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80(2 / 2)

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21394 字 2个月前

尝试动一动手脚,意识与知觉随之逐渐归笼。

楚越这才意识到,倾盖在身上的并非什么黄云赤霞,而是两层厚实的棉被。

无怪乎全身都感到拘束。

她几乎要产生错觉,自己是在战场上一时不慎,为敌军所俘。

尽力欲掀开被褥,却发现腕上半分气力也无。

平日里微不足道的动作,此刻竟牵扯得周身都酸痛起来,额上背后俱沁出曾细密汗珠。

而那可恨的负压浑似铜浇铁铸一般,仍尽责缠裹在她的身上,纹丝不动。

楚越这才明醒到,自己是病了。

虚弱感稍稍唤回了些模糊记忆。

前几日她奉命宣抚百姓,一切都很顺利,到了夜间,她尝试掰正属于任我行的代码,但是,但是……

再深回忆,脑子便针扎似的疼。

灯影晃得眼前昏花一片,眼皮亦又灼烫起来,黏答答又将阖起。

睡意重在体内弥漫开来,就在楚越即将再坠梦乡的时刻,门却“吱呀”一声响了。

有一橘黄色的身影脚步急促,风风火火向她奔来,像一团火。

是了。

楚越心想。

怎么将它给忘了。

除却十三,世上原还有另外一“人”,会惦念着她。

“宿主,你醒啦!”

来“人”的声音慵懒清脆。

是招财。

“嗯,睡足一整天,本也该醒了。”

“宿主,你能不能惜命!”

“这种危险的尝试以后想都不要想!”

“强行掰正代码,你可真有本事!”

连串话语流矢似的向楚越袭来,全不顾榻上病人死活。

可要说招财粗心,它却又总能将一切事打点得圆满妥帖。

是以,楚越对上自己这位时空管家,总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宿主,你这是什么表情?辛苦看顾你一整日的是我,怎么你瞧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见楚越一副欲言又止的苦闷神情,招财登时不满起来。

肉乎乎的猫爪抵在她的额间,强行将拧起的眉头熨平。

又翻过手背,在头上贴了贴.

“还有点儿热……算了,念在你是病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吃药!”

塌旁案几上又有瓷器碰撞轻响传来,和着股浓郁刺鼻的苦味,与低微吸气声,约是招财被药碗烫着了猫爪。

楚越心中暗叹,扯着烧哑的嗓子有气无力抱怨道:“这是你欠我的,好不好?我能像现在这样躺在这儿,也不知是被谁害得。”

招财心虚的忆起来了。

掰正代码是一回事,它的“不小心”又是一回事,

前日胡地降下今冬第一场雪,胡地的大小院落屋檐,俱被这瑞雪砌得素白一片。

招财见了心中欢喜,强行将楚越从书房掳走,说是要打雪仗。

这几日天气转凉,公事又多,楚越本就有些鼻塞不适。

原想着捏几个雪团丢丢意思一下,应付到招财兴致过了便好。

却不想这家伙疯起来没边,竟趁自己不备扑将上来在雪地中滚了许多圈,冰凉的雪一股脑往衣衫里灌。

待她陪招财胡闹完,夜间往床上一趟,压不住的病热终于气势汹汹发出来,直烧得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我哪知道,你竟这么不禁冻……”

招财将药碗搁回案上,耳朵尾巴都耷拉,小声心虚道,“我没怎么见过雪,一时玩的疯了,是我的错。可你也不该自己强行掰正代码,这太危险了……”

认错认的倒快。

可楚越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任我行何其无辜,她本应该在那一方时空好好的活着,却被拉入这个时空,死生不由她自己。

她做不到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心中莫名一阵恼,楚越觉得无比烦闷。

“宿主,你怎么了?喝药啊!”招财将屁股向后挪动了两下。

楚越抿紧嘴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她才道,“闻着就苦,我不喝。”

“多大的人了还耍小性子,宿主,你这可不行啊!”

招财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整只猫都透着活泼,就差给楚越表演一个“饿虎扑食”。

“是是是,招财说的对……”

楚越毫不走心地附和着招财,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如何改变任我行的结局。

“是也得喝药,还有,不许再想任我行的事,一切顺其自然就行!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

虽然心里很受用,招财还是不忘自己的职责,一心一意地让楚越喝药,并提醒她不要做与实验无关的事。

“好好好,我知道了。”

楚越:知道,但不想听。

……

夜幕低垂,风雪渐稀。

长安城的喧嚣渐渐平息,任我行独自游荡在护城河边。

寒风吹过,凉意森森。

回想起破庙的那场大火,她的心中如针扎般疼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信步而行,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竹棍敲击地面的声音,之后有人唤道:“是任小兄弟吗?”

任我行一怔,回头望去,见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佝偻着走来,神情憔悴而哀伤。

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破庙里的老瞎子。

任我行惊愕地迎上前,脱口而出:“老人家?!您还活着?您怎么找到我的?都发生了什么?”

老瞎子的眼神混杂着愤怒与无奈,听到任我行的问话,他的神情尽乎崩溃了似的,眼眶通红,声音哀绝,“说来话长,我,我还是不说了……”

任我行听得愣住,心头不安涌起,连忙问道:“老人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破庙不是被烧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瞎子双拳紧握,眼中泪水滑落,哽咽着说道:“我那日出去抓药,回去时,整个破庙都化作废墟,浓烟滚滚,遍地焦土,只剩下……一片灰烬啊!”

说到这里,老瞎子的脸上尽是无助与愤怒,声音低沉而颤抖:“后来我听别人说,那夜来了一伙官兵说是来追捕某个逃犯,却不知怎的,引来了大火,火势蔓延,破庙瞬间被吞没,这事肯定不对。”

任我行的眉头紧锁,心头隐隐泛起疑云。

一场大火便将一切抹去,而那所谓的“追捕逃犯”的借口,更显得虚无缥缈。

她在脑海中迅速梳理着线索,这场灾祸背后的隐情到底是什么。

会与苏珏有关吗?

她不敢深想。

思绪停在这里,任我行小心的环顾四周,她决定带老瞎子回茶楼,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待二人在茶楼里坐定,任我行才开口询问,“老人家,你可曾查到这场大火到底是如何引起的?真的只是意外吗?”

任我行凝视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

老瞎子愤然摇头,眼神透出压抑的痛苦:“唉,说来我不知道,但总觉得事有蹊跷。那些官兵似乎是有意而为,他们匆匆离去,根本没想救火。他们甚至阻拦其他人泼水扑救,这定是蓄意的,是要将我们全部抹去啊!”

任我行心底一凛,暗自思忖:和她猜想的一样,此事背后必然牵扯甚深。

其中的瓜葛怕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自那日见到苏珏后,他已多日不曾露面。

她自己也忙着打听破庙失火的事,可忙忙碌碌一段时间后,也没有什么进展,真相仿佛躲藏在迷雾之中,让人无以窥得其全貌。

总有一些被发现的蛛丝马迹,但在抽丝剥茧到尽头却是一无所获。

如今听了老瞎子的话,任我行更感到深深的无力,仅凭自己一个人,想要求得真相,何其困难。

“老人家……”

然而,任我行刚要开口,门外却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心中涌起一阵恐慌,这个时辰,会是谁呢?

“茶楼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

“官府搜查!”

门外的声音粗矿且不耐烦,任我行只能硬着头皮将门打开。

门外,月色如钩,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堵在那,仿若天罗地网,看的人心头一紧。

“可算找到你们了。”

……

寒风萧瑟,大雪纷飞,冀州城外的古道上,马蹄声急促而有力。

“二公子,冀州到了,沈某就送你们到这了。”

话说,自那日起,沈爷便一路护送着李明月与长孙姑娘,可一路上并不太平。

陛下已起了杀心,再游历下去只是自投罗网,现在只能回冀州。

即便是到了冀州城外,沈爷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危机。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果不其然,正当他们即将进入冀州城的地界时,突然一阵箭雨从道路两旁的密林中射出,目标直指李明月。

沈爷大喝一声,手中的长剑舞动,将飞来的箭矢一一击落。

但他一人终究力寡,即便有李明月和长孙姑娘相助也逐渐落了下风。

千钧一发之际,陆羽带着人及时赶到。

“保护二公子!”

陆羽一声令下,随行的护卫们立刻围成一圈,将李明月三人紧紧护在中间。

然而,箭雨只是前奏,真正的杀机隐藏在暗处。

几名黑衣人从林中跃出,手持利刃,直扑过来。

沈爷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知道这些刺客非同小可,每一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二公子,你先走!我来解决他们!”

陆羽大喝一声,长枪如龙,迎向刺客。

李明月知道敌众我寡,此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于是策马带着长孙姑娘向城门奔去。

另一边,陆羽手中的长枪如同活了一般,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千钧之力,将刺客一一击退。

他的武艺高强,但面对十几名刺客的围攻,也渐渐感到吃力。

更何况,刺客越来越多,幸而有沈爷相帮。

就在这时,一名刺客趁陆羽不备,从背后偷袭,长剑直指他的后心。

陆羽似乎早有预料,他的身体突然一侧,长枪反手一扫,将刺客的长剑击飞。

刺客一击不成,转头又将目光放到了沈爷的身上。

而沈爷一个回马枪就将刺客挑飞出去。

其他刺客见状,纷纷后退。

他们很清楚,沈爷的武艺远在他们之上。

“想走?”

沈爷与陆羽对视,然后冷笑一声,紧接着长枪如影随形,二人合力将想要逃跑的刺客一一击倒。

眼见苏珏给的任务已经完成,沈爷擦了擦剑上的血污,随后便想转身离开。

事了拂衣去,片刻不沾身。

夕阳下,沈爷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沈爷,请留步!”

陆羽几步跟了上去,并极其有礼貌的拦住了沈爷的去路。

“陆羽兄弟,还有什么事吗?”沈爷问道。

“沈爷请留步,我家世子有请。”

……

秋去冬来,长安城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不知疲倦。

有道是世事无常,谁也拿不准陛下的心思。

慕容清重见天日,仍旧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流水般的珍贵赏赐送入重华宫,五品兰台而已,却比肩一品,实在令人咋舌。

一时间,又是传言不断。

可传言仅仅是传言,没人敢把话递到楚云轩的跟前。

他们不敢。

昨夜冷风吹了半宿,殿前低矮草叶上结了层白色细霜,踩在脚下嘎吱作响。

苏珏起身时披了件厚厚的外衫,不紧不慢地推开了殿门。

殿外的空气好似有了实体,凝成带着寒意的水雾,或许是更加混沌的东西,他捏了下有些堵塞的鼻子,想让自己舒服些。

秋末初冬,连阳光也带着森森冷意,仿若在眼前蒙上冰蓝色的屏障,久久不愿消散。

苏珏走到宫门口,这是久违的自由,可他突然不想踏出重华宫一步。

他就想站在那里,不出也不进。

单薄的身影似乎要随着清晨的雾气消弭殆尽。

苏珏微微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久久没有动静。

仿若昨夜下了雪,平白堆出一座晶莹的雪雕,正在这阳光底下逐渐消融。

不知想到了什么,苏珏的薄唇扯出一抹笑意,眸子却仍是冷淡,隔着一层雾气,仿若要羽化而去。

一片朦胧中,苏珏仰起头叹息一声,像是猫咪舒展脖颈,随后看着一旁轻飘飘地开口,似是对着空气喟叹,“慕容清,你会不会也落得他那样的下场呢?”

没人能回答他,却有一阵阵细碎脚步声响起。

重华宫前人来人往,宫人们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洒扫来往,忙忙碌碌,平平淡淡,寂寞里透着热闹的萧索。

但这一切都与苏珏无关,一道宫门仿若天堑之隔,一半热闹,一半寂静。

再一抬头,面前站了一人。

是中贵人灵均。

“慕容大人,陛下请您今夜去登仙楼赏雪。”

“多谢中贵人,我知道了。”

苏珏回答的无悲无喜,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听话的提线木偶。

说罢,转身回去,没有任何留恋。

……

“灵均,告诉他了?”

“回陛下,慕容大人已经往登仙楼去了。”

楚云轩盘着腿坐在榻上,殿内早早燃起暖炉,热气熏得宫人们的额角沁出薄汗,而他喝着玉露水歪斜倚在桌案,十分惬意。

他没说话,示意中贵人灵均继续说下去。

“奴婢去时,慕容大人就站在宫门前,不知在看什么。

说实话,奴婢还未曾见过慕容大人如今日一般冷眼相对呢……”

中贵人灵均叹了口气,摇摇头,似是在思索,不过额角的冷汗却一个劲地往外冒。

“陛下,慕容大人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榻上的楚云轩冷哼一声,他才仿若恍然大悟,连忙磕头谢罪,“奴婢多嘴,请陛下责罚!”

“算了,无妨。”

第177章 风雪长安(二)

夜色沉沉, 万籁俱寂。

登仙楼上月影已逝,戏腔泠泠,不得缘法。

苏珏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只有烛光微微摇曳,映在楚云轩的脸上,泛着温和却又让人看不透的光晕。

苏珏依旧是一身大红色的兰台令官服, 步履轻缓而从容, 目光里似带着几分亲昵。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楚云轩听见脚步声, 抬眼望去, 那一瞬间眼神微微一动,但转瞬即逝。

那夜登仙楼赏月,二人饮酒作乐, 冰释前嫌, 一切又回到了他所希望的原点。

“陛下……”

苏珏的声音仍旧轻柔,带着几分亲近,“夜深了,您还在忙?”

楚云轩轻轻点头, 沉默片刻,像往常一样含笑道:“夜深了, 反倒清静些。”

说着, 他指了指身旁的坐席, 示意苏珏过来, “慕容, 来, 陪寡人一会儿。”

苏珏依言坐下, 微微垂眸掩去眼中隐隐的冷意, 脸上仍是温顺。

尽管心中苦涩与愤恨交织, 可苏珏明白此时绝不能暴露分毫。

他必须像从前那样,像一个寻常少年般依偎在楚云轩的身侧——既然眼前的男人是他命中的仇人,这份伪装便更是他的利器。

楚云轩将苏珏的神情收入眼底,心中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情,但也藏着更深的矛盾。

作为天子,他早已习惯了控制一切,算无遗策。

而如今在慕容清面前,他竟感到一丝迟疑。

明知此事不该,却还是发展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甚至他分不清眼前之人到底是燕文纯,还是真的慕容清。

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包容,这不是他行事的作风。

楚云轩微微沉吟,温声道:“慕容,近日朝中事务繁多,寡人或许难得多陪你了。你一人可还好?”

苏珏听闻这话,心中冷笑,却面不改色,柔声答道:“陛下放心,慕容已习惯了独自生活,如今能有机会陪伴陛下左右,便已心满意足。”

楚云轩淡淡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便被他压下,语气中却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深沉:“是啊,你多受了些风雨。如今陪伴寡人左右,也算是好事多磨。”

苏珏心头微颤,似笑非笑地问道:“陛下何故如此感慨?难道是觉得慕容孤单冷清,不得依靠吗?”

楚云轩听他这一问,半晌才答道:“只是向来觉得你心性坚韧,纵使置身风雨,也不改本色,是寡人从前错看了你。”

话虽如此,楚云轩的目光却似不经意地停留在苏珏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

“若非上天眷顾,陛下当初也肯让慕容留在身边,慕容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前些日子是慕容任性了,若以后能与陛下长久相伴,慕容足矣。”

楚云轩看着他那平静的面容,纵有万千猜疑,终究只是淡淡道:“慕容,你会安康百岁,长长久久地陪在寡人身侧的。”

苏珏的笑意稍稍一顿:谁和你长长久久,你自己待着去吧!

内心吐槽个不停,脸上却依然柔和,苏珏淡淡道:“陛下金口玉言,慕容喜不自胜。”

楚云轩微微一怔,他的目光凝视着苏珏的面容,仿佛在他的平静中寻觅一丝情感的波动。

可苏珏掩得极好,眼底无悲无喜,反倒更显得从容坦然。

片刻的沉默后,楚云轩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收回目光,话语中已恢复了他惯常的淡然与从容:“对了,你的生辰在十一月初十,如今已是初三,等到了生辰那日,寡人定会给你好好热闹一番。”

苏珏闻言垂下眼眸,微微颔首:“陛下安排就是,慕容不胜感激。”

……

沈爷还是走了,他本无意多留,如今功成,自然身退。

谁也留不住他。

话说那日见羽箭追兵且不能及,李明月与长孙姑娘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

二人眼里是马蹄踏踏,低头是故土漫漫。

回冀州之路遥遥,归家之心切切。风餐露宿、快马加鞭,偶有倾盆大雨,便行至松林叶下,个中辛苦,按下不提。

终是故土难离,远处城墙轮廓渐显,军士无不欢欣。

从前二人“相依为命”,如今回了冀州,长孙姑娘突然生了一股羞涩之意。

“我,我先回去了,哥哥定是着急的……”

长孙姑娘低着头转身策马,见此,李明月赶紧拦住她。

然他只字未说,一道温润的声音便随着马蹄声在他身边响起。

长孙姑娘侧首瞧去,正是风度翩翩的李书珩,霁月清风般地笑着。

“长孙姑娘,先别走,明月有话想对你说。”

李明月顿觉脸热,又不好在人前与哥哥痴闹,两眼一闭,不肯言语。

长孙姑娘不由得向与身后之后交握之人的双手望去,又惊觉李书珩尚在身旁,立刻望去。

果见李书珩的目光亦落在他两人手上,霎时脸红心跳,

几欲撒开,又觉奇怪。

这本是寻常事,为何心生做贼心虚之感?

李书珩轻笑一声,腿一夹马肚,催马向前。

脚踩冀州的土地,李明月却突然有些近乡情怯,一是多时不见故土,二是心忧父兄。

他俊眉紧簇,朱唇轻抿,落在了长孙姑娘的眼里。

她怎会不知他心里所想,便驱马贴着他。

“我们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李明月见她眉开眼笑,也觉心情大好,又夹着马凑近些许,歪着脑袋打趣道:“我们?莫非你要嫁来王府,放心,我能养得了你一辈子。”

李明月定眼瞧着长孙姑娘,唇角仍挂着笑,挂满尘土的披风随风飘着。

他未戴发冠,散了碎发几缕。

长孙姑娘忽觉前方阳光实在刺眼,她没法儿再迎着那阳光,便只能盯着李明月一人了。

“谁说要嫁你了,不知羞……”

“那你不嫁我,嫁谁啊?”

“明知故问……”

将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李书珩会心一笑:弟弟终于长大了,真是欣慰……

……

十一月初十,天朗气清,万物美好。

苏珏站在宫里的鎏金河畔,目光落在那座高耸入云的登仙楼上。

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宛如一颗镶嵌在山河社稷里的一颗明珠。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却透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今日是他“慕容清”的生辰,楚云轩说到做到,竟以这样的规模为他庆祝。

宴请百官,广邀名流,仿佛他是天生的主角,注定要站在这漩涡的正中心。

苏珏并未因热闹而感到喜悦。

恰恰相反,这场盛大的安排让他生出深深的警惕。

在楚云轩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可以操纵的人偶。

苏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有些潮湿。

他闭上眼,回想起多年前的破晓时分,先生对他说的话。

凡事破而后立,若实力悬殊,唯有静心忍耐。

这句话他一直记得。

就因为记得,他才忍耐至今。

回想起今日的兵荒马乱,苏珏不由得一阵头疼。

早膳刚过,中贵人灵均就带来了楚云轩的旨意:今晚在登仙楼举办慕容清的生辰宴。

苏珏握着那道旨意,指节微微发白。

他心里冷笑一声:“楚云轩倒是会挑地方。”

登仙楼高耸云端,如今既是长安城的地标,也是权力的象征。

任何宴会选在那里举办,都是宣示主人的荣耀与地位。

而苏珏明白,这场宴会不仅仅是他的生日庆祝,更是一场展示操控的演出——他就是被摆在台上的棋子。

所以苏珏并不挣扎,只管往重华宫内殿中间一站,打着瞌睡任由宫人们折腾。

听着耳边叮叮当当的细碎动静,苏珏昏昏沉沉间还有空想:这是戴了多少配饰,怕不是能开个古玩店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珏终于被宫人打扮完成,之后又被领到御书房前谢恩。

苏珏走进御书房时,楚云轩正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天际。

见他进来,楚云轩缓缓转身,看着盛装华服,宛如神人的慕容清,他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慕容,二十岁了,就该隆重些才是。”

苏珏低头行礼,语气平静:“谢陛下厚爱,但这等排场,于臣的身份,只怕不合适。”

楚云轩摆摆手,径自走到他面前,语气中多了几分深意:“不必谦虚。你该明白,你已不只是你自己。

登仙楼的灯光,为你而点;朝堂百官的觥筹,为你而举。

今晚,你将是全长安最耀眼的。”

苏珏抬起头,对上楚云轩的目光,心中冷笑:最耀眼的星?不过是最听话的傀儡罢了。

于是苏珏忽然低声问道:“慕容如今的身份,何德何能,值得陛下如此重视?”

言语间带着患得患失。

楚云轩微微一怔:“因为你是活着的燕文纯,明白吗?”

闻言,苏珏垂下眼,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明白吗?当然明白。

他不过是个工具,一个可以尽情玩弄发泄的工具。

于是他恭敬地应道:“慕容,受宠若惊,谢陛下恩典。”

楚云轩望着苏珏,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更多的东西。

但苏珏的目光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和之前的别扭倔强判若两人。

楚云轩微微点头,拍拍苏珏的肩:“好好准备,别让寡人失望。”

“是,陛下。”

待苏珏离开御书房,夜幕已经降临。

他站在殿前,抬头远望着那金碧辉煌的建筑,耳边似乎能听到里面的喧嚣与欢笑。

风拂过苏珏的脸颊,他闭上眼,深吸一口。

一切纸醉金迷仿佛有了实质。

鎏金河畔,登仙楼楼灯火辉煌,百官齐聚。

登仙楼高悬彩灯,四方乐师奏响繁丽的曲调,宴席上觥筹交错,贵族与权臣们交头接耳,表面欢笑却暗流涌动。

苏珏站在宴席中心,是这场宴会绝对的主角。

宴会过半,楚云轩登上主座,举杯向满堂宾客笑道:“今日为寡人的兰台令庆贺二十岁生辰,诸为爱卿能来,为兰台令捧场,也是为寡人的心头添喜。”

“陛下言重了。”

“慕容,去,敬众卿一杯。”

苏珏从善如流地举杯,举止得体:“多谢陛下,谢诸位大人抬爱。”

他目光一扫,却在楼下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登仙楼下火光重重,多少禁卫军隐于暗处。

今晚的游戏,已经悄然布下棋局。

第178章 风雪长安(三)

“慕容, 去,敬众卿一杯。”

苏珏从善如流地举杯,举止得体:

“多谢陛下, 谢诸位大人抬爱。”

他目光一扫,却在楼下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登仙楼下火光重重,多少禁卫军隐于暗处。

今晚的游戏, 已经悄然布下棋局。

苏珏忍不住频频向楚云轩看去, 然而楚云轩似乎真的只是给他过个生辰, 那张向来神色淡淡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柔和的笑意。

时间久了, 苏珏紧绷的脊背也在推杯换盏间放松下来。

他觉得自己微微有些醉了。

正走神着,杨兰芝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珏一回神,看见楚云轩正柔和的看着他们, 然而点了点手中酒杯, 说:“你们都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先前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今日便随着这杯酒,让它都过去了吧!”

“是, 陛下。”

苏珏从善如流,杨兰芝也很给面子, 二人皆将酒饮尽。

有了此番光景, 其他人也陆续过来与苏珏敬酒, 苏珏来者不拒, 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然而, 宴会渐入高潮时, 一声突兀的尖叫从楼下传来。

紧接着,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锁链碰撞声由远及近, 打破了宴席的喧闹。

苏珏皱了皱眉, 正欲问是何事,其他宾客也纷纷站起身来,警惕地望向四周。

只有楚云轩神色未变,他转头看向苏珏,语气意味深长:“慕容,今天是你的生辰,寡人特意准备了新奇玩意,大家也可以来凑个趣。”

众人不解其意,楚云轩继续道,

“每年围猎都没什么新意,寡人厌倦了猎杀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野兽,若是以活人为猎物,让他们与野兽相搏,然后从中择优,岂不更加有趣?”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以活人为猎……是不是太过残忍……

楚云轩也不管旁人如何,径直起身拉着苏珏的手走到栏杆前,其他人跟在他们的后面。

“慕容,你看!”

楚云轩抬手一指,苏珏等人顺着望去,皆看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登仙楼下,近千位禁军手持火把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这里被划分成临时的狩猎之地,禁军压着一长串由锁链栓着的人走进围猎场。

楚云轩早就下令从各地抓来数百名无辜的百姓,将他们作为猎物,供自己和贵族们狩猎取乐。

当然,不单单是为了取乐,更是为了送给慕容清一份独一无二的生辰礼物。

“场下不仅有人猎百名,更有猛虎十只,能在猛虎手中活下来的,诸位可以上去试试,猎的多者,寡人有重赏!”

此言一出,宾客们神色各异,有人心生不忍,有人不敢多看,有人视若无睹,却也有人跃跃欲试。

楚云轩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不在意旁人如何,他只想看看慕容清的反应。

苏珏喉咙中堵着千言万语,他双手紧握成拳,借着火光,他往楼下看去。

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瞳孔震颤,场下的百人男女老少皆有,最小的看上去也不过十岁,个个瑟瑟发抖,甚至跪在地上拼命求饶。

人哪里能厉害过山中的猛虎,况且人心更险恶于猛虎,他们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只有死路一条。

苏珏再定睛搜寻,竟在人群中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是任我行和那位老人家!

他们也在这百人之中!

……

李明月归来之后,他们王府过上了宁和静谧的安生日子。

日日夜夜,李安甫几乎和小尾巴似的,只是跟着李明月这个叔叔。

李明月在哪,他就在哪,李明月去哪,他就跟着去哪,哪怕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李明月。

李安甫这样,大人们看在眼里,脸上都带着温柔笑意,只是一味纵着。

他们的安生日子,怕是不会太久了。

有些事已经迫在眉睫,一时一刻也不能耽搁。

这等局面,王府里的主人们都已经看的分明。

只有一个小小的李安甫,暂且蒙在鼓里,未曾及时觉察。

好日子总是格外短暂,这个道理,作为父亲的李书珩从来都很明白,

眼下,这个无知无觉,还不曾觉察的安甫,看的他心头柔软,满心怜爱。

若是能够,他很愿意成为那颗可以为他的安甫遮风挡雨的大树,庇佑安甫一生一世平安顺遂,

可是,有些事,有些路,终究也会有李安甫的影子。

那条路太长,太险,他们也没有把握,他真的不想太早让他的安甫担惊受怕,承受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

“父亲,孩儿今日的课业都完成了,请父亲检查。”

这样想着,李安甫已带着课业进来,李书珩立马收拾方才担忧的神色,对着李安甫慈爱万分,“过来,父亲要好好考考你。”

“是,父亲。”

一如往常,父子两个一问一答,和乐融融。

……

长安,灯火通明。

登仙楼下一切准备就绪,禁卫打开了铁笼,重新得了自由的猛虎一声嘶吼,连带着整个地面都震了三震。

那吼叫声尚未散去,猛虎就朝着人群张开了血盆大口。

猎杀开始了。

苏珏的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楚云轩仿佛才察觉到他的不对来,“慕容,你怎么了?”

“陛下,臣无事,只是有些害怕恶心……”

人群的惨叫和野兽的怒吼交织在一起,一下一下敲打着苏珏的心神。

在猛虎的利爪和獠牙下,那些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百姓就跟木片一样脆弱,不过眨眼的功夫,狩猎场上便血流成河。

苏珏紧紧阖上了双目,只见他脸上血色尽失,连嘴唇都在发白。

他实在无法看着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屠杀,尤其还是为了娱乐。

用人命换来的娱乐,真的能让人愉悦吗?

“陛下,臣真的看不了这个,这些人的命不该就这样折在这里……”

楚云轩安抚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慕容,你怕是还不清楚。西楚的王室贵族常以狩猎为游戏,还可以下注赌有几个猎物可以活下来,若到了兴起,也有自己上场的,很是有趣,今日以活人为猎,精彩更胜一筹。”

“陛下,臣,臣明白了……”

苏珏压下胸中的烦恶之感,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底下的围猎,几乎所有的精力都在任我行和老瞎子的身上。

他们一个不能视物,一个更是女流之辈,如何能在虎口中活下来。

好在他们还算安全,只见任我行直接背着老瞎子爬上一棵树,暂时躲避在了风波之外。

可这坚持不了多久。

苏珏心里焦急万分,可偏偏楚云轩一直拉着他,一颗心简直像在油锅中滚了几回。

林间风声呼啸,虎啸声此起彼伏。

被抓来的百姓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一个又一个性命命丧虎口。

最小的那个孩子,甚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猛虎一口咬断了脖颈,手里还攥着半截小木马。

见此惨状,不少人闭上眼不忍再看,但也有人拍手叫好,直言刺激痛快。

苏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正是那群火烧灾民并且拦住他车马的王室子弟。

看着他们不知收敛的丑恶嘴脸,苏珏突然心生一计,凭什么他们还能稳坐高堂享受人间极乐。

他们就应该下地狱。

“陛下,臣觉得眼下这般有些无趣,不如让一些英雄少年一展豪气,也让臣好好开开眼界。”

苏珏拉着楚云轩的衣袖轻轻晃了晃,语气有些撒娇的意味,这样的表现让楚云轩很是受用。

木偶已成了大半,但还不够。

不过现在他可以满足慕容清的心愿,反正那些人早就该死了。

“也好,寡人刚才注意到不少公子跃跃欲试,这很好,有我西楚的风范,你们就下场好好表现一番吧,若表现的好,寡人重重有赏!”

楚云轩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被他点到名的那几个王室子弟立马噤了声。

拿命和猛虎相斗,他们可没那个本事。

然而王命已下,他们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场。

临下场前,苏珏还特意软下态度给他们挨个倒了酒。

说是壮壮胆气。

之后嘛,和苏珏设想的一样,这些王室子弟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中看不中用,不过几个来回,他们便死的死,伤的伤。

豪气是没看到,只看到一地的脏污之物,在雪地上分外显眼。

楚云轩极为嫌恶的皱了皱眉,那些人的父亲立马冷汗直流,

自己的儿子莫名其妙的被搭了进去,他们却不敢高声辩驳,憋屈,实在是憋屈。

若不是那个慕容清,陛下不会如此。

是慕容清害死了他们的儿子!

想到这里,他们把满腔的怨恨都放到了慕容清的身上。

苏珏却觉得痛快,既然世间没有公道,他就自己讨回公道。

眼见苏珏心情不错,楚云轩也难得的笑了笑,他唤宫人过来斟酒,静看着天地山河。

可苏珏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楚云轩注意到了树上的任我行和老瞎子,他示意中贵人灵均将此事处理妥当。

不多时,登仙楼下羽箭齐发,直冲着任我行和老瞎子栖身的树木。

一开始二人还能借着树枝躲避,可随着射来的羽箭越来越多,他们避无可避,只能跳下树来。

这一跳,便是把自己暴露在猛虎的注视之下。

此时,围猎场上只剩下二十几人,猛虎却毫无疲累之态,反而是他们,早已是惊弓之鸡。

满地的鲜血残肢,惨叫声还在脑中回响,刺激的苏珏几尽作呕,眼里全是任我行和老瞎子身形伶仃的模样。

突然,楚云轩一把将他搂入怀中,跟在他们后面的人皆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余光中只见二人无比亲昵。

“慕容,寡人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可你不该有朋友,记住了吗……”

楚云轩这句不带温度的话在耳边炸开,苏珏顿时浑身发冷。

不该有朋友?

只是因为这样,楚云轩就要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第179章 血染重林

“慕容, 寡人知道他们是你的朋友,可你不该有朋友,记住了吗……”

楚云轩的话言犹在耳, 苏珏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才道,“臣, 明白。”

慕容清真的明白吗?

楚云轩不知道, 却有自信他会知道。

“既然明白, 就好好看着, 游戏还没结束。”

楚云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珏,继续道,“那些废物死了, 寡人已遂了你的心愿, 你可不能让寡人失望啊。”

“是,臣知道了,一定不会再任性。”

苏珏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艰难,他心里咬牙切齿, 恨不得现在就抽出侍卫的剑杀了楚云轩,可这根本是飞蛾扑火, 完全不能撼动西楚江山分毫。

他要的, 不止是楚云轩的性命, 还有他的巍巍江山。

正当二人心思各异之时, 登仙楼下早已瞬息万变, 活着的已不足二十之数。

猛虎却还是不少, 这样下去, 谁也活不下来。

“老人家, 咱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人越来越少,老虎却还是老样子,咱们得想个办法。”

任我行拉着老瞎子躲在树丛后面,老瞎子摸索着树干,略微思索道,“咱们得团结起来,猛虎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散乱。”

老瞎子说的不错,其他还活着的人也自觉向他们靠拢。

“老人家,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地上有武器,这可是好东西。”

“对,只要咱们团结起来,猛虎也不可怕。”

此刻,众人心中燃起了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种。

或许战胜了猛虎他们就有活着的希望。

夜色中,任我行擦了擦脸上的脏污,她是最怕死的,可既然到了如此绝境,唯有自救。

接下来,剩下的十几人捡起地上的长剑将猛虎远远的围成一圈。

老瞎子虽然目不能视,但听力过人,他凭借着敏锐的听觉,判断着猛虎的行踪,而任我行等人则紧握着那些王室子弟落下的长剑,随时准备出击。

终于,一阵猛烈的虎啸声传来,十只斑斓猛虎出现在任我行等人的视线之中。

猛虎身形庞大,皮毛油亮,双眼闪烁着凶光,仿佛要将众人一口吞下。

任我行心中虽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紧紧盯着猛虎,寻找着出手的时机。

老瞎子见状,低声对任我行说道:“此虎凶猛异常,不可硬拼。你们且听我指挥,咱们得智取。”

任我行点头应允,随即众人开始施展智谋。

老瞎子让任我行等人用长剑在地面上敲打,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猛虎的注意。

猛虎果然被吸引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向任我行他们扑来。

任我行等人身形一闪,躲过了猛虎的攻击,同时趁机将长剑刺入猛虎的侧腹。

猛虎吃痛,怒吼一声,更加疯狂地向任我行等人攻来。

任我行等人且战且退,与猛虎周旋。

而老瞎子则在一旁,用竹竿敲打地面,发出杂乱无章的声音,干扰猛虎的听觉。

十只猛虎被众人联手戏耍得怒火中烧,却始终无法找到他们的破绽。

毕竟它们也只是牲畜,不过是凶猛一些的牲畜。

它们再可怕也可怕不过人心。

就在这时,老瞎子突然大喝一声:“任小兄弟,你们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竹竿猛然向他前方的猛虎的眼睛刺去。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捡起树枝。

猛虎猝不及防,被竹竿和树枝刺瞎了双眼,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它们痛苦地咆哮着,在原地乱撞。任我行等人见状,趁机挥剑斩向猛虎的脖颈,一剑封喉。

十只猛虎应声倒地,登仙楼下再次恢复了平静。

可游戏还未结束,猛虎已死,接下来就是楚云轩精心准备的活人围猎。

……

呼啸的风从在树丛的缝隙中涌入,掠起人们战栗的乱发和突然弥散出的青烟。

百位精心训练过的昆仑奴代替猛虎成了狩猎者。

任我行等人还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屠刀就已经来到了面前。

利刃劈下,有人直接被劈作两半,有人被一刀捅入喉管,惨叫一声后鲜血流了一地。

昆仑奴们覆假面,执铜刃,仿若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苏珏的瞳孔骤然收紧!衣袖里的手几乎要掐出血印。

刀光闪过,又一个人头“咕咚”一声,咕噜咕噜地滚落至任我行的脚边。

“啊啊啊啊——”

片刻之后,刺耳的尖叫声炸裂般响起。

昆仑奴们却充耳未闻,继续挥刀砍向瑟瑟发抖的人群。

尖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插入鲜活的□□,准确扎入青筋虬起的脖颈,轻易切断温热的肌肉和坚硬的骨节,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同方才洒落的老虎血混在一起晦涩难分。

人群四处逃散,他们既心存害怕,又很想活下去。

即便手里有武器傍身,可那些昆仑奴太过厉害,不过几个交手,他们手里的武器便断做两截,甚至还砍掉了他们的双手。

有人见势不好调转方向,一转身撞上的便是昆仑奴挺直的戟尖,被毫不留情地一枪洞穿胸口。

人们挣扎着转头向重林的尽头望去,那里有着可望不可及的自由,只要能够跑出去,只要离开了这个阴冷黑暗的围猎场。

只要……只要能活着,就是生存和希望。

但禁卫军围作一圈,他们于狂风中不动如山,宛如降世的神明般不可逾越,又像是天罗地网般的绝望与死亡。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

“我们做错了什么?!”

围猎场上的悲鸣和嘶嚎距离苏珏等人不过十几尺之高,那绝望困兽般的吼叫令人惊心骇神。

之前还在小声讨论的众人早已经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任我行突然颤抖着扑了出来!

她发出凄厉的嚎叫,背上还是那个老瞎子,可混乱之中,老瞎子被砍了几刀,好在都不是要害。

只是温热的鲜血不停的滴落,老瞎子自己包扎了一下,有气无力的指挥着任我行的行动。

她不过是想过安稳的日子,但老天从来都不肯怜悯她。

父母死于战乱,自己漂泊无依,多少不公和屈辱也只能忍气吞声。

好不容易有了知心的朋友,也有了自己的安生之所,可一夜之间她又什么都没有了。

等待她的是无可挽回的死路,可她不想认命,也不甘愿认命!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任我行眼见着身侧的人一个个倒下,自己和老瞎子也危在旦夕,强烈的危机感和不甘使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竟然砍死了一个昆仑奴!

其他的昆仑奴见状立即围了过去,

围猎场上一时间刀光四起。

世界在苏珏的瞳仁中仿佛变成了血色的。

他看到许多人被数把刀戟捅穿,看到任我行的绝望和挣扎。

血流的越来越多,老瞎子在任我行的背上已是气若游丝,她自己的身上也满是伤口,可她手里的刀还紧握着,惊人的潜力不断被激发,一个又一个昆仑奴倒下,可其他人也没了生机。

此时,雪,落了。

……

雪越下越大,夜色也越来越深沉,由远及近只听见风声、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马蹄哒哒哒地响。

今夜的长安城又下了一场大雪,似乎在祭奠着什么。

一夜过去,火把已经燃尽。

雪冷天晴,万物晶莹剔透。

围猎接近尾声,登仙楼上人影渐稀,只剩下苏珏和楚云轩两人。

苏珏环顾四周看了看天上人间大雪纷飞,已然看不清来时的痕迹,他的心突然落空,空落落地刺得他生疼。

狩猎场中央的那些“人”已不成人样,鲜红的血液从他们身上流出,又与落在他们身上的血水融合,蜿蜒曲折地流往地面,这抹红如此刺眼。

死了,都死了。

胜利者竟是一个弱质女子和一个老瞎子。

若不是这场厮杀,谁也不知任我行是个女的。

他们被各种尸体包围着,身上残破不堪,早已经力气耗尽,身上被鲜血染透。

何其荒谬,又何其残酷。

可游戏还没有结束,楚云轩居高临下地看着,眸中并无波澜,甚至又制定了新的规则。

剩下的两个,只能有一个活着。

“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连活着都那么艰难……”

“我们也是人啊!”

“我们想活着有错吗?!”

任我行哑着嗓子,声嘶力竭,

她的体力早已耗尽,只能满眼愤恨地跪在地上,然后一步一步爬向树下的老瞎子。

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老人家,是我连累了你……”

任我行爬过去抱着这具干瘦的身体,感受着老人的温度正在缓缓流逝,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

她干涩地开口说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绝望与……伤心。

老瞎子此时已经神智不清,他看不见什么,只微弱地笑笑,那双眼睛浑浊不清,他气若游丝道:“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人都是要死的,也算是解脱了。”

任我行悲痛欲绝,哽咽着开口,“不,不是这样的!”

“姑娘,若是能活着出去,好好的活,痛快的活……”

“您都知道?”

然而,老瞎子再也不能回答她的话,他的命终究随风而去。

任我行盘膝坐在尸体之中,坐在围观人的目光之中。

却像是根本感知不到任何目光,

她只是抱着老瞎子的身体,将头埋的极低,看上去极其萧索。

“活着,可真没意思……”

任我行微微地笑了笑,那双眼蒙上的阴影散去,又露出以往的光亮来。

登仙楼的华光下。苏珏那张苍白的面庞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识里伸出手去。

他想握住老瞎子那只冰冷苍老的手,紧紧地握着。

再也不肯松手。

可他们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他能握住的只有肆虐的风雪。

任我行散乱的眼光在风雨中缓缓挪动着,看到了这座高耸入云登仙楼,看到了黑云密布的天,看到了登仙楼上那个模糊的帝王身影,

却看不清晰的面容,然后她看到了苏珏的脸。

任我行清湛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她本就漂泊无根,生死从来不敢断言奢求。

死亡对她来说已是司空见惯,只是,这一次她注定无法活着出去。

死就死了,可她不想死的不好看。

于是,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然后捡起地上的剑自刎。

任我行死了,死在她本应该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她的脸上是依旧活泼阔朗的神情。

至死,她都没有忘记微笑。

此刻,苏珏再也按耐不住,他挣脱楚云轩的手,发了疯一般地从登仙楼跑下去,楚云轩就那么冷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登仙楼前的已是满地鲜血,断肢残臂,

不过一夜的时间,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却只是因为上位者一个荒诞无稽的理由。

苏珏木然的奔跑着。

此刻,漫天的风雪像生锈的钝刀,一点一点割裂着他的身体。

痛楚万分,有如凌迟一般。

可却让他格外的清醒。

他低声自语:“我是匕首,同时也是伤口。我是囚徒,但也是刽子手……”

风雪诲明中,他心中仿佛有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乌鸟嘲哳,风声摇晃。

苏珏抱起任我行渐冷的身躯,只觉得有千斤之重。

风雪吹过矗立不动的登仙楼,呜呜咽咽,幽诡清寂。

苏珏骤然爆出了一声悲哭,哭的肝肠寸断,哭的痛彻心扉,哭的冬雪不敢跌落,哭的万物不忍卒听……

第180章 离春归雪

楚云轩这几日并不是很顺心。

自然不是因为慕容清。

朝堂上的事千头万绪, 边境也不消停。

虽然杨丞相又称病告假,看不到他与林丞相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难免少了几分乐趣。

但他苦费一番周折, 终于将慕容清打磨的光滑,这让他颇为愉悦。

既然慕容清来到了他的棋盘之上,又与那燕文纯那般相似, 他更要好好调教, 让慕容清做他最好用的刀。

慕容清的不驯楚云轩早有预料, 毕竟是自已亲自挑选的棋子。

虽然这人平日里做足了嬉笑怒骂骄矜跋扈的架势, 看似油滑,可心中的傲气不输叶轻眉半分,无非是惯会仗着那张美丽的面庞, 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样子, 到处演戏惑人罢了。

震慑他不过是第一步,慕容清既然已在自己掌心,总有机会慢慢调教驯服,想到重门深锁下那双清亮的、燃着火焰的眼睛, 楚云轩再次被激起几分征服的欲望。

眼下令楚云轩颇为不耐的是另外的事。

天罚与灾乱。

还有对李明月的暗杀失败。

“陛下,近来各地屡发火灾, 百姓深受其苦, 请陛下早日定夺!”

“陛下……贼人们胆大包天, 竟敢在长安城四处作乱, 不可不查!”

手持笏板的大臣言辞激愤。

“是啊陛下, 这些贼人近日猖獗万分, 光天化日直入官衙, 打伤多人又扬长而去, 陛下, 请务必严惩啊……”

另一个老臣颤颤巍巍走出,恳切道。

上首的楚云轩斜倚在座上,似在怔怔出神。

红衣小儿语出预言的消息刚被他放入民间,流言四起之下,立即便出了一群所谓的正义之士。

打着预言的名义要匡扶正道,没少干那挑衅朝廷的事。

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等闲士兵都拿他们不下。

有意思的是,这些人先前竟然无一丝名头在外,仿如凭空冒出来一般……

这是谁的手笔呢。

楚云轩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李元胜……

“那依你们之见,寡人该当如何?”

“陛下,如今人心惶惶,民怨四起,不如开仓放粮。若想平息纷乱,捉拿贼人,唯冀州王可担当此任。”

有臣子沉声道,“请陛下即刻起用冀州王。”

那人话音一落,纷乱的朝堂为之一静。

楚云轩并未理会那人,只随意转动着指上的扳指,平静开口:“你们,也是此意?”

大臣们面面相觑,望着楚云轩难辨喜怒的神情,讷讷不敢言。

“若无其他事便下去吧,贼人作乱一事,寡人自有定夺。”

那人拱手还欲再言,可楚云轩已经兴致缺缺地转过了脸去,挥了挥手,一副不愿再听的样子。

朝事已毕,楚云轩自榻上起身,悠悠然往重华宫踱去。

自前几日敲打了一番慕容清之后,他再未去看过他。

慕容清虽然不再顶撞于他,可还是那样执拗,驯服这样一个人,总是先要晾上一晾,熬一熬他的性子,等磨掉身上的傲气,才能轻易为他系上锁链。

楚云轩并不缺等待的耐心。

可即使他贵为天子,事情也并未按他的意愿往下走。

当他听过宫人的禀报匆匆前来时,慕容清已经气息微弱,躺在榻上陷入了昏迷。

太医很快过来诊治,不过是悲伤过度,气郁血滞。

“你们退下吧,好好治他,治不好,唯你们是问。”

“是,陛下,臣等告退。”

太医走后,楚云轩望着慕容清从锦衾下伸出的一小截皓腕,目光定格在嘴角一抹鲜红的血痕上,神色阴晴不定。

于是,他顺势撩开苏珏身上柔软的锦被,打量他日渐消瘦的身形。

短短几日不见,他又瘦了不少,像一阵风就能吹动的云彩,整个人缩在略显宽大的衣衫里,更显娇弱令人怜惜。

楚云轩此时却没有怜惜美人的心思,不如说他看着面前憔悴不堪的慕容清,心底反而起了几分冷嘲。

这人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在自己手中,哪怕是性命也不再属于自己。

在朝上,他是君,在私下,他是主,自始至终,慕容清都不曾有过主宰自己生死的权利……

楚云轩的目光阴沉下来,“慕容清,你可知道,寡人要做什么,何必

需要问他人的意见。

寡人对你特殊,可也不能由得你这样肆无忌惮。”

纵使做着阴私之事,楚云轩面上仍是一派语重心长的神色。

可苏珏并没有给他回应。

楚云轩走后不久,一个小宫女鹌鹑般瑟缩着走了进来,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榻上的慕容清,恭恭敬敬地在几案上搁下一碗汤药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随着殿门轻轻合拢,下一刻,榻上的苏珏无声地坐了起来,他微红的双眼里分明还泛着未曾褪去的薄雾,可眼神却一片清醒。

……

是夜,冀州城外。

“监视冀州王一家?”

影十八眉头微皱,看着面前黑袍遮身的暗卫。

不需来人表明身份,他便立刻意识到,这是陛下派来的使者

眼前人的面容隐在宽大的兜帽里,无声点了点头,随手扔出一面金牌:“十八统领,这是陛下的命令,甚至特意派小人前来传达,其中的重视之意您应该清楚……这,可是您戴罪立功的好机会。”

影十八接下金牌,只见其上正是西楚王室特有的花式纹样,确认无疑。

而陛下给他这面金牌,无疑是让他便宜行事。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陛下早就对冀州王颇为忌惮。

现在看来竟是,竟是不留余地了……

影十八心思电转,已然明白这其中恐怕有一番自己不知道的博弈。

而对于李元胜一家,日子一天天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也什么都不会去发生。

这天晚上,到了应该睡觉的时辰,李安甫本来已经考检完课业休息,结果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到底还是带着那个苏先生留下来的书册去找父亲。

父亲的书房,就和父亲一样,总是透着一股子宁静平和。

可是,今天晚上,李安甫并未在书房里找到父亲。

于是李安甫一重一重的院落,一处一处找寻起来。

最后,在祖父那还亮着灯的书房门口,李安甫听见了父亲说话的声音,“父亲,如今那红衣小儿的预言几乎人尽皆知,明月也多次被人暗杀,有些事,我们不能再忍了。”

“珩儿,凡事不能急躁,否则就是给别人递把柄,陛下正愁用什么理由收拾咱们李家,若咱们有什么轻举妄动,陛下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出手。”

“父亲说的是,是珩儿急躁了。”

“不是你急躁,是陛下等不及了。”

“呵呵……陛下……”

书房里的对话被李安甫听得一清二楚。

从前被保护的太好,李安甫不知这些,他眼里看到的只是父慈子孝,天伦和乐。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早已经是危机四伏。

“我不该再如此了……”

深夜中,李安甫长叹一声,又隐入了黑夜。

……

“我真的好想活下去……”

远在千里之外胡地的侍中府里,楚越在梦里看见了长安城登仙楼下的那场惨无人道的围猎。

深夜焰火,亮如白昼。

猛虎凶残,人心黑暗。

被抓来的百姓惶惶不安,为了活命不得不拼命反抗。

可这些反抗只是徒劳,他们还是死了。

围猎场上,静静躺着任我行的尸体,她脸上还带着微笑,身上已是残破不堪。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想好好的活下去。

她是如此,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然而大雪飘落,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登仙楼?什么是登仙楼?

那分明是炼狱……

而不是人间。

楚越自梦中惊醒,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当初的实验真的是对的吗?

思绪沉入了迷茫,楚越于是枯坐了一夜。

而招财一直在柜子上盯着楚越。

它也不懂为什么宿主会这样。

……

又过了几日,在太医的调理下苏珏已然痊愈。

赏赐不断,可楚云轩并未出现在重华宫。

苏珏没有等到楚云轩,却在三日后等来了中贵人灵均。

中贵人灵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是陛下的吩咐。

而苏珏则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也无法拒绝,只得跟着中贵人灵均上了软轿。

轿子是透气的,苏珏却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来气。

此刻,苏珏脑海中浮现的是任我行和老瞎子惨烈不甘的模样。

血,满地的鲜血,还有止不住的颤抖。

自始至终,在楚云轩的眼中,他不过是个可供消遣的玩物罢了。

所有人都不过是楚云轩试探他的棋子。

棋子吗?玩物吗?

自己如今这样,倒真像建章宫里那个见不得光的玉人偶。

苏珏自嘲的勾起了嘴角。

好一会儿,随着一阵颠簸,轿子停稳了。

他等了等,随后向前一伸手。

轿帘掀开,阳光撒下,刺激得苏珏眨了眨眼。

苏珏走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下。

居然是,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