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白衣鉴查(一)
“如此, 那便开始吧。”
苏珏说罢便拉开了三人的距离,他单手支着额角,眉目含情, 笑吟吟的看着许攸和张怀瑾。
二人于桌前坐定,黑白二色的棋子分属两方,棋局如战场, 二人都很专注。
苏珏则闭上眼睛故作养神之态, 时不时睁开一条缝隙关注着张怀瑾的动作布局。
看看张怀瑾那张青涩羞臊的脸庞, 他不禁回想起从前的韩闻瑾。
韩闻瑾是那般的稳重且潇洒从容, 一心向天地自由,活的好似闲云野鹤。
可后来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每每看向自己时,却心事重重, 惆怅满溢。
那是的他没有心思去细想, 也没有时间多与韩闻瑾说几句话,他总是匆匆而过后便离开。
若是他当初能多留心一些,或许他们现在还能促膝长谈。
想到这里,苏珏顺手拿过张怀瑾读过的几本书。
这几本书都是韩闻瑾所写, 张怀瑾在书上都做了批注和见解。
苏珏细细看过读过,字迹尚可, 有些想法也算新颖, 但有一部分批注却过于死板教条。
这边的张怀瑾一边关注着棋盘之上的局势, 一边还分神关注着苏珏的举动, 见对方手里拿着自己之前看过的书, 眉头又微微皱起, 心里慌了几分, 黑子落定时便有了偏差。
许攸但笑不语, 苏珏却合了书, 立即出言提醒,“怀瑾,下棋可要专心。”
“是,先生。”
张怀瑾面颊微红,暗恼自己心神动摇,于是他立马收了心神专注棋局。
苏珏也收了书册,专心旁观着棋局。
就在此时,厨房里给招财找吃的小苏元也在此刻抱着招财回到了苏珏的身边。
他们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落下的雨滴,时不时吃上几块糕点。
一时间,西阁里只剩棋子落定和轻微咀嚼的声音。
时间不经意地流逝着,窗外突如其来的大雨即将接近尾声,对于干旱少雨的胡地来说,这是极好的兆头。
时辰刚刚好,楚越回到府中,可二人的棋还没下完,小苏元正抱着招财打哈欠,苏珏则是闭目养神。
见此,楚越收了伞,递过婢女递过来的热茶呷了一口,只觉得通体舒畅。
“你们倒是悠闲,外面可要热闹翻天了。”
楚越替苏珏披上一张薄毯,还不忘和他们说起府外发生的一切。
“太子一道旨意下来,我回府时都被他们盯得发毛,若不是下雨,这会儿我还回不来呢。”
楚越越说越觉得太子此事做的忒不地道,羊毛不能只从他们身上出啊,他要查贪污查枉法自己去查就是了,非要再拉一个挡箭牌打白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自然热闹,横空出了个从未听说过的鉴查使,暂时还不属于任何势力,只听命于最高的掌权者,若换作是我,我也反对。
恐怕现在朝堂上那些大臣怕是在往金将军和太子殿下的府邸赶,想求个说法,然而这说法他们是求不来的。
不过再过些时候,这份热闹便该到咱们府上了。”
听到楚越的声音,苏珏缓缓睁开眼,他毫不意外现在外面发生的情况。
“他们有什么想法不重要,反正我也没打算替金景琛做长期地白工,待学堂这边的事处理的差不多,我便要回西楚。”
面对楚越等人,苏珏有什么话从不避讳,他们来到胡地本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能做便做,不能做便抽身离开。
尤其是苏珏,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胡地,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报仇只是其中一件罢了。
“十三,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你的后盾。”
楚越朝苏珏微微一笑,多余的话自然也不用再多说。
“不过既然顶了个鉴查使的名头,也得做点什么,若是有不长眼不顺心的,那就是他们自己倒霉了。”
说这话时苏珏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周身的气质更是冷冽。
其实自从到了胡地,楚越便发现了苏珏与从前的不同。
他现在虽然也是温和的,笑着的,可那笑意不达眼底,整体像是一块难以化开的寒冰,只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才发出些许微弱的暖意。
又或者说,他现在不像一个彻底的活人,倒像是地狱里游荡出的鬼魂,与人间只有几丝微弱的牵绊。
可那又如何,他还是苏珏,是她的十三,这就够了。
其余的,她才不在乎。
“大人,胡羊大人差人送了两箱子贺礼,说是恭贺公子擢升鉴查使。”
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在门外站定,是小厮前来汇报。
恰好,棋局已结,尽管张怀瑾全力以对,终究还是不敌许攸的老辣。
“胡羊大人?”楚越面露一丝惊诧,这位胡羊大人主管胡地的府库钱财,在朝中一向与她不怎么对付,今日竟给她府上送礼,也是稀奇。
“多谢胡羊大人的好意,改日苏某必定知恩图报。”
“是,公子。”
得了主人的话,小厮立马去回话。
收拾好棋局的张怀瑾面露一丝不解,而苏珏看出他的疑惑,接着不慌不忙地吩咐他道,“怀瑾,将名字记上,再把箱子里的东西逐一记载下来,接下来无论谁送来贺礼都是如此。”
虽还不解苏珏的用意,但张怀瑾还是照做,只是在登记箱子里的贺礼时他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先生,您看,这是这盒珍珠里放的。”
说着,张怀瑾将那东西交给苏珏。
此物不是别的,却是一张写着名字生辰的羊皮卷。
“这不是胡羊大人的孙子的名字吗?”
楚越走过来看了一眼,直接说出羊皮卷上的内容。
“看样子胡羊大人是想让我将这个孩子安排进学堂。”
苏珏嗤笑一声,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达官贵族的家里哪个没有名师,学问自然也都是一等一的。
他们现在开的这个学堂里收的大多是下层百姓的孩子。
而这些达官贵族何必来这挤占下层百姓接受教育的机会,想来是金景琛的态度让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他这个鉴查使的含金量,除了例行公事巴结,还有把家中的子弟送过来镀个金身,怎么都是笔好买卖。
“写了什么也都抄下来,然后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以后也是如此。”
见苏珏的脸色冷了大半,楚越赶紧同他出去。
而接下来的几日,正如苏珏所言,侍中府门庭若市,送礼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苏珏皆是收了贺礼然后推脱不见又礼数周全,做足了高姿态。
所以没过半日,胡地的官员们便都知道这新上任的鉴查使心思捉摸不定,行事也略显乖张。
不过任由外面如何揣测,苏珏仍是波澜不惊,甚至兴致颇高地和楚越去城外转了几圈。
偶尔路过楚越之前开采的金矿,二人还特意下马查看一番。
回到府中后,招财一见到苏珏就把前爪搭在桌子边缘,对着苏珏哼唧,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
“招财,你是想吃点心?”
“喵~!”
苏珏拿起一块点心,“招财,过来。”
招财乖乖地在他前面坐下。
苏珏又揉揉它的脑袋,“跟我握个手。”招财抬起左爪搭在了苏珏的手心里,然后如愿得到了他手里的糕点。
因为吃的高兴,招财蹭蹭苏珏的手背,
还吐着舌头往他怀里凑。
只是片刻,苏珏被招财扑了个满怀,他欢愉地抱着招财,把它从头到尾都揉了个遍。
招财也被撸高兴了,后脚一蹬跳到他的腿上,黏了他好久。
从别处采花回来的小苏元看不惯招财窝在苏珏哥哥的怀里,立马将招财挤走,自己蹭在苏珏的身边。
招财刚想抬起爪子抗议就被楚越制裁,许攸从善如流地接过楚越递过来的招财,笑眯眯地模样让招财不寒而栗。
救命!它不想减肥!
如此想着,招财立马挣脱许攸的怀抱往高处跑去,再也不肯下来,
见此,苏珏几人忍俊不禁,不时拿吃食逗弄着招财。
招财虽然想吃,却还是矜持。
它可不傻!
几人其乐融融,丝毫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
……
自从那场大雪落下之后,西楚再无一滴雨水。
本来春日的阳光本该温暖而明媚,但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不同。
春耕时节,万物复苏,百姓满怀希望地播下了种子,期待着秋日的丰收。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破了这份宁静与期待。
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刚刚翻新的土地,也覆盖了农民们心中的希望。
大雪之后,天空并未如人们所愿般放晴,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滴雨未下。土地变得干涸,裂缝如同一张张干渴的嘴,诉说着对雨水的渴望。
冀州虽富有兵力,却也依靠农耕。
父亲前几日奉命巡视边境,
面对如今这样的困境,李书珩再也无法在王府中守株待兔,等那内鬼的暴露。
他深知农耕是国之根本,百姓的生计全系于此。
如若收成不好,百姓的生活将会难以维系,甚至还会出现动乱。
一番抉择之下,李书珩决定亲自下田巡查,了解民情,安抚百姓。
天刚蒙蒙亮,他便身着便装,骑着马,穿过一条条熟悉街道,来到城郊的农田。
一路上,他看见太多愁眉苦脸的百姓,他们站在田埂上,望着干涸的土地,眼中满是无助与绝望。
李书珩的心被深深触动着,如此灾情,百姓该如何度日!
到达农田后,李书珩直接下田,与百姓并肩劳作。
他卷起袖子,拿起锄头,一锄一锄地翻着土地。
劳作间隙,李书珩与百姓围坐在一起,询问他们的情况,倾听他们的心声。
他了解到,由于大雪和干旱,许多人家里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生活陷入了困境。
听到这些,李书珩的心情异常沉重。他深知,作为世子,他有责任也有义务为百姓排忧解难。
于是,李书珩回到王府后立即召集了冀州的官员,商讨对策。
他提出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开仓放粮、修建水渠、引进灌溉等。
同时,李书珩还撰写一份奏折,向朝廷请求援助。
可奏折送去了几天,朝廷还是没有任何旨意。
春耕已然过了最好的时节,再拖延下去,便是夏日时分了。
李书珩莫名心烦,陆羽就在此时出现在门外。
“世子,是边境战报。”李书珩立马整理了装束。
“进来吧。”
“世子,近日边境状况还算好,王爷让您安心。”
陆羽向他诉说着最近边境的战事。
其实平日里也差不多是这些,父亲做事一向让人安心,他现在最牵挂的就是百姓的农耕之事。
“陛下还没下旨赈灾,我怕百姓撑不过春耕。”
李书珩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陆羽也是愁眉不展。
虽说陛下没有对世子“行为逾矩”之事有什么表态,但他也能察觉到王府中的不太平,如今又加上天灾,世子怎能安心?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与郑刚进行联络的陆明风风火火地前来禀报。
“世子,这是鸡冠山送来的密信……”
一进屋,陆明很自觉地压低声音,又将密信亲手交到李书珩的手上。
在展开密信的那一刻,李书珩脸上的阴霾散去了几分。
天无绝人之路,冀州春耕之事很快就会有转机。
想到这里,李书珩不由得会心一笑,心中也有了新的计较。
……
近来长安城中,空气沉闷,连天都是阴的。
宫里刚大办了太子的丧事,流言蜚语便立即流窜在大街小巷中。
有的说是太子得了急症,有的说是被陛下赐死,更有零星传着些那太子是给陛下逼死的。
先前这种说法被人嗤之以鼻,直至有人看到杨丞相称病在家,张皇后一家被陛下撸了官职,众人才信了那传言几分。
百姓虽不知其中底细,却悲痛异常。
街上没了逗趣,没了叫卖,便只剩悼念。
宫里的氛围也是异常压抑,楚云轩时不时地大发雷霆,不少官员都被楚云轩降职,甚至还有人为此丢了性命。
一时间,西楚朝堂上人人自危,再加上杨兰芝称病在家,百官群龙无首,又都不服林宸。
可不服又如何,有了楚云轩的授意,林宸手里的权力竟大过了杨兰芝,即便是随意处置几个官员楚云轩也是不在话下。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丞相府内,唯有杨兰芝的书房有一盏昏黄的烛光不停地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憔悴的脸庞。
窗外,冷风嗖嗖刮过,似乎也在为这不公的世道悲鸣。
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此刻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威严,独自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之中。
杨兰芝的手中紧握着一封泛黄的信笺,那是太子殿下生前最后一次写给 他的信。
那是太子回长安之前在北境写给他的信。
信中,太子以师徒之礼,倾诉了对西楚未来的忧虑,对民生疾苦的关切,以及对杨兰芝这位亦师亦友之人的深深敬仰与不舍。
可世事无常,如今夜深人静之时,这封信竟然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
“太傅,吾在北境日久,眼见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心中实在不忍。
古语有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父王这些年穷兵黩武,任人不明,西楚江山实在危矣。
吾唯一庆幸便是太傅在朝堂辅佐父王,励精图治,以安天下苍生……”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割扯着杨兰芝的心。
他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也模糊了他对往昔的回忆。
他与太子楚天佑的缘分,始于多年前的一个春日。
那时的太子还只是个懵懂少年,被陛下寄予厚望,却也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与孤独。
那一年,春日融融。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长安宫城的琉璃瓦上,金光闪闪,宛如仙境。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芳香四溢,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那时的太子,年仅五岁,却已显露出非凡的聪慧与好奇。
他厌烦了御书房中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于是,趁着宫人忙碌之际,他悄悄地从御书房的侧门溜了出来,心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
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精致的假山,楚天佑来到了御花园的深处。
这里,是他平日里难得踏足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尝试。
他时而追逐蝴蝶,时而逗弄小鸟,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那琴声清脆悦耳,如同山泉叮咚,又似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楚天佑循声而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衣、风度翩翩的公子正坐在一株盛开的桃花树下抚琴。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
楚天佑从未见过如此气质的男子,不禁看得呆了。
他悄悄走近,生怕打扰到这位公子的雅兴。然而,当他即将靠近时,那公子却仿佛有所察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了他。
“你是何人?为何擅自闯入御花园?”杨兰芝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几分威严。
不过几分威严中有透露出一丝狡黠。
身为丞相,他怎么可能没见过太子呢。
但眼前的这位小太子看起来倒真的不认识他,所以他暂时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身份。
而楚天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行礼道:“我……我是太子楚天佑,方才从御书房出来游玩,不小心迷了路,这才来到了这里。”
杨兰芝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原来是太子殿下,失礼了。臣乃丞相杨兰芝,负责教导殿下学业。今日有幸在此相遇,实乃缘分。”
楚天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公子就是他的太傅——丞相杨兰芝。
他曾在父王的口中听说过杨丞相的大名,知道他学识渊博、为人正直,是朝中难得的栋梁之才。
只是他从未见过杨丞相的真容,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相遇。
“杨丞相,我……我平日里在御书房读书,总是觉得枯燥乏味。今日偷偷跑出来,没想到会遇到您。您弹的琴真好听,我能再听一曲吗?”楚天佑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杨兰芝看着楚天佑那双充满好奇与渴望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很清楚,这位小太子虽然贵为储君,但内心深处却渴望着自由与快乐。于是,他点了点头,再次抚起了琴弦。
琴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悠扬动听。
楚天佑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妙的世界之中。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宫中的规矩与束缚,只想沉浸在这份宁静与美好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渐停歇。
楚天佑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晚。他有些不舍地看向杨兰芝:“杨丞相,谢谢您让我听到了这么美妙的琴声。我……我该回去了……”
杨兰芝微笑着点了点头:“殿下客气了。只是殿下身为储君,日后还需更加勤勉学习,以不负陛下厚望。臣愿与殿下共同进退,为我西楚的繁荣富强贡献绵薄之力。”
楚天佑郑重地点了点头:“杨丞相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辜负父王和您的期望。”
说完,他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杨兰芝,踏上了回御书房的路途。
而杨兰芝则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眼中闪烁着期待与欣慰的光芒。
他知道,这位小太子虽然年幼,但却有着不凡的潜力与未来。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心血与智慧去培养他、引导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在之后的年岁里,他教授太子治国之道,二人亦师亦友。
可谁能想到,天家父子无亲情,陛下虽看重太子,却也对太子有所猜忌。
朝局风云变幻,太子与陛下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
他曾以为,陛下将太子放到北境已是最大的处罚。
可最终,在权力的斗争和人心的猜忌下,太子被陛下逼得当朝自刎。
那一瞬间对杨兰芝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痛不欲生。
他始终不敢相信,那个曾经在他身边学习,心怀天下的太子,就这样离开。
夜深如墨,杨兰芝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愁与愤懑。
他深知自己虽为丞相,却也无力改变这残酷的现实。
登仙楼还在修建。
但他更明白,太子虽死,但他仍会像太子一般稳固西楚的社稷。
只是从今往后,他杨兰芝忠的是自己的心,为的是天下黎民。
于无论前路多么艰难险阻,他都会继续前行,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西楚。去守护太子生前所追求的公理与正义。
“殿下,您在天之灵安息吧。杨某虽不才,但定当不负初心,誓死守护西楚江山,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杨兰芝在心中默默许下誓言,然后转过身,重新坐回书桌前。
他提起笔,开始撰写奏章,准备在明日早朝时呈给陛下。
夜深人静,丞相府内依旧灯火通明。杨兰芝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坚定与孤独。
如今这个世道,清醒反而成了一种罪过。
……
被授任鉴查使的第三日,金将军和太子金景琛给苏珏送去了姗姗来迟的贺礼,除此之外,金景琛还将日后办公的地点告诉给了苏珏。
而太子金景琛的府上人影渐少。
傍晚时分,金景琛十分有兴致地烤起肉来。
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着,肉的香味也被逐渐激发。
“太子殿下,您为何要抬举那个来历不明的中原人?”
“有些事,本宫做不得,只能由外人来做。”
金景琛一边说着,一边有条不紊地往肉上洒起调料。
“殿下聪慧。”
“不是聪慧,只是想得多了些。”
面对手下的奉承,金景琛并没有表现出一分的欣喜,他现在全身心地精力都在眼前的烤肉上。
“金将军这次也很配合,一言不发,不过还是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与本宫暂时还是一条心。”
说到这里,金景琛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却又转瞬即逝,他开口吩咐手下再加些炭火,等肉烤好了,立马给金将军和苏珏送去一些。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太子府里发生的一切无第三人知晓,历史的主线仍按照既定的步调前行。
******分割线******
春寒已过,苏珏以布衣之身任职鉴查使,可想而知,胡地满朝哗然。
之前的楚越已是特例,如今又来了个无权无势的白衣平民,不少朝臣心生不满,却也只能在心里发泄,上了朝,又都是你好我好的和睦模样。
上任第一天,苏珏去了金景琛指派给他的办公府邸,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破烂不堪,但也绝对是门可罗雀,人心散漫。
他与小苏元刚从马车下来时,门前负责看门的两个士兵正抱着长枪打盹,丝毫没察觉到有人到来。
两个士兵一胖一瘦,虽然在打盹,可身姿挺拔,一看也是受过训练的。
“咳咳,两位兄台,这青天白日可不是做梦的好时候啊。”
苏珏的声音特意高了不少,要不然他怕叫不醒看门的两人。
听到有人突然出声说话,看门的两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待一睁开眼,眼前站在一个顶好看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的孩童。
他们两个似乎觉得自己还没睡醒,赶紧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真的不是还在梦里。
“您哪里来的天仙?”其中一人不由自主地开口询问。
苏珏冲着他温和一笑,“我是新上任的鉴查使。”
“大,大,大人……”
看门的两人彻底清醒过来,赶紧将苏珏往里面迎。
苏珏跟着他们往里走,果然里面还是一片萧条之景,洒扫不过两人,此刻也都在打盹,剩下的也不用说,自然也是去哪里躲懒去了。
不,还有一人不同,那人身形佝偻瘦弱,正就着干硬的馒头抄写着什么。
“都,都,都过来,鉴查使大人到了!”
两人一声吆喝,里面的人已经全都迎了出来。
“上面的人说大人要过了正午才到,没想到现在就到了,真是有失远迎。”
对于他这个空降而来的鉴查使,这里的人都是摸不着头脑,他们以后在他的手下到底该干什么,这人到底是不是靠谱的?
看着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怕是不能成事吧?
苏珏见众人好奇地看着他,自我介绍道,“我就是苏珏,太子殿下新封的鉴查使,你们称我苏公子便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唤了一声,“苏公子。”
苏珏目光如炬,在众人中间晃了一圈,落在那老者的身上。
那老者察觉到苏珏的目光,立马出声道:“小人名叫陶庄,是负责记录账册的,闲来无事看些书打发时间,大人莫怪。”
他说的谦虚,但苏珏却看得出这些人中,他是最不一般的,当下微微一笑道:“学无止境,您做的很好。”
陶庄苏珏他口中说得客气,眉目神情却全然不将他们这些人当一回事,不禁暗暗皱眉。
之后他们进得内堂,陶庄将苏珏引到上座,自己则与众人站在下首。
见苏珏迟迟不肯落座,小苏元心领神会,立马递给他一张手帕。
“苏珏哥哥,擦,坐。”
“好,谢谢小苏元。”苏珏笑着接过帕子,又递给小苏元怀里一直放着的糕点。
小苏元吃得开心,苏珏也擦干净了椅子坐了上去。
“我今日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想问你们,你们这处府衙是做什么的,一共有多少人,各自都负责什么。”
刚一坐下,苏珏便开始了他的问询。
好家伙,连来的地方都没弄清楚,这人果然不靠谱。
堂下的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心里议论苏珏刚才的话。
“回大人的话,我们这里原来是负责采买的备膳司,后来备膳采买之事被小金氏接管,金将军体恤我们,我们就被留在这里做些洒扫文书工作,您也都看见了,一共就我们六个人。”
陶庄作为这里的老人,自然第一个开口,但他的回答苏珏并不满意。
“陶庄,他们有嘴会自己说,我要听他们自己说清楚自己的职责。
难道你们不知自己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吗?”
他夹枪带棍,分明不给人余地。
堂下的人只好各自开口。
“小人名叫木风,平时负责看守门院。”
胖一些的首先开口。
“小人名叫桂平,平时也是负责看守门院。”
瘦一些的则跟在木风的后面说。
二人说完,苏珏的眉头皱起,声音也带了几分冷冽。
“木风,桂平,你们两个既然负责看守门院,那为何本大人来时你们正在打盹?”
面对苏珏的质问,木风与桂平一时无言以对,这里一直无人前来,他们看门也不过是撑个门面。
这半年来更是连俸禄也时断时续了,若不是因为金将军的缘故,他们早去另谋生路了。
他们刚想开口,可一想到苏珏方才的面色,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人看着云淡风轻,怕也是个不好想与的。
“你们呢,又是做什么的?”苏珏又将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
“回大人,小人叫黄烨,平时负责这里的洒扫和护卫。”
说话之人双手抱拳,整个人散发着凛然之气,待在这里绝对是屈才的。
“回大人,小人叫吴江,平时负责这里的生火做饭。”
最后一个开口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虽然长得不出众,可苏珏看得出,这人定是秉性纯良。
“好,本大人知道了。”
目光又在六人之间巡视了一圈,苏珏基本已经了然于胸。
“来之前我便知道了你们刚才所说,从前如何我不管,从今日起你们必须各司其职,不得有所懈怠。
而且我也知道你们的俸禄时断时续,既然我到了这里,这俸禄自然都会悉数补上。”
说罢,小苏元立即出去从马车里搬来两个大箱子。
箱子被放置在堂内,苏珏随手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被分成了六份,每一份上都写了他们各自的名字。
六人不知苏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谁都没有动作。
说实话,他们一直没有晋升离开,大部分的原因是他们不愿意变得官场上的那些人一样。
偏安一隅,自得其乐,倒也是自在。
见他们没有动作,苏珏继续道,“我如今新上任,正是用人之际。你们都是人才,我很欣赏。
再退一步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也要生活,这些银子是你们应得的。”
接着苏珏话锋一转,几乎没有给他们拒绝的余地,“银子你们放心拿去,但我还有几件事要交代。”
“第一,今日落日之前,每个人必须将这些年自己的职责往来写清楚交给我,我这里有六份写好的框架,你们只需要如实写出即可。”
“第二,从今日起,所有人辰时到班,申时下班,若有什么必须要办的私事,可以请假。”
“第三,在我这里做事,能力不是第一,心术摆正才是第一,无论做什么先问过自己的心,问心无愧即可,不用理会旁人所言。”
“你们能记住吗?”
苏珏的话说的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言语之间更是条理清晰。
这让堂下的六人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
木风左看右看,是第一个上前拿走银子的,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人也相继拿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银子。
青黄不接了大半年,他们也要养家,也要生活,这银子是他们应得的。
“这就对了,只要我还在这里一日,你们就不用为银钱发愁,银子这东西,我是最不缺的。”
苏珏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倨傲,陶庄联想到这几日听到的传闻,心中对这些银子都来历存疑,拿着银子的手也就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察觉到陶庄这细微的动作,苏珏心中了然,“放心,这些银子都是干净的,有些事,我还不不屑去做。”
说完,苏珏也不再管几人的表情如何,直接将文书递给他们,之后便让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去。
待他们走后,苏珏来回走了几圈,见整个府衙,他实在看不过去,立马对着小苏元耳语了几句,小苏元得了他的话,转头就不见了踪迹。
苏珏是个闲不住的,他找了几本文书来看,只看了几页,这文书已是错漏百出。
此刻外头传来人声,苏珏却头也没抬,木风和桂平不是在外面吗,怎么依旧没有通传?
看来还得让他们长个记性。
思索之间,那人已到了跟前。
整个府衙不大,总共就分三堂。
一堂外间,二堂会客,三堂内宅,三堂此时来的却是客人。
这不大对,也不合礼数。
那人见到苏珏,眼睛一亮,道:“可是鉴查使大人?”
苏珏点头。
“小人是备膳司的主事,魏施。”他眼睛对着苏珏上下一扫,笑道,“原本一早就想着来给大人请安,但大金大人吩咐小人不要轻易扰了大人的清闲,小人这才此时才来拜见,大人不怪罪吧?”
闻言,苏珏看了看外头,声音冷冽道:“你是自己进来的?”
魏施一愣。
苏珏道:“怎的没人通报?”
话音刚落,魏施冷汗霎时就淌了下来。
他背靠大金氏,向来受人奉承追捧,来这小小府衙从来也无人阻拦,不曾想今日新官上任,自己竟忘了这一茬。
他低着头,脑中闪过千思万绪,最终单膝跪地道:“大人教训得是,是小人逾越了。”
苏珏冷着眼看魏施跪下,也不打算让他起来,就见小苏元拎着一个大食盒正带着几个人从外头进来,他当下唤道:“小苏元,做的好,现在去把木风和桂平给苏珏叫来。”
“嗯,好。”
魏施见苏珏将自己晾在这里不闻不问,却只关心一个半大的孩子,心里顿时不大舒服起来。
他在大金氏的身边做主事已久,是本地,哪有人不对他笼络巴结,唯恐他
让他们坐不稳位子。
偏偏这回来了个刺头,新官上任就给他个下马威立威。
好,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魏施已经开始盘算以后怎么对苏珏还以颜色。
木风与桂平走进堂内,见一人跪地,不由吃惊道:“:这不是魏施大人吗?”
苏珏道:“正是。”
魏施脸皮有些红。
做主事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跪在地上受人参观。
而且参观者还是他最瞧不上的下属。
为此,他心里对苏珏便又记恨了几分。
桂平诧异道:“魏施大人怎的跪在地上?”
苏珏故作惊讶,“是啊,怎么跪在地上?”
魏施心里冷冷一哼。
木风知道内里定有缘故,却不好当面问,只好低着头不言语。
“魏施,你起来吧。”
苏珏轻飘飘一句话,魏施已然自己站了起来。
察觉到堂内气氛的诡异,木风立马转移话题问道:“大人,他们是谁?”
“楚大人送来的仆役。”苏珏道,“府衙也需人打扫门面。”
“原来如此。”木风点了点头。
听得此言,魏施心里腹诽,这才刚上任就如此不知避讳,他倒是不用那么费心了。
“对了,不知魏主事此来何事?”
及至此时,苏珏才分得魏施一个正眼。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大金大人嘱托小人前来探望大人,大人新官上任,难免有不熟悉的地方,有什么不懂的,大金大人说了,您尽管开口。”
魏施这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就连桂平都听得皱起了眉头。
苏珏可不惯着,他虽不是刻薄之人,可奈何魏施这人作死,所以他的回话自然也不客气,“有劳大金大人惦记,只是本官隶属太子手下,与大金大人乃是同级,魏主事不过五品之身,大金大人派你来与本官说话,恐怕不妥。”
这一番言语,摆明了是把魏施放入眼中,魏施一听果然沉下脸色,他敷衍着朝苏珏拱了拱手,语气也刻薄了起来,“大人好见识,小人的确不配与您说话,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说罢,魏施头也不回的离开,苏珏也不让人送他,而是直接将目光放到木风与桂平的身上。
“方才魏主事过来,你们为何不来通报?”
一听苏珏是为这事兴师问罪,桂平是半句话也藏不住,“回大人的话,魏主事背靠大王的同族大金氏,又是备膳司的主事,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根本拦不住他!”
“你们怕他?”
苏珏敏锐的捕捉到桂平语气中的愤愤不平,看来这个魏施平日里没少作威作福,底下人畏惧也是情理之中。
“不是怕,是膈应。”木风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无奈,“我们原本都是备膳司的,平日里关系也算不错,但他生性贪财,又见风使舵,拜高踩低,我们渐渐就不再和他来往,后来备膳司被大金氏接手,里面就有他的掺和,他的主事之位也是这么来的。
这人当了主事后更是肆无忌惮,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知为何,木风对眼前新上任的鉴查使有一股没来由的信任,有些话也就不再藏着,而是摆在明面上来说。
“好,我明白了。今日之事念在你们两个是初犯,就罚你们两个每人五钱银子,若是日后有了成绩,这钱再还给你们。”
“谢大人!”
这是苏珏上任的第一天,认识了木风六人,还让楚越送一些仆役来收拾洒扫,期间略微收拾了一下某个不长眼的倒霉蛋。
待他第二日再来时,府衙已焕然一新。
上任第二天,苏珏慢悠悠地带着小苏元将胡地的各个府衙走了个遍,偶有带着银子过来套近乎的大小官员,苏珏来者不拒,全都笑着收下。
特别是备膳司,他特意与魏施打了个照面,见他们今日新买的食材不错,魏施极有眼色的派人往侍中府送了一份。
当夜,这份礼物被悄悄分成两份送至太子与金元鼎处。
时分,太子派人带着旨意和一柄他平日里用的佩剑来到侍中府,算是给了苏珏生杀予夺的权利。
上任第三天,苏珏向太子和金将军要了各地各司的账册记录,连同陶庄几人一起查验校对。
上任第四天,苏珏本应上朝,但他称病未去,反而是抽出时间回了学堂两个时辰。
从学堂出来后,苏珏又让小苏元暗中跟着魏施。
午夜时分,小苏元从窗户进了苏珏的房间,将他这一日所见全都画了下来。
不过短短五日,他便做了许多事,但这还没完,他还有更多的事还未完成。
……
许是上天也多愁善感起来,干旱了个把月的西楚又落了雪。
可这雪却不合时宜。
长安宫城中,也是愁云密布。
南仪夫人病了,病得很重。
满地的雪,白纷纷地干净的有些过分。
张皇后自长乐宫缓步而出时,天色已经沉沉暗了下来。
细密的雪簌簌而落,而后北风渐起,雪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映着殿前内侍手中所执的一点灯火飘飘回旋。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南仪夫人初得幸于陛下的样子。
那时她大概不过及笄之年,宫宴上一曲剑舞动四方。
舞毕后,南仪夫人盈盈出列,笑意娇俏,极尽鲜妍:“臣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殿下。”
彼时她端正坐于皇后位上,面色肃然无波,只一丝余光瞥见御座上的人。
彼时,他还是她认定的夫君。
见他眼中笑意渐深,温言向南仪夫人道:“寡人认得你,你是梁州王送来的美人,是吗?”
额前垂下的红宝坠子一晃一晃地,仿佛直扎进她心底,刺得她眼仁生疼,疼得逼出了些水意来。
她不动声色地微垂双眼,压下那一点难以言明的酸涩和苦痛,再抬眸时眸中已又是一潭静水,语气亦平和:“姑娘一舞如流风回雪,有惊鸿之态,果然极好。”
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
那之后的盛宠,便是宫里宫外皆知之事了。
她有一瞬的失神,而今,也有十数年了罢。
这一场雪来得急,去得倒也快,第二日晨间时,外间雪已停,日光扬扬漠漠地自覆窗纸间洒进来。
张皇后梳洗毕,唤了夏邑过来来,细细问起南仪夫人的病况。
夏邑垂首回道:“南仪夫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时断时续地烧,起初还与陛下说上几句话,后半夜便开始说些胡话……
陛下守了半夜,晨起便上朝去了。”
张皇后略沉吟,便吩咐夏邑取了披风,要去看看南仪夫人。
夏邑低声劝劝:“皇后殿下,南仪夫人怕是神志不大清了,昨日说了不少犯忌讳的话。
奴婢着,陛下当时脸色都变了……今日外头又雪路难行,殿下若心里头不好受、不愿听那些胡话,便让哦奴婢带了补品之类的走一趟罢,回来再向殿下禀明。”
张皇后淡淡道:“既是胡话,有什么要紧,本宫又怎会在意。”
语毕,张皇后便披上了披风,“况陛下在朝上,本宫既为中宫,嫔御病重,又岂能不露面。”
说罢,张皇后便带着夏邑出了长乐宫。
一路上,寂静万分。
待到了南仪夫人的宫中,从前这座富丽堂皇的殿宇已被药味浸染。
即便是此时,南仪夫人仍旧端坐在妆台前,细细描绘着自己的容颜。
“皇后殿下来了,请恕臣妾失礼了。”
南仪夫人一开口,此时她虚弱的身体状况暴露无遗。
张皇后自然没有让她行礼,只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
二人就这样对坐了片刻,终是南仪夫人自己开口打破了平静。
“殿下,臣妾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不,你还是那么美,御医医术高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张皇后说的并不是客套话,她是真心希望南仪夫人可以痊愈的。
况且这人虽病着,可还是美的惊心动魄。
“御医能医得了命,却医不了心。”
南仪夫人苦笑,又引得咳了几声,张皇后立即替她倒了一杯温水。
“就算是心死,也要活着,不是吗?”
“人人都道我宠冠六宫,都觉得陛下上最心疼我。
也许只有我这被宠的人,才知陛下的心思深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潭水。他宠我,却从未与我讲过知心话;他对着我笑,不过因我能疏解他的烦闷。
陛下的心,大约只向着那一人,又或许,他谁都没放在心上……”
手心的疼痛将南仪夫人的神思拉回,又在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手,手心被指甲掐出了道道红痕,她扯出一点笑意来,不像每次在楚云轩面前讨巧的笑意。
这笑,一点乐意也没有,不过是取笑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
“殿下,您快乐吗?”
南仪夫人的问题令张皇后愣了半晌。
她快乐吗?
自从入了宫,她的悲欢喜乐从来由不得她自己。
她大约是不快乐的。
见张皇后没有回答,南仪夫人又继续说道,“殿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着满桌的饭菜,往日觉着爽口,今日看着只觉腻味,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有时候我转头看向宫门,从前陛下穿着便服跨过栏阶,款款走来时,我总是一面含羞一面又满心欢盈的早早迎了上去。
我不知从何时起,再也没了这份心境。
也许是看得事多了,经历得也多了,有些事也就明白了。
我非愚钝之人,慢慢也就看清了。陛下对我是宠,但无爱。大概就像是闲暇时间的一个消遣。
这些年的恩宠,终归是梦一场。如今大梦初醒,只剩满目荒唐。
所以我总在梦中挣扎,睡得疲惫不堪。
真累啊,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这诺大的王宫是会吃人的……”
南仪夫人一直自说自话,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对于她的话,张皇后感同身受。
“是啊,这王宫是会吃人的。”
张皇后长叹一声,在这幽深的宫廷中,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失去儿子的痛楚,如同一把锐利的剑,无时无刻不在剜割着她的灵魂。
二人又是相对无言。
不多时,张皇后起身离开。
看着张皇后离开的背影,南仪夫人突然开口叫住了她,“殿下,我希望你能快乐……”
张皇后回头看了南仪夫人,郑重的点头点头,然后才端庄离开。
无人知晓,夜色浓重之时,早已病重多日的南仪夫人支开了侍奉的宫人。
她穿着沉重华美的服饰,独身一人走遍了王宫,走到每一处曾有人迹的地方,拂过每一寸她也曾驻足过的土地。
每走一处,她都好似又看到曾经的惊鸿之影,想起那些同样盛开在宫中也衰败在宫中的一朵朵娇花。
当南仪夫人走到张皇后的居所时,她反而想不起那么多了。
站在宫外看了半晌。
最终,南仪夫人没有走进去。
回想起她这一生,为了家族为了荣宠,却不曾为了自己,也不曾为了还是年少的那个他。
突然之间,她好似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干,轻轻的靠在了一旁的栏杆上,周身仿佛还萦绕着他的气息,静默不语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南仪夫人真的累了,从未感觉这样累,可并无人给她一个肩膀依靠。
她又回到了宫中,诺大的寝殿空空荡荡,药味经久不散,却莫名的让她安心。
也只有此刻,她才能放下一切的伪装来想起他。
突然的,一个朴实无华的盒子掉了下来,上面已布满尘埃,南仪夫人拂去尘埃,打开盒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信件和一支断裂的玉簪
南仪夫人一封封的读,一字字的咀嚼,因那上面皆是她心中儿郎书写下来的隐晦情话。
那上面,一字一句都是有关她。
到了这个年岁,其实她的心底已经泛不起波澜,却仍旧红了眼眶。
宫中岁月悠长,她已经模糊了年岁,此刻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她与丫鬟一同去城外的寺庙祈福。
归途中,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好奇地转头望去,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少年郎英姿飒爽,眉目如画。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少年郎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停在了她面前。
他的目光与自己的交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春风似乎也变得格外温柔。
“姑娘,没事吧?”少年郎的声音清澈而富有磁性。
她红着脸,轻轻摇头:“多谢公子。”
少年郎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让她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
自那日初遇,她的心中便住进了那个骑在白马之上的英俊少年。
经过打听,她得知少年郎是城中富商之子,不仅文武双全,还心地善良,经常救济贫苦百姓。
因为父亲的关系,他们开始频繁地见面,他们一起漫步在小巷,赏春花秋月;一起泛舟于湖上,看波光粼。
在相处中,两人暗生情愫,希望能携手相伴一生。
然而,命运却在此时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梁州王找到她的父亲,想将她送入宫中。
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如遭雷击,她哭着求父亲想办法拒绝。
但梁州王心狠手辣,父亲也无能为力。
而得知了她要入宫的消息,他心如刀绞。
他不顾一切地来到府中,想要带她远走高飞。
但她深知,若他们私奔,不仅会连累家人,还会犯下欺君之罪。
“今生与你相识相知相爱,我已无憾。只盼来世,我们能再续前缘。”
那时的她泪如雨下。
他也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我等你,哪怕是一辈子。”
入宫的日子还是到了,她穿着华丽的宫装,坐上了前往长安的马车。
她频频回首,却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入宫后,她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很快得到了陛下的宠爱。
大约一年之后,父亲在陛下的默许下派人送来了信件。
消息传到宫中时,她正在为陛下弹琴。
听到他离世的消息,她的手一抖,琴弦断裂,声音戛然而止。
“爱妃,怎么了?”陛下关切地问道。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挤出一丝笑容:“臣妾只是一时失神,还请陛下恕罪。”
回到寝宫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在床上痛哭流涕。
“你为何不等我?为何……”
那一夜,她哭了很久,第二日却仍笑靥如花。
从那以后,她只是陛下宠妃南仪夫人……
可心中的那份真情,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春日的午后,留在了与他相遇的那一刻。
不过人心从来经不起变迁,宫中的岁月逐渐吞噬了她原来的模样,
十五岁入宫,后来成为南仪夫人,旁人眼中,她受尽荣宠,是不折不扣的宠妃。
一度甚至她自己也这样觉得,她沾沾自喜,觉得陛下把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她,觉得陛下把她视作掌珠。
可往往看清一个人是否爱你,并不是一日复一日中得知,而是那么一瞬间,
就是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明了,陛下的那份爱,其实半分不曾奢侈给她。
也不曾分给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
她只是他的一个玩物。
此刻,现在,少年离世前的那句我心悦你犹言在耳。
南仪夫人知道,她的时候不多了,其实这日子她早就过够了,早就想去陪陪他了。
南仪夫人找出了许多许多年前入宫时的服饰,却没有戴上满头珠翠。
她也没有让任何人进门,独自梳洗上妆,头发披散着,慢步走出屋子,上天又降大雪,纷纷扬扬洒落,落到地上,落到屋檐上,也落到南仪夫人的头上。
南仪夫人静立于此,不一会,便满头的雪白,她喃喃着,又喃喃着,却无人回应她,她一步一呢喃,最终随着日头探出云中。
雪停,雪净,南仪夫人深深窝在摇椅中,抱着他留给她的一盒子书信,浑浊的眼睛又看了看这天地,最终阖上了
双眼,眼角一滴清泪划过,嘴角依旧勾起,一如从前模样。
南仪夫人未等到与他成为白头翁的那日,可她从来相信他不忍远离。
临终前她终于想起,原来缺失的,只是她心中白马之上,笑意盈盈的少年郎君。
南仪夫人一生,至此终年。
只有天地听到了南仪夫人的那一句:我愿我与君,共白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夜已深。
另一边的长乐宫中,张皇后躺在那张宽大而冰冷的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床顶的幔帐。
不知何时,她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她仿佛回到了自己未入宫时的岁月。
小时候她被养在外祖家,过得是舒心自在的生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万物充满着生机。
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身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裙,穿梭在熙攘的集市中。集市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她的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眸如同星辰般闪烁。
热闹的阳光下,她蹦跳跳地来到一个卖花的摊位前,被那娇艳欲滴的花朵吸引住了目光。
摊主是一位和蔼的大娘,看到她那喜爱的模样,笑着说道:“小姑娘,这花最配你这样俊俏的脸蛋儿啦。”
她羞涩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买下了那束鲜花,满心欢喜地捧在怀中。
走过集市,她又来到城外的小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弋。
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轻轻地将双脚伸进水中,感受着那清凉的触感。微风拂过,她的发丝随风飘动,宛如仙子下凡。
不远处的山坡上,开满了五彩斑斓的野花。
她放下手中的花束,起身向山坡跑去。她在花丛中奔跑、欢笑,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游乐场。
累了,她便躺在花丛中,望着蓝天白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丫头!丫头!”不远处传来外祖母的呼唤声。
肯定是暗中跟着她的侍卫又向外祖母告了状!
每次都是如此!
她坐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花瓣,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见她过来,外祖母脸上带着些许嗔怪:“这丫头,一出去就不知道回家。”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赶紧跟着外祖母上了马车。
之后每个夏日的夜晚,她常常和外祖母一起在院子里乘凉。
她们仰望着星空外祖母,讲述着那些古老而神秘的传说。偶尔有流星划过夜空,她便会兴奋地许下心愿。
她的心愿很简单,她希望一家人能够永远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命运的车轮早已在不经意间开始转动。
她还是从外祖家回到了长安。
之后又入了宫。
初入宫时,她还是对陛下抱有期待的怀春少女。
在那金碧辉煌的爱长安宫城中,她踏着晨曦的微光,一步步踏入了这座囚禁了无数女子青春与梦想的宫墙。
她,是初入宫的少女,带着对爱情的纯真幻想,嫁给了万人之上的陛下楚云轩。
在她的心中,楚云轩是那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却又璀璨夺目,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换取他的一丝温柔与疼惜。
初入宫闱,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每当夜深人静,她依偎在楚云轩的身旁,听他讲述着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志,她都会觉得自己的心与他的紧紧相连。
她以为,这就是爱情,以为自己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存在。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甜蜜的幻想逐渐被现实击得粉碎。
她渐渐发现,楚云轩的心中,似乎还藏着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却如同影子一般,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中徘徊。
每当提及那个名字,楚云轩的眼神就会变得异常温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宫中的嫔妃们,在他眼中似乎都成了可有可无的玩物,他对她们的宠爱,不过是片刻的欢愉,转眼即忘。
她开始感到绝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付出了所有,却换不来他的一丝真心。她看着镜中自己日渐憔悴的容颜,心中充满了苦涩。她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好,足够温柔,就能赢得他的心。但现在,她明白了,爱情从来不是一场交易,不是她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的。
她开始尝试改变,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吸引楚云轩的注意。
她努力做好一个皇后的本分,只为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触动他的心弦。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楚云轩的心,就像那深宫中的一潭死水,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激起半点涟漪。
那时候的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这长安宫城中万千女子中的一个,她的爱情,在权力与欲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她开始学会放下,学会在这冰冷的宫墙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温暖。
她不再期待楚云轩的宠爱,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治理后宫、照顾皇子皇女上。
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善良,赢得了宫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岁月如梭,转眼间,她已从那个青涩的少女,成长为了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心中充满了欣慰。
虽然她的爱情未能如愿以偿,但她却找到了另一种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她明白了人生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责任、有亲情、有友情……
而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楚云轩,也渐渐淡出了她的世界。
她不再去追问他的心中是否有她,因为她知道,无论答案如何,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她学会了与自己和解,学会了在孤独中寻找力量,在寂寞中绽放光芒。
然而得知天佑自刎的那一日,她的世界再次崩塌。
在那夜的梦中,她再次回到了那熟悉的外祖家,看到了外祖那亲切的面容。
她扑进外祖母的怀抱,放声大哭:“外祖母,我好想你们,宫中的生活好累,我好痛苦。”
外祖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丫头,别怕,有外祖母在。”
可就在这时,一阵狂风袭来,吹散了眼前的一切。
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宫廷之中,泪水早已浸湿枕头。
原来,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她渴望已久却又如此短暂的梦。
失去儿子后的张皇后,在这无尽的痛苦和孤独中,唯有梦中那未入宫时的岁月,能给她带来一丝慰藉。
但梦终究会醒,而她的人生,却已无法回头。
“皇后殿下,该起了。”
夏邑的声音将张皇后彻底拉离梦境。
她恍惚的睁开眼,日光已透过窗洒进来,依旧是个明媚天儿。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略起喧哗之声,张皇后蹙眉,却见已有宫人急趋入殿:“娘娘,南仪夫人薨了……”
******分割线******
西楚朝,连灾之年。
端慧太子楚天佑薨逝不过一月,南仪夫人逝世,年二十四岁,谥号“康定南仪贵妃。”
贵妃薨逝之后,张皇后也长伴青灯古佛,长安宫城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而听到南仪夫人的死讯后,楚云轩并无多少悲伤之意,能给她的,不过是无尽的哀荣。
晷针投出的阴影移下寸片,长街之上,纵使最最幽偏的狭角,终也都停满了白日颜色。
烈阳之下,穆羽一身甲胄,敛眉低首,暂辞过她所服侍的君王,去尽它近日新换了的另一职守——端慧太子的陵寝。
做官做到此等程度,照理说早不必如此。
陛下身边片刻离不开人忠心侍候,因此多半时候,穆羽的职责,便是日日如一的,栉风沐雨着,伫立于行銮所在,宫室之侧。
不过话说回来,整座禁宫,何尝不过陛下足下方寸,况且太子殿下薨逝,陛下心痛万分。
所以她这个安保工作,这样子论起来,倒也屈尊做得。
她当然并不如此分说。
而且她夫人的家里此时出了事,她更不能袖手旁观。
来到端慧太子的陵寝,穆羽正好碰见前来祭奠的杨兰芝,二人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各自行礼道别。
看着杨兰芝离去的萧瑟背影,穆羽突然心有所动,只觉得这诺大的西楚王朝也变得清冷萧索。
……
初春微凉,苏芷若与苏芷纭与坐在院里,身旁篮中放着早晨在山里摘的草药。
苏芷纭靠在楠树下,玉指轻捻在篮中挑拣,鬓发扫过颊边她却不为所动。
苏芷若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发愣望着不远处的山麓。
“想什么呢?”
苏芷纭朝她弹弹手上沾的的水珠,苏芷若被水珠弹回了神,笑着擦了把脸道:“没什么,不过是早上季大夫提醒我,先生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了,要我们抓紧准备起来。”
“是该准备起来了,从前十二楼还在时,每到先生的生辰,最是热闹。”
一想到昔日种种,苏芷纭忍不住心生忧闷,她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是十二楼重新给了她们栖身之所,还教给她们许多本领,无论旁人眼中十二楼如何,在她们心中十二楼是永远的净土。
青莲先生也是至高至洁的存在。
“公子也不知道什么能回来。”
再一想到不知苏珏归期几何,苏芷若也是满心惆怅。
山中时日不知年岁,却知山下疾苦。
她们虽为女子,心中也有志向。
“是啊,也不知公子在胡地过得如何。”
两位姑娘各自怀揣着心事,只盼着苏珏能早些回来。
……
这日正值胡地休沐之日,春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胡地之上。
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苏珏与楚越决定暂时放下繁重的公务,一同外出游玩,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他们骑着马,穿过城中的街市,远离了喧嚣。
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无垠的大漠展现在他们面前。黄沙漫漫,天际与地平线交织成一幅壮丽的画卷,让人心胸豁然开朗。
苏珏与楚越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彼此的心意已明。他们并肩而行,踏入了这片神秘而广袤的土地。
大漠之中,风沙时起时落,仿佛是大自然最原始的呼吸。
两人或快马加鞭,追逐着风的足迹;或缓缓而行,享受着这份宁静与自由。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绚烂的晚霞。
金色的阳光洒在大漠之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金辉。
苏珏与楚越找了一处高地停下,静静地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
“你看,这大漠的落日,多美啊!”楚越轻声说道,她的眼中闪烁着不可忽视的光芒。
苏珏微笑着点头,他转头看向楚越,只见她的脸庞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而动人。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楚越的手。
“是啊,很美。但在我心中,最美的风景,始终是你。”苏珏深情地说道。
楚越闻言,脸颊微红,她抬头看向苏珏,眼中满是柔情与幸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
大漠的落日渐渐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星辰点点。苏珏与楚越在篝火旁围坐,分享着彼此的故事与梦想。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映照出他们眼中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希望。
这一夜,他们仿佛回到了最纯真的时光,忘却了世间的烦恼与忧愁。他们知道,无论未来道路如何坎坷,只要彼此相伴,便足以应对一切。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大漠之上时,苏珏与楚越已经踏上了归途。
回到侍中府后,苏珏今夜入睡得格外香甜。
及至月上中天,多年前的那个梦魇再次缠绕在苏珏的脑海之中。
挥之不去,又异常清晰
哗啦——哗啦——
又是那时那地,这一次,天际落下的是一场风雪,雪花似发疯战马似的,只闷着头冲,直往苏珏的衣领、袖口、靴子里钻,冻得他从心里发寒。
他怎么又到了这里?
风雨打在苏珏略显苍白的脸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
冬雷阵阵,战鼓轰鸣。
他举目望去,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里是他曾经夜夜梦到的战场,也是他那大半年来最挥之不去的惊惧。
依旧是平原绵延数里,一望无际。
忽然,风止,雪停。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硝烟。
而苏珏每走一步都会直直地穿过玄铁重甲的士兵。
他们早已死去多时,却死不瞑目,手里还长枪紧握。
而苏珏十分清楚,他本不属于这里。
“书珩!!!”
那一声绝望凄厉的叫喊声再一次冲破重重风雪,苏珏寻声看去。
入目一片血红,世子李书珩又死在了他的面前。
李书珩跪在焦土中,一柄长剑刺穿脖颈。
身下蜿蜒的血染红了漫天的白,直到那抹红流到苏珏的脚下。
苏珏狠狠后退一步,他的牙关咬的死紧,仍忍不住打着颤,一双明亮眼睛完全红透。
李书珩又死在了他的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梦到这可怕的一幕?
难道他还是无法挽回这个结局吗?
而方才那声凄厉的“书珩”,毋庸置疑,是冀州王李元胜的声音。
只见李元胜满身血污,手里战旗紧握,虽然身受重伤,依旧站得笔直。
顺着李元胜的目光看去,对面黑色的战旗张扬着身躯,上面绣着的图腾是一匹奔腾的战马。
战马,又是战马!
苏珏浑身震颤,拼命去想那战旗的来历,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想起来!
苏珏像是着了魔一般,不停逼迫着自己。
但事与愿违,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自暴自弃地看着风雪簌簌,又是一次历史的重演。
怎么还是那般心痛呢……
刹那间,天地间寂静无声,风起,云散。
唯有旌旗猎猎作响,奏一曲雄壮的悲歌。
苏珏什么都没想,他立马向前快跑了几步,箭矢突然如大雨般朝他们射来,又在空中诡异地定格,时间定格在这一瞬。
“不要!!!”
第142章 白衣鉴查(二)
一声“不要!”却没有让苏珏醒来, 他于梦中浮浮沉沉,一刻也不得安宁。
见此,本也未睡的楚越放下公文来到床前, 她见苏珏行为有异,赶紧细心的为苏珏擦去汗水,为他点上安神的香料, 又看了半晌才有一丝的安心。
“……永言配命, 成王之孚……于万斯年, 受天之祜。受天之祜, 四方来贺,于万斯年,不遐有佐……”
又是当年梦中出现的吟唱, 苏珏跟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向前。
这一次, 不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金乌西沉,霞光满天,巍峨的城墙披洒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苏珏顺着石阶而上,祭台上正进行着一场继位大典。
白衣卿相陪在帝王身侧接受着百官朝拜, 山呼万岁。
一如从前,苏珏仍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大典结束, 二人于城墙上迎着霞光漫步。
苏珏就跟在他们的身后。
“你说天命在我, 可为何命运如此待我?”帝王停步问询。
白衣卿相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下, “陛下, 还是保重身体为好。”
苏珏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只能隐约看见帝王黑漆漆的眸子低垂, 空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脸上一片苍白, 奋力挤出来的笑容, 而那笑容中满是凄凉。
“陛下,起风了,回去吧。”白衣卿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会陪寡人走到最后吗?”帝王再问。
只这一句,苏珏便仓惶离去,不忍再听帝王愈发无奈凄凉的声音。
天地之大,他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然而,似乎心有所感,就在苏珏即将远离的那一刻,他突然回过头去,而那二人也在此时转过身来。
这一刻,苏珏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是他,还有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难道一切都无可挽回那?
心中压着万千不解和惊诧,苏珏又快步朝他们走去,可那两人却渐行渐远。
他拼命地追,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他们。
不要,不要走……
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只留苏珏一人在寂冷萧索的王城里游荡。
……
冀州,万家灯火通明,一派俗世烟尘。
救灾之事已有眉目,李元胜也回到府中,虽然天色已晚,一家人仍是其乐融融。
饭桌上,李元胜又提起李明月的婚约一事,却道:“陛下曾赐婚明月与莅阳郡主,如今郡主身死,婚约却未废保留至今。
为父也知道你心有所属,长孙姑娘很好,你们也很相配,可若是陛下再行赐婚,自有为父去为你争上一争,我们不能委屈了长孙姑娘……”
这边李元胜话说了一箩筐,李明月却一反常态只顾着吃饭,点头给着些许回应。
李书珩拿胳膊肘捅咕了两下身旁的人,低声道:“明月,父亲跟你说话呢。”
李明月懵了一下,抬头道:父亲,不打紧,这事儿我会和长孙姑娘商量的,至于怎么避免被陛下赐婚,孩儿自有办法,不用父亲大人费心。”
听此话,武思言皱起了眉头,她适时插话道:“可自古以来,御赐的婚约是退不得的,除非是阴阳相隔。”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皆变。
“李明月!”
李元胜已知其中关窍,他立即变脸,皱着眉道:“若真有那一天,父亲就算拼了这身老骨头,也给你把婚退了,你可别……”
别走了你长姐的老路,纵使不是阴阳相隔,终究也是骨肉分离。
李明月乖巧笑道:“父亲你放心,有的选,谁不想好好活着?我可不想再……”
他的话戛然而止,引得饭桌上的几位直直朝他看去,他顿了顿,笑道:“哎呀,我自己有办法,我已经想好了,虽然御赐的婚约不可退,但可以改啊!”
思及此处,李明月在心里默默为未来的大舅子加了把劲,你可得争口气!我与长孙姑娘可还得看你的呢!
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若是要改,那必定得是王室侯爵的女儿,最低也得是朝中显赫,而如今长孙姑娘的兄长并无高官厚禄,他怎能放心。
见众人仍是一脸的忧色,李明月继续道,“父亲,陛下还没赐婚,在赐婚之前先想办法拖上一拖,陛下如今最信奉神明,孩儿会让自己从随时会降临的婚约中脱身的。”
“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说完李明月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起身便走了。
李元胜面色惆怅,仍旧是不放心,武思言看在眼里,心中无奈。
傻孩子,你倒是能脱身,那长孙姑娘呢,她能一直等着你吗?
……
“十三,醒醒。”
迷茫之中,一道声音骤然出现,拉着苏珏走出那巍峨苍凉的宫墙。
之后又是无边的萧瑟,楚越的一声“十三……”才彻底让苏珏从噩梦中惊醒。
他满头大汗,气喘连连,仿佛眼前还是漫天箭雨,淋漓鲜血。
“怎么了?做了什么噩梦?”
楚越快步走到床前,衣袂纷飞,是少有的失态。
“阿越。我,我又梦见了那个场景,他们都死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是他,我看见了,是他,真的是他……”
苏珏将头靠在楚越的肩上,说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显然还没有从梦境中抽离。
“什么梦,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楚越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苏珏颤抖的脊背,就像安慰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
在楚越极尽温柔的安抚中,苏珏渐渐平静下来,他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一切情形。
“王爷死了,世子也死了,漫天都是箭雨,逃不了,动不了,然后,然后我和二公子站在城楼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苏珏的话虽然不多,却足以让楚越听清梦境里的前因后果。
他是又做了之前的预知梦,但怎么会呢?
她明明已经来到了这个时空,按理来说“梦境系统”早就失效,十三怎么会又梦到历史的残片?
况且实验出现了偏差,他们所在的时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收尾谁也不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思百转千回,楚越一时也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能尽力去安抚心有余悸的苏珏。
“没事的,没事的,都是做梦,梦都是相反的。”
“不,不是,阿越,这梦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不曾想,苏珏的意识陡然清明,他看着眼前之人,突然有一种无可言说的剥离感,就好像他与楚越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阿越……”
苏珏试探性地拉过楚越的手,眼底逐渐染上几分模模糊糊地悲凉之色。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
从前种种恍若过眼云烟,如今在楚越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初青梅竹马的少年苏十三,而是背负仇恨的苏珏。
他大抵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可唯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苏珏从不在意,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楚越呢?她会陪着自己直到故事的终点吗?
苏珏不敢去想,只能用力抱紧眼前之人。
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思及此处,苏珏扯出一个明媚的笑颜。
楚越痴痴的看着苏珏明媚如春的笑颜,又忍不住将目光转到了那贴着苏珏腰肢的手上。
只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跳杂乱的没有章法,那颗心好似要跳出胸膛一般。
“十三,我们问心无愧,有些事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就好像我们两个,兜兜转转,不还是依偎在彼此身旁吗?”
言罢,楚越也用力抱紧着苏珏。
烛火跳动中,二人互相依偎,一切不用言说。
……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年的长安城并不平静。
自太子楚天佑自杀后,朝局不安,楚云轩的性情也越发暴虐。
他常常无端发怒,对身边的宫人和朝臣动辄打骂,甚至处死。
整个王城都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百姓们更是议论纷纷,都说太子死得蹊跷冤枉。
文武百官每日上朝也是心怀忐忑,生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日清晨,天空灰蒙蒙的,文武百官们早早地便聚集在宫门外,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
就在昨日,陛下突然派人搜查张典客的府邸,具体搜出来些什么他们不知,可陛下震怒却做不得假,直接将张典客一家下了诏狱,动作之快,令人瞠目。
是以他们个个噤若寒蝉。
“诸位大人,还是小心为上。”年迈的老臣低声提醒着身旁的同僚们,他的声音虽小,却引起一片赞同的点头。
宫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们依次步入大殿,按照品阶站好。
楚云轩的身影在御座上若隐若现,脸上无半点喜悦的神色,反而布满了阴霾。
“众卿平身。”楚云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让人心生寒意。
百官们起身,却无人敢抬头直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衣袍摩擦声,才打破了这份死寂。
“寡人近日听闻,有人私下议论太子之事,可有此事?”
楚云轩突然开口,声音中尽是不可忽视的冷冽。
百官们心中一惊,纷纷低下头,生怕自己成为那个被点名的倒霉鬼。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楚云轩的呼吸声在回荡。
“西楚的太子,岂容那些平民百姓妄加议论!”楚云轩怒喝一声,拍案而起。他的目光如炬,扫视着大殿中的每一个人,仿佛要将他们穿透一般。
“陛下息怒!”
百官们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他们的心中充满着恐惧,生怕楚云轩一怒之下,真的要再次大开杀戒。
果不其然,楚云轩的下一句更加冰冷无情,“传寡人的旨意,民间有胆敢议论太子者一律绞杀,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之后楚云轩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众卿退下吧。”
百官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退。他们走出大殿时,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心中五味杂陈。
“这皇城,何时才能恢复往日的安宁啊……”
之前的那位老臣低声叹息着,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消散无踪。
……
自从那夜起,苏珏便夜夜梦魇,有美好的,自然也有痛苦的,再加上府衙里也有不少事,一连几日下来,苏珏整个人都憔悴了。
楚越见苏珏这几日都心不在焉,常常在书桌上就打盹,总要被楚越戳一下才能清醒。
今日休沐,楚越倒不想再扰了苏珏清梦,索性撑着脑袋呆呆的注视着他,仿佛时间都变得格外漫长。
而当许攸揣看沈爷送来的信和身后站着的客人陶庄,在门口来回踱步,也不知该不该进去说一声,又怕万一自家先生正与夫人情好,自己恐怕多有尴尬。
再三思量后,许攸还是抬手叩门:“苏先生,苏先生?”
苏珏向来觉浅,这么一惊便醒来了,楚越连忙别开目光,刚想伸出去触摸的手也迅速缩了回来,心里不免咬牙切齿的埋怨许攸真会挑时间。
“嗯?”
苏珏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看向门口处,又转头看了眼楚越,后者正装模作样的看书,像是压根没听见敲门声似的。
“是许大夫吗,进来吧。”
闻言许攸推门走进来,陶庄却还是站在门外。
许攸拿着着信到了跟前,说道:“先生,沈爷的信。另外门外有一叫陶庄的要找您。”
苏珏一听陶庄这个名字,瞬间便清醒了许多,他一边接过信拆封开来,阅读了两行字便猛得起身,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许大夫,让他进来吧。”
“是,先生。”
第143章 白衣鉴查(三)
“是, 先生。”
有了苏珏的话,许攸立马出去将人领了进来。
一进门,陶庄先行了个礼, “大人,陶某这厢有礼了。”
语毕,陶庄并未抬头, 只等着苏珏开口。
“今日休沐,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苏珏紧了紧身上的毛毡, 声音平润。
听得此言, 陶庄因为年纪原因并不挺直的背稍稍直了几分,似乎是心里揣着什么事,他迟迟没有言语, 目光却在屋内来回做着打量。
方才一路进来, 陶庄已经被侍中府的精致华丽所震撼。
他并不是没见过世面,而是除了太子和金将军的府邸是中原风格之外,楚越的府邸是他见过的第三个如此风格的府邸,而且比之之前见过的更加繁琐精致。
如今进了这内院, 陶庄更是觉得别有洞天,除了惊讶, 便是一阵不可名状的难受滋味。
如此奢靡, 不知用了多少民脂民膏。
想到这里, 陶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打着补丁的布包, 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苏珏面前的书桌上。
苏珏诧异地打开布包, 里面赫然是他之前给他们的银子, 未等他说话, 陶庄继续言道, “大人,这钱陶某受之有愧。”
“为何受之有愧?”苏珏抬头去看眼前现在的陶庄,身形干瘪瘦削,浑身上下唯有眸子清亮,一看便是自有风骨之人。
“俸禄本应该是朝廷所发,大人拿自己钱贴补于理不合,况且陶某没有什么建树,所以受之有愧。”
陶庄的声音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只是平静的阐述自己的想法。
如此表现,更让苏珏对他高看了几眼,“我说了,你们受之无愧,而且我也不缺钱。”
苏珏一派的气定神闲,甚至吩咐侍从还陶庄上座看茶。
“坐,先喝些茶。”
“大人日理万机,陶某还是不打扰了。”
陶庄本就是来还钱的,并没有多留的心思,而苏珏却再次开口留客,“今日休沐,不急于一时。”
一番言语间,早有婢女捧上茶来,陶庄见推辞不过,也只好坐下。
起落之间,门外又起了一阵吵嚷。
“先生,门外有一叫魏施的过来,说是给送贺礼的,怀瑾也等着您的布置。”
原是许攸去而复返,并且又有了新的请示。
“请人进来,另外告诉怀瑾,现在就带着书过来,我要检查他的课业。”
“是,先生。”
两人话音刚落,卧房的门便被推开,前几日刚碰过面的魏施就这般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鉴查使大人温香软玉,真是令人羡慕啊。”
一进来,魏施既不行礼也不问安,说话间尽是阴阳怪气,看向楚越的目光也带着意味。
“我与楚大人伉俪情深,确实让人羡慕,怎么?魏施大人您夫妻不睦吗?”
苏珏自然不惯着他,话里话外是夹枪带棒,他可是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个魏施家里养着二十几个美妾,哪里有什么夫妻和睦。
“鉴查使大人伶牙俐齿,魏施佩服。”
魏施面色不虞,一旁的陶庄捧着茶盏,眼观鼻,鼻观心,他倒想看看苏珏会不会收下魏施的礼。
“魏施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喝杯茶。”
“不用。”
“那魏施大人请自便。”
两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魏施觉得没趣,“既然贺礼已经送到,魏某就不打扰鉴查使大人了,这就告辞。”
“也罢,许大夫,请你代我送客。”
苏珏不咸不淡地让许攸带着人出去,自己却在椅子上未动分毫。
恰好此时张怀瑾抱着书册进来,一见到苏珏,他便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
“怀瑾,和往常一样,记下来。”
“是。”
陶庄不懂二人在打什么哑迷,只不过苏珏方才收下贺礼的表现让他觉得此人表里不一。
哼,嘴上对人夹枪带棒,不还是收下了人家的贺礼,什么鉴查使,不过如是。
十分清楚陶庄现在的所思所想,苏珏也不分辨,“我今日有些累了,你请自便,对了,回去时别忘了将我题好的匾额带回府衙,而且在我正式上朝前,没什么不得的事都别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