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够了?”林榆微笑看他。
贺尧川恋恋不舍抽出手,“这小崽子什么时候出来,霸占你几个月了,等他出来饶不了他。”
林榆敲他额头一下:“怎么还跟孩子计较,若不是你的功劳,他能在我肚子里待上几个月?”
说完,他俩脸颊各自一红,都不约而同想起什么。贺尧川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是火气最旺的时候,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这几个月都憋着没行房,真是一句话都提不得。
他装作若无其事干咳两声:“今日天气好,想不想洗头发,我烧一锅热水给你洗洗。”
“也好。”
坐在院里,林榆躺在贺尧川腿上,这个姿势能避开肚子,贺尧川兑一瓢温水往下淋,轻轻打湿头发,把皂荚搓开抹上去。乡下人都这样洗头发,不如澡豆清香,洗出来的头发却很顺滑。
也有别的土方洗头,比如新鲜的芝麻叶,或者艾草无患子侧柏叶。他们这里没人种芝麻叶,不然也能给林榆试一试。
洗完一遍院里起风了,贺尧川用帕子包好,不让林榆坐在太阳底下晒,这样容易受风。最热的夏天,他也烧一盆炭火,用烘烤的帕子慢慢擦头发,不一会儿就干了。
换下来的衣物放在一旁,杨阿嬷进来看一眼,都装进盆里拿去河边洗。他勤快,主家的衣裳都是每天清洗,做饭味道也不错,很合全家人的心意。
贺尧川回房里陪林榆,道:“杨阿嬷做的不错,连团团也能抱在手里哄,带孩子很有一套。我想过,不如问他愿不愿意长期做工,以后专在家中带孩子,这样你也轻松一些,不必家里外面两头兼顾。”
林榆翻身看他:“这样家里就有三个长工,会不会太多?”
“再请一个也不算多,今年营生做大了,秋后野鸡蛋数量翻倍,往酒楼食肆一送,收回的银子很不少,两个长工请的起。”贺尧川笑着捏捏林榆嘴角,半哄半劝地说:“有人给带孩子还不好?你只管做生意,每天躺在钱堆上数钱。”
他把林榆说美了,林榆乐呵呵笑起来。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慢慢规划以后。宣传单子发出去了,林榆闲了继续话,多发几次就能看看效果。若是生意能做大,赚了钱他俩想建新院子。
现在的院子太狭窄,一家七口三个房间。溪哥儿年纪大了,不能再跟爹娘一起竹,要有单独的房间。他跟大哥也有孩子,等孩子大一些,小小几间茅草屋真就挤不下去。
青砖瓦房是最好的,刮风下雨都不用怕,就像镇上那样的民居,用石砖砌墙,不再用泥土木头,气派又结实。三间卧房足够了,他俩住一间,娃娃再住一间,若是以后再多生一个也能住下。
越想心里越美,林榆真想现在就生下来,两眼一睁就是赚钱。
第107章 第 107 章 眼泪哗哗
暑气在最后一场大雨里消散, 贺尧川上山次采了一筐板栗,准备回家做中秋月饼。
坚硬带刺的绿色外壳藏在枝叶间,只需竹竿一捅, 纷纷都落在地上。捡板栗需得小心,硬刺扎在手里都是血洞。
贺尧川用脚踩开, 弯腰捡一个熟透的,剥了外壳往嘴里一扔,嚼碎了都是鲜甜的味道, 林榆肯定喜欢。
他把剩下的板栗装在背篓里,收获满满下山去。村里捡板栗的人络绎不绝, 下山遇见张二了, 他喜气洋洋的, 一问才知, 张二的亲事终于说定,他也老大不小, 该到成家的年纪。
张大跟陈老板走商,家中有了存银日子好过起来, 爹娘身子逐渐好转, 才有底气给老二说亲。
到家中, 贺尧川脱下沾满泥巴的草鞋。林榆慢慢走过来, 探头往筐子里看一眼, 笑一笑:“打了这么多。”
“去的早,往深山里走一圈, 挑熟透的打。等这一筐吃完,余下的也该熟了,你若还想吃,山里多的是。”
贺尧川把板栗倒在地面, 他打的多,让大哥大嫂坐在院里剥板栗。过两日就是中秋,今秋的板栗先尝个鲜,让娘炒一锅糖栗子吃。
周淑云这几日没出摊,林榆要生了,全家人都仔仔细细盯着,郎中虽然说还有半个月才生,但提前发作也是常有的事情。
今早她便去王家窜门子,讨一些碎布做百家衣。
林榆低头看一眼,发现贺尧川衣摆和裤腿都湿了,便让他起身:“湿了就别穿了,脱下来让杨阿嬷拿去洗了,换一身干净的。我瞧柜子里那件靛蓝的就不错,好看又暖和。”
“我无妨,”说是这么说,夫郎的好意不能辜负,他满脸带笑进去换一身,像模像样的走出来。
林榆没学会做衣裳,让人照着贺尧川的身形在县里做了一件。贺尧川身量高大,模样又俊朗,只需稍稍打扮,甩出村里年轻汉子几百条街。
溪哥儿和孙月华从河边回来,进门就瞧见这一身,眼睛嘴巴都翘起来。
“二弟这模样,放在县里都没人能比,”孙月华掩嘴笑着打趣。
溪哥儿围着他哥哥转一圈,还真是更好看了:“我以后也找个像二哥哥一样俊朗的。”
正巧周淑云从王家回来,听了这话皱起眉:“也不知羞,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让你做的针线活做完没有。”
溪哥儿眨眼睛笑一笑,他不怕娘的数落了。每次娘只要一教训他,他就往二嫂嫂身后躲,娘肯定不会再说他。
他是家里最小的,挨数落了两个嫂嫂都会帮忙说话。
等一家人都散开,贺尧川才走到林榆身边,一身靛蓝新衣光彩夺目,锋利的眉目下目光温和,他笑着看林榆:“可好看。”
“嗯,好看。”林榆扬起唇角,偷偷凑上去小声告诉他:“我可喜欢了。”
贺尧川的嘴角一整天都没落下。
地上的野板栗剥好了,桶里还有从河边捞的蚬子,秋日山溪里就数这种东西最多,大漏勺轻轻一舀,放在水里冲去泥沙,不一会儿就是满满一盆。
“大川,往水里倒两滴油,吐一夜泥沙,明日炒了吃,”林榆回头说话,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尝一尝爆炒蚬子的味道。
“我去拿,”贺尧川真怕夫郎夜里都馋的流口水,立即就拿了油壶来,往桶里滴一圈就成。炒一半,剩一半留着中秋那天吃。
今天的中秋节无需大操大办,拜月祭祀必不可少,一家人围在桌边吃一顿团圆饭,就比什么都强。
林榆咬一口刚出锅的板栗月团,松软酥脆入口即化,板栗自带的甜味不腻,若是爱吃糖,再沾一点蜂蜜。
贺尧川则喜欢咸味的,火腿馅腊肉馅都爱,一人能吃五六个。
林榆只吃三个就饱了,他裁一张油纸,包两个板栗团子,又放两个腊肉馅,用麻绳捆好塞给贺尧川。
“这个交给赵大哥,今天是中秋节,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
杨阿嬷就不必了,因为时期特殊,连中秋都不能回去,要留在贺家照顾他。等孩子生了,家里做席面再给杨阿嬷带些酒肉。
贺尧川提在手中:“嗯,我去同他说。”
鸡场他每天都来看一遍,两百多只野鸡分布在野坡上,秋日还剩一些野菜,足够鸡群吃。
赵大力正在铲鸡粪,活不算麻烦,打扫干净却要花费半晌的功夫,他回茅屋喝碗水,没休息继续干活。
出门遇见贺尧川,赵大力站着喊一声:“东家。”
“赵大哥,今日不必做工,回去多陪陪家人孩子,明日再过来便是。”贺尧川把月团交给他:“我夫郎做的,你一并带回去。”
说完,他又拿出包了五十文的红封,上次团团满月买的红纸剩下不少,用来包红包喜庆。
月团和五十文都是赵大力没想过的,骤然得到节礼,他有些激动高兴,擦擦手伸出双手接下,老实巴交说了一声谢。
贺尧川让他赶紧回去,别耽搁了团圆。
赵大力换上唯一一件比较好的衣裳,背着包袱往家走,兜里有肉馅月团和五十文钱,他紧紧握着,回家的脚步都加快了一些。
中秋刚过,秋意渐浓。白云村的稻子熟了,像去年一样,被炎夏蒸干水汽的田间金浪滚滚,麦穗沉沉坠在枝头,抬头眺望,家家户户都是丰收的景象。
远近都是打谷的声音,孙月华提上水壶往田里去。林榆自然不必去,他快生了,家里人既不放心他出门,也不放心他肚子在家。
躺在凉椅上,他捏着绣绷子,笨拙地绣一朵粉色小花。刚开始学习绣活,手指捏针就不听使唤,避免不了戳一个血洞,污了布料不说,什么也没学明白。
终于学了一年,手指跟针头和解,能绣一些简单的东西。他想做衣裳,给未来的一家三口做亲子装,大川是一片绿叶,他是一朵粉花,娃娃就是一颗水灵灵的桃子。
杨阿嬷进来看一眼,“榆哥儿,晚上煮一锅鱼汤,你喝了好睡觉。”
“好,”林榆想了想又道:“再汆一锅肉丸子,用鱼汤煮了。”
杨林连连答应,撸袖子要去剖鱼,他顺便进隔壁房间看一眼,团团也睡的正香,于是不多管了。
比起刚来的时候,他做饭大胆许多,别管是肉还是猪油,都不用斟酌着放,就连珍贵的红糖也见天儿都有,连她都沾光喝一碗。
以前伺候过许多临盆的妇人夫郎,得了一些经验,知道夫郎生产前不可以吃重油重辣的,清淡的鸡蛋鱼肉最好。
他不过是无意之中提了一句,贺尧川就记在心里了,每天都会带着鱼篓下河,抓不到就去县里买。
听着灶房里烧火做饭的声音,林榆心里觉得踏实又安心,夏天的尾巴还没离开,空气中浮动一丝炎热,他慢慢拍打扇子,靠在躺椅边打盹。
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面,越到要生的时候,越能感受到宝宝在里面。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的说话,像是在跟宝宝交流,宝宝偶尔也回应他。
等睡沉了,林榆渐渐眉头皱紧,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像是宝宝要出来了,一个劲儿喊他。
肚子一会儿疼一会儿不疼的,林榆睁开眼一看,只感觉身下一片异常,低头就看见裤子湿了,他吓的脸色苍白,赶紧朝灶房喊人。
杨林刚把鱼汤蹲在锅里,听到喊声便知道,这是要生了,比郎中说的日子提前了十天。
正碰上孙月华从田里送水回来,杨林守在林榆门口,着急地冲过去:“榆哥儿要生了,快去田里叫人回来。”
孙月华哪敢耽搁,“我这就去,你千万要照顾好了。”她猛地往田边跑,一刻都没停。
因为自己生过,知道生孩子的疼痛和凶险,所以连气都不敢大喘,到了田边都顾不上别的。
“大川,娘你们快回去!”孙月华跑的脸红脖子粗,说话都冒粗气。
贺尧川就在田里,听完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比任何人跑的都快,一眨眼便冲了回去。
周淑云哎哟一声猛拍大腿,谁都顾不上田里的粮食,粮食哪有人重要。“大山,赶紧的,去请郎中稳婆还,还是上次的。”
“我知道娘,”贺尧山知道事情紧急,也是撒腿就回去牵骡子。
全家人都往回跑,回去的时候有杨林陪着,贺尧川也傻了似的跪在床边,他紧紧抓着林榆的手,唇色渐渐苍白,竟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
“大川,”林榆一阵一阵疼,有些虚弱看着他。
“我在,”贺尧川往前一步,耳朵贴近林榆,却半天都没听到林榆说话。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林榆疼的厉害,他只能抱着林榆:“别怕,我不会离开。”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他手抖的很厉害,以前在码头跟人打架拼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杨林就在一旁,他经验十足,知道是有惊无险,便安慰二人:“疼是最正常的,都要经历这一遭。郎中说了,榆哥儿胎位很正,娃娃又不大,好生的很。”
贺尧川哪听的下去这些,他只听到林榆疼了。
直到周淑云一脚踏进来,他神智终于清醒一分,强忍颤抖起身:“我去请郎中,娘,小榆交给你看着。”
林榆眼睛紧闭着,他浑身哪哪都疼,一开始只是肚子,后来腰背都疼的紧。杨林在一旁教他,让他放平呼吸,他便跟着学。
迷迷糊糊中,听到贺尧川要离开请郎中,他有些怕了,忽然怕的不行,用力睁眼看一眼,嘴唇微张想说话。
“你别走。”林榆泪眼哗哗的,勾着贺尧川手指。
贺尧川又折返回来,同样苍白的唇低头亲他一下:“我不走,我叫大堂叔帮忙跑一趟,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最后还是周淑云去了,大哥他们家里也有骡车,壮年骡子跑的更快。
没过一刻钟,贺尧山连扛带拖的,把稳婆扛上车,一路冒着尘灰把婆子带回来,刘婆子在后面吃了一嘴灰,直想开口让他忙着,一开口又是一嘴灰。
上次孙月华生孩子,她就见识了贺家老大虎了吧唧的样子。
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喝水,又被贺尧山一掌拍进去,刘婆子忍了,她三两步过去看林榆,拍拍胸脯道:“还不到生的时候,照着上次那样,该备的都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只等今天了。”周淑云忙回答。
第108章 第 108 章 贺庭熠
林榆没忍住叫出来, 迷迷糊糊中,稳婆让他先别叫,省着力气生孩子的时候用, 他才忍着紧咬舌头。
一口下去,尝到满嘴血腥, 他睁眼一看,是贺尧川急忙把手臂塞过来,才没伤了自己。
“大川, 我不要生了,跟他说说选个好日再出来。”
林榆欲哭无泪, 要当阿爹的人了, 这时候开始耍赖。
反倒是贺尧川又哭又笑, 握着他的手, 嘴唇都在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昏时分, 终于要开始生。一盆盆清水端进来,泼出去就成了血红。
屋外, 旺财呜咽呜咽趴在门口, 尾巴都耷拉下来。团团也在哭, 孙月华哄都哄不住。
油灯换了两盏, 一家人都焦灼着, 谁都顾不上吃饭喝水。哥儿生产本就艰难,一只脚都能踏进鬼门关, 在乡下农户,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很不容易。
贺尧川目眩耳鸣,听到一声嘹亮响当的哭声后才终于回了魂,抬头慌忙瞥一眼孩子, 又低头看林榆。
“是个俊俏的小汉子,”稳婆抓着胳膊腿看一眼,又翻看全身,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笑着松口气:“很健康,斤两也足,好养的很。”
农户生孩子,最想听到的就是一句好养,不必担心体弱常年生病吃药。
全家人都松口气,贺尧川慌慌张张看林榆,林榆生完就睡了,此刻虚弱的很,都来不及看一眼娃娃。
僵直的脊背终于松懈,他眼底挂了一圈青黑,胡茬也冒了出来。生完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从昨天到现在,折腾了八个时辰。
照着稳婆的吩咐,贺尧川给林榆擦拭,看到生完孩子的一片狼藉和触目惊心后,他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后又垂下肩膀,双手捂着脸,只感觉手心都是水渍。
他没哭出声,衣角忽然被小小的扯了一下。
贺尧川赶紧回头,发现林榆睁开眼,笑眯眯看着他。
“快,让我看看崽崽,”林榆催促他。
睡了一觉体力恢复不少。林榆喜滋滋的,对自己居然能生孩子这件事感到奇妙。
他刚才实在太累太困,两眼一黑就是睡,还没见过宝宝。终于要和宝宝第一次见面,期待又紧张。
贺尧川束手束脚的,娃娃太小了,他小心翼翼抱在臂弯里,高大的汉子抱娃娃十分违和,他屏住呼吸,抱着儿子一点挪去床边。
“是个儿子,臭小子力气很大,看着倒是听话的很。”贺尧川眼眶还没干,就笑了起来。
这话刚说完,孩子顿时放声大哭,像是不满意父亲的怀抱。
等到了林榆怀里才安静下来,用力吃着手指。
“名字我想好了,就叫贺庭熠,你觉得好不好?”林榆想了好几个,生之前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姑娘哥儿,就都起了一遍。
“贺庭熠,”贺尧川逐字逐句跟念,觉得悦耳又好听,“嗯,是不错的名字。”
两个当爹的人陪着孩子,有惊无险熬过八个时辰,这会儿都笑起来,儿子也跟着笑,看的他俩又惊又喜。
灶屋里,周淑云煮了一碗红糖鸡蛋,让杨林端进去。
孙月华一直在外面忙活,团团哭个不停,好不容易消停,她哄着孩子睡下,又听见庭熠的哭声。
“是不是饿了,”孙月华进屋里逗孩子,庭熠比团团模样还好,她喜欢的不行。
“许是,”林榆拍拍孩子,让大嫂把庭熠抱起来。
夫郎都是没有奶水的,寻常农户只能用浓稠的米汤喂养,条件好一些的,请个奶娘或者用羊奶,是以乡下很多娃娃都瘦弱。
他们家没准备这些,大嫂奶水充足,能帮着喂两个孩子,林榆很过意不去。
孙月华把庭熠抱起来:“喂我小侄儿我乐意。等满月那日,你夫夫二人送我一匹布答谢便是。”
一匹布算的了什么,林榆知道,有钱人家请了奶娘,每月最少也得六百文,连着请一年便是六两银子。
他笑眯眯点头:“嗯,送十匹!”
贺庭熠能吃能睡,这会儿躺在林榆身旁睡的很香。
溪哥儿蹑手蹑脚进来,趴在床边看他小侄儿,看来看去道:“榆哥哥,小侄儿长的像你。”
林榆也仔细瞧一眼,“还真是,鼻子嘴巴都像,眉毛眼睛像你二哥哥。”
他俩模样都好看,生的孩子自然也不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俊美。不笑的时候,还有些他父亲的气质。
外边天亮了,爹娘他们赶着回地里,昨夜稻子没收,今天就得抢时间。
贺尧川送稳婆和郎中回家,即便家里有杨阿嬷和大嫂照顾,他仍然不放心。
薛郎中开了一副固气血的汤食方子,又嘱咐他日常饮食:“鸡蛋瘦肉换着吃,若有条件,隔三岔五顿一锅猪蹄黄豆汤、鲫鱼豆腐汤……”
贺尧川立刻跑去买猪蹄,回来炖了整整一锅。
林榆身上舒坦很多,他拿着团团的拨浪鼓逗庭熠,小庭熠还不能睁眼,只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在林榆怀里扭动。
孙月华抱着团团进来,两个娃娃第一次见面,团团好奇地看着,伸出小手想碰一碰。
孙月华教他:“看看,这是你弟弟,比你还小。”
团团还不懂这些,他忽然哭起来,嘴巴一憋就委屈的掉豆子。他只知道喜欢的阿嬷怀里有了别人,十分委屈,伸出手让林榆抱。
林榆抱不动了,笑着眉眼弯弯,把手臂也伸出去:“来,到阿嬷床上玩。”
孙月华拿儿子没办法:“没出息,弟弟比你小,你也和他争。”
她把孩子放过去,团团乖的很,只要不饿不拉,就不会扯嗓子大哭,除了争宠这一点。
“我下田里去,叫他在你床上睡,饿了让二弟来叫我。”
“放心大嫂,团团乖着。”
身旁有两个娃娃,林榆顿时忘了生孩子的煎熬,这会儿喜不自胜,又是捏小手又是亲脸蛋,亲了儿子又亲侄儿。
灶屋里浓汤滚滚,小火煨的黄豆猪脚软烂熟透,贺尧川舀一碗,轻手轻脚端进去。
“你尝一尝味道,明天再给你捉鱼吃,每天换着吃不会腻味。”他拿勺子吹一吹,再喂进林榆嘴里。
滋味不错,汤色雪白,黄豆也软烂,林榆埋头喝了一整碗。
贺尧川给他擦擦嘴角,掀开被角坐上去,一半抱着林榆。
林榆在他怀里蹭蹭,他喜欢这样的姿势,很舒坦很安心,有贺尧川在,他仿佛不再惧怕。
“我明日去趟县里,给儿子打一副平安锁,先叫银铺画几张锁头的样式,带回来你看一眼。”
林榆点点头:“爹娘也送平安锁。”
“那不一样,我是他父亲。娘送的是小锁,我们送大的。小时候戴娘那个,等年纪大了再给庭熠戴亲爹送的。”
庭熠庭熠,贺尧川越叫越顺口。
林榆抬起下巴:“别家娃娃都有小名,我们也起一个。”
小名不难起,好听顺嘴就成,贺尧川看着儿子的脸,忽然想到鱼儿两个字。
“鱼儿?”林榆疑惑一瞬。
贺尧川就笑:“可不是,大鱼儿生条小鱼儿,以后就叫小鱼儿。”
林榆反应过来要揍他,贺尧川不躲,反倒把一张俊脸凑上去让他打。
林榆下不去手了,气的在贺尧川脸上嗷呜咬一口,留下浅浅的印子。
小鱼儿虽然听不懂父亲爹爹说什么,但他张着嘴,咿呀两声也加入热闹里。
林榆赶紧竖起手指小声说:“吵醒了,让他继续睡。”
床边有两个娃娃,他俩不好再继续打趣,都歇了说话的心思。贺尧川熬了一宿,这会儿也抱着林榆睡一会儿。
整日醒醒睡睡,月子过了一半,林榆精神很好,坐在床边给小鱼儿做衣裳,团团也在旁边。
两个娃娃彼此熟悉了,见面不再是争抢怀抱,睡在一起就笑。
小鱼儿生下来第二天就能睁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喜欢到处看,对什么东西都好奇。
小手力气也大,一旦揪住林榆的衣裳就不肯撒手,连他父亲都掰不开。
中间来家里看孩子的人陆陆续续的,君哥儿带着他家小子一起玩,三个娃娃有的是乐子。
二堂叔家带着圆圆也来了,他家日子不容易,却还是提了一只母鸡,林榆就给圆圆塞了两包蜜糖杏干。
秋后落叶黄了,正好赶上出月子这天。林榆能出门了,一大早给小鱼儿穿衣裳,他跟娘要去一趟县里。
“杨阿嬷把昨天的尿布都洗了,我放在柜子里,记得给鱼儿换上,若是饿了就喊大嫂,可别带出门,秋日里吹风容易着凉。”林榆仔细叮嘱。
鱼儿被他父亲抱着。
林榆收拾好,凑上去亲一口儿子,再问贺尧川:“你一个人带孩子行不行,不然我不去了,让娘跟你去。”
明天要办满月酒,他俩想大操大办,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
贺尧川尊严感上头,抱着儿子信心十足:“你放心去,带孩子还不容易?我是他父亲,他肯定听我的。”
他也把脸凑上去,让林榆亲了儿子再亲自己。
林榆忙着呢,哪有功夫管他,匆匆对付一口,脸都没碰到,转身就出门去。
贺尧川抱着儿子怔愣,摸了摸脸颊疑惑,夫郎亲了吗,他怎么没感受到?
林榆出门不到一刻钟,小鱼儿扯嗓子大哭起来,刚才吃过奶,不可能是饿的,他摸摸尿布也没湿。
贺尧川怎么哄都哄不住,他拿着拨浪鼓逗,又带鱼儿看狗哥旺财,结果儿子哭的更加大声,张嘴就是嗷嗷的。
鱼儿还没哭完,团团也咿呀两声落眼泪,贺尧川哄完这边哄那边,最后实在没办法,等杨阿嬷从河边洗尿布回来,他赶紧搬救兵。
杨阿嬷也哄了足足半刻钟才哄住,笑着说:“孩子想他阿爹了,哄着睡会儿就好。”
贺尧川勾勾鼻子,想起夫郎出门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话,忽然有一些心虚。
第109章 第 109 章 贺长顺的事
不大的院子摆了五桌, 虽说请的人不多,都是亲朋好友,桌面上十菜一汤, 八道肉菜足够客人吃饱。
外面有风,林榆给鱼儿戴上虎头帽, 两边缝了布片,垂下来能遮住耳朵。衣裳也穿的厚实,里面一层肚兜, 中间薄衫,外面再套一层薄薄的夹袄。
早秋有些冷意, 穿厚一些总不会受风寒。
鱼儿躺在床上,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黏在他阿爹身上。林榆低头跟儿子玩起来, 捏捏小手和小脚。
“谁家崽崽呀, 长的又白又软,让阿爹咬一口好不好?”
林榆张开嘴, 装作要吃娃娃的模样。
小鱼儿一点也不怕,张开没牙的嘴冲他爹爹笑, 口水溢出嘴角, 晶亮亮一串挂在脸上。
“大川, 给鱼儿的口水巾拿来。”
贺尧川翻开衣柜, 他娘给二孙子缝了很多, 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衣柜里除了他俩的衣裳,小半都是娃娃的。
贺尧川把口水巾塞在儿子脖子上, 道:“明日去县里,找木匠铺子再做一个柜子,放儿子的衣物被褥那些。”
林榆点头:“小衣裳确实不少。”
他俩把孩子捯饬好,外院客人都来了, 等着看孩子。林榆把鱼儿抱出来,几个阿嬷婶子都凑过来,伸出手逗娃娃。
鱼儿不哭也不闹,谁来都能抱一会儿,叫那些婶子阿嬷喜欢的不行,好几个年轻汉子也来凑热闹。
今天有的是人抱孩子,林榆和孙月华总算乐的清闲。灶屋里有周淑云和杨阿嬷忙活,做饭的事情也无需他们。
酒菜上桌前,周淑云把二孙子的平安锁拿来。
“戴上戴上,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健健康康无灾无难,”周淑云笑着说两句祝福词。
鱼儿被他阿爹抱在怀里,一双眼睛好奇打量,似乎很喜欢平安锁,张嘴咿咿呀呀笑两声,小手伸出去碰。
“看看阿奶送的,喜不喜欢?”林榆低头逗孩子,星星一手拽着锁,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阿爹。
他被陌生人抱了半晌,这会儿一刻都不想离开爹爹,还是他爹怀里呆着踏实。
大哥大嫂也送了,是一只银环,里面还有鱼儿的大名,模样别致好看,鱼儿喜欢的不行。
林榆正要逗逗孩子,手臂忽然一阵湿意,他忍俊不禁:“臭小子,才刚换的尿布,这会儿又尿了,就是见不得你阿爹清闲。”
“交给我来,你去坐着吃饭吧,”贺尧川也哑然失笑,他儿子能吃能拉身体好,可也折腾人。刚出生那会儿,他碰都不敢碰一下,就怕碰坏了。这会儿都能上手换尿布,比林榆伺候的还要娴熟。
林榆把儿子送出去:“换完交给杨阿嬷,让哄着午后睡会儿。”
满月这日最清闲,林榆几乎没抱过孩子。
秋日雾蒙蒙的,今天贺尧川照旧去县里送鸡蛋,林榆和君哥儿他们约好上山摘果子,秋日的柿子熟了,石榴也红彤彤一个。
孩子有杨阿嬷照看,饿了有阿嫂帮忙喂奶,他无需太操心。
杨阿嬷在家里做满三个月,办事自然是勤恳踏实,连鱼儿都很喜欢他,不忙的时候也会帮忙照顾团团,家里的活轻松不少。
贺尧川做主,让杨阿嬷留下当长工。工钱照旧三百文,吃住都在家中,平时就给林榆带孩子,给娃娃洗衣裳洗尿布,得闲了也帮大嫂看着团团,算不上多累人的活。
林榆点点头同意留下杨阿嬷,也是手头宽裕的缘故。鸡场生意日渐红火,发送出去的小纸单有效果,现在买野鸡蛋的散户需求量很大,上一月收回八两银子,都是卖鸡蛋的钱,付工钱绰绰有余了。
林榆悄悄的出门,没敢让儿子看见。
鱼儿是个黏人的小汉子,只要发现他离了视线,眼睛一红就是哭,林榆就脱不开身了。等他走了,臭小子再哭都没用,只能老老实实被杨阿嬷抱着哄。
提了篮子往西山去,这一片柿子林和石榴林子都是大堂叔家的,一家人除了种庄稼,平日也卖果子补贴。石榴和柿子都熟了,这会儿全家人都钻在林子里摘果。
林榆帮大堂叔他们干活,提一篮子石榴柿子当报酬。枝头的石榴红透了,他站在树下用杆子一戳,咚的一声落下。
君哥儿拿篮子接。
“你猜我昨天在村口碰见谁了?”君哥儿摘果子无趣,忽然灵光一现,卖关子似的问林榆。
林榆猜不出来,他忙着呢。大川清早说想吃石榴和柿饼,他才来的。把篮子晒满,晒的柿饼够大川吃好长一段时间。
见他摇头,君哥儿快步绕到他面前,低声道:“贺长顺。”
“是他?”林榆手里停下,忘了给大川摘柿子的事,坐在林地上吃瓜,薄薄的柿皮轻轻撕开,露出软糯香甜的柿子肉,吸进嘴里一口就能喝进肚子,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
林榆边吃边问:“我不太打听大房的事,只年前听说过,贺长顺回家没拿到银子,把他爹娘打了,好几月没回来。”
无论哪个时代都看重孝道,儿子打爹娘这件事,无论到哪里都是要被唾弃的。虽然贺家老两口不做人,但对这个小儿子着实不错。
君哥儿左右看一圈,贺长顺再不是个好人,论辈分也比他大一辈,不好说的明目张胆,怕他娘过来数落他。
他贴近林榆低声道:“前几天在村口,我和娘亲眼瞧见,贺长顺领了一个百花楼里的姑娘回来,那姑娘大着肚子,非说是怀了贺家的种。”君哥儿撇撇嘴:“哪有没成亲就怀上的,我娘说那个姑娘能跟贺长顺勾搭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许我多问。”
百花楼,一听就不是正经地方,村里的女人闭口不谈,村里的男人都津津乐道。
他们正常过日子,谁没事打听这种地方的人和事?
林榆彻底忘了给大川摘柿子。
他把头凑过去竖着耳朵:“贺家接受了?”
“哪能,”君哥儿摇摇头:“那老两口再惯着他,也知道百花楼的女人不正经,支支吾吾就是不答应。家里还有正经的儿子儿媳呢,郑婶她们不答应,这会儿闹的正凶。”
林榆还想继续问,远处沙沙沙的,是堂叔母踩着树叶子过来,她背篓里装满了,都是刚摘的石榴。
“榆哥儿,这一背篓你全拿回去,给你爹娘他们带回去吃。”赵惠拍拍身上的灰。
“太多了堂叔母,我摘一篮子足够,爹娘上次摘了野柿子,也够吃许久了。”林榆看一眼,背篓里都是个大香甜的,卖都比别的石榴多卖一文钱。
“野柿子哪有自家种的好吃,”赵惠不由分说塞给他。
她又佯装生气瞪一眼儿子:“干活干活不行,吃饭比别人都多吃一碗,来了就知道躲懒,都是当爹的人,小心叫你儿子学了去。你看榆哥儿都摘了好几背,单单你在这里玩耍。”
君哥儿原本怕他娘数落,但转头一想,榆哥儿也在这,他娘肯定不会骂的太凶。君哥儿笑嘻嘻抬头:“娘,我们在说贺长顺呢。”
“什么贺长顺,那是你长辈,没大没小的。”
君哥儿捂耳朵不停,他挪一挪,把垫屁股的麻袋分一半给赵惠。
赵惠背对他转身筛柿子,背影犹豫了一瞬,也坐过来喝口水。
“跟你俩说,你们可别传出去。”赵惠喝完水抬袖子擦擦嘴道:“我路过瞧了一眼,那女人肚子都大了,估摸怀了五个月,背着包袱就跟回来,还扬言说,不让她进门她就一头撞死,要么吊死在贺家门口。老两口心疼她肚子里的孙子,有了松口的意思。你郑婶子跟媳妇不同意啊,也放了狠话,要是让那个女人进门,就把老两口赶出去,这下有的闹。”
说完她长叹一声,都说读书人体面,那么多人挤破头也想把儿子送去读书,可谁能想到,偏偏也是读书人中最出堕落的。上次的周鹏,这次的贺长顺,都叫人看了笑话。
三人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话题又聊到孩子身上。君哥儿坚持送儿子上学,堕不堕落那得是看父母会不会教,反正他是不会惯着孩子,该打就打,不会手软。
林榆自己就会读书认字,小时候在家启蒙,以后等小鱼儿大了,也送去学堂里。县里有很多私塾,城南的青山私塾就很好,夫子公正同窗和谐,大多都是寒门苦读的学生。
贺长顺之所以堕落,其一是爹娘太惯着,其二是私塾风气不好,他进的明德书院都是富家子弟混日子的地方,考不进正儿八经的私塾,只能花高价来这里,每日斗鸡走狗攀比争强,人都要被带坏。
他们攀比不过是乐子,对于穷人家进去的孩子来说,才是真的受消磨心气和家底。
孩子的事都是大事,三个人聊了一会儿,等日头光阴落下,他们把一筐筐果子搬上骡车,这都是秋后的丰收,明日拉去镇上,全都等换成响当当的铜板。
林榆把堂叔母给的两背篓柿子和石榴背回去,周淑云看一眼,笑着说要做成柿子饼,这么多柿子,晒干了能吃很久。
不过这会儿先吃两个新鲜的,新鲜的汁水充足香甜,怎么都比柿子干好吃。林榆拿两个给溪哥儿和大嫂,孙月华自己尝一个,再扒一个给儿子吃。
小鱼儿被杨阿嬷抱了一天,终于看见他阿爹,一整天的委屈顿时上头,父亲不在爹也不在,他像个没人要的宝宝,一下子就号啕大哭起来。
杨林哄都哄不住。
这事儿还得亲爹来。
林榆把鱼儿接过来放在腿上坐着,又扒一个柿子,蹭了一点汁水在儿子嘴边。
一月大的小娃娃可不能吃柿子,只蘸取一点汁水给他尝尝甜味,化在嘴里就没了,都不用往肚子里咽。
小鱼儿砸砸嘴,顿时就不哭了,眼巴巴看着他阿爹,伸出小手还想继续吃。林榆不可能再给他了,哭也没用。
儿子憋着嘴,委屈的不行。
“你再哭,等你父亲回来瞧见,我也保不了你。”林榆威胁儿子,也不管他听不听的懂。
他俩都不是惯孩子的性子,儿子小时候不教好,长大了可就容易闯祸了。林榆话刚说完,骡蹄滴答滴答的声音进了院子。
“摘了这么多,”贺尧川脸上带笑,他把骡子牵进骡棚喂水和草料,骡子跑了一天也饿,这会儿埋头大口吃起来,贺尧川看一会儿,洗干净手走到林榆身边坐下。
贺尧川拿出钱袋:“这是今天的,五百多文。”
别看赚的多,有一半都得拿去买鸡草鸡饲料,家里两百多只鸡,几乎每隔几天就有生病的,买药也是一笔钱,这样算下来,他俩每月真正能赚的,只有四五两。
林榆收下钱袋,给贺尧川扒一个柿子喂他,“你也给自己留一些,虽说从家里带饭,也免不了在镇上要花用。陈老板和张大他们都在镇上,偶尔也请吃顿饭,登门拜访一番,还有那些长期合作的酒楼食肆,也要跟厨子掌柜打好交道。”
他发现了,贺尧川虽然在人际交往方面不怯,但是他不喜欢,若没有人按着头做这些,他不会主动。他更适合埋头干活,谈生意这种事情,还得自己来,等过段时间身体养利索了,他还是得出去。
贺尧川也知道,那些老板都爱打听林榆的动向,这方面他确实不如夫郎,所以才请杨阿嬷留下来带孩子,让夫郎能够专心踏实出去做事,他只要照顾好家里和鸡场就行。
贺尧川听进去了,笑着对夫郎点头,凑上去偷偷亲一嘴。
“儿子还在呢,”林榆红着耳朵,嘴上不情愿,却没有躲开,让贺尧川亲了个够本。
贺尧川大手蒙住儿子的眼:“没事,他不懂。”
鱼儿眨眨眼。
夜里睡觉时,林榆把儿子放在中间,轻拍着哄鱼儿睡觉。他俩则手拉手,小声唠嗑说话,林榆把贺长顺的事情告诉他。
贺尧川也告诉他,其实他早知道这件事。他长期在县里卖鸡蛋,有一次沿街吆喝路过,就看见贺长顺从百花楼进进出出,他便猜到这种结局。
“他去年已经被私塾退学,”贺尧川说。
林榆吃惊:“可我听说,是他自己不想读了?”
贺尧川摇头:“我有一散客是私塾里的门房,他同我报的信。贺长顺交不起高价学费,学业也一般,喝了酒在百花楼跟一个有钱的同窗抢女人,结果那同窗是院长的儿子,他被人打了一顿,直接扔在私塾门口。”
林榆砸砸舌,怪不得几个月不回家,原是不敢回家。这会儿把百花楼姑娘的肚子弄大了,才不得不厚着脸皮回来。
他俩不想关注太多,只当闲聊两句。贺家大房如何,已经跟他们无关了。贺尧川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有家里在身边,还有最爱的夫郎和软乎乎的儿子,就已经足够了。
他俩又看着鱼儿说了一会儿别的,牵着手阖目睡去,一夜无梦好眠。
第110章 第 110 章 杀猪
秋去冬来, 远山从青翠变成金黄,又褪去金黄,成了苍茫一片, 枝头树叶凋敝,鸟雀无几。
这样萧索的冬日里, 人人脸上却都挂着笑意。秋天丰收了,昨天下了小雪,该过年了,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有衣有食饿不了肚子, 对庄稼人来说就是好日子。
而贺家, 正在这种日子里欢声笑语。赵惠带君哥儿来窜门子, 还没走近, 已经听见远处院子里的热闹声。
“来迟了来迟了,猪都捆上了?”
周淑云赶紧到门口接, 过了小半年,笑起来反倒越来越年轻, 她满眼喜意:“来的刚刚好, 年猪过了秤, 整整二百八十斤。够熬今年的猪油了, 给你留些?”
“家里也有, 今儿轮到你们,明儿就轮到我们家杀了。”
君哥儿抱着儿子站在旁边, 小子调皮捣蛋,抱在怀里沉沉的,他把孩子给王勇:“你抱着,我找榆哥儿说说话。”
夫夫俩抬头看一眼, 林榆贺尧川都在侧院,正给杀猪匠数工钱。原先养鸡的侧院拆了,家禽都赶去鸡场,这里腾出来做了一个小院子,用木头捆了一个秋千,是贺尧川给儿子做的,小鱼儿喜欢在秋千上当来荡去,一双星眼全是好奇,不哭也不闹了。
贺尧川数好铜板:“五十文,再搭两斤猪下水送给猪匠,这些足够了,你爱吃猪蹄,留着明日炖汤给你喝。”他笑着说。
林榆把铜板过一遍数目,点点头:“就这样。对了,明日给赵大哥和杨阿嬷放几天家,野鸡都卖了,鸡场不算忙,新鲜的猪肉让他们各自带三斤回家,平日都忙碌勤恳,也让他们踏踏实实过个富足年。”
院里人声鼎沸,一群汉子围在年猪旁边,拍拍猪的肚皮邦邦响,猪被架在木板上,吭哧吭哧出气,一场反抗最终无效。不忍看杀猪场面的女人夫郎,都各自进灶屋里帮厨。
这么喧闹的地方,林榆还是一瞬间听到君哥儿的声音。他跟贺尧川上去逗逗小孩,“还记得我是谁?”
娃娃瞪着眼睛看他,几天不见就陌生了,一张小嘴口水呆呆往下流,君哥儿忙拿帕子擦口水。“叫阿嬷都忘记了?说了要给你当干爹爹的,臭小子。”
“啊……啊……馍,”努力了很久,终于蹦出一个四不像的音。
小孩子真是可爱,林榆凑上去亲一口,香香软软像糯米丸子。
王勇把孩子往上抱抱:“你家鱼儿呢,今日人多,不抱出来壮壮胆子。”
贺尧川跟他边走边说:“冬日里吃了就睡,昨夜闹了半宿没睡,这会儿就醒不来了,有杨阿嬷陪着,大嫂也帮忙喂过奶,放在小床上不必管他……”
原来有孩子的汉子们凑在一起,也会聊孩子这些事。
林榆和君哥儿看着他俩背影笑笑,各人都有事情做。他俩不想看杀猪的血腥场面,今天帮忙的人多,也无需他俩搭手,于是戴上襜衣进灶房。
新鲜的猪肉比咸腊肉更好吃,筒骨炖汤,小排红烧,猪肝爆炒,再汆一锅肥瘦适中的丸子。猪下水对庄稼人来说也舍不得浪费,拨了肠衣能灌香肠,大肠洗十几遍,干煸也不错。
贺尧川有时会和大哥小酌几杯,就留着猪耳朵猪尾巴下酒,总之一身都是宝。
林榆和君哥儿忙着帮厨,大嫂坐在灶前烧火,周淑云和赵惠负责切肉,案板上都是备好的杀猪菜,只等新鲜的猪肉送进来。
“年年都是看别家杀猪,终于也轮到我们了,”周淑云眼眶红了,想起以前灰暗的日子,不识字没读过书的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词,苦尽甘来。
“是啊,以后都是好日子,”赵惠看着她。
灶房里红红火火,林榆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一圈,在看到这份祥和安乐的时候,他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切好肉片,隔壁卧房里,鱼儿哭声嘹亮,一嗓子惊到不少人,连围观杀猪的汉子都跑到门口看。
林榆赶紧放下刀,擦擦手去看孩子。今天人多,杨阿嬷也帮忙,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尿了饿了都得注意。
只是刚走到门口,大川比他先一步进去,他抱起孩子,让鱼儿趴在自己肩膀上,手掌轻轻拍打哄着,再腾出手看看尿布,果然是尿了。
换尿布这些琐事,贺尧川已经轻车熟路。鱼儿趴在他父亲肩膀上笑,眼睛转一圈想找爹爹,半天没找到,瘪瘪嘴不乐呵了。
林榆站在灶房门口笑了笑,知道不需要他照顾孩子,又安安心心进去做事。
君哥儿凑过来,嘴角耷拉下来:“大川是个好男人,你瞅瞅我家那个,当父亲没个父亲样。”他没跟林榆说,昨晚王勇把抹布绑在儿子身上,让儿子一边在桌子上爬,一边擦桌子的事。
在外面,还得给男人留点小面子不是。
林榆戳戳他打趣:“哪里不好,银子给你管,大事小事都听你的,你说东他不往西。”
“你家不也是,”君哥儿红着脸道。
至少王勇不认为在外人面前带孩子,是丢男人面子的事,他带的很乐意。
刚夸完,娃娃的哭声又传来,一听就是君儿的儿子。王勇手忙脚乱抱孩子进来:“你看看,他哄不住,是不是想你了。”
君哥儿那点脸红立马消散,他瞪一眼王勇,“早上吃过,这会儿隔了一个半时辰该饿了,这么久都记不住。”
王勇也不恼,摸摸头笑,不等君哥儿使唤,他就拿浓米糊来。哥儿没奶水,他家备了羊奶,但今天来的匆促没带,吃一顿米糊也没什么。
新杀的猪肉等不及过年,年前先尝尝鲜。余下的做成腊肉,抹一层盐,用山里新鲜的柏树枝烘烤,若保存好能存放小半年。
一顿杀猪宴,叫人人都尝到油水。
准备熏腊肉之前,要进山砍柴。秋冬的山林裹着层层冷意,早上出门前,林榆先去鸡场看一圈,母鸡关在鸡圈里,昨天赵大力回家之前换过一次草垫,无需林榆再忙活。
只给添好食水,把鸡场锁好便是。四周围栏做的很好,门口还有一条狗,不怕有人翻进来偷鸡,大嫂也在家,有动静能进来看看。
林榆把柴房和背篓带上,贺尧川拿绳子斧头和锯子,今天一整日都在山里,砍完柏树枝,还得储备一些冬日用的柴火。
“鱼儿安顿好了?”林榆从灶屋里带上馒头和水,跟贺尧川一前一后上山。
山路有陡峭的地方,贺尧川先上去,站在上面伸出手拉林榆,用力一下便拉了上来:“放心吧,有大嫂看着。我给放在大嫂房里,让他跟团团一起玩耍。臭小子现在会认人了,知道团团是他哥。”
“聪明,随了他爹爹。”林榆笑嘻嘻给自己补光环。
“嗯,”贺尧川言笑晏晏回头牵他手,点点头附和:“是很像你。”
林榆把柴刀和背篓都塞给他,他自己背累了,想边走边耍。到了柴山上,没急着砍树,他俩坐下喝水吃馒头,看着冬日的太阳一点点出山,薄阳透过苍林落下碎光。
不一会儿,爹娘和大哥来了,溪哥儿走在最后面,小孩有自己的背篓,矮矮的一个,装的虽然不多,也足够表示他干活了。
柴山寂静,砍柴的声音就越显洪亮,枝头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没经受住摇晃,飘飘地落下来,被林榆连同漫山遍野的柴胡叶一起搂进背篓。
之前在这片山中找到一颗灵芝,虽说不值几个钱,却难得一遇见,林榆想再找一朵,却没这个运气了。
树干发出滋啦一声,是贺尧山他们推树的声音,“当心,人走远些。”
他们都跑的快,看大树轰的一声往另一边倒去,这是一颗常青的柏树,枝叶熏腊肉,枝干褪了皮用来加固房梁。
他们这里都不用好木头烧柴,山上枯木多的是,今年劈了,等明天开春再种下树苗,周而复始源源不断,就有用之不竭的山林柴木。
林榆扒会儿柴的时间,周淑云他们已经把木柴捆好,要来回十几趟背往山下,那根粗长的树干,两兄弟抗在肩膀上,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往山下去。
周淑云他们走在末尾,见前面掉落一根枯枝败叶,她也捡了起来,反手塞进背篓里,看起来很沉重的柴火,她一人却能一下子背起来。
溪哥儿走在她娘后面:“哥哥们明后日也上山,娘不必多捡这一根,”他是心疼娘背的多。
林榆原也是这么想的,随即他又听周淑云说了一番话。
“别看小小的一根柴不值钱,拿去镇上卖,就这么一背篓也能卖五文钱,山里的东西都是宝贝,我们靠山吃山的人就得珍惜,不是缺这根柴,是提醒自己,可别忘本。”
林榆笑笑,将这话听林耳朵里,他绕到周淑云身侧,抬手抵在背篓底部:“娘,我帮您扶着。”
“哎哎好。”
他背的是柴胡叶,里面压的也不沉。路上碰见能烧的大柴,也学周淑云弯腰捡了。溪哥儿有样学样,他上头有爹娘和两个哥哥,生下来没过太苦的日子,听不懂他娘的话,只知道跟着一家人捡柴是好耍的事情。
下山的功夫,看见远处更高的山尖上,又飘忽忽下起小雪,慢慢也覆盖小茅屋的上方。站在院里抬头看天,雪白天地后面是雾蒙蒙的天空颜色,眼帘被白花花覆盖。
林榆摘下兔皮手套,用指尖接住一朵雪花,六角状,因为指尖温度,雪花瞬间化开,不一会儿帽子袄子身上都是。
贺尧川皱皱眉过来,把他的手揣进自己胸膛取暖:“不可这样,进屋看雪也是一样的,点了炉子暖和些。”
他拿教训娃娃那套来叮嘱林榆,林榆抓着他手臂摇摇晃晃,左耳进右耳出,“你拿着伞做什么?你要出去?”
前几天大集上买的油纸伞,伞骨结实的很,能容下三个人。雨雪天,贺尧川去县里卖鸡蛋的路上打伞,不容易被风吹雨打。
“嗯,”贺尧川撑开伞骨,打在两人顶头,昏黄的光遮住天空:“去看看鸡场,年关容易下大雪,别让鸡场被雪压了,茅屋到鸡场的路也得清理。”
“我跟你一起去,”林榆拿上铁铲,贺尧川一提醒,他终于想起正经事。
鸡圈四面遮挡严实,又加盖一层油布,不担心鸡群被冻死,底下的茅草也铺的厚实。现在圈里只剩能下蛋的母鸡,冬日里虽然母鸡不爱下蛋,几十只加在一起,每天也能侥幸收十几颗。
这两日雪小,路面没有被覆盖,砖砌的小路有些湿滑,来往喂鸡很不方便。他俩在路上也铺一层茅草,这样走来走去不用担心滑倒。
狗窝也重新铺一遍,砖砌的狗窝结实。他俩养狗用心,狗身上肥厚肉多,皮毛也像一层天然的棉衣,肯定冻不着。
琐事办完,天空的雪大了一些。
终于要过年了,新家的第二个年头,一年更比一年好。
林榆忍不住的欢喜,提前点了一个麻雷子,听见爆响的一声,他跟贺尧川不约而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