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2 / 2)

四王爷介绍这姑娘的情况:“是王妃娘家侄女,今年十一岁,底下有个弟弟,这姑娘长相不错,性子也爽利。只有一点,这姑娘是庶出,不过她父亲极看重她,倒也不差什么。”

薛虯倒不在乎嫡庶,更何况人家出身四王妃的娘家,如果一切顺利,那可是未来的后族!

但他的确没有早早成婚的意思,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十一岁的小萝莉,即便只是订婚,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四王爷跟薛虯提起此事,固然是王妃看中薛虯,让他帮忙说项,但更是替这个年轻的得力助手考虑,觉得这姑娘家世人品都不错,堪为其良配。既然薛虯不愿意,四王爷也不强求,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

*

回去的路上,薛虯正看着书,突然听长瑞“咦”了一声:“那是不是贾家的宝二爷啊?”

薛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街边站着几个半大少年,个个衣着锦绣,其中一个面如满月、唇红齿白,穿得活似年画娃娃的不是贾宝玉是谁?

他身边还跟着个相貌清秀的男孩儿,年纪跟贾宝玉差不多大,二人举止亲密,旁若无人,那男孩儿与宝玉说话时眼波流转,竟有种女儿家的媚态。

长瑞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回头看薛虯: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薛虯垂下眼睛,翻过一页书,淡淡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已经不在咱们家上学了,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无关。”

“是!”长瑞收回心神,不再提起此事。

然而等马车走出一段路,薛虯突然想起一件事。

《红楼梦》原著中并非明确写出贾宝玉是否与同性有超乎寻常的情谊,但很多细节有类似的暗示,后世对贾宝玉是不是双性恋也存在争执,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确和几个男人关系亲密。

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便是秦钟。

原著中对秦钟的描写是“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怯怯羞羞的有些女儿之态①”,和眼前这个男孩儿相似,算算时间,他们关系亲密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这些是贾宝玉的私生活,原也不关薛虯的事。但秦钟有一个姐姐,就是贾蓉的妻子秦可卿。

后世有一个说法,认为秦可卿是废太子的私生女。理由大致有几个,一是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只是五品营缮郎,却能将女儿嫁到宁国公府。

五品官职不算很低,甚至比贾政还强一些。但贾家前几年尚未露出明显颓势之时,一个门人都比秦钟强些,譬如贾雨村不就是在贾家的举荐下谋得应天府知府一职吗,这可是从四品!

这种情况下,秦可卿凭借什么被选中的呢?

只凭她的美貌?

贾蓉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不会被女色冲昏头脑。美貌的女子一抓一大把,他想纳几个便纳几个,但正妻的选择却十分重要。

秦可卿和邢夫人可不一样,邢夫人是继室,原配还留下了儿子。秦可卿可是正经的嫡妻!

再一个便是秦可卿的葬礼,秦可卿的葬礼极为盛大,作者花费大量笔墨详细描写,似乎只是为了突出贾家的地位和影响力。

但也有人认为秦可卿的葬礼超出规格,且秦可卿是内宅女子,还是晚辈,竟然惊动四王八公都来祭奠,不太符合常理。

再结合原文说她是被抱养来的,身份存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当然也有人否认这种说法,不过既然有这种可能,还是得告诉四王爷一声。

薛虯想了想,吩咐长瑞:“你去查一个人……”

长瑞答应一声,问:“谁?”

薛虯却不说了,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你不用查了,我自己与王爷说罢。”

长瑞:“……是。”

薛虯叫车夫掉头回去,王府的小厮见他去而复返,惊讶道:“薛大人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东西?”

“我有事找王爷。”薛虯对小厮点点头,问,“王爷在书房吗?”

“方才王妃派人请王爷用饭,王爷已经过去了。”小厮道,“薛大人若有急事,小人这便去为您通禀。”

“倒也不急,等王爷用完饭再说吧。”

秦可卿之事虽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四王爷与王妃一同用饭,一家人共享天伦,薛虯并不想此刻打扰,在书房里拿了本书闲看,等着四王爷过来。

没叫他等多久,不过一刻多钟,四王爷便回来了。他已经收到消息,见到薛虯也不惊讶,问他此行所为何来。

薛虯说出早就想好的理由:“从前下臣家中与贾家是故交,故而对荣宁两府的了解比旁人多些……”

四王爷还疑惑薛虯好好的提贾家做什么。就听薛虯继续道:“从前隐约听过一些传言,下臣当时没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似乎宁府的大奶奶出身有些问题。”

“有问题?”四王爷皱眉反问。

薛虯颔首:“只是隐约听说与宗亲有些关系,却不知是真是假。下臣不敢插手皇室之事,故而来回禀王爷。”

四王爷对他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薛虯虽然是他的心腹,但到底也是臣子,若擅自调查皇室之人,即便初心是好的,也会叫四王爷觉得冒犯。如今这样便正正好。

他道:“这件事我会叫人去调查,你不用管了。”

“是!”薛虯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还请王爷快些,据下臣所知,这位大奶奶如今的处境不太好。”

他记得秦可卿和林如海是差不多时间离世的,在此之前还病了许久。后世有人阴谋论,认为秦可卿是失去利用价值后被贾家害死的,还有人说是贾元春为了上位出卖她。

不论如何,秦可卿处境不好是真的,且薛虯也隐约听说过宁府大奶奶身子不大好的话。

将此事交给四王爷,薛虯便不管了。之后怎么处理就是四王爷的事了,反正薛虯打定了主意一字不问,一句不提。

回家之后,他给林如海和孙老各写了一封信,叫林如海好好保重,让孙老好好照顾林如海的身体。

按照时间来看,林如海的死劫也快到了。书上只说林如海生了重病,没拖多久便去了,可是以江南如今的局势,谁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情况。书上对此事着墨不多,且即便写了也不能全信,生活与书到底是不一样的,原著也只能作为参考罢了,还是得他们自己多加小心。

第87章 第87章贾府丧事(捉虫)

此事之后两月,一日薛虯从衙门回来去正院请安,便见薛母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额头,脸色非常沉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虯行了礼,问道:“母亲可是身子不舒坦?”

“没有。”薛母摇摇头,说道,“方才宁国府来人报丧,说是蓉儿媳妇去了。”

薛虯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是因为什么缘故?”

“她原就身子不好,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床上卧着,似乎又感染了什么疫症,发病后治了一个多月不见好,就这般去了。”说着叹了一声,“这么年轻的孩子,还不到二十呢!”

薛虯在心里想了想时间,原著里秦可卿去世是在冬天,眼下却提前了大半年,不知道是不是四王爷出手的缘故。

如果是,那说明秦可卿的身份真的有问题。只是不知道四王爷是如何处置的,秦可卿到底死了还是没有。

他一边在心里盘算这些,一边安慰薛母:“母亲莫要伤感,秦氏命不好,如今去了未必不是解脱。”

“只是有些感触罢了,我与她素未谋面,说不上伤感。”薛母说着,果然振作起来,说道,“我叫人准备了两件素静的衣裳,你换上与我一同前去祭奠吧。”

薛虯答应了。

丫鬟将薛虯的衣裳拿来,他去厢房换上,随薛母一同出了门。

到了宁荣街附近,便见一条街上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①,前来祭奠之人颇多,其中不乏公门

侯府,好一派显赫气象!

薛家的车到了门口,将准备好的祭礼递给门口迎客的管家,管家朝里头喝道:“薛太太、薛大人前来祭奠!”

薛虯搀着薛母进去,便见贾珍带着贾蓉匆匆来迎,王夫人也带着王熙凤过来。

薛母道了一声“节哀”,其他人也就罢了,倒是贾珍眼泪先流了满脸,哽咽道:“我这媳妇是个好的,往日我待她跟女儿一样,如今撒手去了,可不是剜我的心么!”

薛母瞧着不像,却也没有多想,只叹气道:“万般都是命,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安慰贾珍一番,薛虯和薛母去秦可卿灵前祭拜,从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关系算,他们算是长辈,不需要磕头,只要上柱香便罢了。

秦可卿的棺木还没有制作好,故而一时无法入殓,不过遗体已经收拾过了,穿着一身大红底子绣金纹样寿衣,面上盖着帕子,身周摆着几个冰鉴,用于减缓遗体腐败。

见薛虯看那帕子,贾珍解释:“她那病不好,去的时候脸已经不成样子了,她一向珍爱容貌,也怕惊扰了诸位贵客,便用帕子盖上了。”

说着又抹起泪来。

薛虯原还不能肯定,现下却确定了:秦可卿之死一定与四王爷有关!

既然将脸毁去,只怕躺在这里的并非秦可卿,真正的秦可卿已经被转移了。

如此说来,后世的揣测竟是真的,秦可卿的身份果真有问题,且十有八九就是废太子的私生女!

这可真是……

薛虯看了贾珍一眼:娶太子的女儿做儿媳也就罢了,虽是投机之举,到底也算得正经。可是贾珍明知道秦可卿身份还与她行**之举就很荒唐了,这不是擎等着找死吗?

旁人不知道,至少四王爷肯定给他记了一笔!

没错,四王爷不喜欢太子,可他们到底是一家人,自家人怎么争斗都可以,可要是外人敢插上一脚欺负他们家小辈,四王爷可不会答应!

但愿贾家没有再做别的事——比如想杀了秦可卿以绝后患之类的,要不然三清来了都救不了他们。

当然,这些都与薛虯无关。

祭奠过,王夫人和王熙凤请薛母去后头见见贾母,薛母虽不愿意见,但碍于礼节不好推辞,薛虯则留在前院等待。

他找了个相对清净些的地方独自待着,冷眼看着这院子里的热闹。只见往来祭奠之人络绎不绝,贾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忙前忙后亲力亲为,好似死的不是他儿媳,而是他自己的妻子一般,倒是贾蓉看起来伤心,其实根本没多少眼泪,迎来送往也不如贾珍积极。

过得一会儿,薛虯听到宁府下人向贾珍回禀,说钦天监阴阳司已经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②。

薛虯:“……”

钦天监阴阳司是朝廷机构,专为皇室宗亲以及各个衙门服务,等闲贵族都不能请,非得是家族中的重要人物才行。秦可卿是女眷,还是晚辈,贾珍居然请钦天监为她择日?

虽说以秦可卿的真实身份当得这个待遇,但是其他人又不知道她的身份,这不就是明打明的僭越吗?

停灵四十九日就更离谱了。

停灵时间长短一般与死者身份息息相关,身份越高,停灵时间越长,最高的便是七七四十九日,一般来说只有帝王才有这样的待遇。公侯丧停灵二十八日,百官丧停灵十四至二十一日,士丧停灵七日,平民丧停灵三日③。

但大庆开国以来,从没有皇帝停够四十九天,太祖停灵二十五日,世祖停灵十八日,秦可卿的停灵时间居然超过皇帝,也实在匪夷所思,贾家其他人竟然也不拦着,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

薛虯收回视线,只当自己没听到。

又过一会儿,贾珍带着贾蓉找了过来,却是为了秦可卿的棺木。

贾珍道:“听说贵府的铺子里有一副板,叫做樯木的,作了棺材可万年不坏,不知是也不是?”

薛虯:“……”

可真敢想!

那板子原是废太子要的,即便不是帝王规格也差不多了,太子被废后那板子便没了用处,故而一直留在薛家。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但没人敢打这板子的主意,不想还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莫说秦可卿只是太子的私生女,即便是名正言顺的女儿也没资格用这副板子啊!

他做出为难的样子,往天上指了指:“这板子虽在我家,却由不得我做主。”

贾珍心领神会,遗憾地叹了一声:“那也罢了,不知贵府还有没有旁的好木头,价钱都不要紧,只要是好东西便是了。”

薛虯:“珍大哥知道,我手下产业颇多,真不知道木店里有什么,你可谴人去店里问问,也不要你的钱,算我送给珍大哥的。”

店里只有普通木头,超过规矩的都收起来了,轻易不会拿给客人,去了也问不出什么,薛虯并不担心。

贾珍却不知道这个,果真吩咐跟着的小厮去问。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求弟弟。”

薛虯:“珍大哥只管说便是,能帮的我一定不推辞。”

“这件事你一定能帮!”贾珍抹着眼泪说,“我那媳妇去了,我想叫她走得风光些,所以想给你侄儿捐个官职。”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银钱够了,他给说一声便是,薛虯答应了。

贾珍千恩万谢地走了。

薛虯还听到贾政劝贾珍:“何必如此铺张?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这句话说得倒是不错,杉木棺材也很不错了,眼下贵族用的大半都是这个,既实用又体面,也不会逾矩。

可贾珍一心要给秦可卿最好的,哪里听得进去?还是遣人往木店走了一遭,最后到底从亲朋手里拿到一副满意的板子。

薛虯:“……”

回去的路上,薛母皱着眉说:“实在是不成样子!儿媳妇没了,那尤氏也病得起不来,亲朋都要荣国府的人支应,可是那边的人不清楚这边的事,竟是一团乱麻。”

薛虯心说:尤氏恐怕对丈夫和儿媳之间的丑事心知肚明,这会儿怕恶心还来不及呢,哪里愿意替秦可卿的葬礼费心。

不过尤氏应该不知道秦可卿的身份,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做了。

停灵结束后,贾家为秦可卿出殡,将其棺木移至家庙寄灵,等待合适的时机送回金陵老家安葬。

出殡那日同样热闹非凡,四王八公纷纷设下路祭,北静王水溶更是亲自到场。薛虯还看到人群中的宝玉穿着孝服。

薛虯:“……”

这又是一重不合规矩,正如薛虯祭奠秦可卿不用磕头,贾宝玉也是秦可卿的长辈,是不用穿孝服的。

不过比起前头那些,这竟都不算什么了。

*

秦可卿的葬礼轰轰烈烈,皇帝自然也听说了。

且他还知道更多内情,譬如出殡的那个并非真正的秦氏,而是老四找的一个死囚。真正的秦氏被他挪出去,养在城外的一个别院里。

譬如秦氏是废太子早年与一歌姬偶遇生下的孩子,只因孩子生母出身低贱,不能纳回东宫,所以一直养在外头,后来那歌姬意外去世,废太子便令门人秦业收养了秦氏。

譬如贾家对秦可卿的种种轻慢,甚至想等废太子之事平息之后慢慢让秦可卿“病逝”。

皇帝并不在乎一个孙女,即便这个孙女是他心爱的大儿子的,但废太子又不止这一个女儿,就连儿子也好好的呢,这些他都疼不过来,哪里轮得到一个没见过的孙女。

可是贾家胆敢如此对待秦可卿,就让皇帝非常生气了,尤其那贾珍,简直色胆包天!

今日这场葬礼更是触到了皇帝逆鳞,他不会想贾家是知道秦可卿身份,所以想给她最好的。作为一个政治动物,他只会觉得四王八公是在挑战他的权威,甚至是在向他示威。他只会觉得四王八公沆瀣一气,不把他放在眼里。

只可惜如今朝堂不稳,夺储之争愈演愈烈,皇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平衡朝堂上,没有心思再应付别的,一时半会儿还收拾不了他们。

不过可以先出一口气,皇帝道:“吩咐下去,贾珍不敬皇室,爵位降一等,北静王行事荒诞,削去三成封地。”

“是。”太监总管应下。

皇帝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问:“那孩子现下如何了?”

太监总管知道皇帝问的是秦可卿,连忙回答:“秦姑娘因为忧思过度,又常日不思饮食,身子亏空不小。好在四王爷找名医细细调养,如今好多了。”

皇帝点头,沉吟了好一会儿,到底没说怎么安置秦可卿。只道:“这件事老四办得不错。”

既维护了皇室尊严,手段也不过于激烈。更重要的是他愿意费尽心力解救一个对他来说没什么价值的人,这个人还是与他有仇的废太子的女儿。

这做法算不得聪明,但正中皇帝下怀。

他是一位帝王,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带领大庆蒸蒸日上,让百姓不要受饥寒战乱之苦。

可他也是个普通的父亲,希望自己的孩子都能得到善终。

五皇子虚伪、七皇子阴诈,若这二人做了皇帝,恐怕没多久其他皇子就要与他地府团聚,可要是登基的是老四,他能更有信心一些。

皇帝敛目思索,殿内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惊扰了他。

不过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太监总管鼓气勇气提醒:“皇上,到您练习骑射的时辰了。”

皇帝一直保持着很好的锻炼习惯,不管再忙都要抽出时间去校场上练一练,这也是他这么大年纪,身体已经不好了,精力还很不错的原因之一。

思路被太监总管打断了,皇帝也不恼,换上方便活动的衣裳往校场去。

这时候已经入夏,天气越来越热,皇帝便带着嫔妃大臣来京郊的园子避暑,皇子带着家人们也在。

皇帝到校场的时候便听到里头有喧闹声,且是小孩子的声音。

他问守门的侍卫:“是谁在里头?”

“是瑞王家的几位小皇孙。”侍卫回答。

皇帝点点头,没再问什么,领着人走了进去。远远就看到三四个小豆丁站在一起说些什么,马场管事们牵着几匹小马等在一边。

皇帝一行一进来,马场管事便看到了,连忙要行礼,皇帝摆摆手制止了,见几个小孩儿说得认真,没有注意到他,便停下来听他们说些什么。

很快他就听明白了,原来是两个小些的孩子对管事分给自己的马不满意,都觉得自己的马不好,于是请大哥帮忙评理。

团哥儿背着手,一本正经:“你们想多了,管事不会区别对待,这两匹马都一样好。”

管事们感激地点头,这些都是小祖宗,他们一个也不敢怠慢啊!真要是惹了哪个不高兴,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但两个小的还是不高兴,其中一个说:“可是他的马比我的高。”

另一个:“他的马比我的胖。”

“那不是胖,是壮。”团哥儿先纠正弟弟的说法,然后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既然你们都觉得对方的马比自己的好,那你们互换一下吧,这样你们的马都是好的啦!”

两个小豆丁挠挠头,都有些犹豫。

头一个说:“可是我的马比他的胖……壮。”

第二个说:“我的马比他的高。”

团哥儿轻哼一声,不高兴地说:“先生说过,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④,你们这样挑剔是不对哒!”

两个小豆丁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

团哥儿板着肉嘟嘟的小脸,严肃地问:“你们还要换马吗?”

小豆丁齐刷刷摇头:“不换了。”

“那好,你们快去练习吧,要是今天还上不了马,就没收你们一旬的零嘴!”

这可把两个小豆丁吓得不轻,扭头就去找自己的马,却不妨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皇帝一行,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慢慢地、慢慢地缩到了团哥儿身后。

这时候团哥儿也看到了皇帝,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甜甜地唤:“皇爷爷。”

又把两个弟弟往外扒拉,解释道:“他们两个还小,没怎么见过皇爷爷,一时被您的天威震慑,还请您不要见怪。”

又对两个小豆丁说:“这是咱们皇爷爷,他最疼我们了,你们躲什么!”

皇帝被他逗笑:“小小年纪嘴巴倒甜,跟谁学的?”

老四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团哥儿嘿嘿一笑:“没跟谁学,先生说我爱吃糖,所以嘴巴格外甜。”

两个小豆丁眨眨眼,互相对视一眼,下定了以后要多吃糖的决心——他们也要当嘴巴甜甜的小孩!

团哥儿上前几步,踮着脚尖去扶皇帝的胳膊:“我扶皇爷爷坐下。”

机灵的管事赶忙搬来椅子,皇帝果然顺着团哥儿的意思坐下,问道:“方才那话是谁教你的?”

团哥儿眨眨眼,不知道皇帝问的是哪句,干脆一一说明:“让他们互换马匹,是薛先生给我讲过类似的故事,那句诗是韩先生教的,罚他们是跟父王学哒!”

“韩先生是韩尚礼?”皇帝问。

团哥儿点头,又补充道:“薛先生叫薛虯,是户部员外郎。”

“朕知道他。”皇帝含笑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你跟着他好好学。”

团哥儿使劲点头。

皇帝看看团哥儿,又看看那两个小豆丁,说道:“你那换马的法子倒巧,不过皇爷爷再考考你,若他们俩想要同一匹马,你又该怎么分配呢?”

团哥儿挠挠头:“世上有这么多好马,为什么一定要同一匹呢?我可以让父王再帮他们寻喜欢的。”

皇帝道:“不管寻来多少,总有一匹最好的,若他们都想要那匹最好的呢?”

两个小豆丁头快摇成拨浪鼓,他们才不会这样呢!

团哥儿想了想,说道:“我不是那匹马的主人,我说了不算数哒!”

“你的意思是那匹马的主人可以随意做主?”

团哥儿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当然啦!”

皇帝露出个笑来,又问:“若你就是那匹马的主人呢?”

团哥儿又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也不难,让他们轮流骑就是了,一人半个时辰,也可以一起骑,反正他们还小,压不坏马的。”

皇帝:“若他们不想与人分享呢?”

这回团哥儿思考的时间更长了,最后一叉腰,气哼哼道:“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他们一定是欠揍了!”

两个小豆丁:“……”

皇帝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又问团哥儿:“你们今儿来学骑马的?”

团哥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两个来学骑马,孙儿来学射箭。”

“你已经开始学射箭了?骑马可学会了?”

团哥儿:“会啦!”

管事牵了马来,团哥儿上马跑了一圈,虽然不是十分娴熟,但在这个年纪已经非常不错了。皇帝很满意:“不错!再射两箭给朕看看。”

团哥儿脸色发红,说道:“我才学射不久,射得不好,皇爷爷不要笑话我。”

皇帝郑重点头:“放心,皇爷爷不笑话你。”

团哥儿接过弓箭,使出吃奶的劲射出一箭,还没

飞出多远就失去力道,软趴趴地掉到地上。

皇帝:“哈哈哈哈哈哈!”

团哥儿:“……”

团哥儿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却并不抱怨,只是默默又举起了弓。

皇帝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眼中满是欣赏。亲自上前指点:“你的发力方式有些问题,应该……”

太监总管稀奇地看着这一幕:除了废太子,还没有哪个皇子得此殊荣,由皇上亲自教导骑射。

瑞王这儿子有福了!

第88章 第88章林父病重

绿树成荫,蝉鸣声声。

盛夏已至,太阳热情地炙烤着大地,令人仿佛置身蒸笼之中。稍微动一动便是一身的汗,于是愈发不爱出门了。

午后静悄悄的,世界仿佛都沉睡了,只有蛙鸣与蝉鸣交相辉映,鸣奏出属于夏日的乐曲。

薛家的别院里,九皇子穿着一声单薄的衣裳,袖子挽起半截,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不停扇啊扇,他本来就怕热,这么热的天更是难受得紧。

薛虯无奈道:“既如此怕热,晚些凉快点再来也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一个人在园子里闷得很,倒不如找你说说话。”九皇子是来给薛虯送东西的,宝钗在十一公主身边表现出色,德贵妃赏她两碟稀罕的点心,宝钗想与家人分享,便托九皇子给送过来。

他道:“这点心味道虽好,却十分费材料和功夫,母妃觉得奢靡,并不常叫人做,我也只吃过几回,你一会儿快尝尝,放久了味道就要变了。”

薛虯把食盒交给底下人,叫他们分一半给薛母,另一半留给他和九皇子,说道:“为这点小事叫殿下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咱们什么关系,说这个干什么?”九皇子摆摆手,又说薛虯,“你也别说薛姑娘,她也是一片心意。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跑两趟,只当活动身体了。”

薛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九皇子一边走,一边看四周景色,只见绿树成荫、花团簇簇,不由面露羡慕之色:“没想到你家在这里还有别院。”

此处距离皇帝避暑的园子极近,在京郊这地界,价格称得上寸土寸金,反正作为一个还没成婚开府的皇子,九皇子在这里是没有住处的,跟着皇帝住在园子里。

薛虯微笑:“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你们家祖宗到底留下了多少产业啊?!”九皇子又想起那座马场,那也是薛家先祖留下来的呢!

二人沿着林荫小道到了一处湖边,九皇子十分欣喜:“你这宅子里还有湖?”

水对于夏天多重要啊!暑热难耐的时候,钻到湖边的凉棚里,微风从湖面吹来,带来清凉的水意,那感觉不要太美妙!

正这么想着,便看到湖边伫立着一座凉棚。九皇子以为这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不妨薛虯脚下一转,带他到了一座凉亭。

这凉亭与旁的凉亭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窗户是关着的,各个角落都放着冰盆,使亭内异常凉爽。亭子的窗户镶嵌大块玻璃,关着窗户也不影响采光,亦可以欣赏外头景色,窗户上配以纱帘,若觉得阳光刺眼可用其遮挡。

亭内摆着一张小桌,桌边是两张小榻,都冲着湖面方向。榻上铺着象牙凉席,这凉席材料名贵、制作艰难,需要能工巧匠把整个象牙劈成极薄的薄片,打磨出象牙的光彩之后再编织成席,比之竹席、玉席更光滑柔软,且凉爽宜人。

只是太过奢靡了,便是皇宫也没有几张,九皇子在德贵妃处见过,故而知道。

“我要嫉妒了,你连这个都有!”九皇子语气酸溜溜的。

“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张。”就当是回报给薛家和宝钗之间做信使了,“但是你不能告诉四王爷。”

四王爷崇尚简朴、不喜奢靡,知道了恐怕不会很高兴。

九皇子:“这恐怕很难瞒住,即便我不说,四哥也能猜到。”

“这倒也是。”薛虯若有所思,“那我不送你了。”

九皇子:“……”

他用力揽住薛虯的肩膀,笑嘻嘻道:“你放心罢!我悄悄用,不让四哥知道。”

薛虯这才罢休。

九皇子伸手去摸那象牙凉席,问薛虯:“四哥那么疼你,你怎么还怕他?”

薛虯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说道:“不是怕,正因为四王爷对我好,我才不想叫他生气。”

九皇子点点头,也躺到软榻上,闭着眼睛感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真的比其他席子凉快许多。

这时小厮送点心来了。

除了宝钗请九皇子带回来的点心,还有两碗冰酥酪。

薛虯先尝了一下宝钗送来的点心,味道果然很好,且十分独特,难怪她不惜麻烦九皇子也要送回来给他们尝尝。

至于那冰酥酪,就是古代版的冰淇淋,将牛奶与糖混合加热,冷却后倒入容器,再将容器放入冰块中使牛奶凝固,这便是冰酥酪了。加上蜂蜜和桂花糖,口感清甜嫩滑、冰冰凉凉,夏天用十分舒坦。

九皇子长舒一口气,感慨道:“还是你会享受!父皇住在园子里,用水车带动风轮驱风纳凉,倒比外头凉快些,却远不如你这里清爽。”

薛虯:“殿下喜欢便常来坐坐。”

“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我没什么事,最不缺的便是功夫。”九皇子笑嘻嘻道。

薛虯与九皇子消磨了一下午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天气太热,都没有胃口,更不爱吃热的东西,往日九皇子吃的都是凉菜,什么凉粉、凉面、凉拌黄瓜、凉拌鸡丝、凉拌皮蛋,虽然御厨的手艺不错,凉菜也做得极有滋味,但是吃多了总会腻。

今儿薛虯也准备了凉菜,但还有一半热菜,在这凉爽的亭子里,吃热菜也不觉得粘腻,反而十分舒坦。

满足地用了一顿饭,薛虯和九皇子一同去园子里,薛虯要去找四王爷。这园子极大,分成几个区域,皇帝与嫔妃住的地方与皇子不是同一块,所以薛虯可以进来。

到了园子门口,迎头碰见了七王爷,薛虯和九皇子行礼:“下臣见过王爷。”

“见过七哥。”

“九弟,薛大人。”七皇子二十出头,身高中等、体型偏瘦,脸型微长,眼睛狭长,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

他打量二人:“你们怎么一道从外面过来?”

九皇子大喇喇道:“我去找薛大人说话,便一同过来了。”

“你们两个倒投缘。”七皇子意味深长道。

九皇子:“是啊是啊,我与薛大人都是直性子,不喜欢玩心眼,所以格外投缘一些。”

七王爷:“……”

薛虯心中暗笑,七王爷此人心胸狭窄,最喜欢拐弯抹角、背后算计人,九皇子此言几乎是明晃晃的嘲讽。

偏偏他还对七皇子挤眼睛,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倒叫七皇子分不清他是故意嘲讽,还是单纯不过脑地调侃了。

他瞥了这个弟弟一眼,到底没有与他计较,转而和薛虯说话:“听说薛大人家中还有个妹妹正在豆蔻年华?”

薛虯还没说话,九皇子先皱眉:“七哥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七王爷含笑道,“薛大人阳春白雪,你的

妹妹必定也差不了,正好我知道一个少年郎君,乃是兵部左侍郎的嫡孙,年纪与薛大人差不多,也是才貌双全,我想为他们俩牵个线、保个媒,不知薛大人意下如何?”

七王爷监管兵部,这兵部左侍郎想来是他的心腹,想以婚事收拢薛家呢。

只是当着九皇子的面就说这事,未免太明目张胆了。

不等薛虯说话,九皇子便道:“这事不成!”

七王爷笑盈盈看向九皇子:“我替薛大人的妹妹说亲,你凭什么反对?”

九皇子梗着脖子说:“薛虯的妹妹在十一妹妹跟前做伴读,她要是定亲了,十一怎么办?总之这事我不答应,好歹再等两年才行。”

“你这便是不讲理了,姑娘家的好年华岂能耽误?薛姑娘为了十一妹妹尽心尽力,总不能叫人家等成老姑娘吧?若是缺伴读,再选一个便是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那不行,十一妹妹就喜欢薛姑娘,换了谁都不成!”

七王爷:“那就先定亲,过两年再成婚也是一样的。”

“看来七哥是铁了心要保这桩媒了?”九皇子冷笑,“我以为七哥公事繁忙,不想空闲不少,竟还有心事和冰人抢差事。”

九皇子:“……”

他冷冷看了九皇子一眼,到底没有搭理,只对薛虯说:“薛大人好好考虑。”

然后便带着人走了。

九皇子还兀自生气,拉着薛虯的胳膊叮嘱:“他这人就是阴险,你以后别理会他!”

薛虯点头,安抚道:“七王爷与王爷乃是对手,我平日自不会与他相见,这也是头一回正经与他说话呢。”

九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虯看了九皇子一眼,若有所思。

*

时间过得飞快,入秋的时候,皇帝又病了。

这次的病并不凶猛,但是连绵不绝,往往才好了一点,过两日又重了,竟是反反复复,叫皇帝缠绵病榻一个月。即便后来治好了,身体也差了一大截,一日只能理政半日,常常早朝上到一半便体力不支。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大家都明白:皇帝的身子不好了!

五王爷和七王爷的争斗空前激烈,皇帝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平衡双方,于是整个朝堂乌烟瘴气,党派之争愈演愈烈,都希望自己一系能成为最终赢家,自己由此平步青云。

在这样仿若油煎的气氛中,四王爷越发低调了,前段时日露出的一点锋芒也收了起来,好似对皇位失去了兴趣,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之中。但没人知道的是,团哥儿经常被皇帝接去伴驾,皇帝似乎很喜欢团哥儿,私下不止教他射箭,还教导他齐家治国之道。

快入冬的时候,江南传来消息:林如海病重,危在旦夕!

薛虯收到消息十分惊讶:“怎么会这样?前些日子林叔父来信,还说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孙老离开扬州之前也说林叔父身体没有大碍,只要按照他拟的方子和药膳坚持调养,会慢慢好起来的,怎么突然病得这般厉害?”

四王爷冷笑一声:“还能为什么?若非天意,便是人祸!如今什么形势,你还不知道吗?”

他敛目想了想,说道:“本王的意思是你亲自往江南走一趟。若能救回林如海最好,若不能,你要尽可能稳住江南形势,莫要叫生出什么乱子来。朝廷已经这样,江南不能再乱了!”

他道:“知道你需要人手,我给你一面令牌,可以调动咱们在江南的势力,一般官员也要对你尊敬一些。这件事交给旁人总是不放心,且你家在江南,更名正言顺一些。”

薛虯微笑:“王爷与下臣想到一处去了。”

不止是要稳定局势,还要趁机替四王爷拉拢人手、探听消息,再一个,薛虯也是真的想知道林如海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已经调养得差不多,要是再不明不白地死了,薛虯多少会有点不甘心。

回去的路上薛虯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被原著影响了,要是换另外一个人在林如海的位置上,即便那人同样与薛家是故交,薛虯也不会这般上心,只因这人是女主的父亲,薛虯对他的好奇和关注也格外多。

*

到家之后,薛虯把此事告诉薛母,薛母听说也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听说薛虯要回江南,她思索片刻后艰难点头:“林大人与咱们通家为好,能尽心的地方自然不能推辞,回去后请孙老给他看看,实在不行还能送到灵应观去。”

薛虯:……灵应观也不是什么病都管的。

不过这句话也提醒了薛虯,把观主给他的药丸子都带上了。虽说回去之后也能找观主要,但是一来一回需要时间,且观主极少存药,每次都是现制,也未必有现成的。

等薛虯收拾好,薛母也收拾了不少成药和药材、补品,准备了满满两大箱,都是给林如海的。

第二日一早,四王爷派人送来两个太医,此次薛虯请假的理由是家中有长辈病重,四王爷请两个太医一同前去以示对得力属下的看重,合情合理,并没有人会多想。

——毕竟四王爷与林如海没有交情,而薛虯虽与林家有交情,但明面看来,只是林如海请薛家帮忙照顾林黛玉而已,薛虯还不至于为了林如海千里奔波。

除了太医之外,四王爷还派人在京城各大药铺搜罗来成药,都是效果好且方便携带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林如海到底为什么而病,只能各种类型都带一些,盼着能派上用场。

船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也在门口等着,薛虯正准备出发,林管家匆匆来了。

他抹掉头上的汗,问薛虯能不能捎黛玉一程。

他一脸哀色:“昨儿收到的消息,怎么也得叫姑娘回去见见老爷!老太太已经派人去安排船了,只是贾家走水路走得少,一时半会准备不得,听说薛大人也要回江南,故而想请您捎带一程,只是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薛家的船南来北往运送货物,这条路走老了的,一路上也能安全些。

薛虯答应了,让林管家送黛玉过来,他们好一起去码头。

“哎!小人这便去!”林管家赶忙答应,匆匆回去接黛玉了。

薛虯吩咐长瑞:“找个人去船上知会一声,给林姑娘布置个屋子,要尽可能布置得精致舒适,缺什么只管从府里拿,或者从货物里先挪了用。”

此次出行匆忙,他们坐的是货船,船上给贵人住的房间不多,更没有专门给女眷的。提前准备一下,免得黛玉不适应。

长瑞跟薛母说了一声,薛母亲自指派两个婆子,又开库房拿了不少东西,这才往码头去了。

薛虯等了不到一个时辰,林家的马车便到了,同行的还有贾琏。林黛玉不方便露面,薛虯只和贾琏打了个招呼,便坐上马车出发。

通州码头帆樯如云、舳舻千里,人流往来如织,锣鼓喧腾、人声鼎沸,一艘三层高的楼船停在码头,并不如薛家上京时乘坐的那艘奢华,但也颇具气势,在一片船海中十分醒目。

薛虯下了马车,回头看向黛玉那边,便见她也在丫鬟的搀扶下来了。

她今日穿着浅紫色交领绸衫,下着月白色绫裙,外罩墨绿色缎面披风,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楚长相,只能隐约看到雪**致的下巴尖。

个子倒是高了不少,似乎也丰腴了些,不过仍不掩风流袅娜之态。

虽说男女之间需要避讳,但薛虯作为主人也不能太避嫌了,否则难免有慢待之嫌。于是他走上前说道:“姐夫、林姑娘,船上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上去吧。”

黛玉微微福身,说道:“多谢薛大哥哥。”

她的声音本是清脆悦耳的,恰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眼下听来却略显沙哑,想来是哭过的缘故。

薛虯安慰道:“林姑娘莫要太过担心,林叔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这话实在太过苍白,林黛玉勉强应了一声。

因着主人要用,楼船的上面两层是空着的,黛玉并伺候她的嬷嬷、丫鬟住在最上面,薛虯和贾琏则住在中间。

上去之前,黛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薛虯正和船上的管事说话,身形高大、腰背挺直,瞧着便知十分可靠,令人心安。

第89章 第89章到达扬州

黛玉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上了三楼,到薛家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船上管事的媳妇也跟在一边,不好意思地说:“时间太匆忙了,收拾得不好,还望姑娘勿怪。”

黛玉摇头,这已经很好了。

船舱面积不小,分内外两间,里面是起居的地方,外面则是待客区域。中间以碧纱橱隔断,碧纱橱的纱面夹层里絮着棉絮,既能营造出一个私密空间,又能隔绝江风。

外头的窗户底下放着一张暖榻,上面铺着厚厚的狐裘。管事媳妇笑道:“这榻已经热上了,姑娘想看看景儿也便宜,只是一点,这时间江上风硬,姑娘家身子娇贵,略看看也就罢了,可不能贪新鲜伤了自个儿!”

黛玉点头。

过了碧纱橱,只觉得里头暖意融融。珐琅火盆里点着金丝炭,发出微弱的响声,却没有丝毫烟气。

里间布置得更为精心,云锦的帐幔、锦缎夹棉的被褥、黄花梨木的书案、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书架上的书也是她感兴趣的,墙边还摆着一架琴。

管事媳妇:“这一路要走几日,给姑娘闲来消遣。”

“多谢,你们有心了。”黛玉十分感激。

“可当不得姑娘的谢!跟民妇没什么干系,这都是太太和大爷派人来打点的。”她道,“姑娘早些安置歇息吧,有事只管叫民妇,民妇先告退了。”

黛玉点头,管事媳妇便退了下去。

雪雁把黛玉的东西拿出来安置,顺道在房间里看了一圈,笑盈盈道:“原以为这个时节,船上多少要湿冷些,没想到竟和家里差不多,还是薛太太和薛大爷想得周到。”

黄嬷嬷也说:“薛家待姑娘用心,咱们心里也得有数,回去之后好告诉老爷。”

提到林如海,林黛玉触动情肠,又滚下两行泪来,撇过头去不想叫人看见。黄嬷嬷和朱嬷嬷都是人精,哪里瞧不出来?只是这种事情劝也无用,只能默默陪着黛玉罢了。

薛虯忙着安排船上的事,直到中午时分才得了闲,与贾琏一起用午饭。

他道:“货船简陋,没什么好吃的,姐夫不要嫌弃。”

贾琏笑道:“表弟都能吃,我有什么吃不得的?”

况且这饭菜说不上简陋,食材都是昨日知道主子要同行后现采办的,山珍海味一概不缺,且都新鲜肥美、品质上佳,只是烹饪方式较为简单,不像在家里吃个茄子要好几道工序,光是配菜就要好几两银子。

贾琏自然不会认为薛家没有好厨子,想来是此行匆忙没有带上。货船上的厨子厨艺粗糙了些,不过自有一番野趣,虽不知味道如何,但色香均还不错。

二人举起筷子,薛虯想起黛玉,问长瑞她的情况。

林黛玉是贵客,长瑞自然分出一只眼睛关注着,说道:“林姑娘已经在楼上安置了,她对住处挺满意,只是心绪不佳。”

薛虯轻叹一声:“这也难怪。”

长瑞:“还有一件事,方才给林姑娘送去的午饭,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薛虯皱眉:“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长瑞摇头:“林姑娘只说没有胃口,看也没看便叫人拿下去了。”

薛虯眉毛皱得更紧:“她虽然伤心,但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让她身边人多劝着。”

长瑞应下。

薛虯:“林姑娘原先体弱,吃不好恐怕伤身,靠岸补给的时候再给她请个好厨子,至于口味……”

薛虯也不知道林黛玉的口味,于是看向贾琏。

贾琏:“……”

他也不知道啊!

薛虯默默移开视线,说道:“口味你去找她身边的人打探一二,知道后也告诉厨房,让他们给林姑娘准备饭菜精心些。”

长瑞点头。

薛虯又问:“我记得李管事的媳妇口齿伶俐,很会说话?”

“是。”长瑞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老老实实回答,“李家的常年跟着李管事在船上,南来北往什么人都见过,格外精明爽利。”

“让她无事找林姑娘说说话儿吧,她的见识与林姑娘不同,许是能叫她起几分兴致,告诉李管事家的,要是能逗得林姑娘高兴,我重重有赏。”

长瑞一一应下,等确认薛虯再没有吩咐,这才出去办事去了。

贾琏举起酒杯,说道:“多谢表弟带我们一程。”

“姐夫不必客气,原也是顺路,不算什么。”薛虯也举起酒杯与他相碰。

“话不是这么说,多两个人就多许多负担,旁的不说,光是费的心思就有多上许多。”贾琏道,“表弟能带我们一程已是极好,等到了江南,表弟找个合适的地方放我们下去,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扬州即可。”

薛虯皱眉:“姐夫这是何意?”

贾琏见他不悦,连忙解释:“非是我与你见外,只是你家长辈病重,想来时间紧迫,我们如何能一直耽误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薛虯眉毛舒展开了,含糊道:“到时候再说吧。”

贾琏有些疑惑,到时候再说可不是薛虯的性格,可是他也不敢多说多问,同样含糊地答应下来。

此时黛玉正对着河面黯然神伤,这暖榻底下有个抽屉式的暗格,里头燃着炭火,坐在上头暖融融的,倒不觉得冬天乘船难熬了。

黄嬷嬷站在旁边忧心忡忡:“姑娘身子刚好,这样不吃饭怎么行!好歹用一些吧”

朱嬷嬷也说:“您便是把自己熬坏了,对老爷又有什么帮助呢?”

“两位嬷嬷的心意我知道,只是我忧心爹爹,实在是吃不下。”黛玉流着眼泪哽咽道。

朱嬷嬷板着脸说:“姑娘的孝心我们都明白,但您既然孝顺,就该顾忌老爷的心意。您若是把自己熬坏了,老爷瞧见了岂不心疼?”

黛玉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细声细气道:“那我吃一点吧。”

“哎!”黄嬷嬷惊喜地应了一声,连忙叫来雪雁,拿出一袋银子放她手里,“你去请船上的师傅再给姑娘做几道菜,务必要精细些。”

她其实还想点菜呢!要论了解林黛玉的口味,除了林黛玉自己,再没有人比得过黄嬷嬷了。林黛玉为老爷伤心,总是没有胃口,若东西合她的心意,说不定能多用一些。

但想到这是在林家的船上,他们到底只是客人,这么做不大合适,思虑再三,到底没有说出口。

不妨雪雁听到这话却笑了,重又把银子塞回给黄嬷嬷,说道:“不用银子,方才便有人来问过了,说姑娘什么时候想吃饭,只管去厨房说一声,他们随时都给做。”

黄嬷嬷一愣:“是薛大爷派人来的?”

暖榻上的黛玉也好奇地看过来,一双被泪水浸润的眼睛乌黑明亮,极有光彩。

“正是呢!”雪雁脆声回答,“薛大爷听说姑娘中午没用饭,还以为他们照顾不周,让我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姑娘想吃什么菜也尽管说,要是他们做不好,咱们这边有人会做的,可以指点一二。”

“这敢情好!姑娘食细,舌头最是挑剔,能叫咱们插手再好不过。”

原先在自己院子里黄嬷嬷也是这么干的,只是在别人的地方指手画脚太过失礼了,如今薛虯这么说她就放心了。

雪雁又说:“还不止呢,薛大爷还打听姑娘的口味,打算等下一次靠岸的时候单给姑娘请个好厨子。”

“这如何使得?”开口的是黛玉,她摇摇头,“我们是客人,哪里能叫主人家如此费心?朱嬷嬷,你去告诉薛大哥哥一声,请厨子的事就罢了。”

朱嬷嬷向来注重规矩礼仪,这回却没有支持黛玉,说道:“规矩虽然要紧,但是姑娘的身子更要紧,左右咱们家得了薛家不少东西,也不在乎多请一两个厨子。”

黛玉:“……”

黄嬷嬷连忙道:“姑娘若觉得不好意思,便多用些吃食,莫叫薛大爷替您操心了。您瞧他多忙呢!”

黛玉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雪雁欢天喜地地去拿饭,到底还是拿上了那包银子,用黄嬷嬷的话说:“人家关照咱们,咱们也不能心安理得,这点银子权当是给厨房师傅的谢礼。”

黛玉向来不把黄白之物看在眼里,更不会反对了。

如此不过一会儿,雪雁便带着个大食盒回来,从里面端出几样吃食,有几样小菜、燕窝粥、还有几样饽饽点心,俱都清淡滋养,是黛玉素日爱吃的。

黛玉强逼着自己用了一些,叫伺候的人很是松了一口气。

吃过饭,黛玉在榻上假寐片刻,自从昨日收到消息,她日也哭夜也哭,眼泪都快要流干了,这会儿只觉得头胀胀地疼,脑袋晕乎乎的,但躺到榻上又睡不着,只能闭着眼睛养养精神。

硬躺了小半个时辰,黛玉才睁开眼睛,精神稍微好了一点。

这时李管事的媳妇来了,黛玉连忙请她进来,又叫雪雁搬来凳子。

管事媳妇小心地坐了,说道:“大爷叫民妇来告诉姑娘一声,船过了前面的湾就要加快了,到时候航行会极快,一切顺利的话,十日左右便能到达江南。”

黛玉听到这里已然激动起来,她自然是希望早日到江南,好早日见到爹爹。

管事媳妇问:“不知姑娘是否

晕船?”

黛玉摇头,她并不晕船,即便晕船,为了早日见到爹爹,她也可以忍受。

管事媳妇放心了,又叮嘱道:“若觉得不舒坦,船上有成药也有太医,姑娘不要忍着。”

“知道了,多谢嫂子和薛大哥哥费心。”

管事媳妇笑道:“姑娘不用谢我,我可不是白白照应您的,大爷给我开工钱——”

她拍拍腰间的荷包,伸出五根手指头,十分得意:“足足有五两银子呢!”

一屋子人都被她逗得笑了出来。

五两银子的确不少,相当于李管事半个月的月例,黛玉在贾家时月例是每个月二两,当然,她有家里的补贴,并不靠月例过日子。黛玉身边的丫鬟月例是五百文,雪雁高一些,有八百文。五两银子是她们好几个月的收入。

但管事媳妇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五两银子从她嘴里说出来好似是五十、五百两似的,莫名便使人发笑。

管事媳妇被笑了也不恼,说道:“我是个粗人,少见您这样的大户千金,替您跑跑腿传传话,我也能长长见识,日后好跟旁人吹嘘!”

众人又忍不住笑。

黛玉也露出一点笑意,说道:“你若喜欢,常来便是了。”

“哎哟~那我可就不跟您虚客气了!”管事媳妇一拍大腿,说,“我也不叫您吃亏,咱们走南闯北,见过的听过的故事多了,姑娘要是喜欢,我也讲给您听听。”

黛玉果然来了兴致:“都有什么故事?”

管事媳妇想了想,“那我跟您说一个狐仙的故事吧……”

管事媳妇的确知道不少故事,她口舌伶俐,说话有趣,还时不时抛个钩子,叫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黛玉也一时忘了担心。

一直到了晚饭时分,黛玉留管事媳妇一起用饭,她也没有拒绝,饭桌上又是一番唱念做打,叫黛玉比中午多用了些。

直到入夜管事媳妇才告退回去,黛玉也该休息了。

丫鬟给铺好了床,黛玉洗漱过后穿着中衣躺在床上,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燃烧时的噼啪声,有种热闹过后的寂寥之感。

她已经很困了,昨天就没有睡好,一是睡不着,即便睡着了,没多久又会哭着醒过来。今儿又忙碌了一天,更是疲乏得紧,可是躺在床上,心中思绪万千,竟是怎么也睡不着。

黄嬷嬷拿着个香盒进来,柔声对黛玉说:“方才薛大爷叫人送了些香料来,说是张太医制的,能安神助眠,比安神汤更温和些,我给姑娘点上吧?”

黛玉答应了。

黄嬷嬷打开香盒,用小银匙往熏笼的隔层里撒了些香料,清甜的香气悠悠袭来,黛玉闻了一会儿,心神逐渐放空,很快沉沉睡去。

黄嬷嬷交代雪雁好好守着,蹑手蹑脚地出去,与等在外头的朱嬷嬷相视一眼:“睡了。”

“阿弥陀佛!可算睡了。”朱嬷嬷松了一口气,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壮年男人都熬不住,更何况黛玉这样一个病还没好全的小娘子?

睡了就好!睡了就好!

黄嬷嬷感慨:“咱们这次可是沾薛大爷的光了。”

“是啊,薛大爷是用了心思了。”朱嬷嬷也附和,又说:“薛大爷与咱们老爷交好,原不必说这些,凭白显得生疏了。回去我们告诉老爷,老爷自然会回报薛大爷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谁知道老爷能撑多久?甚至她们都未必有机会与他说此事。

想到这个,二人心中都十分沉重,相顾无言。

*

从码头出发没多久,等到河面上的船少一些,薛家的船便全力航行,期间除了偶尔需要补给,其他时候并不停船。

如此日夜兼程,果然在十日后到了扬州。

贾琏还在等薛虯在某个地方放他们下来,还做了几个预案,怎么找车马、走什么路线之类的,没想到一回神,直接就到扬州了!

不是说家中长辈病重,急着回去探望吗,怎么还带遛弯的?

不过他很快自觉想明白了,想必长辈病重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薛虯下江南是有秘密公干。

一定是这样!

直到这时候,贾琏都没有往薛虯是特意为林如海而来这方面想,毕竟老太太每每提起林如海并不怎么郑重,以至于贾琏潜意识里并没有觉得他有多大能耐。而薛虯在贾琏看来是非常非常有本事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没什么能耐的林如海放下自己的差事,特意往江南跑一趟呢?

然后一行人下了船,直接奔到林家宅邸。

贾琏:“……”

也可以解释,薛家和林家有交情,来都来了,还有两位太医在,来林府探望合情合理啊!

不来才不对呢。

林家的管家收到消息匆匆迎了出来,见到被丫鬟扶着下车的黛玉,眼泪顿时奔涌而出:“姑娘,您可回来了!”

黛玉也流下泪来,哽咽地问:“林叔,爹爹怎么样?”

是的,这个管家也姓林,是京城那个林管家的儿子。

小林管家闻言只是一叹,语气沉重:“姑娘……去看看便知。”

一行人往府里去,小林管家又问黛玉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根据他们的推算,她的船应该过几天才能到,故而没派人去码头等着。

黛玉惦记着父亲,没有心思应付小林管家,敷衍地回了一句:“薛家船快,所以到的早些。”

小林管家这才想起来薛虯也在,方才见到姑娘太过激动,竟疏忽了贵客,连忙赔礼。

薛虯摇摇头:“管家不必介怀,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小林管家又道了谢,问:“薛大爷怎么来江南了?”

“在京中听说了林叔父病重的消息,实在坐不住,所以请了两个太医过来瞧瞧。”

贾琏:“……”

果然官场上爬得快的人都心黑,薛表弟平时看起来正人君子模样,撒气谎来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林管家却没觉得薛虯在骗人,十分感动。

到了林如海住的地方,薛虯在门口停下来,请小林管家先去通禀。小林管家叹了一声:“进来吧,老爷神智不太清醒,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昏睡着,不必通禀了。”

薛虯心情更加沉重,跟着小林管家进去,只见昏暗的房间里,林如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面色发黑、嘴唇青紫,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头发干燥枯黄,不像是四十岁,倒像是六七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

黛玉扑到林如海床边,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薛虯看着也觉得不忍:“叔父怎么突然病得这么厉害?大夫怎么说?”

屋内都是自己人,小林管家也不再隐瞒,说道:“老爷不是病了,是中毒!”

中毒?

贾琏和黛玉骇惊

骇不已,薛虯倒还冷静,毕竟已经想过这种可能。

小林管家说:“那日老爷用完饭,没多久就腹痛恶心、喘气不畅,意识也不清楚了,幸好那天孙老御医来给老爷请脉,用药守住他的心脉,这才保住一条性命,可是孙老御医不擅长解毒,只能保命,不能治病,这些日子我们也找了不少擅长解毒的名医给老爷诊治,但都束手无策,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小林管家是怀疑大夫被背后的人收买了。其实就算这些大夫有办法,他也不敢放心他们给林如海看病,万一要是动点手脚怎么办?

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是没有其他办法,二也是想着孙老可以帮忙盯着些,至少不会害了林如海。

可惜他们连这么点希望都没有!

“如今老爷越来越严重,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孙老御医说再这样下去,老爷即便不为毒药所伤,也会因为虚弱而亡。”小林管家眼含热泪,黛玉的眼泪也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

薛虯与两位太医对视一眼,说道:“你们先别伤心,我来时有两位太医随行,张太医便擅长解毒,先让他给林叔父看看吧。”

第90章 第90章定下婚约

张太医细细给林如海诊脉,沉吟了许久,才在众人或希冀或忐忑的目光中给出结论:“可以尝试一治,但是未必能治好。”

众人面露喜色,能试就好!能试就还有希望,总比等死强得多。

林黛玉抹掉眼泪,对张太医微微一福,说道:“那就麻烦太医了,若能治好爹爹,您便是我们家的恩人。”

张太医摆摆手:“微臣受四王爷和薛大人所托,自当尽心竭力,姑娘不必客气。”

说着叫人帮忙褪去林如海上身的衣裳,他要给他施针,林黛玉避到外间去了,薛虯等人却没走,见林如海被人这么折腾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不由暗暗叹气。

张太医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银针,把林如海扎成了刺猬,期间还要随时注意,或捻或拨,小半个时辰后才把针拔了。

又给开了药方让林家的下人抓药,抓来的药材他亲自检查过,这才让人拿去熬了给林如海喂下。

等到金乌逐渐西斜,林如海终于醒了过来。

黛玉一直守在林如海床边,一有动静便察觉到了,顿时喜不自禁:“爹爹,你醒了?”

“玉儿?”林如海神情恍惚,似乎不敢相信,甚至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这时薛虯等人听到动静也进来了,林如海这才回神:不是梦!

他思念女儿,在梦中见到黛玉不足为奇,但是梦见薛虯和贾琏就很离谱了。

有外人在,即便身在病中,林如海也不愿躺着失了体统,让人扶着半坐起来,还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甚至想要湿帕子擦脸,被下人给拦住了。

林如海也没强求,对薛虯和贾琏道:“让你们见笑了。”

又对薛虯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我这点事,还让你千里迢迢跑一趟。”

“林叔父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咱们两家本是故交,您又对我们多番照顾,您一时遇到难处,晚辈自该尽心竭力。”薛虯顿了一下,又说,“且四王爷对您多有赞扬,说您是朝中难得的忠正之士,江南盐政多靠您维持,哪里能看您被奸人所害而无动于衷?”

林如海面露惭愧之色,上次薛虯前来拜访时替四王爷表达了招揽之意,当时他没有答应,如今被害到这个地步,还要薛虯和四王爷帮助,不免有些羞愧。

到底是他高估自己了!可惜如今悔之已晚。

林如海看向身侧的女儿,他们父女已经许久未见,玉儿长高了,也长开了一些,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可她已经没了母亲,要是他也不在了,他的玉儿就成了孤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林如海心中满是忧虑,面上却一点也不露,对黛玉道:“爹爹许久没有用饭,眼下腹中饥饿,你去跟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做完粥来吃罢。”

黛玉答应一声,带着下人出去了。

林如海又看向贾琏:“你一路跋涉辛苦,先去修整一下吧,稍后我有精神了再与你说话。”

“是,姑父。”贾琏也不傻,知道林如海有话与薛虯说,告辞退了出去。

下人们也鱼贯退了出去,只留下长瑞和小林管家两人伺候着。

林如海这才与薛虯道:“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此番我的病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有人在我的饮食里投毒。投毒之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他们的目的却知晓一二。”

“这两年江南局势越发混乱,不少人都盯着盐务,我虽然严防死守,但双拳难敌四手,还是叫他们钻了不少空子,如今江南盐场利益纠缠,已然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被他们窃去多少好处!”

说到这里林如海顿住了,缓了一下才继续说:“这一年来,我一直命人暗中调查,想知道这些人背后牵扯的到底是谁,好以此与他们牵制平衡……”

薛虯皱眉:“这太危险了!”

“是啊。他们势大,岂是我单枪匹马可以抗衡的?只是我身受皇命,且盐务更关乎兆亿百姓,又岂能坐视不理?”

林如海哆嗦着手掀开被子,又把铺着的褥子掀开一角,露出底下的床板,床板上雕刻花纹,林如海在其中一个花纹上按了一下,原本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床板上竟露出一个五寸见方的暗格来。

林如海从里面拿出一摞叠好的纸,递给薛虯:“这便是我调查所得,便交给四王爷罢!若有一日能肃清江南,也算我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

薛虯犹豫一下,伸手接了过来:“我会安排人立即将此物送回京,林叔父也莫要灰心,太医说您的病有的治,您好好养身体,待来日好转,亲自将这些人绳之以法。”

林如海苦笑一声:“你莫要宽慰我,若果真能救,玉儿又何以会是那般表情?”

不过他也不怀疑薛虯说谎,想来张太医的确能治他,只是能治成什么样子便不知道了。

想到这些,林如海呼吸急促起来,青黑的脸上泛起一层红色,十分诡异。小林管事连忙就要去叫太医,被林如海制止了:“我没事,我还有话与薛世侄说,莫要叫人进来打扰。”

薛虯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林叔父有什么吩咐?”

林如海重重喘了几下才恢复过来,半倚在床上,说道:“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玉儿。她母亲已经不在了,又没有个兄弟姊妹照应,纵然在外祖家住了几年,可是贾家那个样子……实在不能叫人放心,我这边的族人也都远了,竟连个照应她的人都没有。”

薛虯默默听着,并不搭话。

林如海说:“我原本打算过继一个孩子,好好教养他长大,玉儿也算有个依靠,可是眼下是来不及了。”

他看向薛虯,说出自己的目的:“看在我们两家交情,和那份名单的份上,我想将玉儿托付给你。”

“托付给我?”薛虯诧异,“可是我与林姑娘并无干系,即便平日有几分往来,又如何比得过贾家名正言顺呢?”

“这倒也不难。”林如海说,“只要你与玉儿定下婚约,自然便名正言顺了。”

薛虯:“……”

林如海见薛虯不语,苦笑道:“我知道……玉儿在我眼中自然是千好万好,但等我去了,她便只是个孤女,而你前途璀璨,日后自有高门贵女可为良配,叫你与她定亲是强人所难了。”

“林叔父言重了,我并没有这么想。林姑娘名门贵女,聪慧机敏,自然是样样都好。”

林如海露出一个笑意,随后又收敛起来,说道:“我知道这是为难你,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得不替自己的孩子考虑。倘若我去了,玉儿便只有贾家这一个去处,届时岂非被全然拿捏,要她如何便要如何?贾家是什么样子,世侄也是知道的,我如何能放心?”

“咱们相交这么久,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把玉儿交给你我放心。只是暂时定下婚事罢了,如果你们情投意合自然最好,若不成……待过上几年,请世侄为她另寻一门婚事,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人品端正,能真心爱护玉儿即可。若没有合适的,即便叫她住到别院,或是做个姑子也无妨,只求世侄照应一二,别叫她被人欺负了。”

林如海眼中含泪,满脸恳求。

薛虯看他如此,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倒无妨,只不知林姑娘是否愿意?”

林如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然是愿

意的。”

林如海向来宠爱林黛玉,什么都依着她,还是头一回这般强势。可是其中的拳拳爱女之心却令人动容。

他吩咐小林管家从箱子里翻出一只紫檀木的小匣子来,里头是一枚玉佩:“这是我家先祖传下来的,算是传家之物吧,今日我把它赠给你作为信物。”

薛虯郑重地接过,交给长瑞收起来。

这东西未必多贵重,但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意义不同一些。这种东西很多大户人家都有,薛家也有一些,还有一件是专门给嫡长子媳妇的定礼。

只是薛虯来时没有想到这一茬,并没有带过来。

想了想,他从脖子里掏出一个玉坠,说道:“这是我出生时父母找了上好玉料请人雕刻的,我从小便戴着,十几年来从不离身,便送给林姑娘吧。稍后我便给母亲写信,请她将定礼送过来。”

小林管家替林如海收下了这份礼物,薛虯和黛玉的婚事这便算口头定下了,之后再补上仪式即可。

林如海拿着玉坠,脸上焕发出光彩,仿佛病一下好了一半,笑道:“好!好!玉儿以后便靠你了。”

“林叔父放心,晚辈言出必行,必定好好照顾林姑娘。”薛虯又劝他,“但是您也得好好保重才是,否则林姑娘又如何能真正开怀呢?”

林如海点头,颇有些感慨的样子。然后突然问:“你还叫我叔父?”

薛虯:“……岳父。”

*

薛虯从房间里出来,黛玉已经带着吃食回来了,薛虯对她点点头:“林大人请姑娘进去。”

林黛玉对他福福身,带着丫鬟进去了。

薛虯见长瑞一直偷偷往黛玉那边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看什么呢?”

“小人只是有点回不过神来,林姑娘以后就是咱们家主母了?”他摸摸怀里揣着的小盒子,语气飘忽,“大爷居然定亲了?”

薛虯淡淡道:“只是口头定亲,没有交换庚帖,还不能作数。”

“还不能作数吗?”长瑞有些失望。

薛虯看他:“你倒挺喜欢林姑娘?”

“林姑娘出身高贵,性子又好,待咱们这些下人也亲切,小人自然喜欢。”长瑞嘿嘿笑,“不过最重要的是太太喜欢,要是知道您定亲了,定的还是林姑娘,她一定高兴!”

他问:“大爷不喜欢吗?”

喜欢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毕竟是大名鼎鼎的林妹妹,无数人心目中的女神。更何况她相貌美丽、才华出众、真诚直率,是个极为出众的女孩。

但那种喜欢更多是对美好事务的欣赏,仿佛并非男女之情。

薛虯没有接长瑞这话,说道:“林叔父怕自己好不起来,这才给林姑娘找个依靠,若他的病好了,许是便改变心意了。”

“可是大爷连岳父都叫过了!”长瑞替自家大爷鸣不平,“始乱终弃,大爷也太可怜了!”

薛虯:“……”

他瞥长瑞一眼:“皮痒了是吧?”

“小人胡说的,大爷莫怪。”长瑞笑着讨绕,想了想又说,“我瞧着林大人喜欢大爷的样子,即便病好了也不会反悔的。”

“那也未必,眼下林叔父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一心替林姑娘安排后路,可要是他没事,必然多考虑林姑娘的意见,若林姑娘不愿意,恐怕他也只能退让。”

长瑞不以为意:“林姑娘怎么会不愿意,大爷这么好,谁能嫁给大爷都是福气!”

薛虯:“方才还说林姑娘好,眼下又变了?快别说这种话了,旁人还以为咱们家人都跟你一样厚脸皮呢!”

说着大步走了,长瑞赶忙跟上,问:“那咱们还要给太太去信吗?”

去信自然是要去的,薛虯回到房间,亲自写了一封信告知薛母此事。又把林如海交给他的名单看了几遍,确保都记住了,才叫来暗卫。

这自然不是薛虯的人手,是四王爷派来保护他兼传递消息的,薛虯把信和名单交给他们,让他们尽快送去京城。

办完这件事,薛虯有些困了,这一路舟车劳顿,他也不免疲惫。去暖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刚睡醒,小林管家便带着人过来了,张口便是:“姑爷!”

薛虯:“……”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也有些别扭。

小林管家对薛虯的态度比之从前更为恭敬,还透着些从前没有的亲切,让人把东西放到桌上,赔笑道:“这是家中的账本和对牌,从前都是老爷亲自管的,老爷病了之后便由小人管,如今姑爷来了,小人把东西给您送过来。”

薛虯:“……”

他问:“这件事林……岳父可知道?”

小林管家:“就是老爷吩咐的。姑娘不懂这些,又一心陪伴老爷,家里的事只能依靠姑爷了。”

薛虯想了想,说道:“我看你将家中管得很好,这些还是你管着吧。倒是投毒之事的始末你与我说说,还有扬州如今的局势。”

小林管家要再劝的话又咽了回去,比起家事,这些事情的确要紧得多,他将知道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大致与薛虯知道的差不多,只是多了很多细节。

薛虯耐心听完,问:“所以你们不知道是谁对岳父动的手?”

小林管家低下头,羞愧道:“小人无能。”

“不是你无能,背后之之人既然敢动手,必是做好了准备,你查不出来也是有的。”薛虯沉吟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现在再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了。只是此事可一不可二,你们可排查过家里?”

小林管家叹了一声:“老爷这个样子,我们实在有心无力。”

薛虯点点头:“事有轻重缓急,保住岳父的性命自然最要紧,你们的做法没有错。你们只管照顾岳父,外头的事情都交给我吧。”

*

晚饭过后,贾琏来找薛虯一起去看林如海。

薛虯奇道:“你今儿倒积极。”

“不是我积极,是家里交代的差事还没办完,可不得抓紧些?”贾琏苦着脸说。

“你家里还给你差事了,是什么?”薛虯好奇地问。

贾琏顺嘴秃噜:“还不是林妹妹……”

话说半截,他顿住了,讪讪道:“这事不能告诉表弟。”

薛虯也不与他较真,二人一起去了林如海所在的正院。到的时候林黛玉在里头,小厮让他们稍等片刻,他先进去通传。

过得片刻,里头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接着门帘子被高高挑起,先是一个小丫头走出来,紧接着黛玉在雪雁的搀扶下出来了。

她低着头,只看到雪白的下巴和两只红通通的耳朵。先是对贾琏福了福,喊了一声:“琏二哥。”

又对薛虯福了福,起身时飞快抬眼扫了他一眼,薛虯也正看着她,二人目光相对,黛玉飞快收回视线,脸颊和耳朵红成一片。

等她带着人走了,贾琏还有些疑惑:“林妹妹今儿怎么了,跟平日不大一样。”

还能怎么?定是林如海告诉黛玉定亲的事了,看她的样子应该也是不抵触的。

如此薛虯便放心了,虽然林如海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薛虯并不希望林黛玉是被迫应下这桩婚事的。

他没有接贾琏的话,只道:“进去吧。”

二人进得屋内,便见两位太医

并孙老御医在外间,围着桌子说些什么,似乎是在探讨林如海的病情。见到他们进来,孙老御医对薛虯道:“早听说你来了,果然如此。”

“听说这次多亏您,林大人才保住一条命,劳烦您了。”薛虯问,“林大人现下如何了?”

“清醒着,方才吃了药,还吃了一点东西,瞧着精神好了一些。”

“我们进去瞧瞧。”薛虯与贾琏二人进了里间,林如海半躺在床上,手边放着本倒扣的书,床边的小案上是切好的瓜果和几样好消化的点心。

见二人目光落在这上头,林如海咳了两声,笑呵呵道:“是玉儿叫人准备的,怕我饿着,想吃的时候随时都有。这书也是她给我读的,怕我闷得慌。”

“林妹妹果然细心,姑父有女儿在身边,气色也好多了呢,只怕不日就要好转了。”贾琏恭维。

林如海更高兴了。

三人说了几句,贾琏给薛虯一个眼色,薛虯正要退出去,林如海却说:“虯儿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贾琏:??

虯儿?

他头上缓缓冒出一排问号,很快又被自己压了回去。他和薛虯的关系本就不错,既然林如海说不用避开,他便不拐弯抹角了。

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这是老太太让我带给姑父的。”

林如海接过信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表情变也没变,淡淡道:“老太太想让玉儿和宝玉定亲?”

“是!老太太的意思是姑父身体不好,用林妹妹的喜事冲一冲,许是就好了呢!”贾琏打量林如海的神色,见他既无恼怒亦无欣喜,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如海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其实就是趁他还活着的时候定下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婚事,免得日后再生变故。

可是贾母凭什么认为他林如海能看得上贾宝玉那个纨绔呢?难道只因为他快死了,就要推女儿进泥坑吗?

他宁可玉儿一辈子不嫁!

要是没有薛虯在前,林如海想要拒绝还真得费点心思,拒绝贾母倒是容易,但黛玉还得由贾家教养,得罪了人总归不好。如今便没有这些顾虑了。

林如海将信纸叠起来,微笑道:“老太太的心倒是好,只是提得晚了些,玉儿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定下了?”贾琏有些惊讶,“我倒不曾听说过,什么时候的事,定的是哪家的郎君?”

他倒不是非要促成黛玉和宝玉,只是一来好奇,二来打听清楚些,回去也好向贾母交差。

“就今儿刚定下的,人么……”林如海看向薛虯,“……便是虯儿。”

贾琏:“??”

他一脸“你不要驴我”,都是一起来贾家的,怎么你就那么优秀,还抽空定了个亲?

薛虯对他点了点头,还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意思是没有骗他。

贾琏一脸恍惚:薛大表弟和林妹妹,这都是什么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