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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攻略 上品俗人 19935 字 2个月前

一身青衣温和有礼,言谈举止间的气度与一位姓许的故人似曾相识。

正巧,眼前之人也是姓许。

一番客套之后,许攸也坐了下来,还未说话,季大夫就开口道:“听先生说,你也是大夫,此次来十二楼是来找我们小苏珏和一位素未谋面的故人的?”

许攸听到“故人”二字心中微微一惊,不过面上并没有显露什么,笑着回了一句道:“正是,不想苏先生有事不在,故人也未找到。”

许攸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打量着季大夫,和他祖父一般的年纪,

下一刻,前来布菜的福婶接话道:“素未谋面故人,那如何能找到?”

“只要有缘,自是可以。”许攸带着笑意回道。

“听那臭小子说,小友医术了得,不知小友师从何人?”

“许某师从祖父,家中世代行医,只是家中人丁凋敝,如今许某乃是孤身一人。”

“难为小友了。”季大夫不禁感叹,他那位故人也不知是生是死,记得最后一次分别时,他已经做了祖父。

如今看见同样姓许的许攸,季大夫难免勾起往事牵连。

“世事无常,也莫说难为或不难为,祖父一生清白,临终前只有一事牵挂在心。”

见季大夫已经起了动容,许攸循序渐进,慢慢将话题深入。

果然,听到许攸如此说,季大夫连忙追问下去,“冒昧地问小友一句,你的祖父有何心愿未了?”

“祖父说,他有一位至交故人,他们二人共同研究编写了一本医书,岂料医书未成,那位故人不见了踪影,所以医书只写了一半,祖父心心念念的便是再见故人,然后一起完成那本医书,只可惜祖父没有等到这一天。”

再次提及过往身世,许攸努力抑制心中的激荡,饶是如此,他还是声音颤抖。

同样声音颤抖的还有季大夫,他一脸不可置信地急切,那是青莲先生等人从未见过的。

季大夫震惊的目光死死落在许攸身上。

半晌,众人才听到一个努力克制着情绪的声音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小友,你祖父可是许巍!”

季大夫一脸期冀地看着许攸的嘴一张一合,他希望许攸说出的答案不会让他失望。

“祖父正是许巍。”

许攸没有让季大夫的希冀落空。

果然,果真!

季大夫猛地站起身来,手边的茶杯被他碰落,哐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一点也没有反应,只是踉跄的起身去书架上找寻着什么。

青莲先生见此情形,默默地招呼其他人先行离开,药堂里便只剩下许攸和季大夫。

堂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中,

在听到许攸回答的那一刻,季大夫只觉得耳边一片茫然,什么都听不见,无数过往回忆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

如梅雨时节连绵不断的雨水,淅淅沥沥,不曾断绝。

许巍,他此生的至交好友,师出同门,他们的医术不相上下。

自打他认识许巍时,他便是沉稳的,倒是他性格不拘,没少在师傅跟前惹祸,每次替他善后的都是许巍。

后来,他们一同进了太医院,成了达官贵人们妙手回春的御医国手。

因为见识日益增进,二人约定一同编写一本旷世的医书。

然而事情并无十分圆满,二人性格不同,际遇也大不相同。

他性格活泼不拘,倒是在镐京吃得开,尤其是受河洛公主,也就是青莲先生的赏识。

他这一生很少佩服什么人,青莲先生是第一个,许巍是一另一个。

就连建安帝也入不了他的眼。

话说回来,许巍因为太过沉稳的性格在太医院颇受排挤,后来干脆辞官回乡,他再三挽留,许巍也还是回去了。

之后他们经常书信往来,偶尔他也会去冀州看一看这位好友。

离了官场,许巍在冀州的日子过得舒心了不少,他开了一家医馆,娶妻成家,一年后就有了女儿。

而他呢,依旧在太医院沉浮。

再后来的十几年之后,青莲先生出了事,他也跟着先生出了宫廷,最后一次和许巍联络,他已经做了祖父。

之后的之后,便是再无消息。

如今许巍的外孙好端端地出现在他面前,季大夫自是激动。

他没想到,许巍竟已经不在人世。

在书架上寻了一会儿,季大夫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正是他后来所写的那本医书的另一半。

此刻,季大夫像捧着什么珍宝般的虔诚,他将医书交给许攸,许攸也难掩激动地翻开看了看,和他手上的医书内容正能合成一本。

“季大夫,您看,这是我祖父留给我的,和您手里的恰能合成一本。”

许攸从怀里掏出一直珍藏的医书,二人将两本医书放在一起,都是心绪万千。

时隔多年,这既是医书的合而为一,也是两个挚友灵魂的重逢。

……

风声朦胧婉约,揉碎世人的喜怒哀乐,消散在之中。

楚越立在小院的门前,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小丫鬟们嬉笑的声音。

她默了片刻,又走回房中。

这几日小院越发清静,送来的饭食也越来越简单,无非馒头米粥,再加上一小碟炒青菜。

对于楚越来说,吃食都是果腹的,况且她儿时吃的还不如这些。

回到房中,她本想补上一觉,却又怕再起梦境,梦里总有人同她说话。

那人长着和她一样的面容,她还说她可以帮她。

每一次梦醒,楚越都心有戚戚,不知自己是得了什么臆病。

帮她,如何帮?为何要帮?

细细想想,楚越又多添了几分恐惧,莫不是谎言成真,她真的身负不祥?

楚越不清楚,也很害怕。

……

中午吃了饭食,在郑刚的张罗下,一艘画舫入了江水。

此时风浅,船行自然是慢的。

苏珏裹着狐裘打开了舱门,“沈爷,走,去外面看看。”

“好啊。”

二人出了船舱,郑刚正站在甲板上钓鱼,动也不动,很是专注。

郑刚从前也是受过训练,这耐性也可见一斑。

苏珏也不打扰,接了鱼竿缠饵投江,与郑刚隔了数尺,也稳稳投竿。

“钓鱼需静,不知郑大哥可耐得住?”

“公子,那是自然。”

郑刚抬头,看了看苏珏,然后笑笑了笑,笑那容很有生命力和感染力。

苏珏回笑点头示意。

至于沈爷,他拎着酒壶向郑刚和苏珏虚抬了抬做了应答,然后自顾靠在一旁舒服的抿酒。

这酒是先生亲手给他酿下的,入口甘之如饴。

一时间,三人谁也没开口。

春日和煦,江风轻浅。

江水自船底划开,并拖出长长的波纹,加上迎面微湿的江流气息,整个人骨头都带着犯懒了起来。

颇有种消磨时光,诸事无忧的平和感,委实难得。

“郑大哥,不知你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水底下的鱼儿已经咬钩,苏珏会心一笑,然后回头对着郑刚问了这么一句。

郑刚虽未立马答话,但手里的鱼竿微微晃动,怕是也钩住了一条大鱼。

他迅速抽回鱼竿,本以为是条大鱼,却钓了个空。

于是郑刚收了鱼竿和鱼线,然后反问苏珏,“公子觉得我之前是做什么的?”

第57章 时空交换

燕草如碧丝, 秦桑低绿枝。

那日在江上钓鱼,他们收获颇丰,苏珏回去时给那孩子取了个名字, 就随他姓苏,单名一个元字。

取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意, 旨在他将重获新生。

并且经过和郑刚的一番交谈, 苏珏知晓了山里的这些兄弟基本都是当年北燕王位浮沉下的可怜人。

剩下的, 也都是被逼无奈的普通百姓, 没法子才上山来讨个活路的。

据郑刚所说,他早年间是个屠户,日子虽算不上富足, 但也是小有余钱。

可好景不长, 北燕动乱,他被抓了壮丁,家里钱粮也充了军费,他在军队一呆就是三年, 敌人杀了不少,按理说等回朝时高低能得个小官做做。

奈何他没那个好运气, 被人顶了功劳不说, 还让人发配到边塞服苦役。

边塞苦寒, 他人微言轻, 吃了不知多少苦, 和他一样的, 还有许多人。

数九寒天, 得了寒症也无人看顾, 说到底就是等死。

若不是先生救下他们, 他们早就埋骨边塞了。

后来,他们逃了苦役,又上了山,做了逍遥自在的守山人。

因为先生的照拂,这山上来了越来越多的凄苦之人,他们一同守着这山,偶尔出去替先生做事,没有不真心拜服先生。

听完郑刚的述说,苏珏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大石头。

王朝还算安稳时尚有苦命人,若是生逢乱世,只会是更加难过。

“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临回去时,苏珏对着江面吟了此诗,沈爷默默地铺好笔墨记下他方才所说。

郑刚大约也是听懂了,看向苏珏的眼神越发崇拜。

山里日子一日一日的过着,苏珏又心血来潮地替他们所在的山峦起了个名字。

浮玉山。

郑刚等人欣然接受,立马去刻了个浮玉山的木匾,兴致勃勃地挂了起来。

今晨,郑刚让人煮了馄饨,苏元显然是喜欢的。

因着苏珏连日来的调教,他已经不再抢食,给多少,吃多少。

至于苏珏怎么看出来苏元喜欢馄饨的,那是因为他吃完下意识又看了苏珏一眼。

十分简单的动作,苏珏了然一笑,让沈爷又给苏元加了小半碗。

贪多无益,苏珏向来是极有分寸的。

吃过早饭,苏珏打算让沈爷带着苏元去后山历练。

山里寒冷难耐冬天渐渐过去,如今已是开春,融雪早化。

梅花开得渐渐少了,只是几日的功夫,从迎春花到桃花,浮玉山之上也热闹了起来。

不过苏元总静静的跟在苏珏身后,再多热闹,也未曾看进眼底。

是以,今早饭毕,苏珏依旧读书下棋,沈爷则是带着苏元去了后山。

他放了百十只鸽子让苏元去抓,却只给他一柱香的时间。

于沈爷而言,苏元只是他手里受训的棋子,而公子需要一个侍卫。

这孩子又资质不错,仅此而已。

他会替公子将这把刀磨的锋利些。

苏元看着那些乱飞的鸽子先是歪了歪头,然后双手双脚同时触地,做的是野兽狩猎的准备。

见此,沈爷毫不犹豫地对他扬鞭,鞭子正是那日公子驯服他所用的鞭子。

他现在是人,不是野兽。

苏元吃痛,一脸疑惑地看着沈爷。

“苏元,站起来,飞身去抓!”沈爷疾言厉色,苏元眨了眨眼,似是听懂了。

之后立马站起身来,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乱飞的鸽子。

接下来,沈爷抱臂靠在岩石上静静看着。

一个把好刀需要的是耐性,坚韧,毅力,忠诚,还有足够的速度与力量。

苏元还小,还有时间去训练。

……

春夜月明,暖风不绝。

冀州王府,李元胜立于玲珑凉亭之中,凉亭下的清泉鲤鱼游过,李元胜不时撒下鱼食,鱼儿争先恐后,激起的水花如残玉飞溅。

王妃武思言娉婷立于身后,手中捧着浅灰披风。

虽到了春日,毕竟风大,她刚想给丈夫披上,就听他问道,“明月还未回来吗?”

“没有。”王妃武思言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似是“变”了许多。

“混账!”

听到李明月还未回府,李元胜不由得怒喝一声,那水中的鲤鱼立马四散开来。

“王爷,何必与孩子置气。”

然而李元胜对王妃武思言的呼唤置之不理,可见气得不轻。

王妃武思言也不着急,缓和了语气又唤,“元胜,你也知道,孩子自有主张。”

李元胜身子一僵。

夫妻多年,若爱妻以这般语调呼唤全名,便是最后通牒了。

“思言,我又何尝不知。”

李元胜垮着一张威严俊美的铁面,无奈转过身来,“污名保身,我只是气他不爱惜自己的名声。”

“是是是。”王妃武思言含笑上前,终于将披风披在了李元胜身上,“明月胡闹,待他回府,你好好训他就是了。”

“但愿他能听进去吧。”李元胜软了语气,并握住了王妃武思言的手。

听了此言,王妃武思言如星子般明媚的双眸瞬间黯淡,她垂首轻叹,“这孩子聪慧,也执拗,怕是难啊。”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

此时风月此时情。

这一夜,楚越的房间里悄然来了一个“外来者”。

“0034号任务携带者“苏玉三号”,系统任务正在加载,请尽快进入剧情。”

时空隧道中不断响起时空管家催促的声音,苏玉被一股力量大力推动着前进。

苏玉再次穿过来的时候,她的宿主楚越正在睡梦之中。

她立在床前看着睡得不甚安稳的楚越,脑海里涌现的是三日后眼前之人惨死的画面。

她这个嘉成县主因为身负不祥,楚云轩下旨以神火替她驱邪,并为国祈福。

可怜不到双十年华的楚越被烈火活活烧死,死后只有那位林叔替她收敛了骨灰,大夫人偷偷给她立了个衣冠冢,并与林秋月葬在一处。

实在让人唏嘘。

看着对命运还无知无觉的楚越,苏玉的心中涌起一股名为哀痛的情绪。

在这个时代,楚越是可怜可悲的,她也试着奋斗反抗过,却仍旧被命运裹挟。

归根结底,是这个时代的狭隘封建和人心黑暗害死了她。

若楚越生在新元纪,定能幸福快乐。

苏玉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开口轻唤楚越的名字。

“楚越,你好啊!”

“我是来帮你的。”

四周不断有声音响起,仿佛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侵入她的身躯。

只一瞬间,楚越从睡梦中惊醒,她看清了声音的来源,她的房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和她长相一般无二的女子。

正是她之前在梦中见过的面容。

“你,你是谁?为何和我长得一样?”

楚越摸出枕下的匕首,双手握住,一脸警惕地看着女子。

“楚越,我就是你,你是前世的我,我是后世的你。”

苏玉开口解释,楚越却仍是不肯相信。

“无论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来自四千年后的新元纪,你的生命还有三天就要走到尽头,我真的是来帮你的。”

时间不多,苏玉言简意赅,她不希冀楚越能理解多少,只希望她可以想明白离开……

“你说我三天后就会死?”

旁的楚越听的是云里雾里,但那人说她三天后会死,她不全信,却也害怕。

万一呢,万一她说的就是真的呢!

陛下生性凉薄多疑,又信奉鬼神和长生,她的不祥怕是已经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之而后快,陛下岂能安枕!

是以这人所说的话并非全然不可信。

可她说的,楚越又不愿意相信。

“你说你能帮我?”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楚越向苏玉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苏玉却只回答了她一个,“我替你留在这个时代,你去新元纪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新元纪,那是什么?”

见苏玉越发靠近,楚越又往床里缩了缩,显然是不信苏玉。

任谁睡到半夜屋里多出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说着自己三天后会死的话,谁不怕啊!

“你不用怕,我真的是好人!”

眼看楚越根本不相信自己,苏玉就差指天发誓,但她也知道让一个古人接受这些“天方夜谭”有些强人所难。

想到这里,苏玉不由得扶额苦笑。

她这次穿越好像不太顺利呢。

“我不信,万一你哄我呢,万一你将我杀了然后取代我呢?”

楚越将匕首对着苏玉。

“楚越,你现在相当于禁足,一个身负不祥的郡主有什么好让人替代的,替你去死吗?”

说了半天,楚越还是油盐不进,苏玉便反其道而行之,今天晚上她必须要完成这次穿越交换。

她要去找她的苏十三。

“你,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

“不祥”二字戳中了楚越的软肋,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结结巴巴地质问苏玉,同时心里泛起了嘀咕。

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你信我,你去到我那个时代会过得很开心,不用仰人鼻息。而我替你留在这,是因为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苏玉软着语气说完这句话,眼里的温柔快要化作一池春水。

见此,楚越不由自主地去看苏玉的眼睛。

那里面一片干净赤诚,还氤氲着春水涟漪。

这不像会说谎人的眼睛。

所以,她要相信她吗?

第58章 有凤来仪

最终, 楚越选择相信了苏玉,因为苏玉用虚拟屏幕给她看了三天后的景象。

虽然时空管家对苏玉发出警告,但还是

楚越被自己烈火燃烧的惨状吓得脸色惨白, 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就连说话都带着颤抖。

“原来,原来, 我是被陛下下令烧死的……”

“所以, 楚越, 你现在能相信我了吗?”

“我相信, 我愿意去你说的新元纪!”

求生的本能让楚越抓住苏玉这个救命的稻草。

今夜古怪稀奇的事太多,她从不信到相信,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时空管家, 准备传送, 别忘了给楚越安排新元纪课程。”

苏玉话音一落,楚越就被带进了时空隧道。

快到楚越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踏上了新的时代。

当最后一丝光亮在屋中消失,苏玉便成功替代了楚越的身份。

穿越, 成功。

此时,时空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玉三号, 记住, 不可妄图修改历史轨迹, 系统会收回你之前为苏玉四号激活的梦境系统。”

“苏玉, 请选择历史人物身份, 并接受人物能力。”

“时空管家, 我选择女将军。”

面对各种身份选项, 楚越果断选中女将军的身份。

不仅是为了自保, 更是为了更好的与苏珏重逢。

而她的当务之急是走出这方逼仄的天地。

……

那日后山训练直到傍晚, 回去时正好赶上晚饭。

彼时,苏元握着木勺的手,有些颤抖。

不止如此,苏珏还看见了苏元手臂上的几处鞭痕。

但苏珏什么都没问。

沈爷则是告诉苏珏,苏元今日的表现不好,一只鸽子也没抓到。

听完沈爷的话,苏珏依旧平静的吃着饭,静作壁上观,偶尔笑着给苏元夹菜,似乎浑然不知情。

沈爷想想转瞬释然,公子需要一把刀,至于锻刀的过程,他并不关心。

所谓的恻隐之心,怕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于是饭后沈爷又一把拎过苏元,他送到了后山,顺便给他塞了一只烧鸡。

这是让他再去抓鸽子,若是抓不到,今夜不用回来。

为了防止苏元逃跑,沈爷将他栓在一棵大榕树下。

此次训练,沈爷特意为苏元示范了一次,然后他拍拍手掌,在一旁点起火堆看着苏元。

因为有了参照,苏元表现的比白日里灵活了许多,也不再作野兽状,只是还抓不到鸽子。

天色有些阴沉,夜里的山风凌冽起来,沈爷冷的搓了搓手指,揣进袖子里。

另一边,苏珏和郑刚一起制了些需要风干的菜品。

做完这个,苏珏又顺手去外面摘了些水仙花,没有海棠,水仙也是极好的。

放在房中香味清幽,算是风雅。

等苏珏回去的时候,郑刚居然还坐在他的门外守夜。

“郑大哥,你怎么在这?”苏珏有些吃惊。

却不想郑刚什么也没说,见苏珏回来立马起身去往自己的房间。

“郑大哥,以后不用这样,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安全的。”

苏珏一低头,端得是眉眼通透,郑刚这是在守夜,守的是他的安全。

“公子,您歇息吧。”

听到苏珏的话,郑刚停下脚步没正面应答苏珏,不过看样子大抵他是没听进去。

对此苏珏没再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他又何必去过多的干涉。

二人各自回了房间,苏珏并未打算睡下,白日里编写的花名册还没写完,今夜怕是要熬上一熬了。

一进屋,苏珏先是重新燃了盆里的炭火,待屋里有了热气,他又将水仙好好打理了一番。

正经忙活了好一阵,苏珏的身体也暖和了过来,他在书案上添了一盏油灯摆了一盘糕点。

几番笔墨之上,是浮玉山所有人的名字。

其实,不必沈爷细说,苏珏也知道先生将他送上浮玉山的目的是什么。

她要山上的这些人成为他的后盾,坦白来说,就是给他一支私兵。至于怎么驯服调教,那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当然,苏珏自是胸有成竹的。

苏元如此受训了两日,沈爷便不再去看着苏元。

在第三日太阳初升的时候,苏元自己回来了。

他浑身的衣服已经有些破烂,步履更是缓慢摇晃。

未干涸的鲜血从他苍白瘦小的指尖滴落,蜿蜒停在他脚下,空气里充斥着很浓重地血腥气。

苏珏和沈爷正在吃早饭,有一瞬间气氛凝滞,都看着苏元。

紧接着是几道黑影落下,砸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苏珏纹丝未动,还是吃着他面前的早饭

“哥……哥……”

苏珏险些握不住筷子,苏元嘴里竟然破天荒地说出了话来。

虽然只有两个字,咬字还很生艰难但却十分认真。

二人同时止了动作,眼神不错的看着苏元。

“哥……哥……”

苏元再次重复,又伸手指了指地上。

苏珏和沈爷的视线下移,是鸽子,

白色羽毛混合血肉,模糊成一团,身体扭曲错落,有些甚至可以看见内脏。

如此看来,这些鸽子是被苏元捏死的。

甚至仔细看去,里面还有绒毛稀疏的雏鸟。

苏珏不知道苏元下手直接捏死这些鸽子时可有半分恻隐。

大抵是没有的,否则此刻在他们面前的,看到的就不会是一团鲜血淋漓的鸽子尸体。

残忍,确实是残忍。

可你不杀人,别人却要杀你,倒也不算残忍。

苏珏并不打算去苛责苏元的残忍狠辣。

但他必须教会苏元分辨善恶。

一时,屋内没有人说话,透着诡异的安静。

半晌,苏元一步步走向苏珏,苏珏目光微动,却没有闪开。

“苏元乖,坐下吃饭。”苏珏的声音极其温柔,

闻言,苏元乖巧地坐了下来,然后苏珏用筷子一口一口地喂着苏元。

沈爷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然后起身去烧水。

一身的血腥冰冷,得好好洗洗。

……

贞平初年三月,春色渐浓,却偏遇上了极严重的倒春寒,接连数日寒风凛冽,冻得人脊骨发凉。

连那刚抽出丝丝新绿的草木都僵在了风里,不见半分生机。

楚越在这方小院待了两日,吃穿倒是还好,就是没了时空管家同她时不时地说话,每天来送饭的丫鬟也不言语。

她一个人实在太闷。

不过得益于这个郡主的身份,楚越在第三日时给楚云轩上了一份加急的请安奏表,她有急事要觐见陛下。

楚云轩本在太和殿拜神祈福,过了今晚,嘉成郡主就要成为西楚盛世的一缕亡魂。

而当奏表送到楚云轩手里时,手里燃着的香烛竟然熄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楚云轩还是传召了楚越,他倒要看看,已经死到临头之时,这位嘉成郡主还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受到楚云轩的传召,楚越立即收拾妥当,一身素白衣裳,额间的鬼车依旧红得刺目。

楚越一进太和殿就撩起裙摆,猛地跪下,把楚云轩惊了一瞬。

“楚越,你这是做什么?”

“臣女无才无德,不贤不能,又身负不祥,实在难以担当郡主之位,臣女请陛下宣旨废除臣女嘉成郡主之名。”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决绝。

今日之楚越,已非昨日之楚越。

她是新元纪的苏玉,是少年苏十三的赵安乐。

楚越五体伏地,额贴地面:“况且鬼车不祥,唯有兵戈可化解,臣女愿身入军营,以报国恩,如此既可平流言蜚语,也能绝悠悠众口。”

“楚越!”

楚云轩狠狠一拍桌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女知道,臣女从未如此清醒。”

楚越不卑不亢,不悲不喜:“臣女身如浮萍,幸得拜蒙国恩,以郡主之名享郡主供养,臣女自觉有愧,愿为西楚效力,为陛下分忧。”

“楚越,别忘了你是女子。”

楚云轩从未想过楚越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寡人真是越听越糊涂,寡人有禁军和各位将军护国杀敌,西楚也有的是大好男儿,怎需你一介女流上阵,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楚云轩面色不悦,“楚越,你到底是没将西楚千千万万好儿郎放在眼里,还是不把寡人放在眼里!”

“臣女不敢,楚越俯得更低,愈发恭谨,“穆羽将军以女子之身统领千军,臣女也愿像穆羽将军一般建功立业,愿陛下成全!”

“穆羽?你竟存了与她比肩的意思,楚越,你可知她是寡人纵横之术的一个例外,她可以,你不行,西楚不能再有一个女将军!”

楚越仰首,目光灼灼,是新元纪女子独有的意气风发。

“陛下,臣女是西楚宗室之女,难道不是比穆羽将军更好的表率吗?臣女愿做陛下手中的棋子或是长剑。”

“今日楚越在此立誓,必不负天恩浩荡,臣女恳请陛下允准,以全臣女为国为陛下之忠心。”

说完这些,楚越在心里给了自己几个巴掌。

为了讨个活路,她也是拼了。

以后天高任鸟飞,谁给这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地多疑帝王做忠臣。

谁爱当谁当,她反正是不当!

楚越这边是天人交战,楚云轩那边本欲再次训斥,目光却忽然落在楚越面上。

只见她一双眸子熠熠如星,跃动着破晓的光亮。

这一瞬间楚云轩突然改了主意,死人有什么意思,亲手训练出一个女将军在天下人面前做一个听话的傀儡不是更有趣吗!

至于穆羽,无用之时自是可弃。

于是楚云轩语气变换,饶有兴致地看着楚越接下来的反应。

“好,楚越,寡人给你这个机会,明日你若是能活着走出太和殿的偏殿,寡人就如你所愿;若不能,你也只能自求多福。”

“臣女愿意一试,臣女谢陛下恩典!”

一听楚云轩被自己说动,楚越立马俯身谢恩。

可她不知,今夜等着她的将是一场未知的危险。

第59章 太和纪事

风月依稀, 长安如旧。

得了楚云轩的松口,楚越被人推入太和殿的偏殿。

中贵人灵均拢着风毛上好的大氅立在有些凌冽的春风之中,自有宫人为他搬来一把檀木太师椅, 不让他受到一丝风寒。

他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手炉温暖,怀里还揣着两份圣旨。

若明日一早楚越没有出来, 他就昭告天下嘉成郡主深明大义, 愿以自身姓名化解不祥的旨意;倘若楚越活着走出这个偏殿, 他便宣读嘉成郡主为国祈福, 随军历练的圣旨。

究竟是哪份圣旨,只看这位嘉成郡主的造化。

一进去偏殿,迎接楚越的就是一片黑暗, 楚越先是摸索着点起就近的灯火, 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虽是太和殿的偏殿,却冷清空旷,几乎没什么摆件,也没什么人。

烛火幽幽, 楚越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

至少现在没什么机关。

然而就在楚越走出第五步时,不知从哪里飞出了几只蝙蝠, 猛见到生人, 它们直往楚越身上扑。

若是换作其他, 怕是早就吓得惊声尖叫。

可楚越不是古代闺阁里的娇小姐, 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只见楚越迅速拔出穆羽将军送的匕首, 之后对着飞在她身旁的蝙蝠挥去。

匕首锋利异常, 刀刀毙命, 见血封喉。

只是片刻, 那几只蝙蝠就被楚越杀了个干净。

危机暂时解除, 楚越虽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楚云轩怎会轻易让她走出这里。

果然,还没等楚越歇息片刻,又是一群蝙蝠冲她而来。

“我就知道!”

楚越一边说着,一边手起刀落。

过了半晌,地上又是一堆蝙蝠的尸体。

她刚要喘口气,又是几只蝙蝠飞来。

楚越故技重施,手起刀落。

“但愿这是最后一批”

然而天不遂楚越的心愿,一批又一批的蝙蝠分次而来。

“没完了是吧!”

眼见已经是第十批蝙蝠飞来,楚越逐渐心生暴躁,再这样杀下去,她的体力迟早耗尽。

于是她咬咬牙,手中匕首挥舞不停,却也不忘快跑几步离开此处。

好在没有蝙蝠跟来。

“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一道略带苍老的女声乍然在殿中响起。

“你又是谁?”

楚越同样小心翼翼警惕地问道,目光来回打量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老妇。

“我是这里的洒扫的宫人。”老妇如此说道。

“只你一人吗?”楚越满心狐疑。

“虽然陛下常在太和殿,但偏殿很少有人来,所以负责洒扫的只有我一人。”

似是怕楚越不信,老妇接着解释起来

“别怕,姑娘,我不会伤害你的。”

老妇一脸温柔地安慰着楚越。

“就算是冷宫,也会有十几个宫人收拾洒扫,更何况是太和殿的偏殿。”

楚越冷静地说道。

她心里暗暗想着:事出反常必有古怪,诺大的宫殿怎么会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做活。

“呵呵,姑娘,进了这偏殿,还是乖乖听话吧。”

见楚越压根不信自己的话,老妇收起那副和蔼的面容,眼神更是一瞬间冰冷。

说完她便拉起楚越,准备把楚越强行拉入旁侧的房间中。

楚越使劲地挣扎着,试图挣脱老妇的魔爪。

然而,她没想到老妇力气如此之大,她一时竟无法挣脱的开。

她越挣扎,老妇抓的就越紧。

“你放手!”

“陛下既然让你入了这偏殿,你的命也就不值钱了,乖乖地和我走吧。”

老妇本不是如此年纪,她今年也不过三十岁,是暗卫中不太显眼的一个。

今夜她得了陛下的旨意,要她今夜在太和殿的偏殿等一位姑娘。

当时楚云轩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她,不必手下留情。

陛下还承诺,此事她若做的好,明日她便是暗卫营新的首领。

她已在暗卫营中沉浮多年,资历是有,但职位却一直不上不下,十分尴尬。

她也想一步荣华,高人一等。

今晚是她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这个丫头必须死!

“谁说我的命不值钱!”

楚越怒气上涌,她抬腿一踢,老妇没防备,竟然被楚越踹翻在地。

“啊!痛死我了!你居然敢踹我?!小姑娘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妇捂着肚子,大叫了一声。

“这位老人家,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可不像你那样没用。”

“你!你……”

老妇气急败坏,她一个受过训练的暗卫竟然被一个毛头丫头暗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她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手里的匕首朝着楚越挥去。

然而,就在老妇即将划破楚越的脖颈时,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划破了她的喉咙……鲜血顺着脖颈流了下来。

老妇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楚越。

她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竟然有如此狠毒的一招

“噗嗤——”

楚越用匕首一下子捅进了老妇的心脏,然后用力拔了出来。

“砰!”

老妇身体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眼睛却瞪的老大,死不瞑目。

她到死都没想明白,她怎么就栽在一个毛头丫头的手里。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楚云轩压根就没考虑过她会赢过楚越。

太和殿上那般决绝的人,怎会不想方设法,拼尽全力地赢。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况且对手还是一个不入流的暗卫。

所谓的承诺,不过是楚云轩控制她的把戏罢了。

谁会让一个死人成为统领呢。

楚越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也是吓的后怕。

自己还是第一次杀人……

“咳咳……咳咳……”

楚越趴在地上干呕了几声,生理性的害怕让她颤抖不止。

她不敢再动,也不能出去,只能紧紧握着匕首坐在地上。

就这样,楚越同一堆蝙蝠和老妇尸体度过了一夜。

等第二日中贵人灵均打开殿门看见的就是在尸体中坐着的楚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楚越素衣上只沾了几丝血迹,非但没有影响美感,反而更像是即将盛开的曼珠沙华。

突然射进的光线让楚越极其不适应,她揉了揉眼睛看向来人,语气竟然清亮无比,“中贵人,我赢了呢。”

“那灵均在此恭喜郡主了。”

中贵人灵均露出一抹得体的笑意,然后从怀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其中一份旨意。

楚越安安静静跪在那里,听着中贵人灵均高声宣读出那道圣旨。

旨意宣读完,楚越深深俯首,谢过陛下隆恩,她有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快意忽然浮上。

她不愿做笼中的鸟,外面广阔天地,自有她要的自由和良人。

十三,等我。

随军出城那日,穆羽将军也来送行,楚越这才得知当日穆羽将军送她的匕首的用意。

身为女子,唯有自强。

……

苏珏离开十二楼不过半月,韩闻瑾的书信就送到了十二楼。

青莲先生只看了一眼落款,然后吩咐人将书信送到露落园去。

等苏珏回来时他自会去看。

这一日,和书信一同送来的还有雍州王宗政初策的礼物。

“真是有意思,前些日子冀州王和世子送了礼物,如今雍州王的礼物也送来了。”

听着下人的回禀,青莲先生不由得摇头失笑。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下人不懂青莲先生笑里的深意,却还是按照吩咐收好那些礼物,并准备好回礼。

……

苏珏这些时日忙着规划训练浮玉山上的几百号人,又是编写花名册,又是分班测试,又是体能速度训练。

忙得不可开交。

今日苏珏带着郑刚下山采买,沈爷也就腾出更多的精力去收拾苏元这个小不省心的了。

因为三日前苏元做错了事,苏珏便关了他禁闭。

从来黑暗与孤独最是折磨人,苏元被关了三天,放他出来时他仍旧跟在苏珏身边,磕磕绊绊地叫着哥哥。

性子居然还活泼了些。

这让沈爷很是惊奇。

公子曾说,苏元比常人还坚韧执着。

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午饭后沈爷又带着苏元去了后山。

这次,他们不是来抓鸽子的,而是来斗长虫的。

那长虫虽不是,却也是经过郑刚他们调教过的,还保留了五分的野性。

沈爷知道苏元不怕这个,甚至还会心生亲切。

他是要苏元和长虫相斗,若苏元做不到,便会受到惩罚。

……

日头逐渐西沉,苏珏和郑刚也采买归来。

因为东西不少,郑刚特意赶了一辆马车。

而出于对苏珏的爱护,在郑刚的再三劝说下,苏珏和那些货物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上草长莺飞,二人也有说有笑,景色颇佳。

然而行至半路,郑刚嗅到了煞风景的味道。

林间声音微动,他们似乎被人跟踪了。

郑刚驾车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些。

如此,本在闭目养神的苏珏也觉察到不妥。

“郑大哥,怎么了?”

“公子,没什么。”郑刚嘴上说着无事,眼神却在警惕地看着林间四周。

苏珏刚准备下马车看看究竟,他一拉开帘子,就看到路旁树上有几个人影。

“什么人!”郑刚大声喝道。

那几个人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郑刚砍来。

郑刚反应迅速,他拿起刀朝着这几个蒙面人砍去。

“既到了此处,抓紧留下买命的钱,若是没钱,那就拿命来!”

这时苏珏也没坐以待毙,他抽出腰间的软剑也加入进来。

只是对方人数实在众多,又处处要下死手,看来下令之人是让他们速速结束,也根本不想给人留活路。

口口声声要劫财,实际却是要人性命。

苏珏心里冷笑一声,真是好生矛盾。

眼见对方人多势众,步步紧逼,郑刚大喊道,“公子,你快走!”

也就是这一分神,他的大臂被连连刺伤了好几道。

“郑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苏珏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苏珏怎会抛下郑刚一人,他虽武艺不精,却也不能做那缩头的乌龟。

可对方人太多了,他们奋死拼搏也渐渐处于下风。

就在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前方几匹马奔来,几名高手同时出手,帮苏珏和郑刚快速解决了这批来追杀的人。

然而没等苏珏上前道谢,那几人又快速离去。

似乎只是路过,然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苏珏收了软剑盯着地上的尸体良久,都是寻常山匪的打扮,可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公子,咱们回去吧。”

“好。”

二人刚要离开,郑刚眼尖地在地上发现了方才那几人打斗中不慎掉落的木牌。

他捡起木牌看了看,正面刻着字,不过他不大认得。

于是他将木牌交给苏珏。

“公子,你看,正面刻了字。”

苏珏接过木牌一看,果然,木牌的正面刻着一个“雍”字,他又翻到木牌背面,是“宗政”二字。

“原来是雍州王的人。”

拿着木牌,苏珏露出一个莫名的笑,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第60章 青山来朝

萧萧风雨夜, 不到天明。

宗政初策从梦中惊醒,自从宗政言澈离开后他一直浅眠。

风雨之时尤甚。

即便是梦,梦亦为噩梦。

既为噩梦, 就是是将这些年的担惊受怕,如履薄冰再重现一遍罢了。

以及他的孩儿是如何的无助凄寒。

“父亲,为何要送我去长安?”

“父亲, 长安好冷, 宫墙好高, 我想回家!”

“父亲, 我想文纯哥哥了……”

“父亲,我要走了,你怎么不来看我……”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入耳, 那时是一个雨夜。

梦里他又回到青州大军即将兵临镐京城下, 满城风雨欲来。

他为了延续宗政家族的荣耀,出卖了北燕,在西楚换取了一州之地。

同时,王座上的陛下也用一颗药丸剥夺了他的生气, 自此他失去了青年时的健康。

不过他是知足的,只要能延续荣耀, 能陪着言澈慢慢长大, 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多疑的陛下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言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长安。

他不敢细想, 他的言澈那时该是多么无助害怕。

他的言澈到底做错了什么?

“父亲……”

“父亲……”

宗政初策困在梦中不得脱身, 可也只有此时, 他才能见到活生生的宗政初策。

在梦中, 他一人苦苦挣扎沉浮, 实在苦不堪言。

然而最终他还是挺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雨夜。

每次梦醒, 他心底的恨与日俱增,如果他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他又怎能接受有些人过得肆意逍遥,尤其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

他们楚氏一族也要尝尝他所受的苦楚,

但还远远不够啊,他更要西楚倾覆,北燕重立。

窗外风雨未歇,宗政初策起身去案几边倒了一盏茶。

他从前不喜喝茶,但现在却很喜欢。

原因无他,只因那点苦涩在舌尖环伺的感觉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合该是一盏茶,一夜雨,一宿无眠。

直至更残漏尽,檐外的雨仍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春日多雨,本是好兆头,但过长的雨季便是所有百姓的噩梦。

春耕不济,一年的收成也就无望。

索性是睡不着的,宗政初策推开窗户,雨水被风裹挟着扫面而来。

真是冷啊。

风雨凄寒,人世薄凉,从来都是如此。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那些人事办得不错,待下次相见,不知又是何种光景了……

……

春雨连绵,万物都被蒙在一层湿淋淋的青涩。

西楚王宫中一派歌舞升平,宫人却是一个个如履薄冰。

今春雨水过多,春耕不济,陛下心情。

他们日常侍奉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惹怒了陛下性命不保。

前几日楚云轩都在临仙台上祈福,只因四月,楚云轩才在宫中设宴。

承文将军过来的时候楚云轩微微抬眸,眼里闪过一丝狠戾的光,他遥遥举着酒盏,“承文来得好快,寡人定要你今夜不醉不归。”

“陛下抬举了。”承文将军应得快,却不敢抬头。

“承文,起来。”

楚云轩走到城承文将军面前,亲自将他扶起,却用极小声地声音说道:“承文啊承文,寡人说过,西楚的江山社稷有什么差池,就要你第一个陪葬。”

承文将军大惊,面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陛下抬爱,臣实实不敢承受!”

此时,一道惊雷倏然划过殿外的天际,正和应着殿内的歌舞升平。

……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浮玉山春色更浓,无论是苏元还是苏珏的训练,都颇有成效。

虽然那日下山采买遇到不明来路的刺杀,但只有那一次。

之后下山,都是无事。

沈爷带回了十二楼的消息,一切都好,还有大家向苏珏的问候。

不过,沈爷没说韩闻瑾写信的事。

寒食过后便是清明,郑刚他们一大早就准备去祭拜。

他们已经没了家人,每年这个时节是他们正大光明思念亲人的日子。

郑刚眼神里透着悲痛,如果没看错,他眼底还有泪光。

苏珏也要了些白布条和黍稷梗。

沈爷是知道他是要祭谁的,他抱剑靠在树上,目光却是看着天空出神。

当年同他并肩过的伙伴怕是已经不在人世,北燕倾覆,他们怎会有活路。

多思无益,沈爷收好剑,准备去找苏珏。

他穿过树林,最终看到了空地上的火盆里堆着黍稷梗,还有几坛酒。

苏珏正将白布系在柳树上,已经系了很多,随风飘动。

莫名的透着无边的寂寥与空荡。

苏珏系的认真,并未觉察到沈爷的到来。

沈爷走近,什么话都没说,也跟着苏珏去系。

忽然有疾风起,白布从苏珏的指尖悄然飞走,然后落下,一切都悄无声息。

苏珏神色平静地将白布拾起,一点点拈干净上面的碎土枯枝,神情庄严肃穆,然后又认认真真的重新系上。

看着苏珏并指捋平白布,如同透过这布在看一个人。

沈爷本想张口,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有些事,不是他该触碰的。

系完最后一条白布,苏珏静静地看了半晌,面容尽是怀念与哀痛。

他抬手抚上心口,怀中锦囊收敛的是赵安乐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安乐,又是风起时……”

沈爷站在苏珏的身后,公子口中的“安乐”,他是知晓的。

公子曾喜欢过赵安乐,在赵安乐死后,公子还抱着她的尸体举行了婚礼。

多少年的前尘旧事,沈爷依然记得。

他还记得,那年雪化春起时,他亲手葬了这位赵安乐姑娘的父母。

就在沈爷回忆发散之时,苏珏走到火盆后,跪了下来。

只见苏珏红着眼眶,默默倒酒,大氅边沾上了泥土,他也浑不在意。

“安乐,你能听到吗,我很想你……”

苏珏削瘦的手指拢起,捧着黍稷梗一点点烧进火盆里。

直到火盆里灰烬随风而熄,苏珏也一言未发。

又跪了半晌,说了些的话,苏珏便起身回去。

然而,苏珏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

他转过身去,却见沈爷跪在了地上,双手扣额头,行的是肃穆大礼。

“也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从一同受训及至北燕国破,整整二十年,物是人非……”

“当年随先生离宫,做的是假死之状,也不知你们看出来了没有。”

“我们都是孤儿,身后无家人亲眷,唯有国可倚仗,如今北燕已亡,你们怕是都做了孤魂野鬼……”

“我也是亡国之人,身无可依”

“若有来生,希望你们家人圆满,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沈爷絮絮地说了很多,他敛眸倒酒,苏珏的视线落在那满目的白上,

其实白布很轻,但背后承载的东西很多很重,可以是个人的哀思,也可以承载一国的荣辱沉浮。

无论是什么,都压抑的近乎窒息。

良久,苏珏看沈爷居然擦拭了眼角,他转过头装作未曾看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苏珏无意窥探。

待沈爷起身,二人什么也没多说,一起并肩往回走去。

清明,实在算不得什么好日子。

……

冀州,王府,风雨如晦。

因为李明月的故意放纵,经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是夜,李书珩伏案桌前,将李家需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罗列上去。

陛下的猜忌无法消除,若想不重蹈前朝王家的覆辙,他们必须做好万全之策。

陛下信奉长生,任人行事皆是不明,酷吏重刑之下天灾人祸不断,冀州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前至今种种,无不是冲着他李家而来。

若不是鲜卑王子在北辰殿那一番说辞,他们未必能保全李明月。

他和父亲都知道,就是他们李家一味的顺从蹈矩,在陛下眼里他们也是心怀不轨。

既如此,何不未雨绸缪,早做决断。

明月啊,明月,污名保身,并不是上佳之选。

月光照射在李书珩的纸笔上,落下满桌子的银光。

银光之中,将“苏珏”二字照的极是明亮。

李书珩凝望着“苏珏”这个名字,思绪渐渐有些远了。

“主帅您扪心自问,当今陛下当真圣明仁德吗?冀州真的风平浪静安然无恙吗?”

“天下从不是一人之天下,他楚云轩不也是乱臣贼子吗!”

“这皇帝他做得,你和王爷就做不得吗?”

“难道你们李家想让人赶尽杀绝吗?”

当日二人在雁门关军营的对话言犹在耳。

李书珩想着想着,竟没有注意到外边的动静。

直到李元胜推开房门,冷风吹了进来,李书珩才意识到,父亲和弟弟李明月站在门口。

“父亲……”李书珩起身正欲行礼,却才看清眼前的情形,弟弟正被父亲揪着耳朵,面上是少有的少年时的。

“父亲,还请高抬贵手。”李明月可怜巴巴地站在李元胜身侧,他方才刚刚回府就被父亲抓着过来,他也没想到。

李元胜全当没听见,道:“明月非说要来见你,我们父子是该好好聊一聊。”

“父亲,我没有……”

“闭嘴!”

见此情形,李书珩颇有些想笑,可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

他将父亲和弟弟引至席上,李元胜走过来,扫了桌上的纸笔一眼,李书珩也不避讳。

“明月,以后莫要污名保身了。”

李元胜忽的转过身凝视着李明月的眼睛。

李明月的眼睛从来是明亮清澈,带着笑意的。

可是这双眼,如今却多了些历经世事的沧桑。

听得父亲如此郑重的话语,李明月双膝跪地,重重叩头,行的是大礼,“父亲,孩儿明白了……”

……

孤山之外,山高水长。

西楚军营里,楚越熄了油灯,军营外头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白日营里的热闹随着将士农民的休息一起陷入寂静的酣眠。

她褪去甲胄外袍,在床上卧下。

来到这里已快要两月,她像其他士兵一样训练。

虽未有什么大的建树,但每日过得很是知足。

不过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在军营里也不太受待见。

若不是还有一层郡主的身份,怕是早就被明里暗里欺负的不成样子。

饶是如此,她也吃了不少苦头。

今夜,楚越无论如何辗转反侧,她的脑海里都是苏十三最后的悲痛。

她当初舍下他一人回了新元纪,如今她重回西楚必不会重蹈覆辙。

十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结束,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