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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19659 字 2个月前

苏珏向来不喜这作派,却也懒得与她们计较,只微微冷笑,穿上了罩在最外层的喜服。

这下可好,里三层,外三层,彻底动弹不得。

苏珏无语。

“我自己上妆!”这是苏珏今日说的第一句话。

教养嬷嬷们一怔,面面相觑,“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苏珏态度坚决,一旁的小苏元更是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教养嬷嬷们终于注意到了小苏元的异常。

早听说这位郡主夫婿的身边有一奇怪的少年,年纪不大,身手很好,旁人一概不管,只护着苏珏。

如今眼见为实,她们默默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可以,自然可以……”

“那就好。”

苏珏满意,大方地露出一丝浅笑,小苏元也很高兴。

教养嬷嬷们:好险,好险……

苏珏拿起先是用水粉遮盖住眼下的乌青,在瞥见镜中的自己时,想起往事,又不禁苦笑。

他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上胸前,心跳得很快,不知是不是安乐在某个时空呼唤他。

八年之前,他与安乐阴阳两隔,那场婚礼,既是喜事,也是丧事。

可他仍然觉得幸福,如今又是一场婚礼,物是人非……

“哥哥,在看什么?”小苏元不解。

“我在看啊……”苏珏重重一叹,“我在看,从前的一位故人……”

第86章 大礼既成(二)

同是七月十四, 临江十二楼却是阳光明媚,风轻云暖。

已是午时,众人在花苑内闲坐, 青莲先生难得放松,她心里高兴,冲在一旁晒书的季大夫笑道, “这个时候, 玉华该与郡主该行礼了吧。”

季大夫正晾晒着的医书, 听了这话, 他脸上顿时黑云阵阵,“哼!这门婚事不算数!”

“怎么不算?”青莲先生故作讶然。

“女娶男嫁,世所罕见!且不说臭小子愿不愿意, 哪有把大喜的日子安排在七月半的!陛下这是羞辱谁呢?”

季大夫越说越恼火, 差点撕了本医书,“若臭小子真的与心上人成婚,就算是女娶男嫁,老夫也不反对, 一定将毕生积蓄折成嫁妆,十里红妆全送了他, 再带上百千个侍从拦在十二楼前, 无论是哪路的女娘, 不难她个焦头烂额就休想进门, 如今呢?这算什么!”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季大夫胡子气的直抖, 拿起一本医书又重重摔下, “咱们都没到场, 先生也没喝茶,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亲,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医书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险些被季大夫无故“销毁”。

青莲先生啼笑皆非,掩袖一声轻叹,“季大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苏先生确实委屈。”许攸默默收了医书,也是摇头叹息。

“那是委屈的不得了!”

季大夫话音刚落,十二楼外迎来了一位客人。

……

其实,季大夫也没说错,楚越成亲的场面确实万分惨淡。

为免触怒陛下,各皇亲贵族和官员们只送礼来贺,人却不敢到场,就连楚越的父亲也没到场,几乎默认没了这个女儿。

所以,迎亲的队伍里只剩下家仆与楚越交好的士兵,自然热闹不起来。

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可中元节吹奏喜乐,着实奇怪且无趣,百姓们挤在路旁指指点点,却无人捧场,乐声便也渐渐停了。

此时,迎宾阁前响了几轮爆竹,楚越翻身下马,立于门外等待新郎出来。

一片寂静凄凉之中,楚越心跳加速,静静等着苏珏。

便在此时,两位教养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苏珏款款而来。

苏珏面罩红巾,却能感觉到门外士气低落,不由心里恼怒,“这哪里是迎亲的队伍?倒好像是送葬的!”

一念及此,苏珏憋了足足半日的火气终于喷薄而出,他双臂挣开教养嬷嬷的钳制,直接扯下红巾。

门外百姓目睹此景是目瞪口呆,只有不懂事的娃娃抓着父母的衣角嘻嘻拍手,“新郎真好看!”

楚越这边正想上前相扶,见状一怔,教养嬷嬷们更是失声惊呼,“公子,使不得,这红巾是遮羞的!”

“呵呵,遮什么羞?”苏珏冷笑。

好歹是成亲,苏珏上妆时薄薄扫了一层妆粉,额间又描了花钿,恰好与楚越额间的印记相得益彰。

苏珏站在那,面如寒冰,凤目深湛,竟似天人降临,小苏元又瞪了过来,吓得两位教养嬷嬷头皮发麻,“就是……遮脸……不能让人瞧见的……”

“身体发肤皆是父母所赐,堂堂正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我是男子,用什么红巾?”

“呃……不是…….如今尚未成礼,公子需得含羞遮面……免得……免得百姓和郡主笑话。”

“哦?”苏珏眼波斜横,看向楚越,“郡主会笑话我吗?”

“吾夫仙风玉貌,坦荡磊落,吾爱之尚且不及,为何要笑?”

楚越早已被苏珏惊艳,只有出口称赞的份。

苏珏面上一热,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要骑马!”

“好!”楚越欣然应允,她命人牵过自己的坐骑,“你且骑这一匹。”

苏珏一把扯下束在身上的厚重衣衫,露出一身绛纱长袍,掠上马背,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楚越紧跟着上了另一匹马,扬声大喝,“把喜糖和喜饼拿过来!”

跟随的家仆士兵大都愣住了,只是本能地遵从,他们从队伍中扛着几个箱子出列,傻傻上前。

楚越和苏珏各自抓了一把喜糖在手,洒向围观的百姓。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簇拥上前,“郡主大喜,公子大喜!”

皇亲贵族们都是高高在上,一切喜丧之事再如何隆重,百姓们也只看个热闹。

而今日嘉成郡主成婚,才是真真与民同乐。

“众人听令!”

楚越举高马鞭,苏珏含笑相合,“绕城一周,全城同庆!”

家仆和士兵们终于回过神来,心道公子英姿朗朗,毫不扭捏,果然与郡主同道合,佳偶天成。

“驾!”

一对新人策马而去,化作红云剪开重重阴霾,风驰电掣间,喜糖和喜饼如雨般泼洒。

“上马!”

众将士紧随其后,隆隆的马蹄声代替了鼓乐,更为震撼。

“郡主大喜,公子大喜!”

“郡主大喜,公子大喜!”

“郡主大喜,公子大喜!”

百姓声浪高涨,纵使没有十里红妆,千乘万骑,她楚越的婚礼还是独一无二的。

……

消息很快传遍雍州,正午睡的宗政初策听闻此事,一时愣在了榻上,随后又笑出声来,“哈哈,有趣,真有趣。”

听着宗政初策的笑声,宗政无筹也不自地面露喜色。

自从小世子去世,王爷很久都没如此开怀过。

“王爷,按照您的吩咐,礼已经悄悄送去了。”

“虽然没能卖嘉成郡主一个好,但却实打实除了个曹旭文。这份礼,送的好。”

宗政初策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十分惬意。

“对了,本王下午要出去一趟,吩咐你的东西事宜都准备好了吗?”宗政初策话锋一转,脸上没了笑意。

“王爷,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宗政初策踱步至窗前,神情庄重。

……

韩府,风清云淡,草木葱葱,百花争妍。

这样的良辰美景,凉亭里却坐着一失意之人。

今日苏珏成亲,韩闻瑾的心里明明快要痛死,但他还是送了礼。

可他不敢去见苏珏,只能一个人躲在府里喝起了闷酒。

性格一向沉稳的他,头一次表现出了失控。

韩闻瑾的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内心却早已经是汪洋大海击打着海岸。

他的内心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韩闻瑾一杯杯地喝着酒,脑海里不断地回想起自己与苏珏的种种。

他想要把自己灌醉,可是思绪却如此的清晰。

所有的记忆片段不断的回放,就是不肯放过他大醉一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韩闻瑾不停地念叨着,地上很快多了许多空着的酒瓶。

恰好此时韩闻渊来到府中,还没进凉亭,韩闻渊就闻到那股扑鼻的酒气,再低头一看,韩闻瑾的脚边是许多空着的酒瓶。

人已经快要醉倒,还往嘴里灌着酒。

见此情形,韩闻渊十分无奈,默默为他收拾好狼藉,“堂兄,你这又是何必呢!”

“闻渊,你不懂……”

韩闻瑾抱着酒瓶,说话含混不清。

“好,我不懂。”韩闻渊叹了口气,一抬头,人已经睡着。

“唉,为情所困啊……”

……

绕城结束,接下来便是正儿八经的拜堂。

虽说楚云轩下旨一切从简,又不许十二楼来人,楚越的父亲也没来。

此刻高堂之上无有一人。

好在苏珏和楚越着林叔去十二楼请了众人来赴宴,并让季大夫和青莲先生居于上座。

二人对着他们行了三礼,季大夫从头到尾都黑着脸,倒是青莲先生眼带笑意。

喜礼过后,又是喜宴。

小暑儿一杯接一杯的喝,心里难掩惆怅与失落。

她的主人和别人成了亲……

宴罢后将宾客一路送至府门,一一拜谢,又命管家不要撤了宴席,“林叔,今日大家辛苦,由得他们一醉吧。”

“是,郡主!”

诸事安排妥当后,楚越才往内室而去,她原以为苏珏会坐在喜床上等候。

谁料跨入屋内,就见苏珏已把侍奉的喜娘全都赶走,自己则是换上舒适的青衫,斜卧软榻与小苏元折纸玩。

红烛高燃,合卺酒却胡乱放在桌上,苏珏浑不在意,见楚越来了也只点了点头,懒得起身,“郡主若饿了,桌上有现成的点心,我尝过了,味道不错。”

这哪里是“成亲”!分明是“搭伙过日子”!

楚越不由得啼笑皆非,她扶额跌入椅中,“就算只是契约的姻亲,公子也该把这出戏好好唱完吧?”

苏珏微微皱眉,先是哄着小苏元让他出去玩,然后才问道,“这戏难道还没唱完吗?”

楚越细看苏珏的神情,不像作假,她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于是楚越起身身来到榻边坐下,语笑嫣然。

二人在宴上都喝了酒,酒气与脂粉味交缠,气氛灼热。

苏珏特意退开半寸,楚越却突然欺上身去,双手勾住苏珏的脖子,含笑仰视着玉容。

苏珏自然不是不解风情,但他心里记着分寸。

只见他双眉一横,待要发作,楚越已先发制人,“忘了告诉公子,不出片刻,便会有人过来听窗,公子想如何打发呢?”

苏珏闻言脸上一红,居然忘了这个!

楚越忍俊不禁,翻身上榻,预备乘胜追击,苏珏却已转怒为笑,“这也容易。”

笑意温柔,如沐春风。

楚越恍惚一瞬,看清苏珏眸底的促狭后却觉不妙,“公子想做什么?”

第87章 苏楚相认

“公子想做什么?”

楚越慌忙坐直身子, 退到床尾,满面皆是浩然正气,“本郡主只是与公子开个玩笑, 公子切勿当真。”

这回轮到苏珏占据上风,他白玉指尖轻轻一动,放下榻边锦帐, “夜深了, 郡主可要早些就寝?”

救命!好像一只狐狸!

楚越后脊一阵发寒。

片刻后, 寝屋熄了红烛, 已经守在窗下的五名内侍只听“扑通”的一声,不由吓了一跳,“这, 这么大动静?”

“郡主于军中历练, 自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公子出身风月,最会伺候人,如今干柴烈火,当然激烈!”

紧接着又是“扑通”的一声, 这回清晰了许多。

五名内侍面面相觑,“这, 这是?”

“未免太不顾体统了。”

内侍们满面狐疑, 之前是“扑通”一声接着一声, 屋内扑通不绝, 又是几声过后, 逐渐没了声音。

此时, 屋内低垂的锦帐外终于传出了苏珏气急败坏的耳语, “郡主, 你这样, 合适吗?”

只见苏珏坐在地上,面带薄怒,楚越则是浅笑盈盈,“公子,还来么?”

“还来什么?苏某这可有十八般才艺,郡主都要试一试吗?”

眉轻扬,唇微翘,一句低语,三分酥哑。

惹得楚越心头一热,险些如同梅林那夜将苏珏扑在地上,生吞入腹。

所幸她仍有一丝理智,自已掐了自己一把,“嗷!”

之后又是床板摇晃和不可描述的声音,几人听得面红耳赤。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切终于归于平寂。

“终于结束了。”

听窗的内侍们各怀心思,直到“哗啦”一声房门推开。

苏珏披着外衣,发丝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薄红,怎么看都是勾人的情韵味。

可他出口便是驱赶之语,“几位内侍大人,墙也听了,这是赏钱,回去与陛下复命吧,就说我与郡主感情甚笃,如胶似漆。”

几名内侍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苏珏扔过来的赏钱掂了掂,分量很足,几人心里一合计,也就退下了。

“谢公子赏赐!”

打发走这几个惹人厌烦的内侍,苏珏冷眼转身回到屋中。

他只一抬眸,就看见楚越正拿着他取下的锦囊于灯火下赏看把玩。

苏珏心头一紧,喜宴结束后他换了衣衫,那锦囊也就被放在了换下的衣衫上。

如今他心里唯一对赵安乐的寄托就在楚越手上,苏珏变得急切起来,说话也带了三分冰寒。

……

夜色风霜,行宫内还是繁华不减。

楚云轩听完内侍的奏报,挥挥手让人退下,什么话也没说。

侍立一旁的中贵人灵均看着楚越将那鹦鹉鸟逗弄半晌,直至鸟和人都累了才算放下,而后即凝视着那鸟沉默不语,只是那眼神又哪里是在看鸟。

“影十八怎么处理的那人?”

放下手里的金翕条,楚云轩回身相问。

“启禀陛下,影十八直接杀了那人,完不成任务的,都不该活着。”

“是不该活着,若他那夜得手,寡人怎会推出曹旭文,实在可惜。”

楚云轩轻点头,很是认可影十八的做法。

“不过说到底还是燕文纯狡诈,故意拖延,这才让人听见曹旭文卖官鬻爵一事,借此引导众人是曹旭文要杀人灭口。”

“那陛下还是纵着他?”中贵人灵均不解。

“人呐,登的越高,摔得越惨,他以为他聪慧,可惜啊,早晚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楚云轩的身上,格外的冷清,他笑得无声且轻蔑。

“陛下说的极是。”中贵人灵均恭谨俯身,举止乖顺。

“时辰不早了,灵均,陪寡人去梓潼那里,之前说的给天佑赐婚一事竟耽搁了这么久。”

“是,陛下。”中贵人灵均用布盖上鸟笼,之后陪着楚云轩走进浓墨的夜色之中。

……

“郡主,请将东西还给苏某。”

苏珏快步走到楚越身边,语气霜寒,楚越不由得抬头看他,却被他一身的冷冽惊到。

“公子?”

“郡主,请将东西还给苏某。”

苏珏再次重复,声音冰冷且急切。

“怎么,这锦囊是公子的哪个红粉知己送的才如此宝贝吗?”

楚越自然知道这锦囊的来历,可她偏要逗一逗他,是以,她语气轻挑。

“郡主,有些事请不要多问。”

说罢,苏珏一把抢回楚越手里的锦囊,珍而重之的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仿佛借此看见赵安乐的一颦一笑。

这么多年,他把自己包裹在苏珏的壳子里,渐渐地和这个时代相融。

只有赵安乐留给他的书信和骨灰还能在某一瞬间提醒着自己,他来自新元纪。

真的是触景念情,苏珏摸着这锦囊,一下子沉浸在那些暖暖的,柔柔的,还有些伤感思念和回忆里,嘴角甚至很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真心浅淡的笑意。

所以他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楚越突然变得怆然激动的表情和一下子有些要站立不稳的姿态。

她怎会不知这锦囊对苏珏的意义,那里面是苏珏对她满满的思念。

楚越一直以为三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把她锻造成一个足够坚硬的人。

可是她错了,她还是溃不成军。

事实上自从再次来到这个时空,再次见到苏珏,虽然好几次情绪激动,她也都以极强的克制能力控制住了自己。

可是这一次锦囊的出现,让那些过往中温馨和惨痛的记忆胶着涌动,她突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少年苏十三经历的那悲凉绝望。

曾经只是通过实验所见,现在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的思绪无限放大,变得那么的清晰流动。

苏十三活下来的绝望挣扎,惨烈蜕变,这一切都让楚越几乎无法控制住就要奔涌而下的滚泪。

新房里很安静,他们一人嘴角含笑,一人颤抖忍泪,打断这一切的却是屋外小苏元踩踏房顶的声音。

在此刻的一瞬间,楚越只想不顾一切的与苏珏相认,告诉他,她就是赵安乐

无论他是谁,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们永远都是彼此的依靠。

于是这一年的炽夏,西楚之地。

楚越对上斐然似玉的少年,眼尾氤氲了湿意,问着一如当年的暗号:“宫廷玉液酒。”

听到此言,苏珏被这一声唤回了思绪,他眉骨微抬,先是不可置信,然后迟疑了一下,蹙眉暗声:“一百八一杯,你……到底是谁?”

“我是那个无名村的赵安乐,也是浴血归来的楚越。”

“不,不可能……”苏珏摇了摇头,身形摇摇欲坠。

多少次梦里回转,她都不肯多一刻都停留,永远是那么浅淡的身影。

可眼前之人和梦境那般真实的重合在一起。

让他现在满心说不出的感动和酸软。

“是,楚越即是你的赵安乐。”

说完此言,楚越又突然不知道该对苏珏说些什么,代替那千言万语的只有沉默。

苏珏却是被慢慢抬头打量着眼角氤氲的楚越,当年离魂时梦中的一切和在无名村的记忆被整合在一起。

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不解和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楚越真的是他的安乐。

“安乐……”苏珏看楚越仍是一副神思游离的模样,有些不安地问道,“你还好吧?”

楚越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十三,,我只是在想总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十三,真的对不起。”

不等苏珏的满面惊讶的问出声,楚越已经继续解释:“我其实是一位历史研究员,我们都是历史重启计划的实验体,我是苏玉三号,你是苏玉四号……”

楚越慢慢将历史重启计划大略讲了一遍,苏珏似是全身放松的靠在垫子上,闭着眼睛,最后才轻轻叹息道:“原来如此……”

“十三,其实我离开这个时空后一直在看着你,我把你的思念和难过都看在眼里,我也曾尝试回来,都失败了,为了,我只能为你激活梦境系统。”

“安乐……”苏珏一直沉默的认真听他说着,当知道安乐“死后”并未真正离去本是满心复杂的悲喜相交,末了却是被楚越话里的无奈和苦涩激得心里狠狠一痛,“安乐,无事的,我们如今不是相遇了吗。”

“我知道。”楚越垂着眼帘,回答的声音低低的,好像还带了一点点轻微的鼻音。

苏珏有些慌了,努力盯着面前人的脸又道:“既有机会重逢,我们便要好好的,九年李你一直在另一个时空看着我,我真的开心。原来我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孤寂。”

“我知道。”

这回答的语气声调跟之前没半点不同,楚越依然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安乐……”

“十三……”楚越终于抬起头来,却是唇角上扬,表情甚是慧黠生动,

“十三,其实每次看见见你因为想我哭的稀里哗啦的,我都觉得你哭的很丑。”

苏珏想也没想就在这个笑得一脸挪揄的楚越的肩上锤了一拳头。

可到底没舍得用半分力气,然后他自己也慢慢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仿若一切过往都随着两人的笑容烟消云散,只是苏珏眼底残留的湿润一直被楚越看进心里。

二人相对而坐,说出的温情脉脉,情谊缱绻。

“哥哥!”

这时小苏元突然极快的从外面冲了进来,一头扑进苏珏的怀里。

楚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第88章 燕尔卿卿

仲夏时节, 天气炎热。

青莲先生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天刚蒙蒙亮便披衣起身,却又无事可做, 行至屋外见天色仍有些氤氲,犹豫着要不要再回去睡一会儿。

正踌躇时,在屋后练剑的沈爷已回来, 见青莲先生郁郁立于廊下, 不由失笑, “先生, 怎么醒的这么早?”

他几步上前,收剑回鞘,“是在想公子?”

青莲先生看他一眼, 不语。

沈爷将外衣披在青莲先生的肩上, 陪她一同回屋,“今日是郡主和公子成婚的第一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过的。”

青莲先生替他把剑挂在墙上,眸色深幽, 思绪飘到了别处,“也不知此事到底是好, 还是不好。”

他们已远离朝堂多年, 当年的颠沛流离, 险象环生还历历在目, 到如今也才安定不过十几年。

没想到兜兜转转, 还是与朝廷有了牵连。

是福还是祸, 谁也说不准。

这一步棋, 青莲先生没有看懂。

她只知道天家无情, 大祸临头也不过笑谈之间。

那时她还心存天真, 心里拱着一团火,不信宠她如珠似宝的哥哥竟如此狠心。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的哥哥为了权利不惜将她送入泥潭。

她怕苏珏会重蹈覆辙。

“先生,莫要担心,我相信公子自有分寸。”

见青莲先生忧心忡忡,沈爷开口劝慰。

“但愿如此吧。”

青莲先生回过神来,冲着沈爷清浅一笑。

……

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但苏珏与楚越的新婚之夜却没那么温柔缱绻,因为他们给小苏元讲了两个时辰的故事。

小孩子精神,一直缠着他们。

谁家的新婚夜是这么过的啊!

小苏元:就是喜欢哥哥和姐姐讲故事。

苏珏,楚越:……

婚礼过后,郡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家仆虽喝多了酒,但大都惯了早起,却又一同地压低了声量。

免得惊了新婚燕尔的郡主和公子。

殊不知楚越照旧去了军营操练,苏珏倒是睡得安稳。

不过管家和仆婢也都懂事,直到日上三竿才端着洗漱用具进屋伺候。

因是新婚第一天,苏珏穿了件浅红色的纱袍,坐于镜前绾发梳髻。

一想到昨夜的种种,苏珏便忍不住笑,小苏元过来掀起幔帐,见哥哥眉眼弯弯,也笑了起来,“哥哥,高兴?”

苏珏起身,抬手捏了捏小苏元的小脸,“高兴。”

小苏元歪着头,不解其意。

哥哥为什么高兴?

不过哥哥高兴,他就高兴。

昨天,他很开心,

因为哥哥很开心,

姐姐也很开心,

大家都很开心。

昨天大家都穿的很红,很好看。

还吃了好多好吃的。

哥哥和姐姐还对站着鞠躬。

他觉得哥哥穿的红色特别好看,姐姐穿的也好看。

当然,他穿的也好看。

所以,他真的很高兴。

梳洗完毕,之后苏珏便去了书房。

一个多时辰过后,楚越和将士们操练完毕,她听闻苏珏去了书房,便直接也去了书房。

刚进屋却吓了一跳——只见苏珏端坐桌后,桌上是几堆半人多高的卷宗书籍,苏珏一边翻看一边奋笔疾书做着摘要。

“《税务纲要》、《农耕杂记》、《广纳贤才》、《帝王心术》……”

楚越凑过去瞅了一眼,差点两眼一黑。

要不要如此内卷!!!

“来,我一个人看得乏味,你来了,正好陪我一起。”

苏珏抬头浅笑,楚越心中警铃大作!

救命!

……

月上中天,万物皆息。

冀州王下榻的驿馆的书房仍是烛火炽亮。

灯火摇曳通明,李书珩同李明月整理着当日被祭祀孩童父母的名单。

他们每落一笔,都是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触目惊心。

所以他们李家不能袖手旁观,悄悄给他们送去粮米银钱。

虽然换不回他们孩子的命,但总梦维持住生计。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聊胜于无的补偿。

李元胜则负手立于窗下,陛下派人赐下的琉璃鸟就在窗前,她想起刚收到的密报,雍州境内似有异动。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风雨欲来啊……”

……

于阗国来朝,进贡了不少珍稀之物,其中有十二只琉璃鸟。

此鸟通体碧蓝,唯翼尖与尾羽上稍带湖绿,日光下鸟身流云溢彩,色清透如琉璃,令人难以移目。

楚云轩于御座上瞧了几眼,觉得鸟儿机敏,却也不过是只鸟,任人玩弄。

下朝后进贡之物一部分由人送入府库,其余的则分予王公贵族,而那十二只琉璃鸟被楚云轩分别赐给了九州诸侯。

是夜,楚云轩难得没有烧香拜神,反而是饶有兴致地逗弄着琉璃鸟,看着神色惬意。

“灵均,寡人问你,你觉得这琉璃鸟如何?”

“琉璃鸟也算少有,但天下再珍贵的东西也都是陛下的。”

“是啊,天下都是寡人的,什么琉璃鸟,就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楚云轩嗤笑一声,手上还在逗弄着鸟儿,鸟儿聪慧,在金笼中百般讨好。

它也知自己命运几何。

“灵均,你看,它倒是会讨人欢心。”

若眼前之人没了欢心,琉璃鸟便只有死路一条。

“回陛下,是很有意思。”中贵人灵均讪讪笑着,陛下是在敲打他,还是别有深意?

“灵均,嘉成郡主已经成婚,你觉得寡人要不要召见她的夫婿呢?”

话锋一转,楚云轩又提起了苏珏之事。

“回陛下,那人身份卑贱,陛下大可不必将他放在心上,召不召见都是陛下隆恩浩荡,谅他也敢心生不满。”

斟酌了片刻,中贵人灵均才如此回道。

“寡人哪有资格召见他,说到底,他为君,寡人为臣,暂时还是不见的好。”

楚云轩阴恻恻地笑着,金笼里的琉璃鸟感知到主人的压抑冰冷,不安地抖了抖羽毛。

月光清冷,人也清冷。

……

新婚第三日,苏珏带着楚越回了十二楼去拜见青莲先生。

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青莲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珏与楚越。

二人看着亲密无间,倒真的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她总觉得苏珏似乎与这位郡主并非相识不到半年。

待苏珏携楚越离去后,青莲先生坐在堂前静静的看着院中的石榴树,似乎有些怅然。

从十二楼出来,苏珏和楚越又去了埋葬赵安乐父母的地方,二人一起祭拜了二位老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无名村里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只能在记忆里回味。

实在可叹。

晚餐时,郡主府里井然有序,只见苏珏把一些剥好的蟹肉放进楚越的碗里。

林叔笑道:“公子,郡主不吃蟹。”

苏珏淡淡一笑,并未停止动作,肯定地说道:“郡主喜欢吃。”

“公子这话如何说起?”

楚越尴尬低头,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苏珏。

苏珏眼神狡黠,:“郡主只是懒得剥蟹。”

林叔愣了愣,随后了然,不再言语。

楚越尴尬的不行。

夜晚,楚越洗漱后穿着薄薄的中衣,在内室的书架上翻阅。

忽见有一整栏满满都是九州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历史人文的书籍,还细细作了批注。

更有关于自北燕至西楚所有的战争的战略部署,密密麻麻。

楚越正看的聚精会神,苏珏轻轻进来,走到楚越边上,楚越看了看他,苏珏柔柔道:“这些书我就是闲来无事,看看。”

楚越看着他,心里明白,这九年里,他怎会“闲”?

他每一点点时间都宝贵的很。

楚越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轻轻抱住了苏珏。

月色入户,一对璧人相拥,无声胜有声。

忽然,楚越看到书架底下有一个盒子,她从苏珏怀里仰头,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苏珏脸一红:“嗯……没什么……”

楚越心下生疑:“嗯?”

她伸手去取,盒子上积着灰尘,想来尘封已久。

楚越忍不住好奇,打开盒子,翻开书,脸“刷”的红了,盖住了书。

苏珏有些尴尬,脸也红了起来,欲抽走楚越手上的书。

楚越鼓起勇气看了看他,竟然握紧书,没让他抽走,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觉得……我有必要……我不太懂……”

空气突然安静,气氛暧昧,苏珏在她耳边轻轻道:“这种事,确实需要熟能生巧……”

嗯?

熟能生巧?

楚越摇头撇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耳廓的微红却是无论如何也消退不下去了。

苏珏也意识到了,手指不停地捻着外衣的袖口,有些尴尬地走向门口,说:“夜,夜深了,我叫人去拿清水葛巾,你擦擦脸吧。”

“好……”

净手擦脸后,楚越欲取下头上的最后一支发钗,谁知那发钗上的金箔缠住了几缕发丝,解了几下居然扯不下来。

楚越正无奈地低下头,想照着铜镜看看发丝是如何被缠住了,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三下五除二帮她取下了发钗,又用手指温柔地顺平了她的头发。

手指被发丝中萦绕的清香包围,灯火摇曳着,映着铜镜中清丽的面容。

金钗落地。

手渐渐抚上朝思暮想的面容,愈加浓重的呼吸间,缱绻氤氲的室内有罗衣摩擦落地的声响。

烛火爆,绣幄宵长情馥郁,掩住了吟哦。

香衾暖,一对璧人留小影,盖住了春宵。

东方渐白,楚越醒来时,发现旁边之人仍然熟睡,倒是仔仔细细看起苏珏来。

当年的少年苏十三已然长大,仙芝玉貌,姿容无双,一举一动甚是好看。

楚越忍不住轻轻亲了苏珏的嘴角一下。

苏珏稍稍动了动,楚越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其实苏珏也已经醒了,被楚越偷亲后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他微微睁眼,见楚越闭着眼睛装睡,顿觉她可爱顽皮,翻了个身,把楚楚搂在怀里,轻轻亲了她一下,继续安睡。

第89章 花月秋风

八月下旬, 花草树木尽已变了色彩。

落叶,落花洋洋洒洒,招招摇摇。

肃杀的深秋将至, 但它们却硬是展脱出一股勃勃的英气与灿烂。

纵然下一秒叶落枝枯,也不应吝啬这一刻的风采。

李书珩一身淡蓝色夹衣长衫立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下,轻轻伸手触摸粗糙结实的树干, 若有所思。

身后有轻捷脚步声踏着落叶而来, 他转过身, 看见苏珏着一身荼白色云锦慢慢走来, 袖口和裙摆尽是大朵的缠枝海棠花。

他穿行在枫树林中,仿若与此间世界格格不入。

“世子怎么有时间与苏某相约。”苏珏折了残枝,语气中满是调侃。

“不是苏先生给我递了信吗?”李书珩转过身, 一派端庄。

“是。”

“那先生是约我出来游玩的吗?”

“自然不是, 苏某还是给王爷与世子送礼的。”

苏珏扔了残枝,满面严肃。

“什么礼?”李书珩也一脸正色,

秋风吹过,扬起落叶纷纷, 苏珏将话题又转到了冀州灾情上,

李书珩沉声叹气:“冀州出现灾情, 本应由父亲做主, 陛下却让王大人来横插一手, 摆明了是想在其中做文章。”

苏珏劝慰道:“世子不要着急, 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李书珩一听, 往前凑了凑:“苏先生有什么法子吗?明月急得的都说恨不得有个雷劈在王大人头上。”

苏珏微微一笑:“确实有个雷要劈在王大人头上了。”

“哦?”李书珩挑眉。

“世子何需试探, 苏某愚钝, 却也知道这雷什么时候劈, 且看王爷何时动手罢了。”

李书珩大喜:“先生果然聪慧。”

于是二人说起日前荆州官员给王大人送礼的车队还在路上, 而此事李家与十二楼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时那车队正悄悄往雍州而来。

“荆州灾情最是严重,据闻已有灾民饿死,荆州官员不思赈灾还想着送礼,其实说到底陛下也知道此事,只要不过分,他便不会管。”

苏珏叹了口气,眼含悲悯,“君者,源也,为君者尚且如此,又怎么奢求下面官员能够清正廉明。”

“苏先生说的极是,事情若不闹大,陛下根本不会在乎王大人收点小小的贿赂。”

李书珩语气含笑,说出的话却极有分量,“官员贪渎,陛下偏私,但还有杨丞相持心中正,朝中虽多有枉法之徒但也有不少杨丞相这样的忠耿之臣。”

“所以世子是想借杨丞相的手揭露此事。”

苏珏说的笃定。

“难道先生不是如此心思吗?”李书珩反问。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待苏珏回到十二楼,就看见季大夫福婶等人围在厨房外。

他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小苏元呢?

往日只要他一回来,小苏元是第一个出来的。

今日是怎么了?

大家为何要围在厨房外面?

还是青莲先生同苏珏讲清了缘由,嘉成郡主正在厨房里忙活,说要给他做一碗面,小苏元则是在里头玩面团。

正说着,楚越举着托盘从厨房出来,身后还跟着小花猫似的小苏元。

楚越脸上身上也沾了不少面粉,一看便知是小苏元调皮弄上去的。

“你回来了,正好,尝尝我做的阳春面!”

苏珏噙著笑,一手拉着楚越,一手拉着小苏元,便直奔房间。

“慢点,慢点,我的面!”

一路上,楚越都小心的护着面碗,苏珏心头一暖。

这样的日子,他盼了许多年。

等回了露落园,沈爷早差人送了水进来,苏珏取过架上的毛巾,沾湿拧干了便把像是小花猫一样的小苏元给擦拭干净,又在屏风后给自己换了件新衫。

楚越坐在另外一头拿水净了面,等苏珏换好衣衫后,自袖中取出两个小扁盒递给她,“我自己制的胭脂膏子跟水粉。”

苏珏也有些不好意思:“特意为你制的。”

又在心里补了句,不知你喜不喜欢。

楚越含笑接过,一脸甜蜜,“谢谢……十三……你,你先吃面,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随即转过身对镜匀面,并拿细簪子挑了胭脂抹唇,又用点水化开拍了拍脸。

楚越透过铜镜往后看去,苏珏正坐在桌前小口吃着面。

就像那年,海棠花树下,她也是给他端了一碗面。

一切何其相似。

岁岁年年,终得此愿。

……

天道昭昭,天光姣姣。

荆州官员一事经过李家与苏珏的一番操作果然令朝野震惊物议沸然。

楚云轩在觉大失颜面的情况下虽仍袒护了王大人,但也夺了他赈灾的差事,还是将这事推回给李元胜一家。

李书珩写信致谢于苏珏,之后便快马加鞭随父亲日夜兼程赶回了冀州。

……

白露已过,秋霜初降。

露落园,苏珏与楚越正坐在树下喝茶。

一阵秋风吹来,苏珏用手帮楚越拢了拢耳边被吹乱的黑发,楚越笑着问道:“笑什么?”

苏珏弯了弯嘴角:“……也许是看见你在笑吧……”

楚越笑意更甚,苏珏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幕刚好被沈爷开门时,小暑儿从门外见到。

主人看嘉成郡主的眼神,那么炽热、那么温柔、那么眷恋、那么宠溺,似乎连眨眼都不舍得眨。

小暑儿呆了呆,她从小跟在主人身边,主人谦谦君子,儒雅轻言,但面对在外人时语气清冷,目光更是透着寒意,语言更是简单,绝不对她多说一个字。

她何曾见过主人对一个女子有如此眼神。

就连与主人交好的韩大人,主人也不曾有过。

沈爷进来,行礼道:“公子。”

苏珏转头道:“什么事?”

沈爷道,“公子忘了,今日是小暑儿和小招娣得正新名之日。”

“苏芷若,苏芷纭,这两个名字我已给了先生,待这边事了,我自会出席。”

苏珏并没有松开楚越的手,语气平缓。

倒是楚越一张俊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有事,我也得回军营一趟,晚上我们一起用晚膳吧。”

楚越自己抽回手,起身离开。

“好。”

苏珏略微挑眉,目送楚越离开。

门外的小暑儿将一切看在眼底,眸色中略带艳羡和心酸。

可她转念一想,罢了,主人幸福就好。

能与主人同姓,也算一种荣幸和缘分。

她,知足。

……

待十二楼这边事情了结,苏珏立马回了郡主府。

此时,天色已晚,苏珏并未见到楚越的身影。

他心想,楚越或是有事耽搁了。

行过回廊时,苏珏见林叔英迎面而来,“公子。”

他躬身行礼,“郡主让奴才来告诉公子一声,她要出府一趟,晚上便不能陪您用膳了。”

苏珏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知道。

生怕苏珏多心,林叔特意补了句,“郡主是去城外的青峰山上祭奠亡魂,不是故意与公子爽约的。”

楚越征战随军三年,几场战役下来死伤颇多,她于是在青峰山的宝华寺中为逝去的战友点了长明灯,年年相祭,中元节那日她与苏珏大婚,错过了她便想在今日补上。

苏珏一时怔住,立于廊下,默默良久。

……

这一日,楚越果然回来得很晚,苏珏用完了晚膳,又给小苏元讲了些故事,还不见楚越回来。

“哥哥!”

伏在膝上看苏珏剪纸的小苏元忽然出声,“错啦!”

少年笑嘻嘻地指了苏珏手里的老虎,已被剪成了莫可名状的动物。

苏珏回过神来,含笑把剪纸递给小苏元,顺口胡诌道,“这就是小老虎呀!”

言罢起身唤来下人,“郡主还没回府么?”

算一算路程,也该回来了啊。

“回公子的话,郡主刚回来,一人去了马厩。”

苏珏微微皱眉,犹豫片刻,还是命人提盏灯来,孤身往府里的马厩去了。

天色已晚,不见星月,马厩中漆黑一片。

唯一的光源便是苏珏手中的灯笼,隐隐照出楚越立于远处,一手牵马,一手抚摸马头。

马儿立于原地,后蹄轻踢尘土,踏踏不绝。

苏珏脚步轻巧,却瞒不过习武之人,楚越转身,见了来人,温言叹道,“十三,你来了……对不住,今日没有陪你……”

“这有什么。”

苏珏轻轻一笑,即便烛光微弱,也能感觉到楚越心情沉重,“我知道你重情,但……”

“十三,我明白。”

楚越点了点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她微微苦笑,“十三,你看这匹马,它原本是裴浩的坐骑,如今主人不在,它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楚越哽了声,无法续言,苏珏轻抚伤痕累累的马儿,那马似乎感觉到了面前两人的悲伤,低头蹭了蹭两人的掌心。

“岹爻之战,我军虽胜,裴浩却永远回不来了,他是为了救我才会……”

楚越的语气无甚起伏,似已麻木,但苏珏却能感受到她汹涌的情绪。

他心有不忍,开口劝慰,“他是为了国家捐躯的,是死得其所,来生他必会顺遂。”

“嗯,一定会的。”楚越点了点头,心里的阴霾淡了许多。

风乍起,灯笼已熄。

苏珏瞧不见楚越此时的模样,他转而看向那匹马,“夜来无事,不若我们策马夜游,可好。”

楚越趁势与苏珏十指相扣,“好啊。”

“那我再去那边牵匹马来!”

言罢,楚越匆匆去另一边去牵马。

苏珏不知楚越为何落荒而逃,静了片刻,满目温柔。

第90章 寒梅晓春

西楚贞平三年腊月, 楚云轩并未返回长安,而是继续留在行宫。

腊月二十,雍州下了第一场雪。

雪后的行宫, 银装素裹,宛如仙境。

将近年关,行宫中各处都开始忙碌起来。

往年在长安, 每届冬夜初一于子初后, 楚云轩都会焚香接神, 燃爆竹用以致敬, 连霄达巷,络绎不休。

如今在行宫也不例外。

宫人们一波接着一波往大殿内添放炭火,挂上祈福香囊, 擦净几案摆放。

金光闪闪的新烛台插上蜡烛点燃。大殿的地面映照出宫人们各自忙碌的身影。

王室祭宗庙, 拜社稷,臣民置酒设案。

各自期盼着来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

接神之后,自王公以及百官, 均应入朝朝拜。

貂裘蟒服,道路纷驰, 真有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之盛, 诚太平之景象也。

为了喜上加喜, 楚云轩特意在此日为太子楚天佑赐婚, 太子妃出身西楚宗室, 身份贵比公主。

二人看起来天造地设。

原本是皆大欢喜的喜事, 谁也没有想到, 太子楚天佑竟然当众抗旨拒婚, 甚至以死相逼。

引得楚云轩勃然大怒, 虽有张皇后出面求情,楚云轩依旧直接下令将太子楚天佑禁足。

同日,夜色初降。

承文将军夜观天象,太极北辰接连暗淡,觜�、参二星光亮异常,此星象直指冀州之地恐生不祥,连累国祚。

唯有冀州王一家诚心祈福静修方可化解。

为保国祚,楚云轩连夜下旨禁足李元胜一家。

……

太子与冀州王同时被禁足,这个消息在九州掀起轩然大波。

腊月二十五,雪停。

陆羽守在院中,盯着士兵们操练,所有人的士气都不怎么高涨,

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因一介方士的一番挑拨,堂堂诸侯竟被禁足。

真是荒谬!

底下人还在为王爷一家鸣不平,李元胜本尊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此刻的他正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自家内院的小水潭旁垂钓。

李书珩兄弟二人也陪着父亲,父子三人还起了好胜心,倒要看看是谁钓的多。

一家子心态轻松,丝毫不受影响。

……

腊月二十九,大雪。

太子被罚去边关守城,太傅杨丞相与刘将军也一同前往。

楚云轩竟是连除夕也不让太子在行宫过。

实在教人唏嘘。

……

腊月已近,除夕将至。

就在除夕前几日,十二楼上下又是打糕蒸馍,又是扫陈洗衣,实在是无比辛劳。

好不容易到了除夕这日,却也不算轻松,除了贴新画新春联,还要准备祭祖的事宜和年夜饭的菜色。

林宸写的一对桃符早已端正挂好了,小苏元抱着一桶糨糊到处爬高走低,将喜气洋洋的红色窗花贴的到处都是。

季大夫依旧没个正型,站在院中对小苏元的活计指手画脚,不是说人家春联贴反了就是说窗花贴歪了。

小苏元气不过下来想跟他吵,可又吵不赢。

只能大眼瞪小眼,小苏元又被他抹了一脸窗花上的红色染料,最后不高兴地冲进屋里找苏珏去告状。

小苏元气鼓鼓地顶着一张花脸进来时,苏珏正坐在窗下,无聊地翻看一本小说话本。

讲的不过是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没意思的紧。

他有些心不在焉,楚越今日要去行宫与宗室之人一同参宴,怕是过了子时才能回来。

“小苏元脸上是被季爷爷弄上的染料吗?”

小苏元用力点头:“哥哥,季爷爷,坏!”

苏珏莞尔,“快过来,让哥哥给你擦一擦。”

给小苏元用手巾擦了脸,又喂了几块平常不许他多吃的糕点,苏珏这才带着小苏元在廊下闲逛。

彼时,季大夫被福婶拉进厨房帮忙,累得气喘吁吁。

他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却见苏珏和小苏元这一大一小居然在廊下靠着火盆看猴戏似的看他干活。

“嘿,臭小子!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就坐那儿什么也不干?”

他上前几步,“还敢当着我的面吃烤橘子!”

小苏元避开季大夫抢橘子的手:“哼,不给你。”

“好你个小苏元,不怕我给你吃黄连了……”

“哥哥……”小苏元往苏珏身后缩了缩。

福婶洪亮的声音适时在厨房里响起来:

“季大夫,您的肘子到底还吃不吃了?”

“吃,肯定吃啊!给许攸那小子也做一个!”

“对了,学堂那边也会来人!”

“季大夫,沈爷已经去接她们了!”

众人一阵忙碌,等祭完祖后天已黑透,城中也开始陆续有烟火升空。

十二楼自是也不例外,又因着今年多了个爱玩爱闹的小苏元,沈爷前几天就备好了成箱的各色烟火。

第一个,也是最大的烟火自然还是由青莲先生来放。

她燃着引信后退到门廊下,看烟花筒中喷出耀眼火光,随着一声沉闷的爆裂声响,烟火曳着闪亮的长尾升空,炸成五光十色的火雨,又像瀑布般垂落下来。

众人欢呼雀跃,纷纷挤去院子里放烟火。

苏珏无奈摇头,倚在廊下,偏偏又想起楚越来。

宫里规矩繁多,祭礼和年宴都是重中之重,楚云轩又信奉长生,规矩是只增不减。

楚越本来还要苏珏也陪他一同在行宫宴饮守岁,可苏珏却道:“我非皇室宗亲,又出身颇有争议,若真去到陛下家宴上与各位宗室亲贵一同守岁,指不定要被朝中坊间议论成什么样子……更何况十二楼的大家都盼着我回去过年呢。”

说罢看见楚越满脸委屈的样子,不禁捏捏他的手指:“就算我去到宫宴上,一举一动都要守规矩,又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嫌拘束我还觉得不自在呢,我们来日方长……”

楚越神色稍和,瞥他一眼:“对,来日方长,过了除夕的子时,我争取回来,好不好?”

苏珏含笑点头。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楚越在宫宴上又是何等情形。

苏珏想到她那委屈的神情,心想明年除夕干脆遂她的愿好了。

“臭小子,此夜此时还在挂牵着郡主呢,还真是上了心了。”

他思考得入了神,连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个季大夫也不知道,对方突然出声,倒吓了他一跳。

又发现自己心思被人撞破,一时羞赧,平复了几息才道:“季大夫,我……”

“臭小子,别说你没有啊!”

季大夫的眼神里写满了“你就装吧。”

“咳咳……”苏珏假装低头咳了两声。

“其实,郡主这姑娘是挺好的,对你也不错,你喜欢也是正常的。”

季大夫自顾自地说着,苏珏已是满脸羞红。

见苏珏颇有些扭捏和不自在,季大夫便不再逗他。

“臭小子,他们烟花都放完了,你抓紧进屋,一会该吃饺子了,先生也要发压岁钱了!”

苏珏这才发现偌大的庭院里除他和季大夫外只剩个无聊地踢着空竹筒的小苏元,顿时哭笑不得,“小苏元,我们回去了!”

“好!”

今年的十二楼也同往年一样,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饮酒说说笑笑,热闹得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生出勃勃的喜气。

福婶特意将苏珏和小苏元面前的矮桌布置得无比丰盛:“公子一定要多吃些,小苏元也是,长得高高的!”

苏珏粲然:“好嘞福婶,我一定多吃,今年您辛苦了。”

福婶笑眯了眼:“哎,大家也都辛苦了。”

小苏元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一抬头,活像一只仓鼠。

福婶看了一眼大快朵颐地小苏元,心满意足,之后她接了青莲先生双手递来的红包,乐呵呵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屋里的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涌上来给先青莲先生拜年,然后给苏珏拜年,青莲先生和苏珏一律派了重重的红包下去,再加一句“过年好”。

挣得人人喜气洋洋,脸上带笑。

吃过饺子,小苏元和季大夫前后追逐,又引来一片笑声。

众人笑得够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去守岁。

苏珏取了砚台狼毫,亲手为消寒图的第六朵梅花填上第一瓣红色。

这消寒图还是楚越送来的。

冬至当日,楚越特意来了一趟十二楼,只为郑重其事地亲手把这幅消寒图挂在他房间的墙壁上。

挂完又寻来一罐朱砂,他握着她的手涂下了第一瓣红色。

“如今新年赶上立春,想来会是个好年。”

添完花色,苏珏笑道。

……

快天明时众人尽散去,苏珏正准备休息就寝,却听得门外“笃笃”作响。

他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推开一条小缝。

一只尾巴上系着红色蝴蝶结的漂亮三花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它安分地停在苏珏的脚边,一双黑豆般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苏珏低头认真瞧着,还伸手摸了摸三花猫的脑袋:“是她叫你来的吗?”

三花猫“喵”了两声,露出脖颈间一枚翠绿的平安扣。

“小家伙……别动……”

苏珏抱起三花猫,并解下那枚平安扣。

“小家伙,你来了,她呢?”

苏珏挠了挠三花猫的下巴,心里期待着某人的到来。

“十三,我在这。”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苏珏话音刚落,门外又笃笃作响。

说话的声音苏珏再熟悉不过。

是楚越!

苏珏迫不及待地推开门,一雪莹白下,楚越一身火红,笑语盈盈,“我来晚了。”

“不晚,有你在,正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