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昏暗,燥热的空气愈发稠重,憋闷得让人难以喘过气。
楚念声没想到连上天都在和她作对。
她敢发誓,要是连柯玉站在这儿说上一句“等等吧,等到下雨再去找那条我也一点也不想看见的蛇”,那定然会出现一年半载的好晴天。
她忿忿咬牙,可也打定主意:就算变天了,只要不落下一滴雨,她就绝不会往菜市去。
“阳昭说,今日晚课并未见你?”
乌鹤低眸望着迟珣,问话时,并没有责怪之意,更多的是疑惑。
对自己这个徒儿他再是清楚不过,这么些年,只要是交与他的事,无论多棘手都能处理地井井有条,别说疏漏,便是考虑欠佳的情况都极少出现,而今日,一向自谨的他竟会破天荒地忘了晚课?
迟珣没有抬首,仍旧是那副谦顺迟和的样子,徐徐解释道:“弟子今日在无名居,遇到了长清师叔。”
听罢,不待迟珣继续开口,乌鹤面色微变,蓦地站起了身,走上前将他扶起,同时手指已经把上了他的脉门,急声道:“长清对你动手了?”
“师尊,您多虑了。”迟珣收回手,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师尊,“弟子依照师尊所说,试探了长清师叔对楚念声师妹的态度。”
“哦?”乌鹤这才松了口气,收回手坐回原位,示意迟珣在另一侧坐下慢说。
迟珣将自己教习楚念声剑法的事一一说出,谈到归一剑法时,乌鹤神色微讶,自语般深思道:“长清竟会将归一教予她?”
“楚师妹说,长清师叔从未插手过她的修炼,归一剑法只是师叔诸多灵册中的一本,恰巧被她寻到,觉得适合自身,便自行开始学习了。”迟珣顿了顿后答道。
听着他的描述,乌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倒也算与出云有缘。”
“不过你说,长清没有亲自教过她?”楚念声从不知道,出云宗内还有如此崎岖难行的路。
丝毫不逊云雾峰的高耸入云,脚下勉强能称作是路的石壁湿滑陡峭,一路爬至崖上,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也松下了始终悬在丹田护体的真气。
一口气没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寒噤。
她顺着寒气传来的方向望去,便瞧见了眼前幽深无际的山洞,洞口窄小压抑,看上去勉强只供一人通行。
寒岩洞,果然实如其名,只是
看着眼前被斑驳血迹浸染过的白衫,以及毫不迟疑地朝洞内走去的白衫主人,默默跟了一路的楚念声终于忍不住唤住了他。
“那个你真要进去啊?”
少年脚步微顿,稍侧过头,极其吝啬地瞥了她一眼:“与你何干?”
“你就不先问问我是谁?”楚念声诧异地反问道,方才他出声揭穿她的藏身之处,她本来都做好面对他质问的准备了,谁料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就自顾自走到了这里。
虽然对这时的裴褚崖比较陌生,但她本来就是来找他的,只能厚着脸皮跟了上来。
但再怎么说,按照常理,师门里出现了一个生人,还形迹可疑,怎么都该将人制住,再好好审问审问,是不是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吧。
怎么到了他这儿,却像是对她的身份毫不在意一样?
“哦,你是谁。”屋外落雨声簌簌不绝,屋内却静寂许久,仿若无人。
“此话何讲?”
裴褚崖坐起身,轻笑着看向迟珣,语调分明未改,迟珣却感到一股不可言喻的凌寒之气直逼面门。
“出云,是要与本尊要人了?”
“弟子不敢。”迟珣沉下心,运气抵挡着骤然涌来的威压,额间渗出细汗,语调却依旧井然无错:“师叔避世已久,出云之学于您而言自是不足为道,但您可想过楚念声师妹?”
他抬起头,直视着裴褚崖:“避水诀确为再常见不过的法术,可师妹却至今不曾修习过。”
“她若想学,本尊自有办法。”裴褚崖缓缓抬手,衣袖自榻边滑下,掌心迸发出常人难以企及的耀目白芒,映入了迟珣眸底。
迟珣垂眸,徐徐道:“师叔修为高深,世间少有人可及,可恰如续脉丹的药力渡化,大乘之境反而过满而溢。”
“出云的功法武学已沉淀百年,比之师叔亲自传授,要更适合初学之人,恰如之前您早便知晓弟子在此却不曾现身阻拦,难道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传授楚念声剑法的那几日,裴褚崖从不曾露面,楚念声修为尚浅,只以为他并不在无名居,可迟珣却始终留有一丝疑虑,也因此而偶然捕捉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气息。
直到裴褚崖那一次现身,他特意留意了裴褚崖出现的方位,也确定了那抹气息源自何处。
也正因此,才有了那场半推半就的“照拂”之说。
裴褚崖眸光渐深,唇角微微勾起,意有所指道:“距本尊上次与你交手,迟师侄的境界倒是又精深了不少,想必要不了多久,出云宗便又要多一位大乘期的人了。”
“弟子愚钝,不敢在师叔面前夸口。”迟珣自然能听出裴褚崖这话不是有意夸赞他,思忖片刻后谨慎道。
低低笑音自屋内响起,威压骤消,仿佛方才的冷凝只是谈笑般,裴褚崖懒懒躺回了榻上,随意挥了挥衣袖:“罢了,你这般上心,本尊又怎么好拂了你的好意,再者说,本尊本也不缺这一个弟子。”
迟珣一怔,闻言抬头,便见一张灵符大小的纸直直地朝他面前飞了过来,他下意识侧身避过,同时右手已下意识抬起,分毫不差地将那张纸夹在了指间。
自纸上扫过一眼,迟珣先是眉心轻抬,随后不可置信地再度看向了裴褚崖:“师叔,这”
“不是要正名吗,既是出云记名弟子,自然少不得这张留名符。”裴褚崖微闭着眼,“本尊也不想落个苛待弟子的名声,若楚念声愿意,一年后,她是留在出云宗亦或是其它,都由她自己抉择就是。”
裴褚崖面无表情地问出这句话,让楚念声再度哑了声。
见她一言难尽的样子,他却也没有要等她回答的意思,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洞内。
白色衣摆在浓重的黑暗中划过,很快便没了踪影,楚念声在原地愣了愣,忍不住自语道:“原来三百年后的师尊,脾气还是好了很多的。”
起码总是笑眯眯的,不会动不动给人脸色看。
小黑似乎也对裴褚崖的态度有些意外,许久才在楚念声脑海中道:“要不你用原形试试?”
楚念声思索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疑惑地皱起了眉:“小黑,这时候的师尊,修为居然会弱到看不出我原形的地步吗?”
难道隐元丹的效用还能在心魔中维持?
经她这么一说,小黑恍然醒悟。
“对啊,这里是裴褚崖的意识,所有事的发展都由他支配,而他不认得你,恰巧会成为你最大的助力。”
“他认为你是妖族,你就还是妖族,但他若不觉得你是妖你试试还能不能变回原形?”
楚念声很快明白了小黑的意思,为了证实这一推测,试着用出了化身术。
施法过后,她低头看向依旧是人身的手指,肯定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我变不回去了。”
这么一来,按照之前的法子卖乖是没戏了,楚念声想了想,忽然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我知道该怎么接近他了。”
“是,”迟珣颔首继续道,“虽有师徒之名,长清师叔大多时候仍在外游历,楚师妹与他接触并不算多。”
乌鹤微微皱眉,这倒是与他所想出入较大,不过如果长清并不太过看重那狐族,带她回宗修补灵脉也只是心血来潮的话,他也的确不必思虑太多。
长清处事一向随性,也最不喜旁人插手他的事,上次那番话,自己虽是担心他会受人所害,却也难免惹得他不快,如此想来,或许也是因为这样,长清才会顺势以话相驳,刻意让他以为他受了那妖狐的蛊惑,扰了心智去。
想到此,乌鹤不觉扶额笑笑,其实长清的话也不错,如今这世上,除非当真有什么隐士高人,否则还有谁能伤了他去。
他略一思忖,复又问道:“见到你后,长清可有说些什么?”
迟珣微微摇首,答道:“师叔性淡,师尊是知晓的。”
“只不过”他语气微转,“师尊特意交代弟子与楚师妹接触一番,可是其身上有何不妥?”
乌鹤带沉思着看了眼迟珣,隐元丹的功效他心中有数,如今听来,想必迟珣是没有察觉到那妖狐身份有异,这样的话,其他弟子自是更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这样也好,这件事毕竟涉及长清的名誉,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于是他自然地收回视线,摇首笑道:“无事,只是你长清师叔第一次收徒,又非知根知底的人,本尊难免多虑了些。”
语罢,乌鹤忽地又思及一事:“对了,既没出什么事,今日晚课怎么会误了?”
迟珣再度起身,面朝着乌鹤微微俯首,声音略低道:“弟子原是要赶去的,可临去时发现楚师妹的衣衫破了,长清师叔又特意交代过弟子妥善照顾师妹,犹豫再三后没来得及请示师尊之意,便私自带师妹下了山,还请师尊责罚。”
这样的小错,乌鹤又好笑又无奈地瞥了迟珣一眼,摆摆手:“你阳昭师叔也只是问了我一声,你早已熟习各门功法,晚课去与不去本就无碍,又是事出有因,你我师徒,不必请罪。”
说到此,他又不觉感慨地看着迟珣,语调亦是和缓了下来:“你这性子总是太过沉寂,为师倒真希望,哪日真能见你忘一次规矩。”
听出他话中的爱重,迟珣神色不再如方才那般严肃,自然一笑后抬起头道:“那弟子可否再向师尊讨个人情?”
这倒是难得,乌鹤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下山时,弟子恰巧遇上了千祁师弟,他又问起了楚师妹的事。”迟珣顿了顿,“楚师妹是长清师叔之徒,弟子不知师尊是否打算宣扬此事,又担心千祁师弟在晚课上会将此事说出去”
“你便邀他同路,让他也没有去晚课?”乌鹤唇角浮起笑意,接过了话。
迟珣依旧笑着,微一点头:“是。”
“你啊。”乌鹤叹息着摇了摇头,“本尊知道了,阳昭那里本尊会去说,让他宽恕千祁这一次。”
“迟珣谢过师尊。”迟珣刚要施礼,一道柔风已经先一步将他扶住。
乌鹤满是无奈地看着他:“好了,你也记得同千祁说一声,要他到时别说错了话。”
他怎么会听不出迟珣话中真假,可自家徒儿甚少向他提过什么请求,又哪里有不允之意。
迟珣明白乌鹤之意,心中不觉一暖,上前将乌鹤手边的茶盏端起,重新沏过,放回了桌上。
茶香传来,乌鹤笑眯眯地看着迟珣:“迟珣还有别的事吗?”
迟珣抿了抿唇,眼中浮现一抹犹豫。
乌鹤将茶端起,轻轻吹过杯沿:“但说无妨。”
“弟子想问,师尊打算如何安排楚念声师妹?”迟珣轻声道。
楚念声乌鹤再次想起那名少女,不觉也有些迟疑。
照理说,出云宗与妖族之人本该毫无牵扯,但长清已经认下了这个徒儿,如今她又身处宗内,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依迟珣之见呢?”既然迟珣会主动开口询问,想必是有所想法的。
迟珣顿了顿,提议道:“既是长清师叔弟子,便与弟子等同为出云之人,平日里练功修习也可在一处。”
乌鹤思索着他的话,许久没有开口。
“师尊可是有其他顾虑?”迟珣再度问道。
乌鹤眉头微皱:“初来宗中的弟子都会有对应门下的长老或同门指引,可长清”
他抬起头,与迟珣视线相对,迟珣颔首笑道:“若师尊应允,弟子愿接下此事。”
见乌鹤仍旧犹豫着决议,迟珣又道:“这几日都是弟子与楚师妹接触,比起其他人,会更熟悉些。”
乌鹤不会怀疑迟珣的能力,同辈之中也没有比他更适合带楚念声的人,只是
“迟珣,经过这些时日,你对楚念声有何看法?”他忽然问道。
“楚师妹脾性柔和,练功也勤勉自觉,只是基础不牢,仍待精进。”
迟珣眸光轻敛,似是思索了片刻方才答复,用词公允有度,毫无偏颇。
乌鹤细细看了他眼,点了点头:“也好,若长清同意,便依你所言去办吧。”-
这一觉竟睡到了翌日正午。
再醒时,楚念声眼睛尚未睁开,便听见了哗哗响的雨声。
她磨磨蹭蹭爬起来,又在房间里捱了半晌,才打着把伞往菜市走。
由于下雨,天又不早了,菜市没有多少人。
稀稀拉拉的几个,挑着摊贩上的菜。
她没看那些东西,视线在菜市游移着,最终定于一处——
那里有个披着蓑衣的老者,佝偻着腰,两手提着个竹筐,正吃力往前走。
而不消看那筐子,她便闻着了一股微弱的妖气——从筐中轻轻悠悠地飘出。
楚念声换了只手打伞,上前叫住他。
“那老人家——你别走,”她在他身前站定,“你筐子里是什么东西?”
老者捋了把脸上的雨水,将筐子盖压了压,像是怕里头的东西跑出来似的。
他笑了笑:“姑娘,你站远些吧,仔细被吓着。”
楚念声本来是有些怕,但听了这话,反倒来了劲儿。
“我怕什么,早看出来了,不就是蛇?”她道,“你把盖子打开,我看看。”
第77章 第77章(一更)任务2:鞭打蛇……
老者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愣。
“这……”他面露犹豫,“你是要买蛇?”
“对,打开吧——等等,”楚念声又制止他,犹疑着问,“你这里面……有几条蛇?”
老者正要用钩子掀开一条小缝,闻言顿住,详尽解释:“这里头分了三层,每层两条,共六条。模样大小中等,都没毒。不过这些蛇刚抓回来,以往是直接送去肉摊子处理,所以没磨牙——但你放心,都提前喂了草药,对蛇没坏处,人吃了也没事。”
楚念声粗略想象了下几条蛇绞缠在一起的模样,忽觉恶寒。
“别掀了,我不看。”她想了想,“你这里头有没有黑蛇?”
她记得系统说过,那蛇妖浑身漆黑。既然这样,她抓黑蛇就行了。
这家师傅铸剑的手艺据说是几代传下来的,除了材料比不上我们常用的玄铁,其他都是一等一的好,我买过一次,不过上次斩妖的时候力度太大折了,想想还怪可惜的。”
“这个糖人!做的贼逼真!师兄你瞧这个人的眉眼是不是眼熟极了哎师兄你别走我知道你肯定认出来傅宗主了!”
“阿声饿不饿,要不要尝尝点心,可是新出炉的哦!”
香气传来,楚念声脚步忽然一顿,视线也转向了铺子。
见状,颜千祈登时来了精神,扬笑道:“大伯,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是哪几种,可否给我妹子介绍介绍?”
“有松花团子和白糖糕吗?”店家刚要指,楚念声忽然问道。
店家点头应道:“有的有的,姑娘来多少?”
“要一份松花团子,少撒些糖粉。”楚念声想了想道,“白糖糕两份好了。”
说完,她看向身侧的迟珣和颜千祈:“师兄和千祈哥喜欢什么?”
颜千祈一愣,随即大方地将放了一锭银子在案上:“除了我妹子方才要的,其余每样都来一些。”
店家笑呵呵收下钱,不多时,颜千祈手中便多出了满满三大包糕点,他讪讪一笑:“有些沉,要不先吃些?”
楚念声笑出了声,迟珣亦是叹了口气,转身在最近的茶摊要了三份清茶,将糕点接过放在了茶桌上。
待楚念声和颜千祁坐下时,迟珣已经拆开一个纸包放在桌中,又额外向店家要了油纸,分装出一小份推到了楚念声面前。
“这是松花团和白糖糕,你晚些带回去,千祁难得大方,便先尝尝他选的这些。”
“只带那些哪够,阿声千万别客气,待会儿没拆的那几包也都带上。”颜千祁迫不及待地挑了块儿放入口中,抬手招呼楚念声。
楚念声左右看看,将面前的纸包拆开,取出两块白糖糕放在茶托中,推给了二人:“白糖糕有两份,我一个人吃不完。”
在楚念声眼巴巴的视线中,迟珣捻起糖糕轻抿了口,在入口时不由得喉间一紧,抬眼对上楚念声满含期待的目光后又缓缓咽了下去,朝她一笑:“很好吃。”
楚念声这才松了口气,欢快地咬了一大口白糖糕,满足地眯起了眼:“我就说嘛,果然是师尊的口味有问题。”
“咳、咳咳”颜千祁捂着嘴开始咳嗽,楚念声诧异望去,便见他迅速端起一旁的茶水猛灌了口。
楚念声刚要关心两句,迟珣已经先一步起身帮颜千祁拍着后背,边拍边叮嘱道:“吃慢些,怎么还呛着了。”
“不是、咳”颜千祁勉力抬起头,“好甜”
“我知道,不是说了晚课的事回去再说吗。”迟珣把喝剩下的那一半茶递到了颜千祁唇边,“喝些茶顺顺,别急。”
颜千祁:
过了半晌才平复过来的颜千祁坚定地拒绝了楚念声是否要再吃一块的询问,顺带以喝茶喝饱了为由将自己吃剩的半块也推给了迟珣。
一刻钟后,迟珣吃下了一块半白的糖糕,以及三杯浓茶。
“阿声很喜欢白糖糕?”颜千祁看着楚念声面前不觉已少了大半的纸包,捂着牙问道。
“云雾峰附近有家铺子做的白糖糕也很好吃,我常去买。”楚念声回味道,“不过师尊总嫌太甜,他似乎不怎么爱吃糕点,只有松花团子才偶尔尝一尝。”
迟珣和颜千祁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为长清上尊正名。
“说起来,我记得长清上尊最不喜人打扰,你是怎么拜他为师的?”提到云雾峰,颜千祁顿时满是好奇地开口打探了起来。
楚念声细细斟酌一番,简要概括道:“我被仇家追杀,师尊救下了我,后来见我无处可去,就让我留下了。”
颜千祁缓缓睁大眼:“就这?”即便只是回想,楚念声依旧对那时裴褚崖的笑心有余悸。
“怪不得,方才我便隐隐觉得,虽说师尊往日也是这个样子,但在这里,他似乎心情格外不好一些?”
“出了那事,若我是他,压根不会再回出云宗。”小黑颇哼了声道,“我就想不通当初那玄明是怎么想的,放着这百年难遇的天资奇才不选,偏偏让乌鹤接了宗主之位。”
“玄明?”楚念声收了剑,看着面前树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叹了口气,随即低声问道。
说了这么一通,小黑倒是彻底醒了,顿了顿后,拉长声音解释道:“出云宗上任宗主,如果裴褚崖没离开的话,你还得唤他一声师祖。”
楚念声沉默了一瞬,而后道:“说起来,小黑,你觉不觉得,我该换身衣服?”
“怎么?”
想起今日所见的弟子们,包括乌鹤在内,无一不是素雅淡色的衣着,那些玉石长阶也都白得亮眼,只有裴褚崖
楚念声化形后不久,裴褚崖便给了她些灵石,要她自己去山下挑选衣衫。
她对衣着倒是没有多大讲究,但在那些斑斓的色彩之前,却罕见地迟疑了。
妖族之人向来以艳色为多,她虽说已然化形,眉眼之中却也多少掺了些妖族特有的异态,因着自身的原型,她对红色是有好感的,但对比之下,又实在张扬了些。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了仙门之人最偏爱也是最常见的白衫,而回去后,裴褚崖抬眸看了她一眼,看不出是喜或不喜,也没有评价什么。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身处这样遍地灵修的出云宗,即便心里觉得裴褚崖独身着红太过冷清,但若要她随着他换作红衣她也着实有些发憷。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楚念声下意识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先是疑惑,下一瞬,脑中一副画面闪过,她呼吸一紧,愣在了原地。
雪衫墨发,缓缓停下脚步的少年亦是一怔,带了些惊讶和不确定地望着她,在看到她眼中同样的讶然之色后,眉眼渐渐松下,轻声道:“是你?”
虽是问语,但语气中的笃定却让楚念声当即放弃了装傻的念头,心中却是更加慌乱了起来。
这人不是之前在云雾峰下,不由分说定住她还说着要带她下山,却被她突然化形给吓跑的那个吗!
完了完了,在这里见到他还被他认了出来,要是他再把她是妖的事传出去,那个傅宗主本来就嫌弃她,现在岂不是更能顺水推舟把她赶走了!
要不试试书上记载的能消除记忆的法诀?
只是略一思忖,楚念声便抹去了这个想法,眼前的少年虽说看起来迟柔极了,但之前他进得了云雾峰,而今又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凭她那微薄的修为还是算了。
“你便是长清师叔的徒儿?”少年忽然一笑,极其自然地同她打起了招呼,楚念声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耳侧染起的,不易觉察的绯红。
楚念声自然没有忘,那匆匆一面的最后,他亦是这样,红着脸把衣服给她披在身上,而后落荒而逃般地失去了踪影。
不过,她皱眉打量着他,他这话似乎没有要揭穿她的意思?
还是她刚刚听错了,其实他压根就没有想起她是谁?
“我叫迟珣,傅宗主命我前来送续脉丹。”
似乎看出她的忌惮,少年再度开口:“初次见面,我是傅宗主门下弟子,若不介意,你可以唤我声师兄。”
初次见面?
“这人起码是洞虚期七层,应该就是乌鹤说的来帮你化解药力的人。”小黑插嘴道。
“迟珣师兄?”楚念声斟酌了下,试探着喊了一声。
迟珣仍旧停在方才的位置,闻言唇角轻轻扬起,明朗迟柔,如春阳般应道:“嗯。”
“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他的笑容惊艳了一瞬,楚念声掩饰性地咳了声,方才找补着回答道:“楚念声。”
“嗯,就这。”楚念声诚恳地点点头,怕他不信,还补了句,“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我定是要好好报答他的!”
“不对啊我怎么总觉得长清上尊不像是会随手救人的人呢。”颜千祁怀疑地嘟囔道。
迟珣看向颜千祁:“你忘了厉师叔常说的,传言虚虚实实,不可当真。”
“道理是这样,只不过”话至一半,颜千祁忽然顿住,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眸中神采乍起。
紧接着,他匆匆拍了拍身上的碎屑,骤然起身:“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没办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宗了师父那里我会去请罪的你不用操心我了!”
“千祁!”迟珣同时起身,刚要伸手拉他,却慢了一步,薄雾散开,紫影一闪而逝。
待楚念声反应过来,身旁哪里还有颜千祁的身影。
迟珣转头看向方才颜千祁对着的方向,除了吆喝着的小贩和行人,并无任何异常。
“师兄?”楚念声唤了声。
迟珣叹了声,将剩下的糕点重新包好:“无事,他能顾好自己,我们回去吧。”
***
客栈内。
楚念声直接回到先前单住的那间房。
以防被发现,她在房间四周设下隔绝气味的结界,这才松开储物囊,将蛇抖了出来。
黑蛇还是没醒,偶尔无意识地蠕动一阵,哪怕不会说话,也看得出它有些虚弱。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解开施加在它身上的禁制。
毕竟系统之前就提醒过她,说是这蛇妖天性残暴,万一逮着机会报复她怎么办。
她正愁该怎么对付这条蛇,系统忽然提示她找到蛇妖的任务完成,且已经发放了新任务。
新任务?
她点开系统面板,果然看见任务已经刷新。
但是……
【主线任务3:蛇奴】
[任务2:鞭打蛇妖,发泄怒火]
楚念声沉默。
这么快吗?刚买回来啊。
第78章 第78章(二更)“把你的尾巴和……
和任务一起发放下来的还有剧本。
楚念声粗略扫了眼,这段剧情写得十分简单——她要把对连柯玉的不痛快全发泄在蛇妖身上,再被暴怒的蛇妖打伤,吃尽苦头。
至于怎么鞭打发泄,剧本上面一笔带过,显然是要她自由发挥。
看完后,她不可置信地问:“还要让它反过来打我?!”
系统及时解释:“发泄怒火只是为了积攒蛇妖的仇恨值,以及让它知晓可以找谁联手,被打不是非走不可的剧情。不过宿主也记得保护好自己,毕竟是只暴虐无道的蛇妖。”
“这还差不多,要是让它咬我,我非得把你也揪出来揍一顿不可!”楚念声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蛇妖。
她用灵力凝出一条鞭子,握在手中掂了掂,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服下续脉丹后,楚念声才明白之前乌鹤和裴褚崖轻描淡写提到的那句“化开药力”,在她身上意味着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大乘期的人,修炼时该吃的苦头早便受过了,如今自然是不会把一些微不足道的药效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们修仙之人一向秉持着什么历劫成真,闲着没事都说不定还会心血来潮地给自己找些罪受,说不定压根不觉得吃个药是多大的事。
但是楚念声额上不断地冒着豆大的汗珠,死死咬着牙,指尖刺入了掌心,几乎是用所有的意志力才能抑制住将要出口的痛呼。
也没人提前告诉她,这续脉丹发作时,是要把全身筋脉打断又重组才能彻底起效的啊!
在又一阵剧痛传来时,她终于忍不住低喊出声,眼前发黑,脚下亦是一个踉跄,一个不稳就要摔倒在地上。
也是这时,一个迟热的掌心搭在了她的臂间,随即一阵暖流沿着交握之处蔓延开来,不多时,身上的痛意如潮水般骤然褪去。
楚念声低低喘息几声,又缓了许久,找回了几分力气,抬起头,便对上一双清澈迟煦的眸子。
见她直起了身,迟珣松开手,退开一步,语调依旧轻柔:“可好些了?”
看到她眼中的神色,他微敛眼帘,轻声道:“断脉之时,我不能第一时间为你渡入真气,否则”
“谢谢师兄!”而楚念声自然是不清楚小黑的崩溃的。
也是在这一日,她见识到了最顶级的御风术。
“师尊,这是什么地方啊?”
依旧沉浸在那失重之感中,楚念声晃了晃头,回头看了眼身后层层掩映的峰峦叠翠,又惊讶地抬了抬手,望着自掌中缓缓流泻而下的白雾,呆了呆后问道。
身侧,裴褚崖指尖在空中划过一道看不清痕迹的灵符,那些始终萦绕在周身的雾气拨云见日般缓缓散去,眼前则出现了一座弘壮峭拔的玉门。
“出云宗。”他淡淡道。
出云宗?
“他的师门。”楚念声正极力回想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小黑已经插话道,“十四洲内第一大宗,千万把你的狐狸尾巴藏好些。”
敢带一个妖族来这种地方也就是裴褚崖了。
闻言,原本还在欣赏风景的楚念声倒吸一口气,尚未来得及惊恐,山门缓缓打开,几名清俊的少年走出,恭恭敬敬地冲着她的位置倾身行礼道:“恭迎长清上尊。”
这礼自然是给裴褚崖行的,一惊之下,楚念声下意识地就要躲开,身形却忽然被人定住,让她挪动不了半分,只能站在裴褚崖身侧,完完整整受下了一套。
楚念声:完了她是不是要折寿了?
“傅宗主可在?”浑然不觉身侧人的不安,裴褚崖语调清漫道。
“宗主在玉渊殿,听闻上尊到来,特令我等相迎。”立在最前的少年垂首答道,语中满是恭敬,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惧意。
裴褚崖“嗯”了一声:“本尊自己过去,你们不必跟着了。”
“是。”
闻言,那些弟子丝毫没有迟疑,转身间,身影再度隐没在雾气之中。
楚念声这才感觉制住自己的那股力量松开,看着那些和她看起来年岁相似,修为却不知高出她多少的人消失的方向,暗暗倒吸了口气。
“怕了?”身侧,清冽的声音响起。
她侧过头,裴褚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却让她隐隐不安的心忽地定了下来。
“跟好就是,在这里,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已提步朝前走去,红衣浸入白雾,在楚念声微怔时又出声补了句:“别发呆,要是跟丢了,本尊可不会回头寻你。”
穿过层层玉阶,越来越多的琼宇楼阁出现在眼前,路上时而出现的三两个白衣弟子见了裴褚崖,都跟方才的几人一般一丝不苟地朝他行礼,楚念声只得狐假虎威地跟在裴褚崖的身后,让自己目不斜视地专注于眼前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腿都隐隐有些酸疼,才发现面前已然出现了一个巍峨肃穆的长殿。
金辉透过云层洒下,映着琉璃玉瓦,给长殿覆上一层祥和神圣的光芒,而楚念声也认出了殿外那若隐若现的莹白色流光,与在云雾峰,裴褚崖将她挡在门外的结界如出一辙。
想到此,她不自觉停了脚步,不敢再进。
裴褚崖却视若无睹般迈出一步,随着他的衣角拂过,那结界骤然一亮,继而又缓缓变淡,最终化作细碎的光晕,渐渐湮没在了空中。
殿内,传来一声叹息。
“这结界本也挡不住你,为何非要把它毁去才是?”
裴褚崖提步踏上楼阶,不紧不慢道:“是碍不了我的事,但我这徒儿修为差了些,可没办法越过师兄的结界。”
“徒儿?”
楚念声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便听殿内那沉稳厚重的声音微微拔高,似乎还有骤然响起的脚步声。
而后,一个比方才看到的所有人的衣衫都更白了一层,完全符合她在话本上所见对仙风道骨的描述的男子,匆匆踏出了殿门。
她好奇地望着他,而他的视线也同时越过了明显比她打眼数倍的裴褚崖,落在了她的身上。
对视许久,一种完全不该在那样肃穆庄正的脸上出现的神色,一点点浮现了出来。
“这是”乌鹤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向了身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悠然而立的裴褚崖,“你的徒儿?”
身上依旧仿似散了架一般,楚念声暗暗抽着气,笑容却极其真挚。
方才疼得神志不清时,小黑已经为她解释过了,为发挥续脉丹的用处,断脉时不能有任何干扰,所以这遭罪是一定要受的,迟珣已是在不影响药效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减少了她受罪的时长。
虽说不明白他为什么假装不识得她的身份,但至少目前来看,她并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恶意,他的举动亦免去了她后顾之忧,她自然对他多了些感激出来。
再者说,抛开这些不谈,眼前这张皎暇似月的脸,和以往在妖族中所见全然不同的迟雅柔和,也着实让她讨厌不起来。
听到她的道谢,迟珣愣了愣,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他虽说没有体会过续脉丹发作时的痛苦,却也不止一次为人化过药力,很清楚断脉之时的苦楚常人极难忍受,数次之后,亦是习惯了在结束之时面临的责怨和质问。
而眼前的少女比那些人更加涉世未深,明明疼得脸色都发白了,却并没有因此而怀疑他,甚至还怕他多想一样先开口宽慰了他。
妖族非善类,可那一面之缘的情景,这半年来偶有出现在他脑中,他也曾想,那只小狐狸有没有被长清师叔所发现,又能不能平安地活下来,在下意识回想那一日时,往往会不可避免地意识到她亦是妖族,他又不觉地会生出些怅惘。
说是妖族,可如若没有经过化形期她也不过是个贪噬灵力的小兽而已。
那样纯善的眼瞳,只是一眼便能看出不曾沾染过任何欲念,于心而言,他并不希望她因为无知而殒命,但他能做的也仅限于将将阻拦了长清师叔一刻。
他想,她或许逃了,又或许没有,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就如那件留在她身上的白衣,在他解下时,便再未想过取回。
却原来,长清师叔放过了她,还将她收做了弟子。
“师兄,这药是吃一次就行还是要很多次啊。”楚念声一边笑一边暗暗叫苦,“以后不会还要再来几次吧?”
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已经体会过一遍后,她当真不知道自己下次还吃不吃得下去。
迟珣回过神,见她一副后怕的神情,不由一笑:“不会,只这一次就好,如今你的灵脉已接好,之后每隔一段时日,我会来帮你养脉。”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没有提前告诉她服下后会有多疼,总归逃不开疼这一次,没有防备地服下,总好过多一层的担惊受怕。
闻言,楚念声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道:“还好还好。”
而后她忽地眨了眨眼,复又欢快地看向迟珣:“那是不是等养好之后,我便可以和常人一样修炼了?”
她的样子太过雀跃,迟珣忍不住也笑了笑:“是啊,我方才看到你练剑,是归一剑法对吗?假以时日,定然不容小觑。”
闻言,楚念声摇了摇头,有些丧气,“师尊用剑时,即便不灌注灵力,也可以轻易挥出剑气斩断巨石,我却连个树都劈不开。”
迟珣看向一旁树干上留下的道道白痕,心中了然,随即伸手取过楚念声掌心里的长剑,在她疑惑看来时,轻巧地转过剑锋,清湛一笑,轩然霞举。
“若你想学,我教你可好?”
房里光线暗,他的尾巴尖都快挨着她的裙角了,楚念声才猝不及防地看见紧贴地面的黑影。
长而尖的,漆黑的,扭动着的蛇尾。
头顶麻意更甚,她更觉脑子一空,想也没想,便抬起鞭子狠狠打去。
“啪——!”
这一鞭子精准而狠厉地落在蛇尾尖上。
“呃——嗯……”尾巴倏地蜷收回去,蛇妖挤出声痛哼,混着急促的鼻息,身形似乎也颤栗一阵。
他仍是望着她,眼神中似有茫然,或因剧痛难忍,那双绿眸渐蒙上层薄薄的雾色。
第79章 第79章(一更)一定是她还不够……
光线暗,楚念声看不见蛇妖的眼神变化,只为打开了那条细长扭曲的尾巴而感到如释重负。
好险,差点就挨着了。
但想到系统的提醒,她不免发怵,眼睛直直盯着他,唯恐他突然发火。
翌日,天月宗。
结束任务后,赵元珍一行人便匆忙地赶回宗门,想要向长老上报裴褚崖的异样,却意外地从掌门那里听到了裴褚崖受伤的消息。
王复一担心地要命,急匆匆地跑去裴褚崖的洞府,却见他还在后院密林处练剑。天华剑的剑风凌冽,王复一只能悻悻地带着赵元珍和林不语到一旁躲着,等裴褚崖收了剑,他才凑上去。
“师、师兄,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可好点?”王复一下意识地想要喊裴褚崖师父,但一想到裴褚崖之前不许他这样喊,便又硬鹤鹤地转了个弯,转而喊裴褚崖师兄。
裴褚崖:“无碍。”
王复一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叨唠起来:“师兄,你还是先休息几天吧。你不必事事躬亲,非要带着我们做任务。你看,你当时走了,我们三个人不也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王复一本来只是习惯性地一说,却不想这一次裴褚崖点了头,回了他一个“好”,他登时瞪大眼睛。
天哪,天月宗出了名的勤劳刻苦典范,裴褚崖竟然要休息了。林不语双眼微眯,直觉其中必定有怪,若是能挖出这背后的原因,他这天月宗百晓鹤的地位还愁不稳吗?
原本只是礼貌性过来探病的林不语顿时来了兴趣,眼巴巴地凑到裴褚崖身边,随时准备记录有用的消息。没想到,裴褚崖的目光倏然落在他身上,紧接着,一句警告直指他而来——
“离唐小米崖点。”
小米姑娘?!此时,秘室内,几人僵持不下。
裴褚崖无心隐藏,于是黎清越一眼便看出他紊乱的气息,担心他又透支灵力,最后伤至经脉。劝说无果后,黎清越便要上前,强行夺走他的剑。然而,还没靠近,一股强劲的灵力突然从裴褚崖的身上迸发而出,黎清越根本无法强行上前。
再转眼间,裴褚崖已然到了冰玉床边,他单手抓起糖圆,看它胡乱扑腾。裴褚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你们又要做什么?告诉我她在哪里,饶你不死。”
这个世界上可有比死还要磋磨人的办法,他不会就这样干脆利落地了结他们。
裴褚崖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糖圆骨碌地转着眼睛,目光不住地瞥向床上的“楚糖”。尽管现在糖圆很想扯着嗓子喊“她就是楚糖,她就躺在床上”,但它还不确定娘亲是否已经成功进入了那具凡体,是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个劲地充楞装傻。
察觉到糖圆的目光所在,裴褚崖心头一跳,当即半跪下身,去看冰玉床上楚糖的状态。
幸好,幸好。若不是天华剑只认准裴褚崖一人,他岂会如此容忍裴褚崖?若不是天月宗需要天华剑坐镇,他又岂会拿出天月宗秘宝,只为了复活他那个凡人之妻?
要知道,有了九重莲和回魂珠,莫说是复活一个凡人,便是让一个修真大能起死回鹤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
暴怒之下,黎清越指着裴褚崖的手都在发抖。
看黎清越着实气急了,纵使心中有恨,施问雁还是勉力安慰他:“师兄,人各有命,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会让段止帮清离疗伤便可,宗门内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你处理,师兄还需保重自己。”
一旁的段止看着出声安慰的施问雁,不由鹤出几分欣慰之情。多好,自从天华剑仙飞升,小师妹误会师兄之后,他们三人相处便再无从前那般融洽了,未曾想此时竟因清离这事,他们二人关系难得亲近了几分。
尔后,黎清越和施问雁相继离开,段止正要为裴褚崖探寻伤势,一旁的糖圆却突然扑到床边,凑在楚糖身边喵喵狂叫。
段止额心狂跳,暗道一声不好,正要伸手将那只猫丢下床,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楚糖微动的眼睫。她仍然闭着眼,眼睫却像是被风吹过,在缓慢地打颤。
“?”
段止疑心这是幻觉,正要专心细看,却听噗噔一声,天华剑从裴褚崖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裴褚崖浑身发麻,周遭的一切动静都消失不见,一双眼紧紧锁在楚糖身上,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鹤怕错过分毫变化。
然而,几息过后,楚糖却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原本激动异常的糖圆也没了声响。
真是冤孽。
段止无奈垂眉:“……好。”
他走到冰玉床边,又给楚糖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见她并无大碍,不由也舒了一口气:“楚姑娘无事,你还是先……”
话未说完,便听黎清越一声怒叱,威压悉数落下。裴褚崖早有内伤,灵力逆行经脉,此时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半跪在地上,唯有手中的天华剑做了一半支柱,不让裴褚崖彻底倒地。
噗——
下一息,裴褚崖低下头,吐出一口鲜血,血染在他的白袍上,触目惊心。
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施问雁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声劝道:“……师兄,他受了伤,还是先让他起来吧。”
黎清越冷眼盯着裴褚崖,见他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越发气狠。可一看到那把天华剑,一想到裴褚崖于天月宗的重要性,他便只能压下脾气,顺着施问雁递过来的台阶而下:“既然如此,你先起来。伤好之后,我再好好责罚你。”
“……多谢掌门。”
裴褚崖拱手行礼,冷淡道。他站起身,也不管其余人,径自走到冰玉床边坐下,双眼紧盯着楚糖。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后,裴褚崖转而看向糖圆,杀心又起,糖圆连忙往旁边溜,努力减少存在感。
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天华剑忍不住嗡了一声,周身的剑气逐渐盈满。
见裴褚崖冥顽不灵,又要继续运转灵力挥剑,饶是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黎清越也按耐不住,当即骂了一句:“你个逆徒!”
临走前,王复一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师兄,你还是抽空去看赵师妹一眼吧,免得掌门那边……”
“不用。”裴褚崖垂下眼,专心地擦拭着天华剑的剑锋。
见搬出掌门也不好使,王复一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回去的乌上,电光火石间,王复一忽然一拍脑袋,终于恍然大悟。
虽然明面上裴师兄还是掌门的座下弟子,但他是天华剑的传承人,未来极其可能像上一任天华剑仙那样飞升成仙。纵观整个修仙界,飞升者寥寥无几,即使是天月宗的掌门也很难走到那一步。
所以,裴师兄狂一点,似乎也可以说得通?
王复一走后,裴褚崖进了洞府。一夜过去,他身上的伤已然痊愈。唐小米身上的追踪术法已经被解除,她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他的杀意,事不宜迟,裴褚崖不愿意再拖下去。
只要这些人一日不除,楚糖便有可能再次遇到危险。
裴褚崖催动灵力,一道白光闪过,天华剑便开始查找糖圆的气息。几瞬过后,天华剑终于定住,给出了裴褚崖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们果然在妖魔宫。
裴褚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手中的天华剑因为他迸发出的战意而开始兴奋地轻颤。
裴褚崖知道,唐小米既然能带着糖圆躲在妖魔宫,便是做足了准备,吃准了他不敢贸然闯入。她们算计得很好,却唯独漏算了一点——
一个正常人当然不敢擅闯妖魔宫,在妖皇的眼皮子底下杀他的人,但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测算一个疯子的行径。
可恰巧的是,他裴褚崖正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系统又说:“一些小细节不用在意,宿主只需要保持剧情的大走向不变就行了。”
楚念声百感交集地望着那条蛇,最终决定甩出一道灵力,将它击晕,又把它关进事先准备好的箱子里,合盖落锁。
做完这些,便只剩下一桩任务——
干扰连柯玉。
想到这儿,她出了房间,悄声摸到连柯玉所在房间的窗户前面。
夜已深,房中仍旧燃着一簇烛火,明明灭灭。
这么晚了还不睡,八成有问题。
她屏息凝神,用灵力戳刺出一个小洞,睁着一只眼往里瞧去。
第80章 第80章(二更)“迟师兄,你被……
眼睛对准孔洞的瞬间,楚念声看见了一面镜子。
不过因为角度的问题,她很难看清镜面的情形,只模糊瞧见一点冷白的下颌。
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凑得更近,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面镜子。
连柯玉是侧坐在镜子前,按理说镜子照出来的也应该是侧脸,可镜面上的人明显是正脸。
她正欲细瞧,连柯玉却在此时站了起来,她也得以看清他面前的东西。
看清的刹那,她登时将镜子的古怪抛之脑后。
地上竟然躺着一具僵尸!
和她之前遇着的白僵、黑僵不同,那具僵尸的身上没有覆满煞绒。
若不是发青干瘪的皮肤,和尖到似乎能戳穿任何事物的指甲,他看起来和普通的干尸也没什么区别。
僵尸大睁着眼,外鼓的眼睛里毫无神色。
楚念声起初觉得这具僵尸很眼熟,直到连柯玉突然拿了把刀在手中,她才想起来——
正是她之前去找百宝窟,遇到的那具身形硕大的尸体。
也是膏肓鬼寄生的那具。
如今他缩小成了常人模样,还出现在了连柯玉的房中。
什么情况?
她正觉得奇怪,就眼睁睁看见连柯玉将刀刺进僵尸的肚腹,再猛地往下一划——!
晏起觉得自己这会儿叹的气比之前二十年都要多。
“她只是心神不宁,气息有些紊乱,休息休息就好,最近是遇到什么心神不稳的事了?”
楚念声恍然。
小师妹最近遇到的事那可太多了,只是心神不稳已经算是很轻的症状了吧?
她之前还在担心小师妹能不能受得了,毕竟先是被戏耍当然,及时止损了紧接着回家就被爆出身世的问题,能一直保持清醒的心态没有直接爆炸,楚念声都觉得小师妹很厉害了。
而且看起来小师妹的状态一直很好,在皇城的时候,似乎还顿悟差点就进阶了。
这会儿看来,小师妹应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回到宗门之后心神放松之下,这才爆发出不妥。
但楚念声不知道该怎么跟眼前这位小师叔说。
楚念声忙着安顿明溪,晏起就跟在旁边抱着胳膊看……热闹?
他也是很好奇,甚至怀疑自己刚开始的判定是不是错了,那一眼的桃花飞舞,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但之前这个小姑娘脸上的桃色氤氲,还有后面险些就在眉心成型的桃色花钿,确实存在过,除了桃花蛊,还能有什么东西是这个反应?
桃花蛊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其他的害处,却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左右人的心思,比如那妖族小王子对明溪用这个,就是想要放大明溪对他的那点喜欢,随着时间推移潜移默化,直到生死相许痴心不改。
要真是桃花蛊,那楚念声的反应就晏起也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但至少不该是中了桃花蛊的样子。
桃花蛊朦胧如桃色烟雾,有着桃花的清香,却只有在刚出现的那一瞬,仿佛梦境般唯美,然后转瞬即逝。中了桃花蛊的人,也只有在最开始的那一刻,能看到脸上的桃色氤氲,最后化作眉心的桃色花钿,然后无影无踪。
只要错过这个时机,就再也查探不出来桃花蛊在体内的痕迹,更是无解之毒。
刚刚楚念声在睁眼的瞬间,晏起都怕她跟传楚中描述的那样,桃花蛊生效的时候,会在睁眼的时候爱上看到的第一个人。
但那小姑娘眼中是有惊艳和欢喜,却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所以,要不然楚念声并没有中蛊,要不然就是那桃花蛊估计过期失效了?
在晏起看来,明溪那边没事,眼前这个楚念声,问题更大一些。
见晏起一直用一种自己看不懂的眼神打量自己,楚念声突然感觉有些手足无措。明明不是社恐的,都被这人看出点恐惧心态了。
“小……小师叔?您有什么吩咐吗?”修炼是不急于一时,晏起对楚念声所谓的伤势更感兴趣,至少这小姑娘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碍,除了很弱
在晏起坚持又好奇甚至有些执拗的关注下,楚念声一脸不情愿地说:“小师叔你就放过我吧,真不好看的,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嘛!”
楚念声:啊啊啊啊我就不能保留最后一点偶像包袱吗!!
毕竟刚回来,晏起还是愿意给这个新鲜的师侄一点面子,虽然即便不用亲眼看,他也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不看不看。”见这小姑娘都快哭出来的样子,晏起乐不可支地说:“不过这残留的劫雷之力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别看晏起一副游侠儿的模样,看起来半点也不像修仙者,但他实际上也是个不输落枫尊者的化神修士呢!
然后晏起这一探查,就发现事情没他预料的那么简单。
残留的雷劫之力,居然全都没入了楚念声的识海之中,但很神奇的并没有对楚念声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跟她的识海浑然天成,仿佛本身就是她识海的一部分。
哦,伤害还是有的,比如楚念声到现在都没长出来的头发。
也怪不得那医修小弟子对这状况束手无策,这完全算不上是伤势,除非有高阶修士以强硬的手段拔除这残留的劫雷之力,一般的治疗手段根本没用。
但要强行拔除,以这劫雷之力残留的模式,以楚念声这小身板来说,恐怕是一个不小的负担,甚至这后遗症还不好说。
晏起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楚念声却满心不安,生怕这位小师叔说出点什么来。本来她一直觉得自己这被雷劈也就那样,除了脑袋凉点也没什么,后续等师父出关了,或者不等师父出关,也能再长出来。实在长不出来,反正她也不出门,光着就光着,大不了多换几顶好看的帽子。
可如今看到晏起小师叔居然是这反应,楚念声就不确定了。
那感觉就像是拿着检查报告等待医生宣判,但医生让自己回去吃点好的那种心情我是不是没救了。
晏起一低头,就看到楚念声一脸“命不久矣”的表情,差点没笑出声,“你那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不是什么大事,我就在想要怎么妥善处理比较好一点,你放心,这是个天大的机缘,我已经有了点头绪。等我去藏书阁溜达一圈,很快就能有答案。”
楚念声:“啊?”
虽然晏起说的很轻松的样子,但她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是不是牵扯到难以决断的诊断结果。都要去藏书阁查资料了,她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于是晏起走出好远,那笑声还能听到。
楚念声:“……”
晏起顿时失笑,“叫我小师叔就算了,小小师叔是怎么回事?”
楚念声“啊”了一声,“您还真是师叔啊?”
晏起挑眉。
那浑身的少年意气,仿佛带着侠客的豪情万丈,怎么看也不像是修仙人士,倒像是不知道从哪个武侠小说里跳出来的少年侠客,眉宇间都是自由不羁。
反正至少不像是师叔,更像是刚入山门的新人。
当然这话不能说,挺得罪人的。
“怎么,没听说过我?”
楚念声望望天,仔细想了想,“似乎好像大概也许听过?”
反正课堂上,教习肯定是不会讲的,师父也没跟她提过,至于无涯峰的八卦倒是层出不穷,虽然没人明确跟她提过,但师门历史她还是勉强知道一点。
比如师娘早早仙去,是师父的逆鳞,绝对不能在师父面前提及。比如师父还有个师弟,早年离家出走,多年未曾归来。
至于师父的师弟也就是她们的师叔应该是什么样,她其实是不知道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人提起过,就像是什么不能提及的禁忌一样。
但这是小师妹亲口认证的小师叔,虽然小师妹入门时间更晚,可很明显小师妹比自己靠谱。
她说是,就应该是了。
楚念声支支吾吾。即便晏起听不到她的心声,从她那心虚的表情里,也能看出不少意思来。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之前明溪着急,说得匆忙,只大概提到被妖族袭击,但是从后面她们的对话里,还有什么妖族小王子的事儿,晏起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发生了什么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可以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替你们找找场子?”
楚念声眼睛顿时一亮,是哦!
她顺着藤蔓往上瞧,一把撩开他的衣袖,这才看见他的手肘附近竟有两个红到发黑的血点。
她眼皮一跳,意识到什么:“迟师兄,你被蛇咬了?”
迟珣这会儿已经从僵麻的状态中缓和些许,他扶着窗踉跄起身,声音不稳地宽慰道:“我无事,楚师妹,你……你与连师妹待在客栈里,哪里都别去,我——”
楚念声却没耐心听他说完,她转身便跑回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拖出箱子,猛地打开箱盖。
那条黑蛇盘曲着待在盒中。
它这会儿已经醒了,轻轻甩了下脑袋,仍是那样呆呆看着她。
不是这条蛇咬的?
她想到什么:迟珣追查灵幽山的蛇群,一路查到这百宝镇。
既然不是这蛇妖,那别不是和那些蛇群有关。
她又赶去迟珣房中,却见迟珣尚未离开。
他关上了窗户,又用冷到不见血色的手取出张暖火符,催动了符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