存银。
一千万两看似不少,但这可是要用来维持一个偌大王朝运转的!别的不说,大庆边境不稳,随时都可能起冲突,一场中等规模的战争动辄需要几十上百万两;倘若哪里发生大型自然灾害,赈灾又需要几十上百万两;还要兴修水利、疏浚河道等等,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难怪皇帝要焦虑了。
他拍拍薛虯肩膀:“这些产业到了朕的手里,还要重新找人经营,他们又一时摸不准脉,还不如你继续管着,赚来的钱咱们两个分便是了。”
当然这次便不是平分了,大头自然是皇帝的,薛家能留个小头。相当于这产业还是归皇帝,只是由薛家替他管着。
薛虯没有意见,左右这产业本就是要给皇帝的,皇帝叫他继续管,薛虯只当成差事去办便是了。况且产业归了皇帝,他必定在背后支持,赚到的钱多了,即便分成的比例小一些,算下来也是不少钱了。
薛家本就有不少家资,他只是将产业交给皇帝,可不是将家底都交给皇帝。薛母手里还有些产业,每年也有一笔利润,再加上现在这笔,薛家的生活基本不会受到影响。
薛虯接下了这个差事,皇帝又道:“马上要开始推广轮种法和玻璃,朕的意思是,玻璃的事便交给你。”
玻璃的好处都知道,便没有什么好推广的,说到底还是做生意罢了,这正是薛虯最擅长的地方,再加上玻璃配方是他给的,之前也是他在卖玻璃器,此事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薛虯也没有推辞。
皇帝这才满意,说道:“皇后说想念林姑娘了,过几日让她进宫陪皇后说说话吧,你妹妹也一起来。”
第99章 第99章封爵后续
新帝登基,皇后也不能闲着。
登基大典的次日,皇后于坤宁宫接受王妃、公主及外命妇朝见。之后还额外召见部分重臣、心腹家的女眷以示看重。
皇后本就传下口谕,召薛母于三日后觐见,如今不过是再加上黛玉和宝钗而已。
进宫前的这几天,薛母极为紧张,做衣裳、打首饰、学礼仪……生怕哪一步出了差错。
又跟薛虯打听皇后的情况:性子如何,喜好什么,忌讳什么。
薛虯一一回答:“皇后娘娘性子舒朗大气,母亲有什么便与她说什么即可,只要不冒犯,即便有一二不妥当,她也不会计较。她喜好活泼鲜艳的颜色,母亲可叫妹妹往这方面打扮。倒不曾听说有什么忌讳。”
见薛母还是忐忑,安抚道:“娘娘只是想见一见母亲,略坐片刻、说上几句话即可,不必过分拘礼了。”
“话虽如此,可那毕竟是皇后,哪里能不紧张?”薛母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再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进宫,还能亲眼看一看国母娘娘,这都是沾了我儿的光。”
薛虯含笑不语。
说到宝钗的打扮,薛母也想到黛玉的:“正好我叫人给宝钗裁衣裳,也做两身给林姑娘送去吧。”
薛虯没有拒绝,虽然黛玉不缺两身衣裳,但这是薛母的心意,黛玉收到也会高兴的。除了衣服,薛虯又额外配了几套相衬的首饰。
正如薛虯所料,黛玉收到薛家送来的衣裳很开心,她身边的人也替自家姑娘高兴,对薛家更满意几分。
*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觐见皇后那一日正好是休沐,宝钗头一天从宫里回来,第二天一早起床梳洗,换上薛母准备好的衣裳首饰,比起在公主身边素雅稳重的打扮,今日的装扮端庄中略显娇俏,正符合宝钗的性格和年纪,衬得她粉面桃腮,人比花娇。
薛母没什么好说的,她是有品级的命妇,按规矩穿礼服、戴钗冠即可。
薛虯还叫人把黛玉接了过来,与他们一同进宫。
黛玉穿的正是薛家送去的衣裳,薛母的眼光很好,这衣裳颜色鲜亮而不艳俗,衬得黛玉仿若神妃临世。
黛玉先给薛母请安,这还是两家定亲之后两人头一次相见,薛母拉着黛玉的手亲香个不停,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宝钗在一旁打趣:“从前便说叫你嫁给我哥哥,如今可不成真了?”
直把黛玉羞得脸颊通红。
薛母把她揽在怀里,嗔宝钗:“可不许闹你林妹妹。”
“唉!”宝钗佯作叹气,“妈有了儿媳妇,倒把我抛到脑后了,真真成那小白菜了。”
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一时众人收拾好,登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往皇宫去,薛虯骑马跟在左近。到了东华门,几人下了马车,步行往坤宁宫去。
负责接引的是皇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李宝况,因着团哥儿的缘故,薛虯从前与他见过,虽不如齐忠那般相熟,也算是点头之交。
如今薛虯已经是文远伯,身份格外不同些。再者李宝况身为皇后心腹,很清楚这位薛大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就连皇后,因为太子的缘故,对他也格外看重,故而李宝况表现得恭敬而亲近,令人如沐春风。
到了内宫与外廷的分界点景运门,薛虯便不能进去了,对薛母道:“儿子在外头等母亲。”
又对李宝况拱拱手:“家母与两位女孩儿便劳烦李总管照应了。”
李宝况弯着腰,笑呵呵道:“薛大人放心便是。”
目送几人进了景运门,薛虯想了一下,抬步往东宫而去。
左右从这里到坤宁宫需要一些功夫,在坤宁宫也要待上一会儿,加起来少说也得半个时辰。玻璃的推广就要开始了,皇宫里也要换上一部分玻璃窗,薛虯打算去看看东宫需要多少。
景运门距离东宫并不远,半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薛虯没有提前说过,但东宫的侍卫并不拦他。团哥儿升级成太子了,但薛虯还是他的先生,皇帝还给他封了个太子少
师的虚职。
既然来了东宫,自然要先见过太子。太子此刻正在上课,教导他的是韩尚礼老先生。
韩先生也升职了,如今是太子太师,皇帝知道他的名声,还想请他在朝中担任要职,不过被拒绝了,韩先生早已不在意名利,只想一心教导小太子。
除此之外,皇帝另外又给太子安排了几位先生,不是要臣高官便是名士大儒,一心要将太子培养成才。
从前跟太子一起上课的二皇子被挪了出去,和其他皇子一起在尚书房接受教导。一应待遇也和其他皇子一样,比太子差了一截,包括他们的母亲也没有受到格外优待,更没有极受偏宠的情况。
皇帝本就不好女色,又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争斗不休,打定主意不给其他皇子和后妃一丝幻想的空间,身体力行地向世人展示太子的特殊。
薛虯也不知道这法子是否有用,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团哥儿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常服,一本正经地跟着韩先生念书,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板着,看起来有模有样。薛虯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在窗外停了一下,太子也看到了他,先是下意识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又想起什么,把笑意收了回去,努力板起脸,又变成了一本正经的小太子。
薛虯没忍住笑了一下,对他拱手致意。
他没在东宫待很久,很快又离开回到景运门,略等了片刻,薛母并宝钗、黛玉便出来了。
薛虯观察她们的神色,宝钗是常在宫里走动的,规矩礼仪都熟悉,也曾见过还是四王妃的皇后,而黛玉这几月与皇后见过几回,且颇能聊得来,她们两个都不用担心。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薛母,毕竟是头一回入宫,且之前表现得极为紧张。
不过看薛母神情愉悦,想来觐见还算顺利。
*
没过多久,玻璃的推广开始了。
第一次亮相是在万春园,薛虯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居所换上了玻璃窗户。二人虽然退出了权利中心,但是地位尊崇,时常有人前去请安,自然便看到了。
玻璃窗户的魅力不用多说,很快就有人找到薛虯,表示想要同款窗户,价格不是问题。
不过薛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给万春园诸位太妃、皇宫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皇亲长辈换上,众人不敢与之相争,很是等了一些日子。
直到这几处全都换上了玻璃窗户,众人的胃口也被吊得高高的,薛虯这才表示:可以开始接订单了!
京城上层霎时热闹起来,但真正下单的人并不多,玻璃的价格有多高大家都知道,玻璃窗户虽好,但也要看他们是否承受得起。
但总有人不缺钱,愿意为了享受、为了面子一掷千金,带着大出血的决心来到玻璃铺子,惊讶地发现玻璃的价格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高。
当然也不便宜,只是比起他们想象中的好多了,是大部分高门大户咬咬牙都能消费得起的程度。叫众人喜出望外,有种白捡钱的快感。
——毕竟要割韭菜,价格定得太高,韭菜买不起还有什么意思?
薛虯也没有隐瞒自己割韭菜的想法,明确表示待到玻璃产量提上来了就会降价,让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玻璃窗和玻璃器,狠狠替皇帝立了一波爱民如子的人设。
这也不是假话,皇帝的确打算大范围推广玻璃,也有降价的想法。不过不妨碍他先收割一波,给国库回回血。
听到薛虯这话,一部分人心生犹豫:都是一样的东西,既然迟早要降价,不若过段时日再买?
但更多的人只想立马下单:第一波来买玻璃器的就没有差钱的,图的就是个面子,就是个享受,玻璃价格比他们想象中的低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要再等着降价?闹呢!
不过等他们挥舞着银票要下单的时候才惊讶地得知:售罄啦!
根据薛家铺子给出的说法:眼下玻璃产量不高,且安装需要专门培训过的匠人,这些匠人同样不多,每日能安装的数量有限,故而每日只卖十块玻璃。
这自然是忽悠人的,皇帝从来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还是四王爷的时候便叫人建了玻璃作坊,如今产量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供应京城的大户人家戳戳有余,安装也没有薛家说的那么玄乎,至少以时下大匠的水平,稍加培训便能上手。
这便是饥饿营销了。
营造出货物稀缺的错觉,无形中提高众人对它的看法,顺势拉长售卖时间,才能在降价之前把这一波韭菜割个干净。
饥饿营销的可行性经过无数次验证,这一次也不例外,由于玻璃窗极难购买,它因为降价略微下降的逼格重新被无限拉高,同时价格又在很多人的承受范围之内,于是想买的人更多了。
由于想买的人太多,要等它降价不知等到何时,原本有些犹豫的人也下定了决心:早买早享受嘛!
如此种种,玻璃窗一时风头无两。
薛虯还见到了齐国公的孙子靳连,就是当日高价从薛虯手里买了琉璃器的其中一人,他的妹妹靳笙也是十一公主的伴读,与宝钗是好友。
这两年薛虯与靳连偶有往来,虽算不得多么相熟,但也能说得上话。
薛虯的书房里,靳连抱胸靠在椅背上,斜眼看向薛虯,凉凉道:“薛大人真是经营有方,那些玻璃器想必就是你自己工坊制造的吧?我便说大庆哪来那么多玻璃器!”
薛虯面色不变:“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总之那时候玻璃器便值那个价格。”
“可是你明知道玻璃器会降价,却没有提醒我!”靳连指责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好友了!”
薛虯:“……”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不过见靳连一脸委屈,薛虯没有与他争辩,赔礼道:“是我的不是,当日为了江南灾民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靳兄勿怪。”
靳连也知道皇帝还是四王爷时暗地接济灾民的事,又想起当日薛虯本不愿意卖琉璃器给他,是他自己想尽办法,还托了九皇子说情才买到。再想起这几年因为那樽琉璃器出的风头,气也渐渐消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左右我享受了这几年,不算亏了。”
薛
虯恭维:“靳兄大度,非常人可比。”
靳连被夸得高兴,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但很快又压了下去,轻哼一声:“知道就好,我虽不计较,却不代表你便没有错处了。要想我消气……”
薛虯:“如何?”
靳连嘿嘿一笑:“……除非你给我插个队,先给我家装玻璃窗。”
薛虯:“……”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靳连也是灵机一动。主要是玻璃窗太难买了,十块玻璃够干什么的?大户人家一家便不止十块玻璃,更何况薛家还搞什么劳什子“限购”,一家一次只能买一块玻璃。
即便靳家日日派人早早去铺子前排队,到现在也才买到两块玻璃,给祖父祖母换了书房和卧房的窗户便没有了,接下来还有父亲母亲、大哥、妹妹,要轮到他不知得猴年马月。
靳连早就心急了,恰好又抓住薛虯一个错处,可不就要借题发挥么。
*
薛虯到底答应了靳连,这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
即便没有靳连,薛虯也要给几家故交装玻璃的,譬如林家和王家,还有九皇子——他如今被封为燕郡王,也有自己的王府了。
不过是多加一个靳家,算不得什么。
靳连自是喜不自禁,而黛玉主仆站在明亮的房间里,也觉得稀奇极了。
雪雁小心翼翼伸出手指点了点,感受到冰凉坚硬的触感,又飞快地收了回来,脸上满是喜悦与新奇:“姑娘,真的有东西!”
众人听得失笑,朱嬷嬷捧着茶盏进来,说道:“自然是真的,外头刮着风,要是没有东东西挡着,咱们能感觉不到吗?”
她向来一板一眼,雪雁也不计较,笑眯眯道:“我从没见过这么透的东西,要不是心里清楚,还真以为这里什么也没有呢。难为薛大爷怎么想出来的!”
说着还偷眼去打量黛玉,打趣的意思非常明显。
直叫黛玉脸色发红,伸手去捏她颊上软肉,雪雁笑着躲开了,嘻嘻笑道:“奴婢夸薛大爷,姑娘动气做什么?”
黛玉脸更红了,啐了雪雁一口:“你便说嘴吧!多早晚给你找个厉害的夫婿,好好管教管教你!”
这下雪雁的脸也红了。
朱嬷嬷含笑看着这主仆俩打闹,心中也不无感慨。她刚到林黛玉身边的时候,黛玉还是个寄人篱下、心思敏感的小女孩儿,虽说有个高官父亲,瞧着也实在可怜。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小可怜儿养好了身体、脱离了贾家那个泥潭,还得了这么一桩好婚事,瞧薛太太和薛大爷对姑娘这般上心,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边送,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叫朱嬷嬷十分欣慰。
*
玻璃逐渐风靡大庆上层之时,薛母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从金陵来的,薛虯的六婶写的,中心思想就一个:她要带宝琴进京备嫁。
薛虯也收到了这个消息,薛宝琴是薛蝌的胞妹,只比宝钗小一岁,算起来确实到了嫁龄。
她早年便定下了亲事,乃是梅翰林之子。翰林清贵但贫寒,早年梅翰林经济上遇到难处,恰逢宝琴父亲在京,对他伸出援手,作为回报,两家定下了儿女婚约。
原著里薛宝琴是两年后才进京备嫁,可巧的是梅家“恰好”出京外任,宝琴的婚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梅家是否恰好外任不得而知,宝琴后来是否嫁入梅家也多有争议,但这一世,梅家显然不会嫌弃宝琴,甚至巴不得她早早嫁过来呢!
薛虯也替宝琴和六叔高兴,至于说梅家的人品?
还是那句话,这世道退婚对女子的伤害太大了!宝琴又与王熙瑶不同,宝琴本就高攀了梅家,即便有薛虯加持,也不过堪堪相配,倘若退了这桩婚事,便很难找到更好的了。
更何况梅家眼下并无大错,即便从前冷淡了些,后来也都好了,没有理由叫他们退婚。
好在据薛虯了解,梅家或许品行不算上佳,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而且算得上识时务,只要薛虯一直站在高位,宝琴便一直能过安稳富足的日子。
不过提到宝琴的婚事,薛母也想到了薛蟠和宝钗的。
宝琴比宝钗还小一岁,如今都要成婚了。宝钗已经十五,薛蟠十七,两个人却连亲事也没定下。
薛蟠也就罢了,男子年纪没那么紧要,但女孩儿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错过便难找了。
好在如今给宝钗说亲的人家不少,提到的郎君条件也不错,薛母打算好好挑一挑。
薛虯只提醒一句:“母亲莫要自己作主,还得与宝钗商量着办才好。”
他是想到了宝钗的志向,既然有手握权柄的野心,婚姻就必须要慎重,想必宝钗有自己的想法。
“知道。”薛母瞥他一眼,“你何时见我替你们作主了?”
薛虯含笑作揖:“儿子自然知道母亲,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
却说薛母开始替宝钗挑选婚事,旁人也就罢了,倒是有一人先急了。
第100章 第100章宝琴进京
这日薛虯与燕郡王一同去京郊马场跑马。
燕郡王就是九皇子,新帝登基后封这个最亲近的弟弟为郡王,还让他担负要职,对这个兄弟的宠爱与信任可见一斑。
如今的燕郡王已不是当年初见的九皇子了,他已经年近弱冠,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他也没辜负皇帝的信任,如今监管吏部,同时协助皇帝处理其他杂务,在政权交替不稳之际,表现出了出众的能力、心性和手腕,全不似一个从没参政过的皇子。
许是经历见识得多了,他褪去了青涩稚嫩,变得成熟许多,唯有眉眼间保留的意气,仍能看出当年那个仗义执言、好打抱不平的少年的影子。
今日乃是休沐,好容易得了点空闲,燕郡王便约着薛虯一起来看看他的爱马——就是薛虯送给他的,有汗血宝马血脉的那一匹,燕郡王为它起名赤霄。
出自楚辞《远游》:“譬若王侨之乘云兮,载赤霄而凌太清。”
二人痛痛快快跑了几圈,带着一身汗意下来,只觉得身心都舒展开了,燕郡王喟叹一声:“镇日窝在班房里,我身上都快长霉了,还是出来活动活动舒坦。”
他轻轻拍**的头:“许久没有见赤霄,它都想我了。”
赤霄很有灵性地蹭了蹭他的手,叫燕郡王十分开怀,说道:“皇兄赐给我的马场就快修好了,届时我把赤霄挪过去。”
是的,燕郡王如今也是过上好日子了,不仅有个占地颇广、以亲王规制修建的王府,皇帝还赏赐他马场、田庄,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充分体现了受宠与不受宠的区别。
从前的九皇子也不能说不受宠,只是比起他的几位兄长不太起眼,如今虽不能说是皇帝跟前第一人,但也是兄弟中最受看重的,自然风光无限。
薛虯也替他高兴。
二人牵着马往回走,燕郡王状似无意地问:“听说你家在给薛姑娘相看婚事了?”
“是。”薛虯不意外他会知道此事,薛母的动作并不算隐蔽,对他家有所关注的人很容易知道。
薛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说道:“舍妹已经到了花季,即便不着急成婚,也该早些定下来了。”
燕郡王“嗯”了一声,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可有合适的人选?”
“倒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母亲还算满意,只是能不能成还要看妹妹的意思。”
燕郡王看他一眼,说道:“向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家果然与众不同。”
“到底是她一辈子的大事,自得她喜欢才好。”薛虯拱拱手,“还请王爷不要说出去。”
“你放心。”燕郡王只说了这么一句,薛虯便放心了,燕郡王此人一向说话
算话(朝堂斡旋除外),既然答应保密,就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
其实便是消息走漏也没什么,到底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燕郡王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就在薛虯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我的意思是,薛姑娘的婚事可以往后压一压。”
薛虯微微皱眉,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宝钗年纪不小了,寻常亲友催他们相看还来不及,哪有叫他们往后压的?至于说燕郡王是为了端阳长公主,那也说不通。
一来只是相看,并非定下婚事,即便定下也不会立马成婚,宝钗还可以在长公主身边留不短时日。况且宝钗只是长公主伴读,并非什么离不得的要职,哪有为了这个不叫重臣妹妹相看婚事的?
不是薛虯自负,但他确信对皇帝来说,自己的价值远超宝钗,燕郡王办事不可能这么糊涂。
他狐疑地看向燕郡王,却见他耳朵隐隐发红,眼神躲避,不敢与薛虯对视。
电光火石间,薛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
燕郡王看薛虯的表情,也知道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反而平静了许多,还算淡定地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对薛姑娘有意,想要娶她为王妃。”
这下换薛虯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是没想过宝钗未来会选个什么样的夫婿,但从来没往燕郡王身上想过。
——那毕竟是皇子龙孙、天潢贵胄!他兄弟们的妻族不是世家大族便是累世官宦。
从前的薛家只是区区皇商,唯一入仕的薛虯也只是从五品,自然不堪为九皇子岳家。即便如今薛虯已经是当朝新贵,被封了文远伯,眼瞧着前途似锦,可是燕郡王同样不差,满朝勋贵的女儿尽可由他挑选,薛家底蕴浅薄,到底算不上般配。
故而猛然得知此事,薛虯着实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却并无高兴之色,反而微微皱眉。
一直在观察他反应的燕郡王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薛虯没回他的话,反而问:“王爷何时对舍妹有意的?”
燕郡王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说道:“我也不知何时对她有意的,一开始只是时常听你提起,后来十一妹妹也经常与我说,渐渐便对她多了几分关注,等我回过神来时,便已经是如今这样了。”
薛虯:“那么王爷看中舍妹什么呢?”
燕郡王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眼中也似发着光一般:“薛姑娘端庄大方、才华出众、能力又强,正是闺秀中的典范,日后亦必定是合格的主母。”
薛虯笑容微收:“如此说来,王爷只是看重我妹妹适合做妻子了?”
燕郡王:“……”
“我并非此意。”燕郡王连忙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娶妻并不在意家世,薛姑娘本人样样都好,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看重薛姑娘自然是因为她的品行,她是难得的聪明敏锐,兼之心性坚韧,令我十分钦佩。”
这话令薛虯侧目。
时下对女子的要求一向是恭敬柔顺,大众也更能欣赏温婉谦卑的女性化特质,燕郡王却能说出“聪明敏锐”、“心性坚韧”这样中性甚至偏男性化的形容词,难免叫薛虯惊讶。
且薛虯一向也认为,宝钗身上最大的闪光点,不是被世俗规驯出来的、流于表面的温柔大方,而是她暗藏在骨子里的野心勃勃、不屈不挠、冷静自持。
在后世,很多人批判宝钗,认为她巴着贾宝玉,有失女儿家的自尊自爱;认为她被贾母讽刺亦面不改色,脸皮实在太厚;认为她在金钏投井时表现得太过冷漠无情;以及滴翠亭事件诬陷黛玉等等。
抛却最后一件不提,前面几件薛虯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若以女儿家的角度来看,宝钗的确冷漠且厚脸皮了些,但她并非纯粹的闺阁女儿,更是拯救家族的斗士!她是抱着做事业的心态看待她与贾家的关系。
做事业么,主动出击寻找机会、尽力扫平一些障碍、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委屈……只要能达到目标,吃苦受罪都不算什么,抛开道德上的一点瑕疵不提,这不正是做大事的大女主心态吗?
至于说道德瑕疵……但凡做成事的人,哪一个是纯白无暇的?
这也能解释宝钗无法共情金钏,在承担着振兴家族这样巨大压力的宝钗看来,金钏受到的那点挫折实在不算什么,人只要活着便有希望,何至于一个想不开便投井?
所以她说“这也奇了”,说“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不过这样的心性,放在男子身上也就罢了,在女子身上总是不太讨喜。薛虯也担心未来妹婿冲着宝钗展现出来的温柔大方而来,却不能欣赏真正的她。
故而燕郡王能说出这样的话,薛虯是有些满意的。至少他欣赏的不是幻想中的完美的妻子,日后也不会因幻想破灭导致感情危机,对宝钗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薛虯在心中给他加了一分。
再加上燕郡王出身高贵,人品贵重,这桩婚事看起来实在无可挑剔。
——就是出身太高了点!
薛虯语气凉凉:“王爷对舍妹的心意我知道了,但你的婚事自己也不能作主吧?皇上和太上皇可会答应?”
燕郡王:“所以我想请你暂时不要给薛姑娘定下婚事,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定会说服皇兄和父皇赐婚!”
薛虯微笑:“我们要等上多久?女孩儿年纪不等人,还请王爷给个期限罢。”
燕郡王连忙道:“不用等很久,最多一两个月便有回话!四哥看重你,必是会答应的。父皇那边……我让母后敲敲边鼓便是了,母后心疼我,肯定会帮我,我再去求父皇,应该不成问题。”
他眼巴巴看向薛虯:“你们也可以继续相看,只是暂时不要定下,待到两个月之后,若我没求来赐婚旨意,薛姑娘可自行许婚,我绝不记恨纠缠,你看如何?”
他的态度实在很好,方法也切实可行,薛虯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到底答应了。又问,“此事你可与舍妹提过?”
“没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何敢冒犯薛姑娘!”燕郡王立刻赌咒发誓,紧张极了,生怕薛虯误会他是轻薄小人。
薛虯见状,心中那点自家白菜被猪惦记的不悦才逐渐散去,提点道:“你可以先与她商量一下,千万莫要直接求皇上下旨。”
燕郡王虽然疑惑,但对薛虯还是很信任的,答应下来。
*
与此同时,薛虯的六婶方氏也带着宝琴到了通州码头。
她们只得母女二人,带着几个丫鬟仆妇而已,好在乘坐的是薛家自己的船,一路上倒没什么不便。
到了通州码头,薛家派来接她们的人已经等着了,是薛母身边的心腹嬷嬷,也是管家的媳妇。
她带着几辆马车过来,方氏并宝琴只见最前头那辆马车格外高大些,车辕为紫檀木包鎏金铜,车轮为双层桦木加青铜轮毂,朱红色丝绸华盖,车厢上雕三爪螭龙纹,尊贵异常。
方氏与宝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并不缺乏眼光,且自从薛虯封伯的消息传回金陵,她们或主动或被动地了解了不少相关东西,知道这是伯爷才能用的规制,如果没有身份,再有钱也不敢用这样的马车,正如从前的薛家。
那叫僭越!
如今沾薛虯的光,她们也能坐一坐这样的马车了。
方氏和宝琴压下心中的激动上了车,里头果然格外宽敞,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进京的一路走得格外舒坦,似乎连颠簸都小了许多。
进得京城,二人掀开窗帘,从镶嵌着玻璃的窗户往外看。
这又是一宗巧处,方氏和宝琴自然知道玻璃窗,从前主家便有几辆马车镶嵌琉璃,不过那是彩色的,且多为小块拼凑,远不如这种大块平整的透明玻璃珍贵。
后来听说薛虯在京城制出了玻璃,还给金陵送去一些,给族中的长辈以及学堂换上了,宝琴还随着母亲去一位姑奶奶处看过,那玻璃窗明亮异常,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让整个屋子都温暖起来,那姑奶奶爱得跟什么似的,不住口地夸薛虯孝顺有本事。
不过比起早就见过的玻璃窗,眼下最吸引方氏和宝琴的还是京城的风光。
不愧是国都,果真十分繁华!
金陵自然也繁华,但比起京都又是不一样的光景。
路过一家铺子时,便见门口站着许多人,排成了长长的队,宝琴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铺子?”
薛母身边的嬷嬷姓王,也跟这母女二人坐一辆车,此时笑着回答:“姑娘没见过不知道,这便是咱们家的玻璃铺子呢。”
宝琴惊讶地张了张嘴,六婶方氏也有些诧异:“不是说一日只卖十块玻璃,一开门就抢光了吗,怎么这会子还在排队?”
他们是午后到的通州码头,到京城也要小半日功夫,这会儿天都快黑了。
王嬷嬷:“今儿的玻璃早就抢光了,不过咱们家有时候会额外再放两块,他们便是等这个机会呢,不到入夜是不会散的。”
她兴致勃勃地与二人说起玻璃的抢手,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方氏和宝琴也听得咋舌,她们家也是做生意的,还从没见过如此疯狂的场面。
不过想想玻璃的好处,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不多时到了薛家。
薛家还是原来的那个宅子,皇帝倒是提过赏宅子给薛虯,不过薛虯在这里住惯了,并不想换一个地方,所以拒绝了,于是皇上额外多赏了他一个庄子。
方氏与宝琴下得马车,便见大门上的匾额已经换了,黑底金字
的匾额上“文远伯府”四个字大气遒劲。
王嬷嬷面露敬意,骄傲道:“这匾额是皇上亲手题的。”
这又叫方氏和宝琴惊讶,早知道薛虯跟着新帝办事,但也没想到这般受看重,还亲手给他写匾额。
君不见荣国府贾家一块皇帝亲手题写的匾额,他们炫耀了多少年,就连方氏和宝琴也有所耳闻。这还是已经作古的老皇帝写的匾额,而薛家这一块是当今写的,意义格外不同一些。
进得府里,便见雕梁画栋,精美考究,也是伯府才能有的规制。
直到这时候,方氏和宝琴才有了实感:他们家是真的出了一位伯爷!
薛家几代仁求而不得的东西,薛虯做到了。从此他们不再是地位低下的商户,而是勋贵之家,即便只是旁支,得到的好处也不可限量。
到了正院,远远便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女扶着中年妇人站在门口,那少女鲜妍明媚,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光彩照人,风韵犹存。正是薛母和宝钗了。
妯娌姐妹许久未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
方氏笑道:“许久不见嫂子,嫂子竟是越活越年轻了,可见这生活顺心啊,人就不显老。”
把薛母说得十分开怀,摸摸自己的脸,谦虚道:“哪里不显老?我这两年褶子都多了许多,倒是弟妹身子好了,瞧着气色也好多了。”
说到这个,方氏心中满是感激。她从前身子不好,三病五灾的从没断过,亏得薛母请来孙老御医替她看病,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又看向宝钗:“宝丫头越长越出众了。”
宝钗嘴角噙着笑意,大方地接受了这份夸赞,上前行了一礼,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叫方氏眼前一亮,拉着宝钗的手爱得不行:“不愧是在宫里历练过的,瞧着就是不一样!”
一旁的宝琴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位堂姐,她自诩长得不错,往日在金陵也因美貌备受追捧,但到了宝钗姐姐面前就被被衬得小家子气了。宝钗姐姐自然貌美,但更重要的是通身的气度,淡定从容,贵气天成,叫人亲近之余又生敬畏之感。
后来宝琴还见到了黛玉,又一次被比得灰头土脸。与宝钗的大气雍容不同,黛玉则是灵动秀美,仿佛神仙妃子偶临凡世,下一秒便要羽化登仙。
这便是后话了,此时宝琴只是想着:宝钗姐姐已是如此,不知那位极少见面,早已经没有印象,传闻中极为优秀的家主又是什么模样?
*
方氏与宝琴便在伯府住下了,薛母早就使人为她们准备好了院子,一应布置都很用心,二人住得很舒坦。
次日一早,梅家就遣人登门给方氏和宝琴请安,还邀请她们得空小聚,态度十分热切。
方氏和宝琴自然知道这是沾了谁的光,毕竟在薛虯得势之前,梅家对他们的态度可不是如此,即便得了父亲的恩惠在先,也总是不冷不热,一副他们占了天大便宜的样子。
这次梅翰林可没有“恰好”出京外任了,很快定下了婚礼日期,就在下半年。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氏忙着准备嫁妆,宝琴忙着绣嫁衣,薛母也没有闲着,很是带着宝琴参加了几次宴会,一是给宝琴提提身价,莫要叫梅家小看了她,二来也是带她认识人,好更快地融入京城的交际圈。
去了几回宝琴便发现,薛母在宴会上地位很高,即便身份比她高些的贵夫人,对她的态度也很和善,身份低的更不用说了——虽然她们所在的宴会,身份最低的也比梅翰林高。
作为被薛母带去的小辈,宝琴也收到了很多善意,还认识了好几个同龄的女孩儿。
虽然这些女孩儿来日未必能成为她的好友,但即便是普通相交,也有个说话的人,还能叫梅翰林多几分忌惮。
方氏感激得不得了,再没想到薛母能为她们做到这份上。若没有薛母的带领,宝琴哪里有这样的机会,由不得她们不感激。
而梅家见薛家如此看重宝琴,果然也更为郑重,把六礼和婚礼的规格都悄悄往上提了提,这便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