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母欣慰欢喜得眼眶微红,也抓着她的手与她说道起来。
斐然书院中,有关尤照景的各项大小事更是被学子们聊得火热,他看过的书、写过的文章、爱用的笔墨纸砚都为人津津乐道。
两日后,果然如訾骄所言,大量文人学子涌入庭竹坊要买薄荷木牌,还有许多人即便家中孩子尚且不到入学读书的年纪也提前来买,只为讨个好彩头,盼望孩子往后能有出息。
新燕阁中的木牌虽然多是女子所用,但因着是同个匠人所做,近段日子亦卖得极好,成对的百合香木牌跟着售出好些。
陆陆续续的,有更多人打听到訾骄与娄琤平日里干活接单子的地方,直接寻到木头铺来请他们为自己定做。
訾骄面上带笑,短短三五天便挑选着接了不少生意,直到把今年剩余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再次送走一位客人,他转过身往铺子内走,脚步轻盈松快,眉目上都仿佛镀着光。
“我就知晓你们定是在这里赶工。”
门口忽然有熟悉的音色传来,訾骄回头爽朗道:“吴大哥来了。”
吴纷荣笑得两边脸颊都更显圆润丰满,走进来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又对訾骄道:“托骄小弟的福,我这铺子内可算是忙了。”
訾骄眨眼与他回:“庭竹坊可有哪一日不忙?”
吴纷荣被他说得开怀,朗笑两声才切入正题,“铺中的木牌已卖光了,我猜想你们在此处,便干脆自己过来问问可有已制好的牌子?”
“有。”訾骄弯身从桌下拎出一个竹篮,里头俱是用油纸包好的木牌挂饰,油纸外贴了淡黄的字条写明香味与图案,此处的也是最后一批梅兰竹菊的图样,“这是前段时间便做好的,就等着过会送去呢,吴大哥自己来拿,倒省得我走动了。”
“好说,这木头铺离庭竹坊亦不远,往后木牌卖光了我便自己上门来取,多替你省些力气。”吴纷荣接过篮子,点完数量将银钱给他,又听他说了之后薄荷木牌上的图样变化。他对訾骄的眼光与画技极是信任,并无任何异议,说笑两句就又匆忙赶回庭竹坊去了。
奚犀听訾骄说懒得走动,抬头积极道:“小师父你往后要送什么东西可以告诉我呀,我去送。”
奚老头在旁应声附和,“小骄啊,你有事就使唤他,他一把子力气。”
“那好,”訾骄将第二个篮子从桌底下拿出来,立时便有跑腿的活给他干,“这一篮你送到新燕阁去交给刘掌柜,再交代她下批次图样的变化,放下木牌后记得拿回篮子。顺道再去趟庭竹坊罢,把吴大哥那的篮子一并带回来。”
“好嘞。”奚犀掸了掸手掌起身,拿好篮子兴冲冲地往外走。
“可知道新燕阁在何处?”
“晓得的。”
眼看着少年兴致勃勃的背影消失在铺子外,訾骄坐到娄琤身侧的小矮凳上,打着呵欠自然地倚至他肩膀。他们虽未同外人坦诚说过彼此的关系,言行举止间却也不隐瞒掩藏,横竖聪明人都能瞧得出来,是否要继续来往全由对方自己决定,訾骄与娄琤并不大在乎。
奚老头亦是看破不说破,安安稳稳地继续喝茶。
除去那些要定做物件的,还有位意料之外的人找上门,正是隶南村尤照景的二叔。他说三日后村里要杀猪摆席庆祝,他进镇采买东西,老村长叫他来请他们到时回去吃饭。
小村子内好不容易出了个举人,要摆酒席自然再寻常不过,二人只诧异老村长竟仍惦记着他们,还交代儿子特意来寻他们。
訾骄没有拒绝这番心意,且他们的确许久没回过村子,趁此机会再去瞧瞧芬丫头也好。两人备好了要带去给老村长的贺礼,也特意挑了两件小礼带与芬丫头和她阿兄,又租了一辆有厢盖的驴车。
近日接连下过几场细雨,天气逐渐变得凉爽,出发的那天早晨还起了风,吹在身上酝酿出几分冷意。即便訾骄在赶路时可以坐在车厢里头吹不着太多风,娄琤却还是怕他着凉,多拿了件薄的披风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还带上了娄二,想让它去山脚野地间撒一撒欢,镇子里什么都好,唯独没有大片的空旷地方供大狗消耗精力。
酒席摆在中午,他们早些出发,抵达村子时还能搭手帮上点忙。
娄琤赶着驴车进了隶南村,还不待回到自己家,村路上就遇到了正在帮忙搬桌子的芬丫头一家。因着老村长要请全村人吃饭,家中空地与桌椅又不够,所以各户都搬出了自己家的桌椅来放到村长家院子里、及门外路边。至于厨子便是尤照景的父亲,此刻正在厨房里头忙活。
芬丫头搬不动桌子,只抱了张木凳子跟在娘亲后头,瞥见有驴车路过就好奇地望过去,认出赶车的是娄琤后当即欢快地蹦跳起来,“訾骄哥哥!”
娄琤听到小丫头的声音,拉紧绳停下驴车,訾骄在他背后掀开帘子露出脑袋与肩膀,循声去瞧,“芬丫头真厉害,可是要把凳子搬去村长家?”
芬丫头已经快活地跑到驴车旁,十足高兴地仰着头,“恩,村长家的桌椅不够,所以要用我们自己的。訾骄哥哥你们家里现在是不是没有桌子椅子了,等下和我们一起坐罢,我们那儿坐得下。”
“好,那我先多谢你啦。”訾骄从车厢里头钻出来,拿着备好的几样物件跳下车,转头道:“琤哥,我同芬丫头先去村长家,你把驴车赶回家再过来,待会我们吃完饭再带娄二去玩。”
“恩,”只分开短短一会儿,娄琤犹要叮嘱他:“你不必搬东西,等下我过来会搬的。”
訾骄眯眼笑着与他挥手:“那你快些来呀。”说罢便和芬丫头转身走了。
第35章 纸鸢 天上两只徘徊飞翔的纸鸢
村长家外头人来人往的十足热闹, 村民们互相帮衬着搬桌椅、摆碗筷,空气中残留着燃放爆竹后的味道,地上红纸散落, 有小孩蹲身去找其中没被点燃的小鞭炮, 还没找到便被爹娘拽起喊去帮忙。
猪早已杀完切好, 眼下正于院子里等着下锅,好些大人小孩围成一圈在旁观看,兴奋得直咽唾沫。村里的普通人家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肉, 现在竟然能不花钱吃到如此新鲜肥美的猪肉, 个个都是高兴的,言谈间也直羡慕村长家竟能考出个举人老爷,往后他们村的人走去外头都面上有光。
訾骄亦很欢喜, 借着尤照景的光, 可是叫他多赚了好些银子。他在院子中找到老村长, 对方被五六位老人围在正中,面上浮现出往日不常有的笑痕, 额头上的沟壑都显得喜庆。
他上前简单问候, 将备好的东西送到村长手中, 不待对方推拒,便明朗笑道:“大多是些自家院子里种的新鲜菜蔬, 不值什么,还有几样点心, 可以给家中小童闲时当零嘴吃。”
訾骄知道若送得太贵重老村长定然不收, 且村内大多都是靠种地维生的普通人家,他们拿的贺礼太好反倒叫其他前来吃饭的人家不好意思,那便是瞎出风头了。
村长见篮子里确实是几捆新鲜蔬菜与几包点心,这才点头收下。訾骄在隶南村住过许久, 村里的人即使与他不熟却也都是认识的,又听说他带着娄琤买卖做得极好,此刻便不免夸赞起来。
如今众村民对娄琤的惧意似乎少了许多,虽然尤照景确实如同当初翁爷爷所言考上了举人,但与娄琤关系好的訾骄,却仿佛也并未被他克亲克友的命数妨害到,两人甚至越过越好。再看芬丫头一家,因与訾骄、娄琤来往密些,就能以极低的租子租他们的地种,上回村长从镇子里回来还替两人给芬丫头带了好些小玩意。
众人渐渐意识到或许翁爷爷的批语并不全对,娄琤与尤照景两人亦非此消彼长的关系。
訾骄笑着与老人们说过几句话便返身走到院子外,娄琤已经赶了过来,正在帮忙安置桌椅,看见他就立刻迎上来牵他到桌旁,“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先坐。”
在多位叔婶的忙活下,院外路边很快排起了一串高高低低不尽相同的桌椅,虽不整齐,好歹人人都有位置坐,看着是极热闹的。
訾骄、娄琤和芬丫头家同坐一桌,他们两人各自占四方桌的一边,芬丫头与娘亲、她阿兄与父亲再占另外两边。坐下不久后便上了菜,还有煮好的白米饭用木桶盛装放在院门旁,谁想要都可以去加。
乡下宴席不注重摆盘花样,简简单单的炖肉就足够叫人欢喜,更何况今日席上不光有红焖豚肉炖粉条,还有白切鸡、炒兔肉、豆腐炖鱼,另有好些口味清爽的蔬菜,直叫村里人吃得肚饱腰圆,米饭都添了两三次。
訾骄吃饱后又歇了会,等娄琤也放下碗筷,两人便准备先行离席去家中带上狗到处走走。芬丫头瞥见他们要走,当即擦了把嘴跟着跳下椅子,跑到訾骄腿旁:“訾骄哥哥,我想跟你去玩。”他们俩都好久没一起玩了。
“好,我正有东西要给你呢。”訾骄摸摸她的发顶,顺势叫上她阿兄,跟二人的爹娘打过招呼后便领他们往家走。
路上芬丫头蹦蹦跳跳地和他讲村中各类鸡毛蒜皮的趣事,訾骄认真听着,时不时给出回应。芬丫头的阿兄仍是默不作声的性子,只紧紧跟着几人脚步。
娄琤先前赶驴车进院子之后把娄二从车厢里头放了出来,让它待在院子里。娄二在曾经熟悉的家中撒着欢跑进跑出,累了就自己跳到赶车的位置上趴着睡觉,小脑瓜聪明得很。
甫一听到门外主人的脚步声,它耳朵竖起的同时身子也跃到了院门后,激动地用爪子刨门板。
訾骄推开门接住冲撞过来的狗,呼噜几下它毛茸茸的脑袋和耳朵,随后就让娄琤给它系好牵绳,自己爬上驴车从车厢里头拿出来两只色彩艳丽的纸鸢,“恰巧今日有风,我们现在便去放罢。”
“哇——多谢訾骄哥哥!”芬丫头从未见过如此鲜艳漂亮的纸鸢,顿时一蹦三尺高,眼睛都亮闪闪的,伸直手臂小心翼翼接住訾骄递给她的纸鸢,欢喜得不行。
訾骄将另一只送给芬丫头的阿兄,年岁不算大的男孩呆愣片晌,才讶异又掩不住欢欣地抬手接过,闷声道:“多谢”
訾骄扬手一挥,“走。”而后雄赳赳气昂昂地领头去往空旷的田野边,背后亦步亦趋地追着两个小孩。
他们在溪边寻到处广阔的平地,没有房屋树木遮挡,抚到面上的风越发强烈了几分,所幸訾骄今天扎了辫子,不至于被风吹得满头发丝狂魔乱舞。芬丫头和阿兄拽住纸鸢的绳子逆风奔跑,但或许是跑得不够快抑或技艺不精,纸鸢每每只飞起少许,待他们停下脚步,便又被风吹得歪来倒去,扑棱棱地栽倒。
訾骄瞧得颇有兴致,亦上手试了回,然而他跑完步扭过头想看看自己的成果,风就拨弄着他长长的马尾辫糊上半边脸。訾骄“噗噗”两声吐出嘴里的头发,感受到有略为粗糙的指腹触碰上他的面颊,为他理清黏着脸颊的长发。
他抬目与娄琤对上视线,能清晰捕捉到对方包容宠溺的神色中还藏着稍许笑意。
訾骄皱皱鼻子哼了声,把放纸鸢用的线拐子塞给他。
娄琤便暂且抛下手中牵狗的绳子,叫娄二去宽阔无人的地方撒丫子疯跑一会儿。他调整好线的长度,找好风向,帮忙放起纸鸢来。
待纸鸢高高地飞上天,他便把线拐子交还给芬丫头和她阿兄。两个人沉迷地远远拽着纸鸢在周围蹦来跑去,不断将其放得更高,又怕不小心断了线后遗失这般漂亮的纸鸢,转着线拐子再将它慢慢收回些许。
明明早上出家门时还特意拿上了披风,此刻却是又把它忘在了驴车里,娄琤便站到訾骄身后替他挡住风,顺势展开双臂自后方抱紧他,稍稍低头就能让鼻尖贴上对方柔软的发丝。
訾骄亦舒服地缩进他怀里,仰面闲适地望着天上两只徘徊飞翔的纸鸢。
*
九月下旬,周家要的笔筒与镇纸大体形状已然做好,訾骄与娄琤上午便在家里待着,娄琤雕刻笔筒、镇纸上的图样,訾骄继续为新接的单子画图。
用过午饭后小憩片刻,他们再去往木头铺,加上奚犀一道做新图样的木牌。
因着薄荷有提神醒脑的效用,且大多文人学子都是为此买的牌子,暂且不太好做香味上的更换。但给到新燕阁的栀子香木牌却足可以换一换香了,眼下已是秋时,桂花陆续盛开,香味清甜且长久,正好可做替换。
下午二人携手去奚家木头铺,路上訾骄挑拣着指出街道两旁招牌上的字让娄琤念,考他能否认出曾教过的字。娄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认真念来,面色肃穆得如同上京赶考,生怕自己忘了几个訾骄便不愿再教他。
“铺、珍宝、食、丸子、从速、薄荷牌”娄琤顿了顿,确认过自己未曾认错,转头望向訾骄,“骄宝,他们也在卖薄荷牌子。”
訾骄并不诧异,倒是有点好奇,眉尖轻扬拉着身旁人上前。他们刚进铺子里,掌柜的便过来迎道:“客人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要些什么您与我说,我们这儿今日还有举人老爷爱用的薄荷木牌,佩在身上保管您文思泉涌、福气盈门啊。”
未曾料想木头牌子竟能被夸大至此,訾骄忍俊不禁地笑了声,而后问:“真是举人老爷爱用的样式?可否给我瞧瞧?”
“好嘞。虽和举人老爷用过的稍有差别,但都是薄荷香的,效用都是一样的。”掌柜的倒还算实诚,边说边从柜台上拿过木牌给他。
訾骄接过来仔细翻看,牌子是掌心大小,下头坠着穗子,拿至近前的确能闻到清新的薄荷香,唯有木牌上的图案与他们的不同,是常见的鱼跃龙门纹样。
“什么价钱?”
掌柜的答:“四十文。”
比庭竹坊与新燕阁卖的还低两文钱。
訾骄神态自若地递还木牌,垂目不好意思地笑道:“薄荷牌确实很好,然而今日出门得急,未带够银钱,我下回再来找掌柜的可好?”
“无妨无妨。”掌柜的见他衣饰清雅讲究,言谈妥帖有礼,只当他是文人学子,热情道:“公子若喜欢,下回可多带些友人过来选选。”
訾骄点头应承,随后便同娄琤继续往木头铺去。娄琤侧首看他,见他并无丝毫着急忧虑,不由问:“骄宝不担心吗?”
“这有什么?给木牌染上薄荷香本就是极简单的法子,如今又多了举人老爷爱用的名头,会有其他商铺跟着做也属寻常。”訾骄唇边含着笑,眉梢眼角盛着轻松闲逸,“放心罢,无大碍的。”
第36章 小师父 半眯起的眸中有熠熠光亮
跟着做薄荷木牌的不止方才那一家, 訾骄和娄琤去木头铺的路上又陆续遇到了另外两家,訾骄都凑热闹般上前问了问。待进到木头铺,便见奚犀正在和自家爷爷嘀咕什么, 面上还有些许烦恼的样子。
訾骄奇道:“可是谁招惹你了?如此不高兴。”
奚犀见他们二人进来, 连忙手脚勤快地泡上茶, 欲言又止好半晌后道:“外头有好些铺子学我们做薄荷木牌卖,他们、他们怎么这样?”
訾骄坐到桌边,听了他的埋怨轻笑一声, 果真还是个半大小子, 于买卖之事不甚了解,“做生意原就是这样的,哪样东西卖得好、名声响, 大家便争相制作出售此物。你看那些据说是从上京、都城传过来的极受欢迎的物件、吃食, 除去有独家秘方或技艺的, 哪一样不是多家商铺在卖?况且给木牌染香是件极简单的事,做惯了饰品买卖的店家又怎么会想不到法子?”
奚犀顿时眉间堆起, 十分忧虑地趴到桌上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做好自己的事。”訾骄端起茶盏来浅浅尝了个味, 又嫌烫放下, 耐心续道:“同种样式的物件,数量多了就会有比较, 比较之中便能分出优劣。你觉得外头的牌子比我们的好吗?”
奚犀果断摇头,他也去看过其他商铺卖的薄荷木牌, 不知是他对自己做的东西更为偏心还是事实如此, 他直觉那些牌子都不如他们做的。
訾骄便笑着看他,“他们的与我们的何处有差别?”
奚犀顺着他的话深思,回忆起其他木牌的外形、香味、穗子,似乎都与师父他们的很是相像, 唯有——
“上面的画。”娄琤先一步说出口,把吹凉的茶水放回訾骄手边让他润口。
“对对,”奚犀当即接上,“好几家铺子木牌上头的画都是大差不差的,就是那些鱼跃龙门、金鸡报晓之类的。我看见了三两幅鱼跃龙门的图样,细处有些不一样,但总体好像也差不多。”
“因为这些图案寓意吉祥顺利,是大多会雕刻的木匠都学过且常做的,刻起来亦是信手拈来。商铺掌柜的去木匠处定做这些图样,不用再花费专程请人设计图样的钱。”訾骄喝完茶水,边思忖边道:“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的定价也只比我们的低两三文。所以若是让他们去寻画师来画几幅独属自己店铺的图样,且还要做到时常更换,想必成本会涨不少,我猜他们不会的。”
毕竟学问知识都是值钱的东西,念过书识过字的人抄书都可赚钱,更不必说请一位画师为自家店铺作上三、四幅画要花多少银两了。
奚老爷子不由点头,虽然他上了年纪后木头铺的生意逐渐差了,但这些买卖中的成本还是能算清楚的。
奚犀恍然大悟、目光灼灼地盯着訾骄,高兴道:“我晓得了,因为有小师父在,我们的图案不仅比他们的有新意,还能做到定期替换,大多人看腻了那些图样,定然更爱买我们的。”
訾骄矜持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半眯起的眸中有熠熠光亮,“算你机灵。”
娄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动的表情,放在桌上的手指忽而拢起,极想去摸一摸他软乎乎的脸颊。
奚老头呵呵直笑,补充道:“薄荷木牌本就是两位东家先开始制作售卖,又与书院的学子们有所交情,许多学子都是认准了你们的,轻易不会改换铺子去买。”
奚犀蓦然又担心问:“如果有人抄了我们的图样怎么办?这可不行罢?”
“自然不行,要报官。”娄琤率先出声,面色兀地严肃,那些画都是骄宝日日思索出来的,怎能被他人窃去使用。
訾骄跟着笑道:“是啊,我画出的图样交由你们刻成木牌,目前便只给庭竹坊与新燕阁售卖,这都是签过契约的。盗书盗诗不可取,盗画自然也不可取,得报官的。”
“况且我们并不会一直只做此类木牌的买卖,此番有大批人找上门来定做,其中也有不要木牌反而要其他物件的人。”訾骄瞧了瞧奚犀,再转向娄琤,“我想着待奚犀的技艺再精进些,便可让他独自承担庭竹坊与新燕阁两个铺子所需的木牌制作,琤哥就专程刻来定做的那些更为复杂精巧的图样。”
娄琤毫无异议地只点头,“我都听你的。”
“我也听小师父的!”奚犀听到自己有机会独当一面,语气更为兴奋,“我得赶紧再多练练。”说罢便跳起来往自己干活时坐的地方跑去。
奚老头亦极有眼力见地随他离开,只留下两人坐在桌旁。娄琤终于有机会握住訾骄的手,真诚道:“骄宝特别厉害。”
訾骄眉目含笑神气十足,而后抽出手来拍他一把,“干活去。”
挨了一下压根不对他造成伤害的轻打,娄琤满足地起身去干今日的活计。
*
做完两批新图案的木牌挂饰后,訾骄仍旧让奚犀送去庭竹坊和新燕阁。没几日便有人发现铺中的木牌换了样子,且此前梅兰竹菊、四季花卉的木牌竟不再卖了。客人询问掌柜,得到解释说往后每隔三月木牌上都会更换一套新的图样,而已经撤下的旧图样日后若有空闲还会再做,但时间却是不确定了。
消息传出去后,有正在犹豫是否要买前一款样式的人扼腕叹息,早知这木牌竟还会更换图样,他们就该快些买下,现在都不知道从前的样式何时才会再次开始售卖,边后悔边匆匆去买下新款。那些早已买下木牌却又看腻了这几幅图样的人却觉正好,当即前去铺子购置了新的换上。
更有人素日就喜欢收集不同样式的装饰物品,一听他们会定期替换图样期待至极,先行买下整套,即便不用也摆在书房收藏起来。
訾骄与娄琤所制的木牌顿时又好生红火了一番。
傍晚回到家,娄琤去厨房做饭,訾骄坐在堂屋中剥栗子吃。最近气候凉了,天亦黑得快,此时外头便有些灰蒙蒙的,屋子内点上了烛灯。
栗子是回来的路上买的,天气越冷,路边的炒栗子就越馋人,拿在手中更显热乎。买来的栗子已事先开好了口,裂开的口子露出里头熟透的果仁,訾骄剥去外壳将栗子仁塞进嘴里,咬下去时顿觉绵密香甜。
娄二把两只前爪搭在凳子边沿,抬着脑袋眼巴巴地看他。
訾骄丢给它一颗尝尝,谁知这狗似乎很是喜欢,吃下后立刻又赶过来讨食。訾骄接着丢给它两颗,想着吃多了或许不好,便不再搭理,急得娄二在他脚边直绕圈打转。
不多久忽而有人在院外敲门,訾骄起身去开门,娄二还是执着地追在他脚后跟讨要栗子吃。门外站着的是个他并不熟悉的男子,看衣饰应该是哪家的小厮,訾骄还未问,来人便已开口。
“可是訾骄公子?小的是方家的,我家小姐邀您与另一位娄公子两日后去新燕阁一聚。这是拜帖。”
原是方荠麦寻他们。訾骄接过拜帖,应下了她的邀,待小厮告辞后便关上院门。他回到屋内,打开拜帖大致扫了眼,唇角止不住上扬。
又要拿到笔大买卖啦。
一刻钟后,娄琤便从厨房端了菜饭过来,今日做的是清炒菠菜、糖醋莲藕,还有碗排骨冬瓜汤。
他在訾骄面前摆好碗筷,而后问:“刚才听到院外声响,可是有什么事?”
“新燕阁的方东家请我们过两日去呢,拜帖上说是有物件要托我们做。”訾骄心情甚好,拿起筷子将每个菜都先尝了尝。
菠菜味道清淡却新鲜爽口,莲藕脆嫩而酸甜开胃,訾骄都挺喜欢吃,最后排骨冬瓜汤也喝下大半碗,排骨上的肉炖得烂极,筷子尖轻易便能戳进骨与肉的缝隙间,将整圈肉都挑下来。
訾骄吃饱了,拿过桌旁放着还剩大半袋的栗子,“琤哥,明日做栗子炖鸡好不好?”
“好。骄宝想吃清炖的还是红焖的?”娄琤照旧负责扫清桌上剩余菜汤,不浪费粮食。
訾骄托腮思索,“红焖的罢。”咸咸甜甜的好吃。
用过晚饭,娄琤烧上几桶洗澡用的热水,将热水拎到洗浴的隔间内全数倒入浴桶中,调和好桶内的水温,唤訾骄来洗澡。
訾骄进入隔间,站在浴桶边和娄琤大眼瞪小眼。身旁的浴桶已经在前几日被娄琤换了个新的,比之先前的宽大不少,眼下他放好了热水还杵着不走,那点心思简直明晃晃摆在脸上。
訾骄警惕地盯着他,撇了下嘴抓紧衣服,“你出去。”此番绝不让他得逞。
“可是”娄琤还待争取,却立时被打断。
“不行不行。”訾骄跑到他背后推着他往外走。娄琤转过身欲捏住他的手,訾骄敏捷避开,还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两把。
娄琤退到隔间门口,以手撑住墙,眼见小猫态度坚决,只好捧起他的脸在红润的唇上亲了口,随后主动退到门外。
訾骄满意轻哼,高高兴兴脱了衣服泡进浴桶中,待微烫的水漫上肩颈,便舒服得缓缓叹息。
第37章 黄柑酒 双方都能尝到一点柑橘的酸甜……
待约好的那一日, 訾骄与娄琤来到新燕阁,刘掌柜瞧见他们过来,即刻将两人引向二楼的雅间。訾骄熟门熟路地进入其中, 屋内桌旁已然坐着一道端正身影, 正低头看书。
听见门口的声响, 方荠麦放下书,侧首过来笑道:“快坐罢,我正想着你们该来了呢。”
訾骄同娄琤上前, 走近了才看清桌上摆着六、七个小碟子, 碟子中都是各式糕点小食,有酥油鲍螺、桂花糍糕、香药脆梅、栗蓉酥饼、梅菜花生作为饭后零嘴可谓十足丰盛。
訾骄坐到桌边,不由笑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摆这么大‘席面’?”
方荠麦替三人都倒上茶, 茶水落入盏中激出淡淡的清香。她听訾骄如此打趣, 亦跟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二位所制小物如今炙手可热, 我自然得多拿点诚意出来才好邀你们做事。”
訾骄十分惊喜地挑眉,“这可不得了, 有吃有喝还有生意, 好处竟全都让我占上了。”
两人来回说笑一番, 方荠麦神色欢悦,“与訾骄公子说话总叫人实感轻松, 无论闲聊什么都觉有趣。”
訾骄爽朗地应承下这句称赞,并不羞涩扭捏, 端起杯盏来品了品茶, 而后问起今日正事来,“方姑娘是想让我们做什么物件?只年前的时间都已排满,若要得急恐怕制不出来。”
“不急。”方荠麦眉目间蕴有浅浅的柔软之意,带几分女子的腼腆, “是明年所需的物件,大抵在处暑时分交予我就好。你们现下事务繁多,我所需的物件数量亦不少,我料想以訾骄公子的口才本事,若不事先来定好,明年你们必然也寻不出多少空隙。”
訾骄留意到她微微显露于面上的神情,且时间如此远,要的东西又多他眨眨眼,轻声问:“可是成亲要用的物件?”
方荠麦终是止不住地一笑,颔首道:“正是。”
娄琤搭在膝盖上的手忽地动了动,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身旁人。訾骄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在桌子底下不着痕迹地戳戳他肌肉结实的大腿叫他将头转回去,却立时被某人捉住了手指牢牢攥在掌心。
訾骄抽了两下手抽不回来,只得放弃,转而恭喜方荠麦。他瞧得出来对方是真的欢喜,逛夜市时见过的冯却应当也是个良人。
方荠麦素日里是爽快大方的性子,此时亦很快收起了面上的些许羞赧,谢过訾骄后与他说起所要定做的物件,“想托二位做的是迎亲时放置嫁妆用的抬盒,共十八抬。”
果真是大买卖,訾骄的眸子都倏而亮闪闪的。娄琤越看越觉得他漂亮可爱,只一味盯着他,大掌下意识捏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一按他柔软细腻的掌心。
娄琤的指腹有茧,訾骄掌心被他摸着揉着总觉得痒,趁那只手略有松懈时当机立断缩回了自己的手,还顺势在他手背上拍了下以示不满。
“啪”的一声脆响,方荠麦停下言语,茫然地往四周瞧瞧。
“无事,你继续讲。”訾骄拉回她的目光,得获自由的手捡起块栗蓉酥饼送到唇边吃起来。
方荠麦便将这声莫名的响动抛之脑后,续道:“原本抬盒与嫁妆一同都是娘亲替我准备的,只是实不相瞒,我很喜欢訾骄公子的画,每套木牌上的图样都颇合我心意,且娄公子的雕刻技艺也实为精湛,我便与爹娘提起想寻你们来做抬盒。”
方荠麦唇边的笑带上几许安宁温暖,“好在爹娘疼我,也由得我胡闹,我就自己请你们来了。”
能将方荠麦养成此般性情,两位高堂必然不是多迂腐的人,訾骄并无意外,用帕子擦尽唇角、手上的糕点碎屑,“怎的叫‘胡闹’?我可是托方东家的福,接上了好大一笔买卖。”
这笔买卖岂止是银两多,待到迎亲当日,抬盒会在送亲队伍中让全镇的百姓瞧见,且与方、冯两家交好的人家定也多是有所底蕴与积蓄,他们若能将此物制得出色,或许便可掌握住大半清宁镇内这些富贵人家的生意。
訾骄思索甚远,认真问起方荠麦想要的具体样式,娄琤一面听二人商谈一面注意着訾骄面前的茶盏,看其中没水了便为他续上些。
两人花了整个上午,才商定好抬盒的各处细节,谈妥了交图样、交货的各阶段时间,最后定下单个抬盒二十两,十八抬共三百六十两。
定金先给三成,所有图样确定后再给两成,等完工便交付剩余的五成。
訾骄走出新燕阁,将一百两银票藏进自己贴身的暗袋内,多余的八两零头塞给娄琤,大方的给他当零花钱,“拿去买吃的。”
“好。”娄琤目中带笑,妥帖地将银钱放进怀里,转头问他,“骄宝晚上想吃什么?”
“吃烤羊肉罢,配上些清爽的菜蔬。”訾骄赚到大钱身心畅快,蓦然起了兴致道:“再买小坛子酒来如何?先前听说黄柑酒色泽独特亮丽,味甜而清新,不如去买来尝尝?”
娄琤自然点头依他,牵起他的手问:“骄宝喝过酒吗?会不会醉?”
訾骄回忆片刻,“未曾喝过。”从前在家时爹娘不会用多余银钱来买酒喝,后头进了俞府,不管是待在病弱的二公子身侧还是被关在小院子里,亦都接触不到酒。唯有一次在俞渚那老头面前喝了口酒,转头就重新吐了出去,那时心绪紧绷,也没尝出个味来。
“黄柑酒以柑橘所制,想来其中更多的是柑橘的酸甜香,应当不大容易醉罢?”訾骄猜测着,不由对自己未曾尝试过的东西心生好奇。
黄柑酒确实不易醉,然而大抵是体质原因,訾骄喝完酒后即使不醉,两颊连带着稍稍扬起的眉尾都透出一层遮掩不去的红晕。只他本人并不知晓此时此刻自己面上的变化,只是觉得脸颊热热的,便把两只微凉的手掌贴在两边面上,眼睫扑腾两下望向娄琤。
“琤哥,有些热。”他双手好似捧着自己的脸,能从指缝中瞥见些许泛红的肌肤。
天上夜幕垂落,正是渐入寒凉的时候,屋内娄琤盯着酒意浮于面上的訾骄,却也觉得浑身都不受控制地发起热来。
他抬起双手,把自己的掌心覆盖在訾骄的手背上,连带着也捧起他的脸,浅浅用力往内挤一挤,对面人的嘴唇与面颊就跟着嘟起来,叫人心动至极。
“”訾骄灵活地用眼神传达出谴责不满,正要将他的两只手撑开,眼前人却蓦地靠近,咬了咬他的唇,而后肆无忌惮地吻至更深处。
娄琤的手逐渐向后扶住他的脖颈推向自己,唇齿间的侵占越发热烈蛮横,挤压出些许缠绵的声响。鼻息勾缠时,双方都能尝到一点柑橘的酸甜,裹挟着欲散未散的酒香。
“唔”訾骄阖起眼,细密的黑睫仍微微颤抖,双臂已然环上对方肩颈,在两人相贴的罅隙中艰难呼吸。
娄琤俯身过去,左臂揽到他膝盖窝,稍一用力将人高高抱起,右手却仍按在訾骄后颈,仰头与他亲吻。
娄琤也不必看路,家中的摆设早已记得清楚,就这般抱着人进了卧房。
訾骄伏在他肩上只觉快要喘不上气,忽而身子后仰,被娄琤稳稳放到了床上。他睁开眼,眸内蓄起了盈盈的水光,唇色亦被吮得红极。
“骄宝。”娄琤反复念他的名字,自他的耳垂绵延吻至锁骨,解开衣衫后手掌探入略有宽松的下摆内。
訾骄忍不住弹动一下,咬着下唇无助地被他揉捏要紧处,眉间若有似无地蹙起浅淡的波痕。半晌后他腰身绷起几息又慢慢放松,无声喘气。
娄琤待他稍有平复,再拨开他凌乱的衣衫继续动作,暖热的床榻上响起隐晦繁杂的声响,直至夜半。
喝了酒又累了身子,第二日时訾骄不出意外睡到中午时才堪堪转醒,朦胧地揉着眼睛扭过头,却有些意外地感受到了背后另一人的温度,“琤哥?”
“骄宝头疼吗?”娄琤自后面抱着他,注视他细微的神情。昨天毕竟是訾骄初次喝酒,他担心会有不适。
訾骄已清醒许多,窝在对方宽厚温暖的怀里摇摇脑袋,“不疼。”他昨晚并未喝醉,此刻便没什么头疼脑热的,唯一的难受之处是腰腿酸软,也怪不得酒。
娄琤其实很早就醒了,然而凉寒的早晨,抱着暖呼呼的小猫睡在被窝里实在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他舍不得率先起来,便搂着訾骄直到现在。他的视线往下垂落,能瞧见怀中人散开的衣襟下探露出的锁骨与半片白皙的胸口,上面还留有显眼的红印。
娄琤抬手摸了摸,“黄柑酒剩下小半坛,骄宝今晚还要喝吗?”
这话中的心思昭然若揭,訾骄抓起他不规矩的手送到嘴边磨牙般咬了口,斩钉截铁道:“不要。”
“好罢。”娄琤略感遗憾,瞥见虎口上被咬出的印子却又觉得快活了,掰过訾骄的下巴凑近去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