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没能听出他话里有话……
“呼——”
江望榆一口气吹灭灯, 以免被烛光照出身形。
眼前顿时变得一片黑暗,她快速眨眨眼睛,勉强适应后, 摸到提前准备的干净官袍,连忙往身上套。
胡乱穿好衣裳, 她连忙在黑暗中四处摸索, 想找革带, 摸了两步,右脚猛地撞在一个坚硬物件。
“嘶……”
隔着一层薄薄的袜子,钝痛从脚尖飞速蔓延至小腿,她下意识抬腿, 用力捂住脚掌,在原地蹦哒两下, 单腿站立不稳, 左右歪歪斜斜, 直接往前扑去,发出一声闷响。
“江灵台?”他又敲了敲门, 声音带上一分急切,“你怎么了?”
“没事!”
幸好屋子不大, 江望榆直接摔趴在榻上, 揉揉右脚,缓解几分疼痛后,往四周摸索,终于摸到革带。
“我没事。”她一边飞快系革带,一边深深吸气,缓缓呼出,让自己冷静下来, “太晚了,你先回去,姜汤放外面就好了。”
“地上都是雨水,我在这里等。”屋外的声音停顿一下,“你先点灯。”
她从肩膀一路摸到小腿,估摸着衣裳没有穿错,套上一双干的布鞋,摸到火折子,揭开盖子,轻轻一吹。
一点橘红色火焰徐徐燃起,微弱细小,驱散四周的黑暗。
江望榆捏紧火折子。
原来一直待在黑暗里是这种感觉。
她浅浅呼出一口闷气,点起两盏灯,烛光更甚,照亮满屋。
借着烛光再检查一遍衣裳,确认无误,她打开屋门,看见站在屋檐下的身影,修长挺拔,笔直如竹,不为风雨所侵扰。
越过他的肩头,江望榆看向院门,“我之前没有锁门吗?”
“没有。”
回来的时候雨突然变大,她着急进屋换衣裳,可能真的忘记上锁了。
“刚刚怎么了?”贺枢的目光上下来回两遍,“为什么要熄灯?”
“不小心被风吹灭的。”她立刻转移话题,“你从哪里找的姜汤?”
贺枢微微蹙眉,想起先前在屋外见到的身形光影,忍不住打量对面的人。
衣服还是普通的靛青色文官常服,没有戴官帽,几缕头发散乱地贴在脸颊,脸色隐约发白。
“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江望榆赶紧转身,迅速拉高衣领,遮住大半的脖子,压沉声音,“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里找的姜汤?”
贺枢走进屋,扫了一圈,将食盒放在榻边,端出一个白色瓷盅和两个瓷碗,放在方形案几上。
“让一名内侍帮忙煮的。”
屋里太窄,江望榆让他坐在靠背椅,自己则坐在长榻,低头看看刚倒在碗里的姜汤。
颜色深黄,热气袅袅,土黄色的姜丝浮在里面,散发出浓浓的姜味。
她想了想,翻出荷包,取出两块红糖,放进去。
姜汤尚热,她用勺子搅拌一阵,糖块融化,姜汤的颜色逐渐变成深棕色。
“元极,你要加红糖吗?”江望榆摸摸荷包,还剩三两块,“加点红糖会比较甜,驱寒效果也更好。”
贺枢看了眼递到面前的糖块,答了声好,拿了一块放进碗里,缓缓搅拌。
她端起碗,轻抿一口试试温度,刚刚好,不算烫,一连喝了大半。
温热的姜汤入肚,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她分出一点心思看对面的人。
之前在外面躲雨的时候,他身上的衣裳也不可避免地被雨打湿,现在换了身黑色交领窄袖的长袍,头发依旧梳得整齐,用一根木簪束起。
他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子,从碗里舀起半勺姜汤,送到唇边,缓缓送入口中。
姿态异常平和文雅。
江望榆看了一会儿,挪开视线,落在案几上的椒盐饼。
“想吃?”贺枢往前轻推盘子,“夜里值守辛苦,不必客气。”
“我不饿。”她顺势抬头看他,“这饼是从哪里来的?”
“也是那名内侍帮忙准备的。”贺枢不动声色地回答,“那人古道热肠,喜欢跟人结善缘。”
她和内侍打过的交道不多,随口应了声,喝完剩下的姜汤,看向对面还在慢条斯理喝姜汤的人。
昨夜才夸下海口说一定会帮忙,他还特意送来热乎乎的姜汤,现在催对方离开,似乎不大好。
江望榆挠挠手心,又偷瞄他一眼,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干脆拿起旁边的书,翻到上次看的地方。
没吃晚膳,喝了一碗姜汤,贺枢仍觉得有点饿,拿起椒盐饼,撕下细长的一条,细细咀嚼。
夜深静谧,他尽力放轻放缓动作,不发出任何声响。
吃了两块椒盐饼,贺枢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看向对面的人。
如果没有算错,两刻钟前,对方还是这个姿势,低着头,右手捧书,左手捏住一页书角,目光一直落在书上。
他轻轻咳嗽一声。
“……怎么了?”
江望榆抬头,茫然地眨眨眼睛,倒是没有忘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瞧见盘子里吃剩的椒盐饼,心里冒出个猜测。
“你渴了?”
她夹好书签,拿
起旁边的水囊,连同茶杯一起递给他,“昨天下午进宫前煮的决明子茶。”
贺枢倒也不介意,伸手准备接的时候,对方忽然又缩手回去。
“现在大概过了子时正,再喝茶的话,会不会容易睡不着?”
“只喝一点的话不碍事。”贺枢倒了小半杯,“是之前的决明子?”
“嗯。”
“用完了?”贺枢顿了顿,“你还缺石决明吗?我听说太医院还有不少深海采集的石决明。”
他说的诚恳,江望榆想起孟含月给她看的药方,为兄长治眼睛时的确还要用到石决明。
犹豫半晌,她终于点头答应:“麻烦你帮忙再拿四斤七两的石决明。”
“好。”贺枢继续问,“还需要其他什么药材?”
她想了想,婉拒:“暂时不缺。”
“嗯,如果还缺药材的话,不必客气,可以直接告诉我。”
江望榆又犹豫了一会儿,应了声好,摸出钱袋,“多少钱?”
贺枢盯着那个钱袋,轻轻一叹:“不急,暂时不确定能不能找到石决明。”
她“哦”了一声,将钱袋放在旁边,想起他之前的异常,挺直腰背,双手搭在膝盖的位置,问:“元极,我能帮上什么忙?”
没有问他为何消失那么多天,又为何突然出现在观星台,先前还脱口而出拒绝做朋友,现在问能不能帮忙的语气异常认真,仿佛只要他说出来,便能为他两肋插刀。
“不用,我只是……”贺枢略微一停,白天议事的情景再次浮现在脑海,内心却平静无波,“……有些失望罢了。”
“失望?”
四周安静,小小的角院里只有两个人。
认识一个多月了,贺枢明白对方的性格,守口如瓶,等闲也不多话。
“嗯。”
他不可能原原本本地说出实情,略微琢磨了下词句。
“我看中一只大雁,为它筑造窝巢,时不时投喂上好的肉干,只等它长成,可以为我捕猎,可惜……它直接投奔到别处去了。”
知府是正四品,官袍补子绣的正是云雁。
江望榆认真听完,迟疑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雁不食肉,也不会捕猎食物,或许你可以试着养几头猎鹰?南城好像有鹰坊,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猎鹰也养了几头,尖喙利爪,潜伏在黑夜,只等合适的时机,一击即中,抓住最庞大的猎物。
“不用,我暂时不想养鹰。”贺枢轻轻笑了一下,触及对方格外认真的目光,嘴边的话忽然一转,“现在想培养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说?”
“星星。”
“啊?”
江望榆更懵了,扭头看向屋门,虚虚掩着,只留了一道门缝,隐约窥见外边飘洒的雨丝。
她忍住出门观看夜空的冲动,在脑海里过了两遍所学知识,严谨地反驳:“部分星星所在的位置会随时间发生变化,例如北斗七星,四季斗柄所指的方向都不同,但是我还没有听说过哪颗星星是可以培养的……”
说着,江望榆停了一下,稍往前倾,认真地求问:“难道你在哪本书上看过关于星星是如何产生的?”
答案自然是没有。
坐在对面的人没能听出他话里有话,贺枢早已习惯,反倒觉得轻松。
对上认真得像是学生向夫子求学的目光,他笑笑:“或许有吧,我不大记得是在哪本书看过了。”
江望榆皱起眉眼。
心里一边是对他所说天文书的好奇,一边是谨言慎行不能暴露身份的忍耐,两种情绪来来回回,终究还是小命更重要。
她缩回去,拿起书,擦擦封皮,决定回家后再把父亲的藏书全都看一遍。
贺枢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对方追问能不能找到那本书,想了想,微张开口想说直接把书带来,又想起对方的性子,缓缓合上。
江望榆抚平有些翘起的书角,估算现在的时刻,悄悄抬起眼帘,观察对面的人。
他微微低头,眼帘半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弯,被烛光一照,在眼底落下点点阴影。
“元极?”她放轻声音,“你睡着了?”
贺枢回神:“没有。”
她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神色平和,眉目舒展,看上去比之前冷冷淡淡的样子好。
“我觉得现在应该快丑时初了。”江望榆犹疑开口,“卯时三刻,我还要出宫。”
听见不算高明的逐客令,贺枢了然,起身道:“我回去了。”
她跟着站起来,顺手拿起油纸伞,送他到屋外。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偶尔吹拂一点微风。
贺枢手里还提着食盒,既要撑伞又要提灯笼,一时没有拿稳伞柄,被风吹得有点歪。
江望榆看了几眼,想不明白他先前来的时候是如何拿这么多东西的。
“你等一下。”
她收回油纸伞,回屋拿起蓑衣和斗笠递给他。
蓑衣挂了近一个时辰,外边的雨水差不多干了。
贺枢没有任何不适,穿上之后,才觉得有些小,抬眸看了眼纤细高挑的人影,说:“回屋吧,早点歇息。”
左右雨小了很多,距离万寿宫也不算远。
“嗯。”江望榆送他到院门口,尽力维持客套疏远的语气,“你也早点歇息。”
目送他走远后,她结结实实地锁上院门,再三确认锁紧了,这才返回屋里,同样紧紧锁稳屋门,安心睡觉。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日后为他所用
曹平尽职尽责地守在角门, 隔着雨丝看见前面一盏灯笼,再认真辨认出缓步走来的人影,连忙拿着油纸伞跑过去。
“陛下。”曹平看见天子身上的蓑衣, 依旧撑开伞,挡在头顶, “丑时初了。”
贺枢见他脸上沾染些许雨水, 抬手把伞一推, “给自己挡雨,朕有斗笠。”
曹平微微一愣,敏锐地察觉到天子心情似乎由阴变晴,掂量一下手里的食盒, 比先前轻了些。
穿过角门,曹平略微提高声音:“陛下, 奴吩咐人准备了一些宵夜, 还热着。”
“不用。”
不是正经用膳的时候, 刚才又喝了姜汤吃了饼,贺枢现在不觉得饿, 抬脚走进寝殿,解下蓑衣, 打量两眼尺寸, 转手递给曹平。
“拿去洗干净。”
曹平应是,奉上一碗温热的姜汤,劝道:“陛下,不如再喝点姜汤,免得着凉感染风寒。”
“嗯。”
贺枢接过瓷碗,轻抿一口,尝到浓郁的姜味, 不像之前那样辣过之后,舌尖生出一点甜味。
“之前让你找的书呢?”他放下碗,“去拿过来。”
曹平立刻小跑到书架前,取出四本书,抚平封面,放在天子手边的小案几。
贺枢翻开一本,看了两三页,再看看封面的书名,“先收好剩下三本,另外,天亮后,你亲自去太医院拿五斤石决明,要在深海里采集的,品质要好。”
曹平大概明白这几样东西要送给谁,不多问,只应声:“是。”
夜已深,熬到这个时辰,贺枢反倒没有什么困意,揉揉太阳穴,想想今天的安排,只得放下书,转身去休息。
小憩近两个时辰,贺枢按时在卯时初醒来,之后便是一溜地忙政事,一直忙到黄昏时分,他换上暗绿色的圆领官袍,抱着木盒与书,走向观星台。
昨天晚上下了场大雨,今日却是个大晴天,天边云霞绚烂如火,为万物披上一层薄薄的红色霞光。
走上最后一级台阶,贺枢看见站在前方的人影,纤细高挑,直直地注视西方。
他特意踏重几分。
对方果然回头一看,见到是他,微微颔首,扭头继续看西边的天空。
贺枢走近,瞧见对方手持毛笔,一笔一划在册子记录落日时刻以及天象,耐心等了会儿,方才递出木盒。
“石决明?”见他点头,江望
榆愣愣地问,“这么快就能拿到吗?”
“嗯,我认识的那名太医正好有空,就顺便给了五斤。”贺枢神色自然,“你看看能不能用?”
江望榆将簿册夹在肋下,按照孟含月之前所说的要求,依次检查颜色、触感、味道等等。
品质最好的石决明。
“谢谢。”她不由露出轻松真诚的笑容,继续问,“多少钱?”
贺枢无奈轻声一叹:“从太医院拿的,你给一钱银子当辛苦费就好了。”
江望榆当即答了声好,没有伸手掏出钱袋,眼神往旁边飘了飘,“你现在着急用钱吗?”
“嗯?”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她不久前刚给了他二十两,挠挠手心,“等下个月发了俸禄,我再给你。”
一钱银子不算多,贺枢一听便知道对方又打算多给钱,干脆挑起新的话题:“宅子已经收拾干净了,我打算在下个月初搬进去,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卜算一个吉日良辰?”
“当然可以。”江望榆一口答应下来,秉持良好的专业素质询问,“你的属相是什么?可否有其他要求?”
“……龙。”贺枢特意停顿一下,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才继续说,“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想在初七之前,白天的时候迁居。”
她掐指算算,“我记住了。”
贺枢犹豫一会儿,觉得有必要问一下:“你不惊讶吗?”
“什么?”
“属相。”
江望榆扫了一圈周围,并无他人,仍压低几分声音。
“虽然你的属相非常尊贵,有非常特别的寓意和象征,我也没怎么去过户部,但是天下偌大,属这个属相的人应该不少,总不可能命令百姓不能在辰龙年生孩子吧?”
“……你说的对。”
“不过……”她想了想,“你既然是这个属相,在陛下面前当差,会不会有所冲撞?”
贺枢轻轻将问题抛回去:“不如你算一算?”
“这可不能乱算!”江望榆瞬间惊得声音都高了几分,拍拍心口,“你以后千万别乱说这种话,圣上的生辰八字只有监正才能知道,才能卜算。”
贺枢笑笑:“我记住了。”
“一定要记得。”
江望榆叮嘱一遍,转身去观测记录天象,忙完一圈,停在宫灯旁边,短暂地休息片刻。
“给你。”
面前忽然出现一本书,她看清封面的书名,蓦然一惊:“郭太史的《仪象法式》?你从哪里得来的?我在监里都没有见过。”
“文渊阁。”贺枢提前准备好答案,“我托人在里面借的。”
她咽了口唾沫,盯着面前的书看了半晌,硬生生地逼自己挪开目光,脚下往后倒退两步。
“你以前看过?”贺枢瞥了一眼书面,摸不准有没有其他人借过这本书,往前两步,“或者你想看什么书?”
江望榆转头盯着旁边的测风杆,一次性回答两个问题:“没有。”
“那这本书……”贺枢伸手,“你不想看吗?”
想,当然想。
可这书是从文渊阁来的,那里确实有浩如烟海的藏书,更是天子听经筵日讲的地方。
她咬了下唇,飞快地看了一眼跟前的书,干脆转过身,闷头走到测风杆前,仰起头观察顶端的羽葆。
贺枢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又扫了一眼书,先放回袖子里,不再多说,上前帮忙观测。
如往常般忙了近三个时辰,贺枢估摸时候差不多了,说:“我先回去。”
“好。”
他走到台阶口,看了一眼还在忙着看简仪的身影,取出书,悄悄放在宫灯旁边,快步走下石阶。
“元极!”
贺枢脚步一顿,正犹豫是不是该当作没有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后。
“你把书落下了。”江望榆将书捧到他的面前,“给你。”
“……你可以悄悄拿回去看。”
“不行。”她立即反驳,“你从文渊阁借的书,万一弄丢了的话,会挨骂的。”
“其实,”贺枢暗暗叹息一声,不得不将话说的更明白了些,“这书是我特意借来给你的。”
江望榆一惊:“什么?”
“先前见你在书坊找书,我猜测应该是在找天文相关的书。”贺枢笑笑,“你先把书拿回去,慢慢看,慢慢精进在天文历法方面的技术。”
日后为他所用。
话音刚落,贺枢转身就走,步子比以前迈得更大。
江望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夜色中哪里还有他的影子,连片衣角都看不见。
手里的书瞬间变得烫手起来,她停在原地,脚下踟蹰不前,想起自己还在当值,匆匆返回台上。
交接完毕,回到角院,她翻出怀里的书,指腹按在边角,无意识地用力,按得书角微微下凹。
屋里烛光摇曳,照亮封面的书名,江望榆盯着端正的几个字,攥紧衣袖口,慢慢掀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除了一列列清晰的墨字,还有一张纸条,稳稳地夹在中间。
她拿起来,一眼扫完上面的内容。
江灵台,你可以抄写此书。
字迹匀称,末尾的笔锋随性,又似乎暗藏凌厉刀光。
江望榆猜出是他留的字条,多看几眼,发现似乎和他以前记录天象时的字迹有点不一样。
还未想出究竟是哪里不同,她的注意力全部被书上的内容吸引,一句句地看下去,沉迷其中。
*
江望榆用力闭紧眼睛,眯了会儿,再睁开,揉揉眼角,一开口就是一个长长的哈欠声。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孟含月递给她一个香囊,“就这么短的工夫,我听你打了好多个哈欠。”
香囊绣着一簇兰花,放在鼻间,清列的香气迎面而来,昏沉的脑海瞬间清醒几分。
“里面放了薄荷,提神醒脑。”孟含月从锦盒里捻起一粒石决明,“品质不错,可以加进下次的药方。”
江望榆闻了一会儿薄荷香囊,浑身的困倦终于被压下去几分,回答:“看书,一不小心看得太晚了。”
“子时才结束值守,你说的太晚究竟是多晚?”
她老实回答:“也就看到寅时末而已。”
“那你不是才睡了两刻钟?”
孟含月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她两遍,暂时只熬了这么一夜,脸上除了几分倦意,面色红润,并无不妥。
“虽然你还很年轻,但作为一名大夫,我必须告诉你,你本来就在夜里当值,再睡这么晚,身体会吃不消的,以后不准熬夜看书。”
“我保证改。”江望榆乖乖认错,悄悄觑了眼她平静的神情,尝试转移话题,“孟大夫,这些石决明能用吗?”
“我刚刚说了,可以用。”孟含月合上盖子,“不过下个月开始调整药方,整整五斤的石决明一时半会儿用不完,下次别拿这么多了。”
“好。”
向孟含月仔仔细细地询问兄长最近医治的情况,确定一切顺利,没有任何意外,江望榆浑身轻松,带上孟含月开的药,回到家。
看见坐在石桌旁边的江朔华,她快步走上前,张口想唤一声哥哥,又被一声长长的哈欠代替。
“阿榆,你夜里有没有按时休息?”
她瞅瞅自家兄长担忧的神情,老实交代经过,抢先认错:“哥哥,我错了,我现在就去补觉,以后绝对不会熬夜看书了!”
江朔华哼了一声,抱着手臂,故意沉声问:“那书真有这么好看?”
“当然!哥哥,那可是郭太史的《仪象法式》!”
江朔华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别开头:“先去补觉,吃午饭的时候,我再叫你,然后……有空念一下给我听。”
江望榆明白兄长不生气了,连忙应声:“好。”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天子讨厌有人在他的面前撒……
一觉睡过午时初, 浑身困
倦一扫而空,江望榆随手拿发带束起长发,跨出屋门, 走向厨房。
“娘。”她走近灶台,瞧见董氏额头的汗水, 连忙拿起汗巾, 轻柔擦拭干净, “我不该睡这么晚。”
“又在瞎说。”董氏从锅里舀起最后一勺菜,将盘子递给她,“端进屋里,准备吃饭。”
“嗯。”
天气尚热, 董氏做了三菜一汤,都是开胃又下饭的菜。
江望榆先给母亲和兄长夹菜, 才夹了一筷子炒黄瓜丝到碗里, 闷头吃了大半碗饭, 感慨道:“阿娘手艺真好。”
“那就多吃一点。”董氏笑着夹了一块排骨给她,“榆儿, 你最近有空吗?二十八那天,护国寺有法师讲经, 我想去上香求愿, 你如果得空的话,陪我一起去。”
今天二十五,还有三天。
她想了想衙门里的事情,不多,答应下来:“有空,那天我早点出宫。”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一家人用过午饭,江望榆跟着董氏挤进厨房, 不管母亲怎么说,硬是留在里面帮忙。
忙了一刻多钟,她端着一壶熟水走进正屋,拿起桌上的书,另外用纸包住封皮。
“哥哥,我开始念了。”
江朔华正坐:“好。”
一连念了半个时辰,江望榆放好书,端起桌边的熟水,倒给兄长一碗,自己也捧着一碗。
喝了小半碗,缓解喉咙的干哑,她再次拿起书,清清嗓子。
“阿榆。”江朔华许是听见声响,出声劝阻,“不用念了,你还要进宫当值,先去休息。”
“我不困。”
“行,是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江朔华摸起旁边的竹棒,“我先回屋。”
江望榆紧跟着站起来,落后半步,跟在兄长身后,亦步亦趋,送他回到厢房。
见江朔华是真的不想让她再念了,她也不在意,见兄长安稳躺在床上小憩,转回自己的屋里。
“娘。”她在正屋读书,董氏便到这里做针线活,“您别忙了,先歇一歇。”
“华儿休息了?”
“嗯。”
江望榆端来一杯熟水,放在董氏手边,直接拿走针线筐,走到母亲身后,轻轻捶肩。
董氏笑笑,喝了小半杯熟水,反手拍拍她的手背,“好了,我回正屋了,忙你自己的事吧。”
她还藏着针线筐,说:“娘,不要做针线活了,伤眼睛。”
董氏无奈应声:“好。”
目送董氏进了正屋,江望榆拿起绣绷,捏住绣花针虚空比划几下,仔细放好,转到书案后,翻开《仪象法式》。
之前熬了半宿,她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大部分内容熟记于心,可江朔华还没有听完。
她捏起附在书里的纸条,盯着清晰的墨字看了半晌,从书案左边的架子翻出一沓宣纸,抽出一张铺在案上,对着书,一个一个字地开始抄写。
一边抄一边记,还要注意字迹清晰明了,只是抄着抄着就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理解琢磨其中内容。
又抄满一张,她双手捧起纸,轻轻呼气吹过纸面,小心放在旁边晾干,抽出一张崭新空白的宣纸。
“榆儿。”董氏敲门走进来,“快申时正了,饭做好了。”
江望榆一惊,扭头去看窗外的天色,连忙应道:“我知道啦,这就去。”
估摸墨迹已干,她按顺序叠起抄好的四张宣纸,稳妥放好,瞥见翻开的书,犹豫一会儿,小心放进布包。
“榆儿,你在抄书?”董氏装了半碗汤,“你先吃,我跟华儿等会儿再吃。”
抄书耽搁了不少时间,江望榆匆匆扒拉几口饭,抄起布包,“娘,我进宫了。”
“慢点,不急。”董氏扫了眼桌面,剩的有些多,塞了两个荷包到她的手里,“里面装了红枣、核桃,夜里饿了就吃。”
“我知道啦!”
一路步履不停地赶到西苑的观星台,江望榆与同僚交接完毕,见暂时无事,伸手揉按腹部。
路上跑得太急,肚子有些涨,隐约还觉得恶心反胃。
她拍拍胸口,用力按了几回,压下那股不舒服感,抱着册子,观察天边落日。
忙到天色全黑,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写完一条记录,两步跨到他的跟前,“元极,最迟什么时候要还书?”
“不急,你慢慢看。”贺枢想了想,补充道,“不要弄丢了就好。”
“你放心,我都随身带着。”江望榆拍拍身侧的布包,算算自己抄书的速度,“我明天还给你。”
“你看完了?”
“嗯。”她攥紧衣袖口,“我看你留的纸条说可以抄写,所以我……”
她没说完,瞅瞅他的神色,不放心地求证:“是可以抄的吧?”
如果不行的话,贺枢就不会留那张纸条,点点头:“当然可以,只是不要随意外借给他人看。”
民间不得私藏天文历法的书籍,她哪敢借给别人,但想起午间念书的情景,悄悄觑了他一眼。
自家兄长肯定不是外人,也不是看的,而是听的。
江望榆挠挠脸,别开视线,应道:“我记住了。”
贺枢直觉对方这模样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不是孤本,并无大碍,提起另外一件事:“我忘记带蓑衣了,明天再还给你。”
一件蓑衣不算贵重,她自然不会追着他要回来,刚想说不用还,脑海中先浮现那天夜里他穿着蓑衣的模样,看上去并不合身。
“不急,我还有别的蓑衣。”
值守的空隙闲聊几句,江望榆不敢耽搁正事,继续去观察天象。
忙了近半个时辰,她短暂地站在宫灯旁边,一边分出几分心思观察台上,一边从袖子里摸出荷包。
晚饭吃的比往常少,现在忙了一阵子,那股恶心的不适感逐渐消失,饥饿感随之冒出来。
“你要吃吗?”她礼貌客气地询问,“红枣,已经去了核。”
“不用。”
江望榆便不再管他,低头吃了大半个荷包的红枣,总算觉得没那么饿了。
今夜天色晴朗,澄净无云,随着时间推移,残月升起,悬挂在空中,月光清浅,黑色夜幕中星辰轻轻闪烁。
仰头盯着夜空看了一刻多钟,江望榆揉捏酸痛的脖子,低头准备在册子记录无事时,忽然看见残月缓缓移动,似乎在遮掩南方偏东的镇星。
她登时不管脖颈了,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月亮与镇星的位置。
残月移动缓慢,她也没空去管其他仪器,捏紧册子,注视月亮离镇星越来越近。
千万不要掩盖镇星。
残月尖尖的一角轻轻划过镇星边缘,继续朝着东边的方向移动。
一直盯到月亮与镇星拉开一段距离,江望榆霎时长长呼出一口气,掌心渗出细微的汗意,差点洇湿册子纸面。
“刚才的天象有什么异常?”
见对面的人一动不动,只仰头盯着夜空,神色凝重,紧紧捏住簿册。
贺枢不敢出声打扰,直到此时才问,仰头看看夜空残月,问:“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说差点发生了什么。”
江望榆用力揉捏脖子,舒缓酸痛感,将刚才看到的天象完全整齐地记录在册,向他解释一番。
“我以为会发生月蚀镇星,还好,只是擦过去,月亮没有遮掩镇星。”
贺枢认真听完,“这有何预示?”
“首先,月蚀镇星没有真的出现,吉凶未定,难以卜算。”江望榆语气严肃,“其次,倘若真的发生了,也该由监正解读,我不能说。”
“照你这么说,你懂得如何解读天象。”
“钦天监的人不应该都懂吗?”她想了想,严谨地补充,“只是根据实际情况,每个人解读出的结果可能会有所不同。”
贺枢略略点头,没有追问。
接下来的天象一直正常,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江望榆仔细观察,估算时辰,说:“元极,快子时初了,你可以先回去。”
贺枢应了声,转身走了两步,又踅转回来,说:“书不着急还,你慢慢看。”
江望榆犹豫一会儿,应了声好。
贺枢这才离开观星台。
刚走进万寿宫,曹平便迎上来,躬身行礼:“陛下。”
“曹平。”贺枢问,“月
蚀镇星有何预示。”
“这……”
曹平一愣,摸不准天子为何突然问这个,又不得不回话,只能弯腰一揖。
“陛下恕罪,老奴愚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曹平停顿一下,“陛下,明天是否要传召吴监正进宫?”
天子非常厌恶有人在他的面前撒谎,不知道就只能老实回答不知道,也不能说假话。
“不用,随口问问而已。”贺枢拿起榻边的书,翻了两页,“给朕准备一套蓑衣。”
看了四五页,他夹住书签,吩咐道:“你准备一下,三天后,朕要去一趟护国寺。”
曹平一算,三天后应该是二十八日,说:“是,奴让太仆寺、京兆府等提前安排。”
“不必,朕不想大张旗鼓。”贺枢合上书,“安排金吾卫便可,再派人提前去跟护国寺的住持说一声,朕想在庙里供奉一盏长明灯。”
曹平明白了,迅速在心里过一遍如何安排,恭声应道:“奴遵命,请陛下放心,奴必定安排稳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去护国寺上香
被江朔华和孟含月说了一通, 江望榆不敢再熬夜看书,老老实实地睡觉,天亮后, 出宫回家。
“阿榆,回来了, 伯母蒸了米糕, 还热着呢。”
孟含月坐在枣树下的石桌边, 左手按住小型石臼,右手握住石杵,上下左右地鼓捣。
“孟大夫。”她走近,“你在做什么?”
“捣药, 等会儿拿来给初一敷。”
“以前没有这个时候敷药。”她当然相信孟含月,纯粹是疑问, “难道以后要改敷药的时辰?”
“下个月开始换新药方, 这两天调整一下。”孟含月解释, “以免到时候不适应。”
江望榆放心了,听见竹棒敲击地面的声音, 扭头唤道:“哥哥。”
“给,米糕。”江朔华端着盘子, 上面摆着白白胖胖切好的米糕, “孟大夫中午在家里吃饭,阿娘出门买菜了。”
“我都跟伯母说了随便一点就好。”孟含月语气无奈,“不用每次都这么破费。”
“要的要的。”江望榆立刻接话,“孟大夫,你放心,我有钱。”
孟含月微微一怔,瞧见她咬着半块米糕, 神情一本正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我们阿榆有钱。”
吃了四块米糕,江望榆觉得饱了,问:“孟大夫,要不要我来捣药?”
孟含月正好捣完,揭开捣药罐的盖子,食指挑起深绿色的草药,“也成,你看一下,捣到这个程度就好。”
她认真记住,等孟含月往罐里放进草药,回忆之前观察的捣药动作,握住石杵,哒哒地开始鼓捣。
孟含月看了一会儿,见她捣的有点慢,但姿势很对,转向旁边,拿出脉枕,说:“克晦,伸右手,我先给你诊脉。”
江朔华挽起衣袖,掌心朝上,搭在桌面。
孟含月按住他的手腕,号了一刻多钟的脉,问:“最近感觉怎么样?夜里还会像之前那样觉得眼睛周围发热吗?”
“次数比较少了,大概每两天一次,感觉还是像泡在温水里。”
孟含月又问了三四个问题,江朔华一一仔细回答。
江望榆坐在旁边,一边捣药,一边分出心思倾听。
听完后,她揭开盖子,打量里面的草药形状,往前一递,“孟大夫,你看这样行吗?”
孟含月捻起一点药末,“可以,倒进这个碗里。”
等她照做完毕,孟含月端起装了满满当当草药的碗,“走,进屋,我给克晦敷药。”
江望榆紧跟着起身,扶兄长走进屋里,帮他脱掉上半身的衣裳,堆叠在腰间。
孟含月站在他的身后,挑起草药,涂抹在肩颈、耳后根的位置,剩下的则涂在眼睛周围。
“好了,半个时辰后擦掉。”孟含月拍拍手,“我去外面煎药,有任何不适,朝外面喊一声就能听到。”
江朔华双手交叠,搭在身前,缓缓点头。
“孟大夫。”江望榆看了眼兄长,“我能做什么?”
“暂时不需要。”孟含月往煎药罐里放药材,“先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有事我再叫你。”
她应了声好,想了想,回屋拿起一小沓宣纸,转回东厢房,坐在距离兄长一臂远的位置,蘸墨,开始抄书。
“阿榆?”江朔华一动不动,“你在做什么?”
“在抄《仪象法式》,哥哥,等我抄完以后再念给你听。”
不再像昨天那样边抄边理解,江望榆只专注地抄,又分出一半心神关注兄长的情况。
抄完最后一张宣纸,她听见脚步声,立即抬头。
“我来换药。”孟含月端着木盆,边上搭着一条白色棉布,“你继续忙。”
“没事,我刚好抄完。”她收拾好纸墨,“等会儿还要涂药吗?”
“不用,午间喝药就好了,阿榆,你再去打盆水进来。”
江望榆应声,端着一盆清水进来时,看见孟含月已经仔细擦掉药膏,裸露的肌肤只剩一点细微痕迹。
她上前帮忙擦拭干净,替兄长穿好衣服,抬头看见董氏站在门口,唤道:“娘。”
董氏点点头,看向孟含月,说:“孟大夫,不好意思,我和榆儿后天要去护国寺上香,这几天要吃素斋。”
“没关系。”孟含月毫不在意,“天热,吃素菜也好。”
一起用过午饭,药也熬好了,孟含月等江朔华喝了药,确认没有什么不适感,这才提着药箱离开。
等到母亲兄长都进屋休息后,江望榆回屋继续抄书。
担心像昨天那样险些误了进宫的时辰,她特意坐在窗边,抄满一张纸就抬头看看天空。
临近申时正,她放下毛笔,看着才抄到一半的书,慢慢皱起眉头,叹息一声,转身准备进宫。
到了观星台,江望榆看着身侧的布包,一边琢磨如何跟他解释要再借两天的书,一边仰头盯着夜空。
今夜天色依旧晴朗,月亮更弯,星河璀璨。
担心再次出现月蚀镇星,每记录一圈天象,她都会直直盯着镇星。
又盯了差不多两刻钟,确保没有异样后,她揉揉脖颈,扭头去看台阶口。
现在已经过了亥时正,他还没有来,难道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答案,江望榆看看随身带着的布包,不再纠结,想着明天抄好书就还给他。
但是一直到二十八这日,她都没有在观星台见到他。
“阿榆……阿榆?”
江望榆霎时回神:“哥哥,怎么了?”
“想什么呢,叫了你几声都没应。”江朔华推来两串铜钱,“等会儿你和阿娘去护国寺,你带上这两吊钱,如果阿娘想捐香油钱,就拿这个。”
“哥哥,我准备了铜钱……”
“听我的。”江朔华打断,“拿着。”
她只得将钱装进袋子里。
“你刚刚在想什么?好像在走神。”
“在想元极。”没有隐瞒的必要,江望榆如实回答,“我已经抄好了《仪象法式》,要把书还给他,但他一直没有来观星台。”
“你不是说他在宫外买了宅子吗?为何不去那里找他。”
“但他还没有搬进去……”她挠挠脸颊,书不方便一直放在她的手里,“今天晚上再看看他会不会来观星台,不来的话,我再去大理寺那边。”
正说着,董氏从里间走出来,穿了件圆领对襟的绀青色长衫,搭着一条普通深蓝色布裙,要去上香,仅以一根木簪梳着头发,没有佩戴其他首饰。
江望榆立即站起来,“娘,您准备好了?”
“是。”董氏走近,仔细叮嘱,“华儿,茶壶的水是烧好了的,这些是绿豆糕,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小心些。”
江朔华点头:“阿娘放心,护国寺游人众多,你和阿榆也要注意些。”
离开家,江望榆看看灿烂的阳光,撑开一把油纸伞,挡在董氏的头顶。
“别光着遮我一个人。”董氏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况且现在
太阳又不大,哪里需要撑伞,收起来吧。”
见董氏执意不要,她只好收起伞,提起母亲手里的香烛,一起朝着护国寺的方向走。
护国寺距离家不算远,走了两刻多钟,江望榆看见山门前人头攒动,时不时地经过轿子车马。
“这么多人……”
“护国寺是大寺,人当然很多了,况且今天又有法师讲经。”董氏拉紧她的手,“跟紧,别走丢了。”
她应了声,连忙跟在母亲身侧,挤进人群,一起走到山门前,同门口的僧人相对行礼,挤进庙里。
里面的人更多,大殿前的香炉插满燃香,青烟袅袅。
“今天山门开的好像比平时晚……”
“对的对的,我比昨天多等了一个多时辰。”
“难怪这么多人。”
“可能是庙里在忙着准备讲经会……”
旁边走过两名妇人,江望榆听到她们的对话,不由踮起脚尖,看见前方大殿,早间阳光照落,映出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正要收回目光,忽觉身前一重,提在手里的竹篮被撞歪,一小捆信香掉落在地。
她回神一看,前边一个男孩摔在地上,七八岁的模样,捂着额头。
“先起来。”江望榆还不至于跟一个小孩子生气,扶他起身,“不要乱跑,刚刚撞到头了?”
男孩脸色涨红,也不说话,掉头就跑,一眨眼就消失在人群。
江望榆无奈轻叹,捡起香,附近人来人往,上面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灰尘,“娘,是不是要换掉?”
上香的香烛数量是一定的,不能多不能少,更要干净如新。
董氏仔细看了看,微微皱眉:“要。”
“我现在去外面买。”她环顾四周,抬手一指,“娘,你先去那里等,我很快回来。”
“慢点,不急。”
董氏注视女儿快步离开山门,抱着剩下的香烛与油纸伞,走到她指的大树底下。
大殿前的广场种了几株绿树,枝繁叶茂,绿茵凉爽,不少香客都在树荫下乘凉。
周围人多,董氏抱紧东西,客气地同其他人颔首示意,环顾四周,寻了一个没那么挤的角落站定。
站的久了,怀里的东西不算轻,董氏来回走动两步,踮起脚尖眺望山门,发觉女儿去的时间好像有些长。
这一分神,手上的力气卸了几分,油纸伞从怀里溜出来,伞尖着地,又不慎被其他人踢了两脚,骨碌碌地往前滚。
董氏连忙去捡。
有一只手比她更快,骨肉匀称,修长白皙,握住伞柄,捡了起来,举到她的跟前。
董氏一愣,看向站在对面的人。
看上去很年轻,大约未及弱冠,头发却梳得整齐,以金色发冠全部束起。
他穿了身交领宽袖长袍,纯黑色的底,浅金色的衣袖边,姿容端丽,眉目精致如画,神情平和,语气也是一样的温和。
“拿稳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似乎有几分熟悉
半个时辰前, 护国寺的千佛殿内。
贺枢站在殿内正中间,微微仰头,注视前方莲花座上的金身佛像, 庄严肃穆,慈悲目光投向芸芸众生。
视线往下, 供桌前方摆着一个黄色蒲团, 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