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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21394 字 2个月前

第171章 欲擒故纵(二)

苏珏不耐烦地歪头思考了一会, 发觉还是有些不解气,也只好奉承道:“好好好,我倒想看看我是怎么完了的……”

话说那些王室子弟们狼狈跑回家之后的当天, 他们的父亲便递了十多张奏折,全是参慕容清不识礼数当街殴打王室子弟之类的,影响恶劣, 必须革职严惩!

楚云轩皱着眉头翻了又翻, 发觉奏折上面怎么一个二个把他的兰台令写得如此顽劣, 明明和事实不符嘛。

“陛下, 慕容大人年纪尚轻,礼法之上有所疏忽,可我西楚乃礼仪之邦, 不能容下此心胸狭隘之卑劣小人, 请陛下惩戒于慕容清,给我儿个交代。”

楚云轩轻轻掀起眼皮,漠然扫视这一排朝廷的“肱骨之臣们”,然后干脆把桌上一沓奏折扔在了那些朝臣面前。

“现在不过是一面之词!寡人要亲自听听兰台令的说法。”

“陛下, 慕容大人现在怕是已经出了长安城了。”中贵人灵均轻声提醒。

“那就等他回来再说,你们都先回府吧。”

陛下这话明摆着是想轻拿轻放, 这些朝臣自然不会作罢。

可他们又不敢在楚云轩面前质疑他的旨意, 只能装聋作哑的在殿上杵着。

楚云轩看着就心烦, 虽说风声就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但这些人敢在殿中放肆却是万万不行的。

是以楚云轩的眉头紧锁, 底下的朝臣大气也不敢喘。

“陛下, 不用了, 臣回来了。”

直到那白白净净跟白玉瓷般的兰台令大人突然出现, 然后悠悠晃晃在底下乖巧跪着, 也不抬头,看着就受了委屈。

见此,御座上的楚云轩的眉目缓和了些,不过镇定一看,心里却揪得一紧。

“兰台令,怎么不抬起头呢?”

“回陛下,臣怕失仪。”这人说话的声音也蔫蔫的,楚云轩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无妨,你抬起头来。”

闻言,苏珏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楚云轩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瞧着那黑眸里光点稀疏破碎眼眶又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一遭,如今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乖乖行礼,甚至去而复返。

“兰台令,你的眼睛怎么了?”

苏珏强挤一丝微笑,跪得笔直笔直的:“谢陛下关爱,臣只是觉得心情不好,并没有什么大事。

陛下仁慈,准许臣回家乡看看,可臣怕是要辜负陛下的好意了。”

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楚云轩早就摸透了慕容清的脾性,既清冷又跳脱,从来不喜欢那些厚重多余的礼节,就算在他面前也是如此。

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现在却是无法无天了。

而如今这客套得不行的语气,肯定是生了什么闷气。

而那些大臣们一见到打伤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来了,拖都拖不住,冲上去就要逮着苏珏质问:“慕容大人,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他身形单薄,慕容大人手上没轻没重的,万一给他打坏了可怎么办?”

“臣有分寸,只是教训而已,既然诸位大人不愿意教训他们,那就只好我来教训了。”

岂料那些人听了之后更是被激怒,眼见苏珏不仅毫无悔过之心,还强词夺理。

“我打了他们没错,可也请陛下明鉴,是他们先出言不逊的,不但嘲讽了臣的出身,还说臣,臣与陛下不清不楚。

臣虽出身微贱,可也是父母生养的,况且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自然听不得那些话,所以臣不知所犯何错!”

苏珏越说越激动,甚至又掉了眼泪。

见此,楚云轩使了使眼色,让中贵人灵均把人扶起来再说话。

“慕容大人,您先消消气,陛下让您起身呢。”

大臣们都没起身,陛下反而让慕容清起身了,谁的心里都不是滋味,寻思着怎么还倒个了?

……

秋色散落,寒冬日近,天气也是冷过一日一日。

李书珩回了冀州,然而细算下来,已有三月未收到明月的家书,他心里惴惴不安。

此时的冀州又多加了些寒气,突来的一阵风猛地把远郊的炊烟刮到了李书珩面前,烟尘颗粒涌入鼻腔的刺激让他忍不住呛出几声咳嗽。

看着田地里一片萧瑟,金黄的麦穗变成了枯黄的秸秆,仿佛是大地的叹息。

又见百姓愁容满面,议论纷纷,都在担心这一年的生计。

此时的李书珩身着素衣,脚蹬草鞋,骑着一匹温顺的马,缓缓行进在乡间的小路上。

他的身后只跟着几名亲信随从,没有华丽的仪仗,也没有喧嚣的鼓乐。

到达田地边,李书珩翻身下马,将马缰绳交给随从,自己则迈开大步,走进了那片曾经生机勃勃,如今却萎靡不振的麦田。

他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脚下的土壤和枯黄的麦穗,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忧虑。

今年的收成依旧不好,满山满野仍有麦无实,金灿灿一片的天地平白无故让人晕眩。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样的年岁,百姓撑不了多久。

长安长安,辉煌灿烂的长安,混乱困苦的长安,万侯来朝的长安,血流飘杵的长安。

所有的纸醉金迷,跌宕起伏,都汇集于此。

然而,这样的长安却不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寄托之地。

与此同时,李明月的病断断续续又养了半个多月,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离开重云渡,李明月与长孙姑娘已经落脚到了豫州的小瓜州。

这里虽然有些萧条,又偶有土匪作乱,但民风淳朴,二人租了一间小屋,日子过的也算闲适。

然而他们的空闲时光并没能持续太久,差不多晌午时分,一支绑着字条的利箭从窗外射入,狠狠钉在屋内。

看着面前这几乎擦着自己面门射过的箭矢,李明月面容凝重。

他将箭矢拔了下来,里面塞着一张字条。

字条内容极其简短,规规矩矩的五个大字:

子时,梧桐镇。

梧桐镇。

李明月知道这个地方,是小瓜州之外一座荒僻的小镇,人烟稀少,每至深夜时常有人听闻凄厉的尖啸,过路人路过此地时离奇失踪更是常事。

百姓间私下传言这镇上有厉鬼出没害人——这类诡异之地,州县志上也有过记载。

梧桐镇吗……

李明月自然不相信怪力乱神之事,向来这种地方,更适合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蛰伏,李明月回想起那日……

他与长孙姑娘刚到小瓜州,就听到百姓议论这里常有土匪作乱,官府却一直找不到这群土匪的老巢。

更可怕的是,原本荒无人烟的梧桐镇夜晚却有厉鬼出没,实在怕人。

土匪……厉鬼……梧桐镇……

李明月一边思忖着那些土匪恐怕就藏在梧桐镇中,一边推开了屋门,发现地上静静躺着几只乌鸦。

“兄台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李明月朝院中喊道。

然而,无人回应。

李明月踢了踢地上的乌鸦,乌鸦却突然化作一滩血水。

……

不多时,被楚云轩邀请过来的几位“被打”的王室子弟此刻也到了北辰殿中。

他们看到自己父亲跪在一边,慕容清则是站在一旁的时候,他们哪儿能忍住这口气。

“扑通—— ”

他们一声跪下便开始数落慕容清的罪行,什么出言不逊,什么目无王法,手上有点权利就无法无天。

说的是声泪俱下,天花乱坠。

楚云轩嗤笑了一声:“也罢,像你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子,兰台令打了就打了,也没什么要紧。”

脸上还没怎么添彩显然还不够重,看来他的兰台令还是收着劲儿的。

其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争辩也是无用,倒不如顺水推舟的与慕容清陪个不是,这件事估计也就过去了。

谁曾想,这几个小子实在被宠的无法无天,又实在目中无人,连王权也不顾及。

他们见苏珏不回应,越说越起劲,甚至直接口出狂言还原了事发现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原来陛下是真的看重慕容大人,想必是慕容大人伺候人的功夫了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今天还真是开了眼界!”

“慕容清!你不过是个挂名的五品兰台令罢了。

一个荆州南安县来的土鳖,真以为在长安待了段时日就能跟我们这种身份平起平坐了吗!”

“陛下,慕容清如此猖狂,您不能坐视不管啊! ”

中贵人灵均闻言,立马喝止他们的狂言狂语,可看到楚云轩已经微微变色的表情,还是迟了。

然而事态的发展比中贵人灵均设想的更糟。

一旁站着的慕容大人低了低头,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一般,又抬头直视楚云轩的眼睛,眼角氤氲出一滴泪来,颤颤巍巍道:“臣虽卑微之命,父母也不在人世,自觉礼仪不够周全。

可臣耳朵也容不得这些肮脏污秽之语,更是愧对陛下的信任,臣若苟活,只怕有损陛下的清誉……”

说完,苏珏一言不发,像个失去了生气的提线木偶,他摇头苦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只见苏珏深吸一口气,步伐坚定而沉重,他动作很快,迅速抽出楚云轩放于殿中的长剑。

那剑锋利无比,寒气逼人。

“陛下!臣去了!”

苏珏横剑于颈前,已有鲜血溢出。

此一刻,过往与现实重合。

楚云轩眼中尽是太子殿前自刎的血色。

那时的楚天佑猛然挥剑,剑光如龙,划破天幕,也划破了他最后的犹豫与挣扎。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朝服,也染红了楚云轩的心。

历史重演,楚云轩只觉得天旋地转,眼中只有慕容清眼中含泪的决绝模样。

“慕容清!”

楚云轩大喝一声,立即走下御座。

第172章 欲擒故纵(三)

“慕容清!”

楚云轩大喝一声, 立即走下御座抢下苏珏手里的长剑。

这一次,他可以有挽回的机会。

长剑沾染了鲜血,“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砸得人心头沉闷无比。

“是寡人给他的底气,你们认为如何啊?

帝王之威在这一刹那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几个狂傲的小子脑子显然还没转过来, 把头埋进地底, 不敢说话。

陛下给的底气,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

可他们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这边, 苏珏本来就是演的,现在有了台阶,自然是顺着台阶而下。

但还是得演一把。

“陛下, 让臣去吧!臣宁死不受这种折辱!”

他的声音凄楚无比, 眼神里也是绝望,看得人心生怜惜。

然而楚云轩并非寻常人,一次是性情高傲倔强,二次便有恃宠生娇, 故意逼他的嫌疑了。

想到这里,楚云轩的眸光暗了暗, 按着苏珏的手也加大了力气, 语气更是低沉。

“寡人已救下了你, 兰台令, 你真是恃宠而骄吗?”

苏珏暗道不好, 赶紧强行收束心神, 一时逼得眼尾泛红, 哑着嗓子决意把戏唱完:“陛下, 臣没有, 陛下的教诲臣一定铭记五内。”

“行了,这事就算过去了。”楚云轩将长剑放回原处,“有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都发话了,方才发生之事便只能翻篇。

所以,接下来应该就好处理了吧——楚云轩如此想。

然而下一秒,那些心有不甘的纨绔子弟突然发力。

“陛下,臣等还有话要说。”

楚云轩心里一沉,尚未来得及喝止,有人已经飞快说完了,“陛下,兰台令殿前失仪,还请陛下秉公处理!”

“依臣所见,为平息流言,陛下不如今日就给慕容大人赐婚,我西楚王室有不少优秀的宗室女,与慕容大人甚是般配,如此一来岂非一桩美谈?”

“不可能!”

苏珏瞬间变脸,长眉怒目冷冷横过去,“你们居心不良,公报私仇!”

可那人笑道:“居心不良?公报私仇?慕容大人,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美谈个屁!

你们暗中不知牵连了多少腌臜事,现在不过是想恶心自己安插眼线,然后让楚云轩骑虎难下。

苏珏气炸了!

他转身面对楚云轩,一字一句,“陛下,您行事严明,臣本不欲再有所申辩!

然几位公子所言所行包藏祸心,方才的提议恐有拉拢试探之意,臣为西楚子民,蒙受陛下恩宠,自当为陛下尽忠,绝不能对他们的言行坐视不理!”

这话就极其严重了。

楚云轩眸光闪动,这架吵得,比在朝堂上听起来还热闹。

几人面上一片哀戚,“慕容大人怎能含血喷人?你说话要讲道理……”

“道理是吧?你们当街拦住我的马车,还出言羞辱于我,这又是什么道理?”

苏珏毫不客气打断他们,“陛下明鉴!臣今日不想与他们和解,恳请陛下严惩不贷!”

在场诸人神情变幻,而苏珏的唇色微微发白。

楚云轩亦不免吃惊。

他知道慕容清很会趋炎附势,但骨子里高傲要强,也有些脾气。

可他万万想不到,底下这群人的不依不饶会让他如此激愤。

那之后他那些设想……

楚云轩难得心神一荡,咳了一声拉回注意力。

他沉默片刻后,对那些拱火的人说道:“慕容大人的事倒是不急,倒是你们,俗话说成家立业了,你们也该成家了,寡人今日就给你们赐婚,如何?”

他无视底下人的推辞,无视所有人的欲言又止,自顾自说下去,“你们说有很多优秀的宗室女,就在她们之间选,也是亲上加亲了。

至于兰台令,从即日起,你老实在重华宫里学习礼仪吧,无诏不得擅出。”

楚云轩起身打算离开,“先这么着吧。”

苏珏怔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后反应过来,急切高喊:“陛下!”

“你还有什么事?不依不饶的?”楚云轩有些不耐烦了。

在楚云轩自己看来,他自认对慕容清已经足够宽和柔软,从他过往的表现来看也确如此。

但是,慕容清骨子还是苏珏。

就好像此时此刻——

不依不饶……

这四个字如刺扎进苏珏心脏。

他怎么好意思说我不依不饶?

苏珏心想。

给本应被惩罚的人赐婚,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包庇吗!

他则是无诏不得擅出,这不是禁足是什么!

如此处事,律法何在?!公道正义何在?!

蓬勃的怒意上头,苏珏直接跪地。

“陛下,臣有异议!”

“你在逼迫寡人?”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威胁感浮现在楚云轩的心头,太子自刎前冰冷的眼神与此刻的慕容清的相重叠,一时让他分不清。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拿起御桌上的奏折一甩手扔到地上,周身威压极重。

“噗通”一声轻响,奏折微微散开。

在场诸人都被空气中的窒息感定在原地,不敢动,更不敢吱唔半个字。

楚云轩散发出的寒意,无人敢抬头。

苏珏僵在原地,他知道楚云轩已起了猜忌,于是他故意踉跄半步,转瞬已面无血色。

猝不及防的,苏珏一口血呕出来,俯身栽倒。

楚云轩忽然回过神来,大惊失色!

“慕容清!”

……

夜半无人,树影婆娑。

子时,李明月并未告诉任何人,包括长孙姑娘。

他独自来到了梧桐镇——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即使预感到此行不会简单,李明月还是决定一人前来。

夜晚的梧桐镇寂静无人,本地的百姓都不敢在深夜外出,仅剩的几家住户都是门扉紧闭,屋内一片漆黑。

李明月借着月光一直往前走,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是位于小镇中心的一片空地,虽在中心位置,但百姓因传闻而人心惶惶,许久未曾有人踏足,四周已经长满了一人深的荒草。

诡异的是梧桐镇一片漆黑,这里却挂满了红色的纸灯笼,中间积着厚厚灰尘的戏台上新铺了红布,明明无人伴奏,却有一个浓妆艳抹的戏子正在咿咿呀呀地低唱:“此刻应是……良辰美景……佳期……如梦……”

李明月到来时正是一曲终了,戏子哀婉的唱腔忽的一停,四周荒草中猛然跳出十余个黑衣人来,他们训练有素,并不开口,手中长剑雪亮,沉默着向李明月杀来。

李明月早有警惕,从容应付,这几人虽是训练有素,但并不是什么高手。

是以李明月战中犹有余力,又觉得不会如此简单,他的身影在杀手纵横的剑光中辗转腾挪,等待着对方下一步举动。

混战中,李明月忽然感觉一阵令人战栗杀机在后方爆发。

有人偷袭!

李明月悚然一惊,他全力扭转身躯,立即做出抵御。

果然,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冲他的胸膛而来。

千钧一发,匕首距心脏只有三寸之隔。

好在李明月身手敏捷躲了过去。

看出这些杀手是有备而来,李明月思忖再三,不愿再他们周旋。

于是为了速战速决,李明月伸手探入怀中撒出一把药粉,趁混乱之际赶紧冲出包围。

药粉颇有威力,杀手们自顾不暇,李明月早就没了踪影。

“该死,下次不会放过他了!”

……

月色如钩,风声不止。

再次清醒时,已是午夜。

苏珏望着头顶的雕花纹样,意识到自己被安置回了重华宫。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这是怎么了?”

他说着欠身坐起,这才发现发冠被除去,就连官服都换成了里衣。

“慕容大人,您终于醒了!”

中贵人灵均喜不自胜地探头,指挥一旁的小内侍,“快!去告诉陛下,让陛下安心。再请当值的太医过来,给慕容大人诊脉。”

他那边吩咐完,这才回答苏珏的问题,“慕容大人,现在是子时三刻,您之前吐血晕倒一直不醒,陛下立马让人将您送了回来。您放心,什么事都没有了。”

“哦。”苏珏闻言缓缓躺回去,“我知道了。”

中贵人灵均知音解意,知道苏珏这是还在生气,于是安抚笑答,“陛下让您好好休养,您放心,这宫城您可以随意走动。”

说着,中贵人灵均递过一副允许宫内行走的手令,苏珏道谢接下,心中却暗暗冷笑。

这不就是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吗!

“慕容大人,您刚醒身子有点虚,陛下给您做了清淡可口的山珍白玉粥,一直在炉上温着,这会儿给您盛一碗?”

“哦,那就来点吧……等等?”

苏珏兀然一愣,“你是说,陛下亲自做的?”

“是,陛下亲手做的。”

中贵人灵均满脸堆笑,话里话外含着劝解,“恕奴婢多嘴,您别再和陛下置气了。奴婢伺候陛下多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看重一个人呢。

陛下说了,慕容大人做了那么久的膳食,寡人做一次给他吃又有何妨。”

说话间,太医已至,谨慎给苏珏搭脉半晌后,肉眼可见松了口气,“慕容大人是气急攻心,经血逆行,近些时日请尽量克制脾气,如此静养方为周全。”

“劳烦太医了,我会记在心里。”苏珏嘴角噙笑,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姿态。

太医连连摆手,“无妨,无妨。只要慕容大人好生惜命,整个太医院上下自会感激不尽。”

太医言罢作了一礼,自到外间去开药。

苏珏疑惑地看向中贵人灵均,“他们这是?”

中贵人灵均轻笑,“慕容大人吐血昏迷后怎么都不醒,陛下动了大气,说要是治不好您,整个太医院都跟着陪葬。”

“……”

苏珏捏了捏眉心。

是专制恐怖的封建帝王的经典戏码——让医生陪葬……

多缺德呢……

楚云轩把我气成这样,他怎么不自已给我陪葬?

正好报仇!

苏珏心里暗骂,一扭头却瞧见被他骂的对象正缓步而来。

“兰台令醒了?”

苏珏:怎么这时候来了!?

第173章 金阙冷遇

“兰台令醒了?”

楚云轩大步进了内殿, 眼见着苏珏倚靠在床榻边,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他本就生性多疑,今日苏珏的一言一行皆挑战着他的底线。

尤其是自刎之举, 直接戳中他的心门。

这究竟是慕容清被情势所逼,还是有意为之,惺惺作态, 楚云轩不得而知。

所以, 楚云轩决定再行试探。

“臣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千秋。”

苏珏在榻上虚行了礼, 神色还恹恹的。

“那些人罚了银子,也禁了足,你该安心了。”

说这话时, 楚云轩就坐在苏珏的榻边, 纡尊降贵的搅弄着玉碗里的粥羹,甚至还打算亲自喂苏珏吃下去。

苏珏摇头拒绝了,即是拒绝楚云轩的投喂,也是拒绝楚云轩的处理结果。

见此, 楚云轩眉头一凛,轻轻地将玉碗搁置在一旁, 等着苏珏接下来的反应。

“陛下, 臣不是无理取闹, 实不相瞒, 臣刚入长安时被一群勋贵子弟打了一通, 打人的就是他们, 臣实在委屈, 这才有如此情状。”

诉苦的话也说完了, 楚云轩听罢接着问他:“兰台令, 还有什么啊?”

还有什么,除了这两件私怨,剩下的就是那件事。

如今楚云轩的意思,便是逼他全都说出来了。

这事危险,灾民们已经死无对证,他不过五品兰台令,没什么实权,况且还没拿到其他实证。

手无实证,他一个外臣,怎么敢告那些的勋贵子弟?

但楚云轩既然要他做,苏珏就听他的。

搭台唱戏,当一回提线木偶。

毕竟还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

若是这戏唱的好,他以后就不用心惊胆战了。

苏珏咬牙,决定赌上一把。

然而,事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你的意思是那件事不是意外,那你便是欺君了?”

苏珏满腔热血顿时冰冷,梗在喉中,咽不下去,但也吐不出来,

事实究竟如何,楚云轩难道会不知道?

——现在这算什么,钓鱼执法?

逼他说到如此地步,就为了看他是否认得清尊卑有别、明白西楚王室无论如何不可撼动?

思来想去,他还是猜忌自己的身份罢了。

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粥终于从碗中倾洒而出,就如同之前楚云轩对他的故意纵容,今日乃是到了极限。

苏珏只能看着,一股极大的怒火充盈全身。

然而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楚云轩给予。

说到底,在这个朝代,是没有人权的。

在燎原的怒焰之下,苏珏只能含血咽下尖碎冰棱般的失望冷落。

但至少此时此刻,那点凉意并不被他重视。

他跪在地上,叩首请命。

此一刻,他于新元纪学习的上一个文明的法制史一一在眼前浮现。

见到唐律疏议斗讼定制说,诸部曲奴婢告主,非谋反、逆、叛者皆绞,告主之期亲亦流……

从前还觉得此等残害性命不可理喻,已是封建之下众生不平等之至。

其实,无论是那一个文明,法条案律都凝结了太多的血泪,实在令人痛快不起来,好像被冤魂冰冷黏腻地扯着脚踝。

上一段文明的文学风华千年、璀璨夺目。

每当自己感同身受,却总能从锦灰堆里刨出深不见底的悲哀不甘,不仅壮志难酬、生离死别,且世间白骨千里,个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苏珏方才所告,不过是最简单的公明二字。

然,王权之下,从无公道,只有冤魂累累。

他这副身体也只是表面看起来安好,内里隐隐有腐败之象。

自楚云轩说出那句“欺君之罪”,苏珏眼前便是一阵阵的发黑,总觉得自己连跪都跪不稳了。

只能极力稳住身子,维持意识。

这份极端的自控力和毅力,竟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看出任何端倪。

直到楚云轩甩手离去,只留下一句“禁足思过”,苏珏的那一点再微薄不过的期待,破碎的竟如有实质。

苏珏整个脑海尽被崩裂之声充斥,身体也在渐渐失去控制。

……

“慕容大人!”

楚云轩听到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回头一看,慕容清正倒在一宫人的怀里,缓缓闭上双眼。

楚云轩走后,苏珏还静静跪立着。

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宫人低声唤他几次,苏珏都没有应答,好像已全然失去意识。

楚云轩一转身,只看见慕容清面色转瞬间苍白如金纸,从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可苏珏乎没有发现自己状况,仍在原处不动,只身子渐渐颤抖着歪斜下去。

楚云轩思想还未跟上,身体先去接住了慕容清。

他一手揽腰,一手扶着慕容清的颈脖。

苏珏嘴角的血液已是越来越多,顺着脖颈流淌而下。

鲜血滴落在地,如同燃烧的,快要熄灭的火焰,触目惊心,让人不禁为之一颤。

“慕容清?”

“燕文纯?”

“苏珏?”

“苏十三?”

楚云轩连叫了四声,无人应他。

之后他微微摇晃着慕容清,想叫醒慕容清,却使得怀中人头颅更向外侧偏去,血也大肆涌出,从鲜红渐渐转为暗红。

深深浅浅的红沾在瓷白的脸上,罂粟似的柔软凄艳。

时间仿佛静止,四下一时寂静,只有血滴落的细微声响。

又是那一幕的重演。

“宣太医。”

楚云轩冷静道。

不多时中贵人灵均领着刚走不远的太医进来。

陛下站在殿中,慕容大人一个人躺在地上,从脸颊到颈脖都是自己的血,再往下便是红白相衬。

太医进来一看这场面,吓得目不斜视,颤巍巍给苏珏把脉。

也不知这位是做了什么触怒陛下,好端端的就成了这副惨样。

他也是惨,刚出去就又被叫了回来。

楚云轩面无表情,中贵人灵均也是不露声色。

太医有些拿不准现在的情形,可人命关天,他还是颤颤巍巍地去给苏珏把脉。

“如何,说话。”

楚云轩若无其事道。

太医从陛下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实在拿不准陛下是什么意思——慕容大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太医一抖,苏珏那截手腕就冰凉地摔在地上:“慕容大人,他……他……”

“你就照实了说。”

“那微臣也不多说别的了,慕容大人肝火旺盛,经血逆行,总而言之,是被气着了”

太医擦了把汗,小心试探着:“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需要多加调养……”

“那就拿出你的本事救人!”楚云轩淡然道。

“微臣遵命!”

陛下发了话,太医这才打开箱子施针送药。

“请陛下放心,慕容大人这病仔细将养好了,是不会留后遗症的。”

“那就好好治。”

世间之事跌宕起伏,瞬息万变。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宠极一时的兰台令慕容清竟被夺了权,失了宠,借“养病”之名软禁在重华宫中,一应宫人被送了出来。

冬日将至,重华宫再富丽堂皇也不见什么景致,只有一片萧索。

……

寒鸦渡寒塘,冷雨过冷锋。

那夜之后,李明月与长孙姑娘赶紧离了这梧桐镇,二人一路疾驰,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明月清楚,他们两个势单力薄,一旦被追上,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他料想的不错,那些杀手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

此刻,影十八站在树梢上,看着他们稍作休整理。

影十八右手已经握紧了弓。

他想起秋祭结束的那个午后,他恭敬侍立在下首,陛下坐在高台上,并不看他。

陛下分明是在笑着,他却分明感受到了一股疯狂的杀意。

接下来,陛下对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他死。”

影十八终于将弓缓缓举了起来,遥对范闲,他知道此时此刻,是射杀李明月最好的时机。

他右手取出羽箭,搭上弓弦,锐利的目光望向李明月。

一个优秀的猎手,总是要对猎物的状态了如指掌,而此刻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磷磷的箭头闪着冰寒的光,箭尖所指正是李明月的心脏。

而休整过来的李明月忽觉一阵警兆。

一个偏身,下一刻一支利箭呼啸着钉入身后的树干,这箭力道极大,箭头几乎完全没入,箭尾还在微微颤动不止。

李明月顷刻间分辨出,这就是梧桐镇的追兵。

而且是用箭……这是陛下的暗卫……

是……陛下……

第二、第三支箭接二连三射来,李明月抱着长孙姑娘翻身躲过。

二人都没有说话,直接抽出随身的护剑做防御状。

林间对战极其不利用,李明月带着长孙姑娘衣袂翻飞间掠出丛林,向外逃去。

影十八当然不会放过他们,足尖一点,也跟着他们而去。

……

苏珏醒时,重华宫内空无一人。

他和衣倒在小榻上,血液凝固在皮肤,整个口腔泛着浓重的苦味,疼痛仍缓缓在脑中爬行,留下的痕迹残忍。

他有些艰难地走下床,扶着墙自己打了盆水。

然后慢慢擦拭着黏在身上的血渍。

重华宫一应物品都是全的,却没了人气,仿若一座华丽腐败的空壳,

他又吐了一口血在手心,铁锈味代替了嘴里的苦味。

苏珏一边擦拭指间,不知不觉间布料把皮肤磨得一片通红,一边静思索着什么。

在他昏沉之际,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满是杀戮的镐京王城,宁静淡泊的无名村、和乐团圆的十二楼、繁华热闹的九州风物、北境南山、胡地往复。

然而,一切终归于浩渺,盈盈湖畔,流水人家。

许多该死的人,还没有死;然而有许多不该死的人,却也都死了……

有道是一梦千年,梦醒了便忘了。

可苏珏现在只有种但愿长醉不复醒的刻骨疲倦留存下来。

“这天,真暗啊……”

第174章 业火余烬

“这天, 真暗啊……”

苏珏累得慌,强打精神擦干净身上的血渍,就又倒回床上, 昏昏沉沉的,望着殿外不知多久,依旧和衣而眠了。

他闷头睡了一整天, 醒来, 整个世界依旧冷清。

楚云轩没给他留个宫人, 一日三餐和汤药却是按时送来。

但他不想吃。

苏珏给自己把了脉, 没什么事,更不想动,靠在榻上发了半天呆。

一天水米未进, 反正胃口欠佳, 倒也不觉得饿。

不知过了多久,苏珏忽然回过神来,他双眼睁得过久,有些发酸。

闭目休息了一会, 再睁开,这才看到不知何时来到房内, 看着他。

这人不应该来的, 苏珏如是想。

“林丞相来啦, 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苏珏开口的声音很哑, 他摸了摸自己嘴唇, 都干得发裂了。

他自己舔了几下, 反而皲裂出几道血口。

林宸依旧沉默, 淡然地。

苏珏吮了口唇间的血, “林丞相, 陛下还有什么旨意吗?”

“陛下让你在重华宫里养伤,无旨不得出。”

“是吗?”苏珏一哂,“知道了。”

他偏头看见地上未干的血迹,一切金雕玉刻都透着冰冷。

除了他与林丞相,重华宫里再无一点人气。

“慕容清,你是臣子。”林宸教他,“陛下对你恩重,不能忤逆陛下……”

“哦,我知道。”苏珏道。

“那为何还要忤逆?”

“气不过。”

“陛下旨意,哪由得你胡闹!”林宸低声呵斥。

“呵呵……”

苏珏无意义地轻笑一声。

“好吧。我知道了。所以……林丞相为何来看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与一位故人很像。”

“苏珏?”

“是。”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梦残留的痕迹,苏珏感觉自己现在不是很想看见林丞相。

更确切地说,他似乎是想再见到林宸的。

但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自己,你自己漂泊无根,不能再接近了,不然会连累别人的。

“如果有一天我和那位走了一样的路……”

“那你就太蠢了。”

这个答案不是林宸想说的,但他只能钉截铁地这么说。

显然,林宸也并不想对眼前人作任何解释和安慰,即便会让他感到不适。

无论慕容清是不是他,他现在都只能这么做。

欲取先予。

陛下予他权重如山,谋算好了一切,要他满心荒凉地做个只能依附于他孤臣。

弑自,弑心,向当初赏识他的人置之不理,悍然挥剑,最后连自身生死也忘却。

“你好自为之吧。”

多说多错,林宸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夫人心者,牵绊,负累而已。”

苏珏看着林宸离去的背景喃喃自语。

说的便是他自己了。

等林宸走远了,苏珏蒙头倒下,把自己蜷成一团。

那团花团锦簇的棉被有些颤抖,但世界上除了苏珏自己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天,他到底哭了还是没哭。

苏珏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情绪。

理想在现实面前头破血流,他只能自己疏解。

或许,他应该出去一趟,这样闷着不是办法。

日头悠悠而下,又有人进来送饭。

苏珏打晕了送膳的内侍,换上他的衣服,之后摸索着出了重华宫。

……

本来应该是一场君臣和乐的探病,却以荒唐收场。

楚云轩打压了慕容清不该动的感情心思,又与中贵人灵均闲聊起来。

“他出去了吗?”

“还未到宫门。”

“灵均,你说,他回来之后,还会任性吗?”

“陛下,慕容大人一定明白您的用心良苦。”

“是吗?”

楚云轩似笑非笑,手上的紫毫恣意张扬,“不见得如此,他虽审时度势,可骨子里倔的很,轻易不会妥协。”

“陛下,您的意思是?”

“他的磨练还不够,寡人要让他做一朵无根漂泊的牡丹花。”

“陛下英明。”中贵人灵均点头称是。

“对了,不知承文用那珠子炼药炼的如何了。”

除却玩弄权术,楚云轩最关心的就是长生。

“回陛下,承文将军尽心尽力,想必不日就能炼出丹药的。”

听到此言,楚云轩真心地笑了笑,却又稍纵即逝。

“嗯,此事杨丞相与承文都有功劳,寡人应该论功行赏。”

说完,楚云轩扔下笔墨,并招呼着殿外的暗卫进来。

……

夜深如墨,寒风凌冽。

李明月早已察觉暗流涌动,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受到威胁。

为了生存,他带着长孙姑娘开始了逃亡之旅。

他们穿越密林,翻越高山,躲避着无处不在的暗杀。

这一日,李明月和长孙姑娘来到了一处险峻的山道。

山道狭窄,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却未曾注意到,一群伪装成土匪的暗卫已经悄然接近。这些暗卫,身着粗布衣衫,脸上涂着泥土,与真正的土匪无异,但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的杀意,却是无法掩饰的。

“站住!”

一声暴喝,影十八带着暗卫们从两侧的岩石后跃出,将李明月和长孙姑娘团团围住。

长孙姑娘紧握着李明月的手,两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无畏的坚定。

暗卫们步步紧逼,二人拔出腰间的长剑,准备做出抵抗。

“看来,今日便是我们的末日了。”李明月低声对长孙姑娘说,眼中满是决绝。

“不,明月,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我也无怨无悔。”长孙姑娘的声音虽然颤抖,却坚定无比。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暗卫们的身后。

他身着黑衣,面罩黑纱,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的出现无声无息,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直到他拔出腰间的长刀,一道寒光闪过,最前面的暗卫才惊觉不妙。

“什么人!”暗卫们惊呼,纷纷转身,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包围。黑衣人的动作快如闪电,每一次挥刀,都有一名暗卫倒下。他的身影在暗卫中穿梭,如同死神的使者,收割着生命。

李明月和长孙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看着黑衣人以一敌众,却游刃有余,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丝希望。

“你们快走,我来断后!”

黑衣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一边战斗,一边对李明月和长孙姑娘喊道。

李明月没有犹豫,拉起长孙姑娘的手,向着山道的另一端奔去。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黑衣人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他们必须珍惜。

暗卫们虽然勇猛,但在黑衣人的凌厉攻势下,逐渐不支。

黑衣人的每一刀都精准无比,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他就像是这片山林的主宰,每一次出击都带着死亡的气息。

终于,最后一个暗卫倒下了。

影十八极速而逃

黑衣人站在血泊中,喘着粗气,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必须确保李明月和长孙姑娘的安全。

李明月和长孙姑娘在山道的尽头停下了脚步,他们回头望去,只见黑衣人正快速向他们靠近。他们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这位神秘的救星究竟是谁。

“你们安全了。”黑衣人来到他们面前,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多谢救命之恩,敢问阁下是何人?”李明月问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敬意。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摘下了面布。

露出的是一张李明月熟悉的脸。

“是你!”

……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苏珏借着夜色掩护,磕磕绊绊地出了王宫,每一步都踏着小心翼翼与决绝。

这座金碧辉煌却暗无天日的牢笼被他遗忘在身后。

他瘦弱的身躯在夜色中几乎与暗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眸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王宫之外,是自由的天空。

苏珏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逃离这里的情景,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才发现,自由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

他没有身份、没有盘缠,甚至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但他知道,只要离开了那个束缚他灵魂的地方,一切都还有可能。

可他只有这片刻的自由,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苏珏独坐在城头,夜幕低垂,乌云密布。

冷风打在他的脸上,似是为他冲散心中最后的杂念。

他的目光远眺宫城,眸中闪烁着痛楚与冷峻的光芒。

为了报仇,他已经准备了太久,而他再也无处退却,仇恨与责任早已化作利剑悬在他心头,让他既无从回头,也不愿放下。

先生的惨死历历在目,那些死去的灾民的不甘仿佛又在耳边低诉。

苏珏慢慢站起,任凭寒风吹拂衣襟,他喃喃道:“我这一生不过沧海一粟,但若能挣得一线公正,为天下人燃起一丝希望,即便粉身碎骨,我亦无怨无悔。”

夜色渐淡,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城郊处隐隐有浓烟飘渺,苏珏心下一惊,他急忙沿着记忆中的路,一步步向曾经栖身的破庙走去,那里有他现在最的牵挂——那些流离失所、相依为命的灾民,还有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给他讲故事的老瞎子。

然而当苏珏满心欢喜带着一点希冀地赶到破庙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如坠冰窟。

熊熊大火正在吞噬着那座破旧的庙宇,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苏珏的心,也随着这火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不!”

苏珏嘶吼着,想要冲进火场,却被热浪逼退。

他无助地跪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共度难关的灾民们,那个总是在他迷茫时给予指引的老瞎子,此刻都化作了火海中无助的呼喊和绝望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都是杀人凶手!”

苏珏在心中怒吼,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高高在上的楚云轩所为。

只因为他不愿成为陛下手中的玩偶,便要将他心中的牵绊彻底摧毁。

火势渐渐减弱,破庙最终化为一片废墟。

苏珏站在灰烬之中,目光空洞而绝望。

他仿佛能听到那些逝去之人的呼唤,感受到他们临死前的不甘与绝望。

这一刻,他心中的仇恨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发誓要为这些无辜的亡魂讨回公道。

黑云,北风,鸦雀,鸟鸣还有被烧焦的残骸。

文字和亲眼所见之间隔着一汪翻涌的血海,不是亲眼所见,无法感同身受。

“破庙没了……”

“是我的错……”

浑浑噩噩地回了王宫,又是一路的畅通无阻,重华宫里那个内侍不见了踪影。

苏珏知道,这是得了楚云轩的授意。

“呵呵……”

苦笑一声坐在榻上,苏珏听见自己对着自己喃喃自语,语气里难免惋惜与苦楚。

只是好像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再往前,是更多的粉身碎骨,冤魂无数。

毕竟苏珏遇到的这种事情太多了,他好像不会因此再郁结难平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只是……

“呕……”

苏珏干呕了几声,桌上还放着那已经冷透了饭菜——精致,却又泛着油腻。

恶心,真的恶心至极。

……

烛光在楚云轩脸上投下冷峻的阴影,他淡然地抬眼看着慕容清,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慕容清,你无旨出宫,可见到了想见的吗?”

苏珏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陛下,这就是您的帝王之道吗?”

楚云轩的神情一丝不动,淡淡道:“慕容清,你想挑战王权,本来是该死的,可寡人舍不得你,只能别人替你去死了,至于他们……”

楚云轩停顿片刻,冷冷一笑,“他们的死与社稷无关,与感情也无关。你要明白,作为天子,寡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有其理由。”

都有理由……

苏珏只觉得心惊。

“陛下……”

第175章 我心匪石

“他们的死与社稷无关, 与感情也无关。你要明白,作为天子,寡人所做的每件事, 都有其理由。”

都有理由……

只此一句,苏珏只觉得心惊。

“陛下……”

苏珏闻言,胸中怒火愈发旺盛,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陛下爱重, 臣愧不敢当。”

楚云轩站起身, 缓缓走向慕容清, 声音低沉而威严:“慕容清,你错了,你的愧不敢当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寡人早已给过你机会, 只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没有什么仁慈可言!”

苏珏眼中怒火几欲喷涌,却强行克制住。

他心里明白,自己与楚云轩之间的鸿沟永远无法弥合。

“谢陛下天恩浩荡!”

苏珏也不多做争辩,直接俯身行了个大礼。

“你就这般倔强?”

楚云轩望着叩首的慕容清, 眼底倏然阴沉下来,他出手扼住苏珏的咽喉, 猛然收紧, 力道之大, 直接将跪伏的苏珏提了起来。

“寡人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楚云轩含怒出手, 颈间的剧痛在提醒着苏珏, 自己已在生死边缘。

饶是此刻, 苏珏依旧半步不退, 反而被激起一丝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疯狂, 生死关头, 他涨红的脸仍对楚云轩艰难地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陛……下……现在……就杀了……我吧……”

“好……”

楚云轩平静的语气下翻腾着汹涌的怒火,他手指合拢,苏珏随即发出破碎的闷哼,再难吐出一个字。

一阵剧烈的风声响起,令楚云轩自怒火

中清醒,他看着慕容清凸出青筋的额角与颈间的青紫,到底还是缓缓松了力道,将慕容清随手丢在地上,转头望向殿外。

“滚回重华宫去!”

“谢陛下。”

苏珏起身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现在无处可去,唯有那个空旷华丽的重华宫可供栖身。

“放肆!”

自己的威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挑战,楚云轩积攒的怒火在此刻爆发。

“慕容清,寡人叫你站住!”

殿门大开,门外的寒风呼呼作响,苏珏闻言回头站定,白色的,飘渺的宽袍大袖之中,包裹的是支离的肌骨,望之恍若神仙中人,却又似勾魂的鬼魅。

“陛下,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提线木偶,被欺负了会委屈,亲近的人死了会心痛,您非要这般折磨我吗?”

“寡人何时折磨过你,你一跃成为五品兰台令,令多少人眼热,如此天恩浩荡,你应该感激。”

楚云轩从不会共情任何人,他永远处在高位俯视着芸芸众生,他只要他们俯首称臣。

“陛下,问句大逆不道的话,您究竟将我看作谁,如今加诸在我身上的到底是天恩浩荡,还是情绪的转移发泄?”

已然对峙至此,苏珏索性将二人之间那微妙的,不可言说的拉扯问了出来。

他相信,即便是在此刻,楚云轩也在怀疑他不是慕容清。

“你好大的胆子!”

被戳破最隐秘的心事,楚云轩有些恼羞成怒,眼前之人也越发让他看不清。

他到底是谁!

“陛下,我是慕容清,不是别人,请不要把别人的痛苦加诸到我的身上!”

最后说完这一句,苏珏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任凭楚云轩再如何的震怒。

“从此刻起,慕容清禁闭重华宫,任何人不许去看他!”

楚云轩的声音里尽是雷霆,宫人们谁也不敢出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重华宫内,烛火微弱摇曳,映得墙上人影忽明忽暗。

苏珏坐在案前,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

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片焦土,那些无辜的亡魂,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既然路已无路,他不介意剑走偏锋。

……

冬季越发近了,冷风直往人的心里钻。

一连数日,朝上朝下慕容清都不见踪影,慢慢地便有了一些风言风语。

有些背地里幸灾乐祸的大臣探不到消息,便想去向中贵人灵均打听,往往还没等开口试探,就被中贵人灵均阴沉的眼神一盯,于是讪讪地不敢多言。

楚云轩倒是一如往日,照常上朝下朝,偶尔传召一些大臣来北辰殿商议政事,竟也像没有了慕容清这个人一般。

陛下天心难测,没有人敢去开口询问。

谁都想活着。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般过去,一日一日,长安城总归是天子脚下,每日奇闻异事层出不穷,每天都有花团锦簇的热闹,琳琅满目晃花了人眼。

很快便很少有人会再想起去探询慕容大人的事。

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还没有消息吗?”

茶楼里,任我行眉头紧皱,心中喃喃自语。

苏珏失去联系已近一个月,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苏珏的资助下,她拉着刘大婶将茶楼有条不紊地开了起来,可苏珏却没了音信。

那一日,她本想着去给破庙里的灾民送些东西,却不想亲眼见到城郊的那座破庙被大火烧毁。

当时她就躲在不远处的山洞中,听着那些痛苦不甘的哭嚎,她心痛,却无能为力。

天快亮时,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山洞,依稀看见了苏珏踉踉跄跄的身影。

她没出声,只看着他远去。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见过苏珏。

偶有到茶楼喝茶的官宦侍从不经意说起,说是一位姓慕容的兰台令被陛下禁足,至今不见人影。

慕容,慕容清,苏珏。

必是他无疑了。

于是,任我行从开始的忐忑不安但仍强自镇定,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变得逐渐焦虑担忧起来。

她没有足够的势力与能力去探寻苏珏的下落。

宫里透露出来的气息又太过诡异,任我行心里总觉得这事颇为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冀州之外三百里,七宝镇。

白日的七宝镇比起夜晚,少了几分诡异,但依旧萧条冷清,这正合某些暗中行事之人的心意。

“你是说,苏先生还活着?”

镇上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内,李明月与长孙姑娘坐在稻草堆中,身上覆着一层薄毯,他肃容望着身前的人影——沈爷。

“是……”

沈爷深邃的目光静静望着虚处,表情无悲无喜:“公子还活着,是他让我来帮您的。”

他偏头看着李明月,始终平静的眼神终于露出一点情绪:“二公子想必也知道了那几句话,这就是原因。”

“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我们李家早就是陛下的心头大患了。”

李明月的手慢慢攥紧了身上的薄毯,“呵呵,我此番游历,除了推脱头上悬而未决的婚姻,就是减少陛下的猜忌,可惜天不待我,竟有了那样稀奇的事……”

沈爷低头沉默,。

所谓帝王心术,真是凉薄……他轻轻一叹。

“那苏先生现在在哪?”

“二公子暂且不必知道,公子现在很好。”

“他是在长安吗?”

“二公子,此事不用再多问了,我家公子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李明月缓缓闭上了眼:“苏先生……”

任凭宫里宫外是如何的热火朝天,宫内的时光总是寂静的、平缓的,像数九寒天冻结的坚冰。

因为苏珏的时间在近一个月前的那一夜便停滞了。

自从那一夜后,苏珏禁足重华宫至今已快月余,楚云轩却再未踏入过这里。

天子一言九鼎,苏珏自从醒来就真的

天子一言九鼎,苏珏自从回到重华宫就真的没能踏出宫门一步,明面上各个门户都有按剑的侍卫夜以继日看守,暗处更不知道有多少暗卫监视。

至少苏珏回到这里的那一夜,就觉察到了至少二十道气息在暗处蛰伏。

这样严密的看守,即使是他身手不凡,也未必能轻易逃离,何况……

苏珏虚虚握着自己的手,几乎是没有办法的。

重华宫对苏珏是禁出,对其他人则是禁入,连每日入内侍奉的宫人婢女都是步履匆匆,从不敢多待一秒,更不敢与苏珏对话。

经过观察,他们不但是不敢说,而且是根本听不到,说不了。

而在守门侍卫虎视眈眈地逼视下个个都缩得像只鹌鹑。

无人可供解乏,自己又寸步难行,吵闹更是无用,苏珏就只能每日吃吃睡睡。

自打出了无名村,他几乎步步荆棘,时刻处于风暴的中心,倒是少有这样安逸的时候……

胡地,倒是安稳。

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自欺欺人。

也罢。

苏珏苦中作乐地宽慰自己,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是闲得下来的性子。

既然无人与他说话,他便自娱自乐。

抚琴弄笛,作诗吟唱,偶尔还能练练五禽戏。

除了吃饭,他似乎厌倦了吃饭,甚至可以说是抗拒。

尤其是肉类,总会让他想起那场大火。

大火中挣扎的灵魂,烧焦的皮肉味都让他觉得浑身颤抖,止不住的干呕。

索性,苏珏就只吃些青菜白饭,也吃不了多少,全靠茶水撑着。

再过去,更是恍若仙人。

时间一长,无边的孤独像漫无边际的潮水日日冲刷,苏珏如一块礁石,立在寂寂无人处,沉默地等待着。

但苏珏知道,楚云轩一定会来。

一日,二日,三日……

日复一日,他都在等,等重华宫重见天日。

所以,当终日紧锁的大门发出清脆的锁声,明亮的天光徐徐照亮苏珏身周的幽暗时,他知道自己等到了。

“陛下……”

第176章 风雪长安(一)

“陛下, 您来了……”

苏珏冷冷清清地坐在软榻上,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惊喜,很快又不见踪迹。

像一具美丽的空壳。

这人清减了不少。

楚云轩望着眼前的慕容清, 皱了皱眉。

他似乎不明白,明明他将慕容清日日养在这王宫里,珍馐美味伺候, 绫罗绸缎加身, 让他不必出去受风吹日晒, 怎么还会这样明显的消瘦。

慕容清的气色不是上佳, 脸上的血色也逐渐退去。

他此刻特意穿着自己送来的月白绣金的薄衫,乌黑的长发只以一根素色玉簪绾起。

与月前他兰台令官服的灼艳娇媚不同,此时的慕容清被迫经历了数日的沉寂, 气质内敛沉淀, 已经如一汪幽静的湖水,显得越发风姿俊秀。

楚云轩被苏珏清凌凌的目光望过来,只觉得那双桃花眼怎么看都是在勾人一般。

楚云轩与素日相比并无变化。

苏珏望着眼前的楚云轩,试图从那双没有温和的眼睛里找到对自己的一丁点情绪——哪怕是一丝的愧疚或者怜悯。

可除了冷漠, 苏珏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

即使自己才是受害者,可今日来到此处的, 依旧只是陛下。

苏珏暗暗心里做了判断, 他早有预感, 心底的悲凉更甚。

他微微低头, 柔软的黑发无声垂在他的脸侧, 遮住他嘴角勾起的自嘲的笑。

然后他撩起下摆, 缓缓跪倒, 下拜, 额头抵在地上, 行了标准的大礼:“臣慕容清,拜见陛下。”

“罚了一回,寡人看你倒是乖觉了不少。”

楚云轩并未让他起身,自己寻了慕容清的卧榻,随意坐了上去,只觉得连被褥都沾染了几分慕容清身上幽沉的清冷香气。

“臣自知有罪,甘受陛下惩罚,但已过月余,臣实在觉得冷清……”

“慕容清……”

楚云轩突兀打断了他恳切的陈情。

“你还是不明白……”

楚云轩俯下身,右手搭在慕容清的肩头,凑到慕容清的耳边,语气疏淡,“你受罚,自是应该的,但不是因为你性情倔强,你罪在……不该拒绝寡人,不该生出忤逆之心,为了所谓的自由,拒绝做寡人的棋子。”

“况且,寡人的兰台令应该干干净净,什么灾民,什么破庙,都不应该存在,你明白吗?”

“寡人这是为了你好!”

“你不要不识抬举……”

说到最后,苏珏清晰地捕捉到楚云轩眼底泛起阴冷的怒火,可这怒气也是一闪而逝,慢慢地竟又浮现出一丝近乎于温柔的笑意来。

楚云轩搭在慕容清肩头的手又缓缓移到他的脸上,轻抚着这张与燕文纯足有七八分肖似的年轻又俊美的面庞,一字一句道:“寡人要你……做活着的燕文纯……”

……

胡地,日升月落,循环往复。

楚越是被由屋外隐约透进的说话声扰醒的。

酸涩眼帘足有千钧之重,耗费好一番力气才强行撑开。

入目即是一片暖暗昏黄,全不见日常醒转时,洒落在青砖地上的那一晃耀目天光。

烛火葳蕤摇曳,映照着床榻侧旁挂起的纱帘,似两卷傍晚天际垂暮的云霞,沉甸甸向他压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