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章合一 玉如意 - 归你 - 小名……
【玉如意】
三日后晚间, 訾骄穿上喜服,披着红盖头被带到了另一栋院内,路上极为静谧, 并未遇见任何人。他入了里屋, 安静地垂首坐在床沿, 极为凝神地留意着屋内屋外的动静。
俞渚还没有来,屋外看守的仆役换成了陈管事和他未曾见过的一个人,方才行路间听他们谈话, 应当是陈管事的儿子, 这两个人或是俞渚的心腹。堂前桌上放置着一柄用来挑盖头的玉如意,是訾骄进门时从红盖头下的缝隙中瞥见的。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不远处才传来门扉被推动的微弱响动, 訾骄放开紧握的双手, 尽量让自己显得松懈且无害。他感受到逐渐向自己靠近的脚步, 而后方才见过的玉如意触到了垂盖在他面前的殷红锦布,他低下眼来, 看清那柄玉如意上还镶着金, 厚实沉重, 似乎坚固非常。
头上的锦布被挑开,烛光流泻进眸底, 他抬脸看向面前道貌岸然的人。
俞渚对他十分满意,居高临下地笑道:“老陈说你很听话, 这很好。”
整间屋子里都是成婚时的喜庆装饰, 訾骄亦穿着喜服,唯有俞渚身上的衣袍仍旧是往日常服,仿佛只是寻常日子里掩人耳目地过来此处打发一顿时间。
于他而言,眼前这个买来的人不过是俞家的一个物件, 将他许配给儿子是自己说了算,将他留至枕畔也是自己说了算,根本不必过多询问对方的意思——
不对,应当说,在俞渚心里唯有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其余的无论是正妻、妾室,还是两个儿子,都只是他的附属之物而已。
他探手去拉訾骄,却被对方一下躲开。俞渚动作微顿,再度弯腰伸手,訾骄又一次缩手避开。他似是恼了,面色蓦地沉下,一把抓起坐在床沿的人。
訾骄奋力挣扎,俞渚此前还夸他听话,现下见他这般拼力反抗,只觉被拂了面子,甩手将他扔到地上,阴沉地哼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訾骄倒地时撞向了拔步床旁边放置着花瓶的高脚木架,屋内骤然爆发出木架倒地与花瓶碎裂的声响,门外候着的两人当即推门进来,“老爷,这”
俞渚正心气不顺,挥袖恼道:“谁叫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两人挨了斥责后连连弯腰退下,关上门又站得远了些。
訾骄抬袖掩住半张脸仿若在拭泪,心底却知等会即便再发出些不寻常的动静,屋外的人也不会随意闯进来了。
俞渚顾自走到堂中,将手上的玉如意重重放到桌上,神色阴晦地坐下,“过来。”
訾骄吸了吸鼻子,起身低着头走过去坐到桌子的另一侧,手边已经放好了一杯酒。不待对方催促,他率先拿起酒杯,却是夹带着鼻音委屈地道:“如今偷偷摸摸的,算什么成婚夜?陈管事说老爷日后会为我补上成亲的仪式,那不如日后再喝交杯酒。”
他话中虽有不满,却更似是在撒娇,俞渚当他刚才的扭捏亦是在耍小性子,反倒受用起来,面色旋即好转,“这等小事自是依你。”言毕仰首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
眼看着訾骄亦乖乖喝了酒,俞渚摸了摸他面颊,而后走向床榻,毒蛇吐信般叹道:“夜深了,过来就寝罢。”
訾骄轻轻柔柔地应了一声,吐掉口中含着的酒液,吹灭灯烛,悄无声息拿起桌上的玉如意,紧跟前方人的脚步。等对方走近床榻,他高抬手臂向后一扬,随即用尽全身气力猛地把镶了金的玉如意掼到前面人的后脑上。
两样东西击撞出骇人的闷响,俞渚喉间只挤出一点哼声,哐地倒进了床上。訾骄当即也扑上床,推倒靠里面叠起的几床红色新被,将之全数压到俞渚的脑袋肩背上,人也跨上去死死摁住。
被褥下方的人忽然挣动起来,口中隐约冒出肮脏的粗话,訾骄一律不听,只用全部的力气压住几床厚被,紧闭的牙关无意识咬破嘴唇,血珠从白皙的齿下冒出来。
不清楚过了多久,底下的人渐渐没了动静,訾骄僵硬地维持住下压的姿势又过了半柱香,在确信对方不会再有动作后方才脱力跌到一旁,双手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胸腔里跳动着前所未有的激烈声响。
眼眶内浮上热意,不是因为害怕或后悔,而是生平第一次做这些事的本能反应。模糊的水光中他瞥见自己手指上不知何时沾染的血迹,扯过被子来狠狠擦净手指,而后仰面闭眼,憋回眸中的几分湿润,重新变得冷静。
訾骄深深呼吸,把瘫软的俞渚搬到床的正中央盖好被子,自己下来抓住拔步床的部分木架使劲摇晃,让其发出木头摩擦的酸涩声音,自己亦时不时跟着哼两下,演出鱼水之欢的动静来。
直至夜半,訾骄短暂地歇息片刻,脱下穿得端正的喜服反将它胡乱披在身上,又散开头发,气息不稳地走到门后,慢慢打开了门。
陈管事年老,深夜已回房休憩,屋外只站着他的儿子。男人听到门开,转过身见屋内的人怯懦地探出半个上身,发丝披散、衣衫凌乱,唇上还有破了皮的伤口。他低下头不敢多看,上前两步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訾骄抓紧门扉,嗓音沙哑地回:“劳驾去备些菜食和热水送来罢,只是老爷乏了,若等会我们睡下,也不必再叫起来。”
现下诸事已成定局,且自己父亲也说过这买来的郎君安分守己,是自愿留在俞府的,男子只短暂犹豫片刻,很快应声退下。
訾骄亲眼见他消失在院外,立即将披着的喜服扔到角落,退出屋外关上门。他里头穿着的是早已备好的深色衣服,隐蔽地融进暗夜中。
訾骄一面往外走一面留意周身环境。俞渚为避人口舌,安排他来的地方并非主院,而是靠近整个府邸边缘的偏院,又加之夜深,路上全无人影。
訾骄分辨出方向,沿着墙根、草丛、树干一路往事先选定的地方赶。那是他在俞府中“闲逛”几月后才定下的一个小花园的角落,翻过假山后的墙便是府外一条小路。只是围墙甚高,不借助外力定然难以翻越,他爬上距围墙还有两臂长距离的小山,调整好气息,毫不犹豫地纵身往前一跃,两只手掌堪堪扒住墙壁顶部。
身体猛地撞在墙上,手腕与小臂的内侧剐蹭到粗糙的墙面传来难以忽视的刺痛,訾骄咬牙收紧手上的力道,硬是攀上了墙头,不再停顿地往外一翻,扑通一声摔到了永泉的街上。
他大口喘着气倚墙站起,左右看过后立马选定方向朝前跑去,脚下不停地跑到了长河边。河畔仍是烛火辉映欢歌笑语,他躲到一个桥洞下,剥下穿着的俞府的衣裳,包上石头沉进河底,又用仅剩的几个铜板从小乞丐那换到一件破烂的外套,披上后继续赶往城门口。
城门尚且关着,訾骄躲在能远远瞥到城楼的暗处,须臾不曾阖眼地一直等到城门开启,挤在大批进出的人潮中离开了永泉。
此后一路颠沛流离,从未在某处长久地歇脚过。
“在茶棚里听到官府缉拿时,原以为要再度奔逃,不曾料时至今日,却是忽而说结案了。”訾骄靠坐床头,胳膊支在曲起的膝盖上,单手撑着下巴,“思来想去,俞家里也只剩一个人或许会帮我、亦有能力帮我了。”
“那个大少爷?”娄琤在听他说从前的事时已不自觉坐上床沿,与他面对着面,紧紧注视着眼前人于暖光中越显柔软的脸颊。
“恩。”訾骄滴溜转着黑眸迎上对方的视线,辨别出其中的疼惜与珍爱,不由狡黠地弯了下眼睛,“头一次琤哥进镇回来的时候,我拿了柴刀,想着若是你在镇子上见到什么与我有关的消息要回来绑我,我就先砍了你。”
“本就该这样。”娄琤神色一本正经,肃然地赞同他,“你我当时相识不过几日,你又吃过那么多苦,自然得有这般的警惕心。”
他听訾骄说起身处俞府的往事,唯觉对他的心疼和对其余所有人的痛恶,亦恨自己遇见他时太晚,在他最为孤苦的时候帮不上任何。訾骄所有的戒备和警觉,都是理所应当,甚至让他心尖泛出难言的酸软。
訾骄歪头瞧他,眼睫颤颤地扑动一下,晃了晃右手,“这也算是捂死过人的手,琤哥不觉可怖么?”
娄琤蓦然捉住从自己面前划过的手腕,慢慢地往前,触摸到他指尖,更紧地攥住一瞬,“哪怕沾过血,骄宝的手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手。”
屋内柔缓地寂静下来,油灯哔啵地炸出小小一声轻响,訾骄的指腹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灼热和些许粗糙,他疑惑地眨两下眼,“骄宝?”
娄琤:“”
訾骄唇边弯出些许欢悦的笑痕,“是琤哥自己给我取的小名么?”
娄琤踌躇良久,不忍释手地握着他指尖,坚定承认道:“恩。我觉得好听。”
【归你】
娄琤自行给訾骄取的小名终于算是过了明路,眼瞧着对方不介意,他便忍不住常日挂在嘴边,每每唤出口时都觉得亲昵。
如今不必再担心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追捕,訾骄骤然挣脱了肩背上最为沉重的锁链,浑身都不自觉地轻松起来,平日里的一举一动更添几分闲适与懒散。
木牌上要刻的八幅画与诗娄琤都照猫画虎地学会了,两个人每日一同往木牌上画画,不出几刻便能画好。剩余的时间訾骄闲来无事便坐在小杌子上,举着手逗狗玩,逗累了就舒展起四肢腰背伸伸懒腰,发出轻柔舒服的叹声。
偶有一次与娄二玩得过头了,小杌子在地上哐啷打滑,訾骄身形不稳地朝后倒去,被坐在身旁正刻木头的娄琤一把接住后腰扶了回来,他亦不觉慌,笑着倚到身旁人十分壮实的臂膀上,还顺势眯眼睡了两刻。
倒是娄琤,在他睡着时动也不动,撇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他闭上眼的样子,日头烈了就用宽大的手掌替他挡着。
在家中做完新一批的香木牌,訾骄挑了上回和尤照景约好的书院休沐的日子,和娄琤一道再次驾着驴车赶去镇上。这次进城,便不必再特意戴上面具了。
进镇后,两人先去了庭竹坊,铺子内有好些客人在挑选衣服饰品,吴掌柜见到他们从里头迎上来,圆润的脸上笑意和蔼,“正念叨你们俩呢,这便来了。”
“吴掌柜生意可好?”訾骄熟稔地与他打招呼。
“托訾骄小兄弟的福。”吴掌柜满面红光,显是心情与生意都不错,他吩咐两个伙计招待好客人,引訾骄与娄琤进到里间。
几人在隔间内坐下,娄琤背着两个包袱,卸下其中一个放到茶桌上,解开包袱道:“这月的薄荷木牌已做好了,吴掌柜点一点罢。”
“诶,好。”吴掌柜身形丰满动作轻快,点完数量后大致查验一番,便将相应钱数交付给他们,收拢起木牌放到一旁,又泡起茶来给他们喝,边道:“我此番另有其他事想与二位商量。”
訾骄接过他递来的茶,爽快而温和地应声:“吴掌柜是第一位与我们做生意的店家,有事但说无妨。”
吴掌柜脸上笑痕越显深厚,而后道:“并非我自夸,我这铺子开了近十载,看着地方虽不太大,在清宁镇的成衣铺子中生意可算是好的了。要想有这般长久的生意,私底下必得诸多打点——布料得是江南时新的,衣裳样式得是书香门第喜欢的,便是香囊上的图样,都得按着繁华州县里那些富贵人家常用的绣,而种种消息物件,还不皆得靠更上头的人自指缝间漏些于我们。”
他口若悬河地铺垫许多,半晌拐入正题:“这不是,曾予过我些许方便的周老爷家里,他的长孙今年已是开蒙的年纪了,我合该准备点厚礼送去。要紧的珠冠玉佩、笔墨纸砚这类物件我都已备好,左思右想,却总觉还差个新鲜些的、能叫人耳目一新的小玩意儿,正巧你们就来了——”
訾骄已然知晓他的意思,眉目间溢出浅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吴掌柜哪里用得着苦心说上许多,倘或叫小少爷看得喜欢了,反倒是我们的运气。”
“我就知道訾骄小兄弟是个明白事的。”吴掌柜高兴地连连点头,呷上一口茶润润喉,续道:“我已托人去买好的红木来,你们再替我制一套四块的薄荷牌子,其上刻的画得更精细完好些。”
“我晓得。”訾骄垂眸思忖须臾,“这几日我便先去将图样子画出来,待画好拿给您瞧,有哪里要改的您到时再同我说。”
“好,那此事就先定下了。”
吴掌柜说罢从袖袋内掏出两个红封分别递予他们,訾骄感受到其中重量,又摸了摸形状,应当是三两银子,“这么多?”
娄琤捏着红封,“我也有?”
“不多啦,和木头比起来,你们二位这里的费用算得上什么?这是定金,待牌子做好我再补给你们剩下的。”吴掌柜转过头又拍拍娄琤的肩,“娄老弟,经手过这么些木牌,你的手艺我也算是有所了解,可不能妄自菲薄。”
娄琤惦记着要多挣钱,听他如此说便欣然收下。
谈定各项事宜,两人起身正要走时,吴掌柜忽而又慌忙招手让他们坐下,拍了拍脑门,“哎呦,光顾着说我自己的事了,还有桩生意要告诉你们呢!”
訾骄与娄琤对视一眼,再度坐回桌边,“吴掌柜还有什么好消息?”
“前几日有个姓赵的行商拿了你们的牌子找过来,说是想定一批牌子带去外头,你们意下如何?”
行商便是带了货物走南闯北辗转至各处贩卖的商人,他们在固定地方停留的时日往往不多,进货的量也总是大些。
訾骄算着时间问:“这位赵行商能在清宁镇停留几日?若时候太短恐怕来不及。”
吴掌柜抚过自己微胖的肚腩,“他本就是清宁镇的人,此次回来也为了歇息,应当会多留一段日子。不过他外出行商,要的数量许是不少,你们如今也有长久合作的两家铺子,还得自己看看能否安排出空来。”
訾骄侧首望向身旁人,“琤哥觉得呢?”
木头毕竟全数都是娄琤在刻,即便要接大单子亦得顾虑对方的精力,訾骄没有擅自应下,只将决定权交给他。
娄琤极短地考虑几息,很快应道:“可以,我可以试试。只是不知这位赵行商要多少数量,又得在哪日交货?”
见他答应,訾骄便自然地接上话,“吴掌柜可知赵行商家住何处?我们递个帖子过去,好与他定下时间再详谈一次。”
“是该如此。”吴掌柜最为欣赏訾骄这般的周全伶俐,起身从架子上拿过笔墨来,“訾骄小兄弟便在这写罢,等会寻着空了我叫伙计送去,也省得你们跑一趟。”
“多谢吴掌柜。”訾骄写上商谈的时间地点,将拜帖封好交托吴掌柜。
两人从隔间走出,庭竹坊内客人渐多,吴掌柜遇见了熟客上前招呼,他们便自行从人群空隙中撤离。娄琤背上还有一个包袱,是要交给新燕阁的栀子香木牌,上次新燕阁的掌柜娘子留下了他们的四块牌子以作尝试,此番不出意外的话便能谈成稳定的买卖了。
二人走在路上,訾骄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宽厚的掌心中央躺着方方正正的红封,正是不久前吴掌柜给的。
娄琤专注地盯着他的神情,喉结上下滚动一遭,“给你。”
訾骄略有迷茫地瞧他一眼,“给我?”
“我的都给你。”娄琤说得言简意赅,实则肩背连带着臂膀都紧绷得很,生怕眼前人拒绝,动作急促地把手掌又往前递了递。
訾骄明白过来他的话,不由眉目灵动地带上几分笑痕,“琤哥的意思是,往后你挣来的全都归我管了?”
娄琤坚定地应声,他知道訾骄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东西,而他没有俞家人那般富贵,便只想给对方自己所拥有的全部。
訾骄从他掌心拿起那枚红封,里面是同样的三两银子。他捏着其中的棱角,仿佛生出个坏主意般眯了眯眼,眸内波光粼粼地闪动,“那家中床底下,盒子里的四十多两也归我了?”
娄琤听他这般说,反倒高兴,重重地点两下脑袋。
訾骄挑眉:“狗也归我?”
娄琤刚要接着点头,又蓦地一顿,心里冒出个“那我呢?”的念头来,喉咙里倏忽不自觉地哽住了。訾骄定然不会说出让自己也归他管的话来,那家里便只剩下他一个,娄琤脑子里弯弯绕半天,无端开始嫉妒起娄二来。
“狗——”
不等他说完,訾骄目光往他稍稍蹙紧的眉心上划过便知他在意的是什么,却不动声色地将红封塞还他手中,抬步继续向前走。
娄琤连忙追上去,想通了一般掷地有声道:“家里的都归骄宝。”
钱归你,狗归你,我也归你。
訾骄哼哼两声,并不接他的话,只顾自迈步。娄琤紧追他的脚后跟,原本还有些心急,不经意间瞥见他飞扬骄气的神情,才知这不过是小猫兴致乍起的戏弄,便闭了嘴不再多说,坠在后头包容而爱重地看着他,握紧了掌心中的红封。
这三两银子,必要替訾骄买些东西才好。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新燕阁,铺内掌柜是位姓刘的娘子,见他们来便笑着将他们引到二楼的雅间,沏上茶后道:“我虽是新燕阁的掌柜,却并非铺子的主人,我们东家上次见了栀子香的木牌亦颇为喜欢,说要自己过来聊这桩生意,我这便去将她找来,还请二位稍待片刻。”
訾骄颔首应下,刘掌柜转身出了门,约莫一刻钟后雅间的门再次打开,进来的人穿着一袭珊瑚色绣水仙暗纹的长裙,姿态端雅,样貌上竟颇有些熟悉之感。
訾骄瞧上两眼,恍然记起对方来,竟是那日在胭脂铺外告知他栀子香与梨香的姑娘。
【小名】
着珊瑚色衣裳的姑娘进了门见到他们,亦是一怔,而后落落大方道:“想不到这般讨巧别致的坠饰是两位公子做的,我原以为是哪家心思巧妙的娘子呢。”
桌旁的两人随之站起身,訾骄反过来笑道:“也并非只我们两个的功劳,还是上次经姑娘提议,才选定的栀子香。”
“那更是合该与我做生意了。”女子显然是个爽直的性子,带着刘掌柜进到屋内。四人一同坐下,她豁然明悟地又问起来:“公子当初说要替小妹选生辰礼,莫不成也是为了套我的话?”
訾骄这时不好再欺瞒,笑眯眯地解释,“小妹的确有,礼也送予她了,只不过当时并非她的生辰。”
哎呀,其实细细说来也算不得谎话,毕竟做出来的第一块牌子确实送给芬丫头了。
珊瑚色衣裳的姑娘自己同是开铺子的,自然知道谈生意时话中你来我往、有虚有实的再寻常不过,所以很快将此事略去,并不多提,转而道:“我姓方,名荠麦——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荠麦?是粮食。”娄琤跟着念了一遍,他认识的字不多,好不容易遇到两个熟悉些的,说完便隐含期待地看向訾骄,想知道自己理解得对不对。
“恩。”訾骄颔首,似乎有些许感触,“无论何种荒凉之地,亦有荠麦生长。两位高堂的爱子之心,都在此二字中了。”
方荠麦亦不禁浅笑,眉目间有平和温柔的满足,“是,爹娘盼望我不管身处何地,都有自立自足的本事。”
訾骄忽而灵动地望向她,颇有几分肯定地道:“如今胭脂铺与新燕阁俱是客似云来,可见方姑娘已然有这般本事。”
“我不过”方荠麦正欲推辞几句,蓦然一顿,面上带出些始料未及的诧异,“公子怎知胭脂铺也是我的?”
“猜的。”訾骄扑棱扑棱地眨眨眼,神色间尽是引人注目的生动,“在胭脂铺外偶遇的那日,方姑娘的侍女拿了满满一篮子的胭脂,寻常女子应当不会一次买这么多,所以我猜那些另有用途?”
方荠麦欣喜地瞧着他,点头应声:“是,篮子里的胭脂分别是铺子内卖得最好的几样与最差的几样,我带回去想探究下其中区别原因。”
“果真是心思细腻的东家。”訾骄从娄琤手中接过藏着栀子木牌的包袱,放于桌上摊开,“看一看今日的牌子罢,若有何处不好,再慢慢商量。”
包袱内的木牌仍旧以油纸单个包裹,小巧整洁,散发出幽幽的花香。方荠麦与刘掌柜解开油纸认真瞧过,其上的画虽简单却惟妙惟肖,雕刻的技术亦是纯熟,线条干净流畅,木牌底端挂的穗子颜色应和了画中之物,还可用以配不同的衣裳。
方荠麦将手中检查过的牌子重新包好,一面好奇询问:“牌子上的四幅画都并非现下常见的吉祥如意、山水花鸟图,是公子找人画的吗?先前那四块牌子,刘娘子与我说的成本钱并不算太高,若特意去寻画师来画,想必不会有如此价钱?”
“是我自己画的。待之后这四种图样的牌子卖得差不多了,或是栀子花的时节过去要更换新的香味,其上的画也可以随之更换。”訾骄详细地说出几种法子来,“若方姑娘有另外的安排——比如图样一月一换,抑或要画特定的物件景色,都可以另作商议。”
“自然,价钱也不同。”訾骄轻轻挑了下眉尖。
“那倒是方便了,我若有什么要求,直接与公子说便好。”方荠麦拿出包袱中的全部木牌收到一旁,再转向身旁人,“刘娘子,劳你去拿笔墨纸砚来。”
雅间内,訾骄很快与方荠麦定好各项条款,签下契约书,而后收到了此次的银钱。
双方约好下次交货的日子,从新燕阁出来后,今日的正事便算了结了。原本訾骄安排着在庭竹坊与新燕阁中交完货物、签完契约后还可以先去用个午饭,午饭过后再去书院外见尤照景。只是未曾料到和吴掌柜说了许久的话,新燕阁中又遇上方荠麦,两边都多花了些时间,眼下已过了曾经约定好的时辰,尤照景想必在书院外等得急了。
“先去找他罢。”訾骄四下辨认一番,往斐然书院的方向走。
“你还未吃饭,会难受的。”娄琤本就不大乐意去见尤照景,现在更因为他让骄宝吃不上午饭,心底越发觉得对方不顺眼起来。
訾骄摸摸肚子感受几息,“倒不算太难受,待会可以买些路边的吃食。”
两人还是先赶到了书院外,尤照景果然正站在路口心焦地左右张望,甫一捕捉到远处走过来的人,半刻也等不了地朝他跑去,脸上的焦急担心转瞬化成明朗的欢快,“我还以为你忘了,或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訾骄想着若非意外结案,尤照景怕是真等不到他们两个逃命流浪的人了。还能与友人见上面,他心情亦是颇好,“上午去铺子里交货,所以耽搁了。我们寻个地方坐下罢,我还有些事想向你请教。”
“哪里用得着这般客气,我知道的都能告诉你。”尤照景平常要读书,好不容易见他一次,周身都冒出欢悦的气息。他此前时时都在期盼这天,连说出口的地方都是不知多久前便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们去雅月茶馆如何?他家近日上了新茶,香气宜人,配上几份糕点再好不过。”
訾骄还未表态,娄琤破天荒地先他一步接话,“骄宝还没吃饭。”空着肚子去喝茶做什么?
尤照景怔怔片刻,却是因为娄琤对訾骄的称呼,仿佛有只手挠着他心口,催他也去这么唤上一唤。他回过神来,很快道:“那便换个地方,丰香楼如何?里头菜色极佳,你定会喜欢的。”
訾骄有听人说起过丰香楼,是清宁镇内最大的酒楼,只是这些地方的酒菜往往价贵,他们虽不缺银钱,却也不好多花在吃食上,更不可能全然让尤照景结账,便直接道:“去丰香楼吃饭花费必然太大,还是找些小铺子罢。”
听他如此说,尤照景再次努力思索:“我知道有家铺子鸡丝面做得极好吃,不如去吃面?”
“好啊。”訾骄欣然应声。
三人转道去往面馆,路上尤照景悄悄看了身旁人好几次,实在忍不住问:“骄宝。是你的小名吗?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娄琤眉心沉重地往下压,语调生硬地回:“不可以。”
訾骄瞧他一眼,不由失笑,侧首调和道:“以前家里人总唤我小骄,照景兄也这般唤我罢。”
尤照景神情中流露出点滴失落,但不多久便再度高兴起来:“那也好。”
总比寻常称呼显得亲近些,待他们相处时日久了,说不得訾骄便愿意让他唤“骄宝”了,没准对方还会称他为“景哥”。
他盘算得十分美好,带两人走进自己常来的面馆,此时并非用饭的时辰,店内空荡得很,坐下没多久小二就将他们点的面与菜都送了上来,共是三碗鸡丝面,还有拌黄瓜、煎豆腐各一份。
白嫩的鸡肉撕成细条铺在面上,周围点缀着碧绿葱花,面汤清澈透亮,其上漂浮着金黄的油花,鸡肉鲜香包裹着葱花的清爽,随升腾的热气飘散到鼻前。
訾骄拿起筷子,小动物般探上前轻轻嗅闻,“果然很香。”
“你尝尝。”尤照景虽已吃过饭,还是跟着点了一碗,没吃几口就去看訾骄的反应,见他和自己同样喜欢这里的口味,心里比店老板还欢快。
訾骄吃完面,最后夹过几块黄瓜、豆腐便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擦干净唇角。娄琤见他吃好,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茶水放至他手边,訾骄正是觉得嘴里发咸的时候,顺势端起水喝了润喉。
两人的举动默契自然,尤照景眼巴巴地看着,不知不觉酿起醋来,开口打破这般氛围,“小骄先前说有事要问我,是何事?”
訾骄抿去唇上的水渍转向他,“我是想问,书院中的学子们平日都有哪些喜欢的香?薄荷的味道更多用来清醒提神,读书时可常用,平日里对大多数文人雅士而言应当不太合适。我之后大抵会做些其他香味的木牌,所以来问问你,寻常时候大家都喜欢用哪些香?”
尤照景仔细回忆着慢慢道:“我曾与同窗们参加过各类雅集,当时闻到的香多数是”
娄琤的视线凝固在訾骄身上,听着耳边的絮絮声响,忽而自訾骄背后的窗口望见了街对面的一家书店铺子。今天日头好,书铺的掌柜把部分书搬到了外头的长板桌上,既可晒书,也方便和过路人做生意。
訾骄同他说过从前被困俞家时多亏有书看、有笔可写可画,才不至于在阴沉压抑的小院内被困到疯。
他喜欢看书、画画,自己家里却连张纸片子都没有,从最初接他回家到现在,訾骄也不过拿着炭笔往木头牌上画过几幅图样子。
这如何使得?
得给他买书、买画册、买纸笔,叫他待在家里也不必无聊得打瞌睡。娄琤如饮醍醐,倏地双目发亮,抬起手触碰到怀中放着的三两银子,终于晓得该如何用了。
第22章 蝴蝶骨 宽松的衣襟耷拉着露出左边小半……
用过午饭, 三人走出面馆,娄琤忽地握住了訾骄手腕,虽然仍旧隔着衣服料子, 却是握紧了没再松开。对方的手腕纤细小巧, 他轻松地用掌心将之圈起, “对面有书铺,不如买些书带回家去,骄宝平日里可以看。”
訾骄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街对面, 应道:“也好, 家里头没有纸笔,得买些回去画吴掌柜要的图样。”
“文房四宝我熟悉,我替你选些既不贵又好用的。”眼看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处, 尤照景颇为欢快地领着他们走进店内。
清宁镇书铺内的书册类目不似繁华城镇中的那般齐全时新, 訾骄还能认出好些曾在俞府中读过的书。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 他选了两本题材新异的话本子可当做闲来无事之时的消遣,顺手翻了翻旁边的画册, 拿起一本后却又放了回去。
娄琤留意着他的动作, 垂首问:“这本不好吗?”
訾骄瞥过跟随他们走进铺子的掌柜, 悄声和他嘟囔:“太贵。”
娄琤重新拿起画册,“我给你买。”
訾骄微微仰起头来瞧他一瞬, 笑道:“那好罢,花琤哥的钱我不心疼。”随后再向他靠近些许, 扮出一副严肃的口吻:“但家里的四十两可是我的了, 琤哥不能自己拿去花。”
不要白不要嘛。
娄琤高兴且郑重地承诺:“好,我不花。”
訾骄便顺势将选好的话本子也放进他手中叫他拿着,一身轻松地跟着尤照景去挑纸笔。
笔墨纸砚价格高昂,动辄便是三、五两银子的, 寻常人家属实难以承担。訾骄比较半晌,到底还是选了价钱更低廉些的,但林林总总的合计起来一算,最后还是花去了娄琤今天刚到手的三两银子。
娄琤将所有东西妥善装进包袱里背好,想着这些都是他替訾骄买上的,便觉心满意足。
买完要用的物件后三人一道走去车马行,从里头取回了寄放的驴车。尤照景跟着訾骄直走到城门口,心里依依不舍,巴不得坐上驴车同他回隶南村去。
临上驴车前,訾骄转过身来道:“听芬丫头说过,你要下场今年的乡试。如今已是六月中,秋闱多在八月,再过段日子你便要启程了罢?”
“是,大抵八月初,就要和书院内众位同窗一道去往省城了。”尤照景双目含着期盼地瞧他,“小骄可愿来送我?”
“若有机会,自然要送的。”细弱的风抚过訾骄脸侧的碎发,将他的笑衬出几分温柔意味,“等照景兄过了乡试,我便也是为举人老爷送过行的知己好友了。”
尤照景被他勾得挪不动眼,原本还十足坚定地想着此番定要中举,此时此刻却忽而生出少许踌躇犹豫,假使今年当真过了乡试,便得再度启程前往京城以待第二年的会试,往后就真的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清宁镇了。
“我”尤照景张了张口,却未说出完整的话来。
訾骄听他没了下文,亦不做追问,和他道过别后撑着娄琤的胳膊跨上驴车,在木头轮子的吱呀声响中出了城门,渐行渐远。
*
六月中下,天气一日更比一日炎热起来,好在院子里搭了凉棚,訾骄每日坐在棚下或看书或琢磨要交给吴掌柜的画,娄琤就坐在他身旁刻木头,两人都不觉难熬。偶尔来阵风从棚子底下穿过,倒还吹出几分凉爽。
天黑得迟了,訾骄吃过晚饭、洗了澡,从换洗的小房间出来后远处山尖上还挂着半轮残阳,他坐到院中的小凳上,借着金澄澄的光辉擦自己的长发。
他弯腰侧过脑袋,将过长的发丝全数捋到身前,拿了干布巾慢慢地搓。娄琤收拾完小隔间,出来时正瞧见他稍稍弯曲的肩背,宽松的衣襟耷拉着露出左边小半扇蝴蝶骨,余下的虽掩在衣服中,却因为濡湿贴紧的布料依旧能看清其漂亮分明的轮廓。
白润细腻的肌肤沾着几滴水珠,在金红的夕阳下闪烁出微弱的亮,娄琤僵住动作沉默地盯着那半边真如蝶翅般的肩骨,仿佛能嗅到上头幽微的清香,触碰到它——
浑身的血液涌至一处,娄琤猛地顿住,旋即扭头把自己关进了洗澡用的小隔间内,木门因过大的力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哐啷声。
认真擦头发的訾骄停下动作,茫然回头看了眼,“琤哥,门好似坏了。”
里头寂静半晌,传来有些沙哑的回音,“我明日修。”
晚上,娄琤闭上眼却久久无法入睡,脑海中难以自控地一遍遍浮现出夕阳下见到的沾着水珠的小半片肩背。他自黑暗中睁眼,推开身上的被子坐起,望向床上隐约拢起的轮廓。
万籁俱寂的夜里,他能听到另一个人柔缓悠长的呼吸,很轻很轻地飘进他耳中,再沉而重地落到心底。
娄琤默然起身挪到床榻旁坐下,努力从夜色中辨别出对方的眉目,全神倾注地望着他,仿佛被遗落在外的犬终于跋山涉水寻到主人。
床上人睡得安稳,一直没有动静,娄琤试探着握起訾骄留在薄被外的手,拉到面前,小心翼翼将自己的唇贴到他手腕内侧,留下一个长久的轻吻。
*
在定好与赵行商见面的前一日,訾骄亦对吴掌柜要的画有了大致的构想,他画好初版,用长圆的竹筒子装起,等与赵行商见过面后便可去庭竹坊让吴掌柜瞧瞧。
两人去村长家租驴车时,村长已经颇为习惯,利索地收了铜板把驴车牵给他们。
会面的地方约在吴掌柜推介的一间茶楼内,两人在二楼的窗边坐下没多久,就有个皮肤黄而粗糙、显然是常年在外奔波的人上了楼,左右环顾后向他们走来。
訾骄了然地起身相迎,“可是赵老板?”
“正是。”来人向他们拱手施礼,自报家门:“在下赵千索。”
互相告知过姓名,三人再度落座,很快就着茶水糕点谈起正事。赵千索多年来五湖四海地行商,最是会抓紧时机,以自己的眼光与考量选中货品后便不会轻易放弃,短短两刻钟就与訾骄、娄琤定好了所要木牌的数量和交货时间,签完契约、付下定金,神清气爽地与二人作别。
桌上的茶还未完全凉透,訾骄已然仔细折叠好了收到的第三张契约,放进前段时间娄琤做给他的特制方形荷包里——其中还有庭竹坊与新燕阁的契约。
他将荷包藏入衣服内侧贴身的口袋,拿起桌上的糕点继续吃,这些都是已结过账的,自然不能浪费,边吃边道:“赵老板九月中旬启程,一百六十块牌子琤哥可赶得出来?”
毕竟他们要做的不仅是赵千索的量,还有两家铺子得每月交货。
娄琤的视线本落在他手上,顺着他的指尖缓慢挪向糕点,又由糕点无自觉地挪到他浅浅粉粉的唇畔,不经思索地回话:“熬一熬的话应当”
訾骄不由一笑,灵巧地转着瞳眸瞥向他,“琤哥怎么总是只想着独自干活?若能寻个人来分担,岂不更松快些?”
娄琤并未立刻答话,目光凝在他嘴角的微末点心屑上,顺从本能地抬手用指腹抹掉了那点酥松的碎屑。
訾骄短暂地怔愣几息,对方指腹上生了茧,留下的触感异常清晰。他抿了抿被拂过的唇角,直觉近几日娄琤待他的举动好似越发亲密了些。
娄琤此时才算在脑子里转完訾骄说的那句话,对上他的眼神,刹那紧张后维持住面上镇静的表情,一边捻着两指的指尖一边接过他的话,“如今要做的活越来越多,是该雇个人来得是原本就会做些木工活的,否则要从头教起,反倒更费功夫了。”
訾骄已吃完了手上的糕点,瞄他一眼,不与他计较方才的事,“我们村子里没有其他会木工的人。先去找找吴掌柜罢,清宁镇内他更熟悉些,顺道将画带给他。”
娄琤虽表现得沉稳,衣服底下浑身肌肉却是紧绷得很,生怕方才的动作太过突兀,惹得訾骄讨厌。见他未责备自己,松下气的同时又隐隐生出点欢喜,叫店小二来将桌上还未碰过的糕点都打包好,跟在訾骄背后离开茶楼。
两人马不停蹄地到了庭竹坊,铺子内客人正多,吴掌柜先将他们送进隔间,好半晌后才从外头脱身进来。
“訾骄小弟可是来给我看画的?”吴掌柜擦着额上的薄汗,喘着气坐到桌边,牛饮完杯中茶水。
“是,不过眼下只略微画了个大概,吴掌柜先瞧瞧,若觉得好便据此接着往下画,若觉得不好再改。”訾骄从竹筒中拿出卷好的纸,妥帖地铺到桌上。
这段时日他们与庭竹坊的交往走动逐渐增多,吴掌柜既喜欢訾骄的伶俐聪颖,亦看好娄琤的手艺,诚心与二人结作好友,大手一挥道:“我名纷荣,骄小弟、琤老弟直接唤我荣大哥、吴大哥都行,别生分了。”
说罢将手中茶杯放置旁边,仔细拿起画来。
“好,吴大哥。”骄小弟敞快地应下,藏着笑瞥了下身旁人。
琤老弟:“好。”
第23章 帮手 寻一个本就会些木工活的
訾骄为周家小少爷准备的并非四张不同的画, 而是一幅完整的图,山野间繁花弥漫、树影婆娑,书册四散在草地上, 画面中央是一个小童盘着腿席地而坐, 低头看向手中书卷, 有两只小雀飞落到他肩上,童子却沉浸于书中毫无所觉。
訾骄将整幅画巧妙地分隔成四部分,每个部分单独取出时并不觉突兀。
吴纷荣看得连连点头, “极好、极好, 就按这般画,再无不妥的。”他神色轻松带笑,重新卷好画纸。
“木头也已在路上, 等到了我即刻叫人给你们送去。”
“劳吴大哥费心。”訾骄拿回装了画的竹筒, 递给娄琤背着, 另提起一事,“我们方才已经与赵行商见过面, 亦定好了货品数量与交货时间, 还有件事得请吴大哥替我们费心留意一下。”
吴纷荣替自己满上茶水, 抬手示意他们尽可直言。
娄琤便接上话:“如今要做的牌子数量越发多了,虽说抓紧些或许亦赶得上, 但动作急了雕刻上容易出错,且往后或许还会有其他的单子, 所以还是得寻个帮手。”
吴纷荣颔首附和, “早该如此了,生意越做越大,底下无人帮衬可怎么行。是让我替你们留意学徒?”
“如果只是普通帮手就不来烦扰吴大哥了,我们想寻一个本就会些木工活的, 好省去从头教起的时间。”訾骄细心说明,缓声道:“不知吴大哥可有人选?此时没有的话也不急,往后遇见了同我们提一声便好。”
“本就会木工的?这我倒是”吴掌柜摸上自己圆润的下巴,摩挲思索起来,半晌欣喜地朗声笑道:“这我倒真认识一个!”
“当真?”訾骄与娄琤亦显出意料之外的惊喜,本以为得过个十天半月才有消息,未曾料到竟说有就有了。
吴纷荣跟他们细细说来:“有个姓奚的老头,是专给人做大件的木匠,生的儿子不喜木工活,念过些书后去做了账房先生。原本孙子也是要去送去书院念书的,谁晓得那小子跟他爹是两模两样,无论如何都不爱读书,当下正跟着奚老头学做木工呢。”
娄琤稍有疑惑地问道:“他既跟着爷爷学木工,还会愿意跟旁人吗?”
“奚老爷子年纪大了,教起来偶有些力不从心,自家店里的生意也逐渐少了。要真有个好师父能教奚家小子,想必他爷俩会乐意的。”吴纷荣话中十分有信心。
娄琤反倒透出些许犹豫,“师父?我只是要寻个帮手,并非收徒”
吴纷荣啪地拍了下他肩膀,“琤老弟,你这般好的雕刻功夫,不找个徒弟传下去岂不浪费?”
娄琤便转向訾骄,表明自己全听他的。作为一家之主的訾骄琢磨片刻,拍板道:“不知奚家爷孙住在何处,时辰还早,我们不如先上门拜访。至于收徒拜师之事,我们与人家尚不相熟,还是先不提的好,倘若真有此缘,往后自然水到渠成。”
“那也罢,听你们的。不必寻到他家,爷俩白日就在铺子里。”吴纷荣整了整衣衫自桌边站起,“铺子离这儿也不远,走,我带你们去。”
三人从雅间鱼贯而出,吴掌柜交代伙计们好好招待客人,出了庭竹坊往路口走去。
他们拐过几个弯走入更清净些的地方,不多时,吴纷荣找到一间不足庭竹坊一半大小的铺面,铺子外头竖着的招牌相当直白,不过字迹有些许模糊:奚家木头铺。
訾骄站在外头小小地探着脑袋向里瞧了眼,日头被前面的房屋遮挡,铺子里显得有些昏暗,各类物件却是摆放得整齐干净,左侧是椅子、板凳,右侧是柜子、花架之类,最里头的墙边按序堆放着木材,有个少年正用刨子削一根木头。
听到门口的动静,少年放下手头的活计过来招待:“几位要买些什么?我们这里有现成的,也可以定做。”
吴纷荣已进到铺子里,和蔼问:“奚家小子,你爷爷在何处?”
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将走入自家店里的三个人好奇地左右瞧过几遍,转头喊道:“爷爷,有人找!”
随着声音落地,半人高的柜子后头站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面“哎哎”应声,一面背手走出来。老人的精气神不错,然而到底年纪大了,拄着拐走得并不快。
訾骄他们忙主动迎上去,吴纷荣率先与他搭话:“奚老爷子,是我,外头庭竹坊的掌柜。”
奚老头恍然地拿手指了指他,“吴掌柜,记得记得,今日特意来寻老头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遇到两个好后生,带来给您瞧瞧。”吴纷荣将訾骄与娄琤推上前,待他们与奚老头说上几句话,才接着表明来意:“他们俩呀,最近生意红火得很,缺一个会些木工活的帮手,您老是多年做木工的人了,孙儿跟着你学,手艺定然也不会差,所以我带他们来问问。”
訾骄向老人家展露出自然乖巧的笑,补充道:“我们卖的是带香味的木头牌子,现在每日要做的数量太多,一个人怕是赶不及,所以寻人手来帮忙——暂时只需做出整块木牌的样子便好,木牌上的纹样和要染的香之后再学。工钱按制出的牌子数量每半月一结,具体的可以再商量,您觉得如何?”
奚老头摸着胡子沉吟片刻,“你们那木头牌子可有带在身上,能否让老头子看一看?”
“自然可以。”因着上午要与赵行商会面,訾骄便带了块牌子在身上方便谈生意时拿出来给对方瞧,此时又把这块牌子掏出来递给奚老头。
老人接过牌子,他身旁少年也凑热闹地探头过去瞧,凑近了闻到淡淡的薄荷味,顿时欣喜地指着牌子道:“我知道这个!”
奚老头:“恩?”
訾骄与娄琤亦随之看向他。
少年抓着爷爷的胳膊晃动两下,仿佛在摇他的记忆,“爷爷您忘了,爹上次算账的时候,算盘旁边放的是这个。”
奚老头眯起眼来将木牌举得远了点,看清其上的花纹后点点头,“我记得,这手雕刻功夫实在不错,我以为是哪个老手做的,原来是个年轻人。”
他转向自己的孙儿,“方才我们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自己决定罢。”
少年全名奚犀,其实当初他吵闹着要跟爷爷学木工完全是为了逃避去学堂读书,未曾想学到后来属实起了些兴致,看着凹凸崎岖的木头在自己手下逐渐光滑平整,最后变成各类有用的小物件、大家具,总会让他生出些许成就感。
他思考须臾,点头应承下来:“我愿意做这个。不过我可以在自家铺子里做吗?虽然现在生意少了,但偶尔还是有点活,我爷爷手脚不便,我得帮着点。”
奚老头听了拿拐杖杵一下他的肚皮,神情虽不显语气却是欣慰的:“你还操心起我来了。”
吴纷荣夸道:“是个有孝心的。”
“就在这里做,所需的木头我们过几日给你送来,如果你们铺子中有多余的木头也可以直接用,木头的费用到时与工钱一同结。”訾骄应下他的请求,他们住在村子里,奚犀如果真的跟他们一起干活来来回回的反倒不便。
眼见着他们相谈甚好,吴纷荣便率先告辞回去庭竹坊,留下的四人很快商量好各处细节,双方签下契约。
趁着时间还早,娄琤在奚家爷俩的邀请下借用铺子里的木头先做了块无图案的牌子出来当做样本,奚犀蹲在旁边看着他动作,偶尔问几个问题。
訾骄拿出包袱里的糕点,与奚老爷子坐在一旁喝茶吃东西。
待娄琤做完牌子,二人向爷俩道过别,悠悠慢慢地出城。
坐在驴车上,訾骄倚着娄琤的背,仰首望向不断远去的高大城门,轻而俏皮地哼着不知名调子,两只脚丫跟随曲调左摇右晃。
娄琤赶着车,认真体会肩背处传来的熨帖温度,“骄宝很高兴?”
“琤哥不高兴么?”訾骄转过脑袋,下巴搁在他肩头,气息柔软。
娄琤侧首定定地注视他一瞬,音色略微染上些哑意,“遇到骄宝后,我每天都很高兴。”
訾骄眯起圆而黑的瞳眸,重新望向前方,下巴从对方肩膀上划过,蹭出一点微微的痒。
他们回到村里时太阳尚且浮在天际,还了驴车,两人又把娄二从家里牵出来,遛着狗顺道散步至溪边给狗洗澡。
訾骄带娄二走到浅一点的溪水中,娄琤做了下趴的手势,狗便听话地伏低身体。他们合力往厚实的毛发上泼水,全部打湿后再给它涂上皂荚粉,用力搓出泡沫。大抵是有几颗小泡泡随风飘进了鼻子里,娄二哼哧两声,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站起身来小旋风般噼里啪啦地甩动身体。
“老二——”訾骄下意识后仰退开半步,脚下踩着的乱石在水中松动,他身形不稳地往下坠,猝然掉进宽厚结实的怀抱内,继而同背后的人一道结结实实地摔进溪水里,溅起大片水花砸到身上。
后头垫了个人,訾骄没被摔着,扑腾三四下欲站起来,腰侧搭着的手却倏而收紧,他在忙乱的动作中转过半个身,臂膀紧贴着娄琤的胸膛,能透过濡湿的衣裳感受到对方愈来愈烈的热度。
娄琤低下头,鼻息几乎吻到他发顶,“骄宝”
第24章 浓烈 如同天边余晖般浓烈绚丽的欢喜爱……
訾骄伏在娄琤胸膛, 腿脚浸在清凉和缓的溪流中,上半身却被过于烫热的温度环抱住。他仰起脸,清凌凌的眸子望向接住自己的人, 与对方视线相交的刹那,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底下人肌肉的紧绷与僵硬, 躺着还有些硌得慌。
夏天的衣衫太薄,现下又被溪水浇得湿透,娄琤抱着怀中湿淋淋的小猫, 大掌贴在他腰际, 更近似于透过多余的衣衫贴在他肌肤上,能自掌心完整勾勒出他腰线的轮廓。怀中人的瞳眸亦好似浸了水,润而柔地向他投来目光, 娄琤呼吸一滞, 浑身都不受控地热起来, 更深地垂下头。
尚未来得及触到对方面颊,突兀有个庞大潮湿的东西怪叫着冲上来, 把一身滑溜溜的泡沫都蹭到两人衣服上。
原是娄二站在水中等了半晌也不见他们来给自己搓搓揉揉, 打转两圈后跟着疯狂挤过来要与他们玩水。
“哎呀。”訾骄被它蹭得头发脸都沾上泡沫, 连忙扭过脑袋把脸埋进娄琤胸口,伸出一只手要把玩性大发的娄二推远。
娄琤侧过半边身体为他挡住胡乱耍疯的狗, 一手仍旧抱着他,一手揪住娄二后脖颈的毛发制住它的动作, 沉声喝道:“坐下。”
娄二瞪着圆眼睛瞅他, 委屈地呜呜两声,终究还是听话坐下了。
娄琤将怀中人扶坐起来,訾骄顺势从他结实有力的手臂间撤出,两人就这么坐在溪水里面面相觑, 头发衣服都湿得乱七八糟。
訾骄:“”
娄琤:“”
对望须臾,訾骄忽而笑起来,长长的眼睫半垂,坠着晶莹细小的水珠。娄琤盯着他轻松的眉目,探手为他擦净了脸颊上的泡沫,心底烧灼起如同天边余晖般浓烈绚丽的欢喜爱意。
*
五日后,庭竹坊的伙计就送来了上好的红木。娄琤量好尺寸,从木材上取出四块大小一致的牌子,剩余的边角料照旧收拢起来,到时去问问吴掌柜可还需要做些别的。
訾骄也已完成了整幅画,现下只要将画再绘到木牌上即可。
娄琤动作麻利地收拾干净堆放木材的棚子,把摆在堂屋里的桌椅搬到棚下让訾骄坐着画,这样既晒不到太阳,又足够亮堂不会伤着眼睛。他就坐在旁边先刻其他的木牌,厨房里咕嘟咕嘟地熬着薄荷油,飘出令人十足清醒的香味。
次日黄昏,訾骄即将画完第四块木牌,明天要带着全部牌子去庭竹坊让吴掌柜最后检查一番是否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娄琤也提前从村长家租来了驴车。他牵着驴走进院子,拿了颗大白菜喂它。驴被他们带来这么多次,好似已经认得这两个人,安逸地吃着脆爽大白菜,用头顶一顶娄琤的手以示亲近。
娄琤喂驴的同时有些出神地思索着,眼看訾骄画完画放下了笔,便上前坐到他身旁,斟酌后问:“骄宝,你想去镇上住吗?”
訾骄并排放好四块画完的木牌,确保其上的画能精巧地拼合成完整的一幅,而后双手撑住脸来望向对方,“琤哥怎么问起这个?”
“我们近段日子去镇上的次数越来越多,全部的生意也都在镇子里。这么隔三差五地就要赶过去,不如直接去清宁镇找个合适的房子赁下,也就不必在路上花费许多时间了。”且长久地坐木板车总是不轻松的,从隶南村去镇子的路坎坷不平,驴车往往一路颠簸,即便有厚衣服垫着,訾骄偶尔还是会瘪着嘴嘟囔不舒服。
娄琤不愿让他难受。
不过如今家里的钱财俱由訾骄保管,家中大事亦是他拍板定下,娄琤顿了顿又补充道:“究竟要不要去镇上,还是听骄宝的。”
“想不到琤哥与我如此心有灵犀。”訾骄眼尾挑起一点微微上扬的笑痕,音色也显得勾人,“这几日我也正考虑此事呢。”
娄琤顿时感到心口轰隆直跳,不因搬去镇上的事,只因訾骄说他们“心有灵犀”。
“那我们明日叫吴大哥看过牌子,就顺道去寻一寻屋子。”想到自己似乎越来越了解他、靠近他,娄琤暗中欣喜得连出口的声音都有几分低沉沙哑。
訾骄收拾好桌上的红木牌妥善放进盒子里,轻快地颔首回应:“找个靠谱些的牙行,托牙人帮我们查查有没有合适的屋子,也不必太好,只要清静些的便可。以我们手头的银两,先赁个一年总是够的,若是偏僻点的地方,再谈谈价,或许两年也使得。这两年我们再多挣一些、攒一些,往后的赁钱想必都不成问题。”
訾骄张张合合地动着嘴巴,娄琤目不转睛地看他,蓦然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琤哥觉得如何?”訾骄说完许多,侧首询问对方意见。
娄琤怔愣瞬息,才缓过思绪来回道:“你安排的我都觉得好。”
訾骄轻哼一声,抬步往屋里走,“我瞧出来了,琤哥在发呆。”
“并非有意的,我只是”娄琤赶忙追着他背影,“不知不觉就光顾着看骄宝了。”
两人前后脚走进堂屋,没多会儿娄琤就又被赶了出来去做饭,訾骄在屋里备好明日要带去庭竹坊的物件。娄二趴在院中空地上半梦半醒,家中仅剩的母鸡一下一下地啄地上散落的菜叶子。
*
第二天訾骄与娄琤上午到了清宁镇,将画好的木牌交给吴掌柜查看。吴纷荣拿过之后连声说好,再没有要改的地方,又托他们用剩余的木料磨几颗珠子出来,好用作配饰。
接到“新活”,收下定金,两人便去了镇上的牙行,委托牙人领他们去瞧瞧目前可赁居的房屋。牙人姓孙,亦是吴掌柜向他们推介的。
孙牙人听过二人的条件要求,当日下午便带他们前往几处房子查看。
訾骄与娄琤花费一下午在清宁镇内坐着驴车逛来晃去地踏过许多个地方,有两套屋子较为合乎心意。一套是小些的四合院,正房与西厢房空着可赁给他们,房内装饰较为精致好看,院子宽敞还种着些漂亮的花草,只不过东厢房另住着一对夫妇。
另一套是单独的小院,有正房和一间厢房,样式简单朴素,院子占地比四合院的小些,且离镇中心较远,地处偏僻。
三人回到牙行商讨,娄琤揣着自个儿的小心思开口道:“还是单独的院子好罢,和他人同住总归不大方便。”说着暗暗盯向身旁人。
訾骄兀自思索一番,点头认同:“也是,我们还有娄二呢,万一别人不喜欢狗就麻烦了。”他愉快地对孙牙人道:“我们就赁那套单独的小院子,劳烦孙牙人约房主出来,好签契约。”
“行,那便明天申时,二位直接到牙行找我。”如此爽快地做出一单生意,孙牙人也很是高兴。
约好时辰,两人返程回到家,訾骄照旧先去洗澡,冲一冲身上的汗与灰尘,娄琤就趁此时热锅做饭。
夏意渐盛,晚饭的菜色较往常清淡,今日的是小葱拌豆腐、丝瓜炒蛋、白切肉配蘸料,及两碗干菜汤。訾骄换完干净衣服出来时,院中桌上已摆好了菜饭碗筷——屋里闷热,他们傍晚便总在院子里吃饭。
訾骄坐下后先尝了口面前的干菜汤,浅褐色的汤汁落入口中,在唇齿间激出干菜的香与酸。他眉心极轻微地蹙了瞬,品过唇齿间的味道:“酸酸的,倒是很开胃。”说罢又喝下两勺,这才拾起筷子去夹切得薄而方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未加调料蒸制而成的豚肉白花花的,肥肉部分更显晶莹,沾上以蒜泥调和的酱油再整块吃进,就能从咸而微辣的料汁中品到肉的嫩与鲜。
娄琤见他颇有食欲便放了心,自己也埋头吃饭,混着菜两三下刨空半碗饭,咽下后道:“我们搬去镇上,地里的活得交给别人来干了。”
其实自他们做出薄荷木牌后,就已不大去操心地里的活了,只偶尔闲暇时娄琤会过去看一趟,若再搬去清宁镇,恐怕更不会管了。
訾骄吮净自己唇上沾染的料汁,放松笑道:“唔,那便托给芬丫头家罢,我们等到年底的时候再稍许收些粮便好。”他们现今也不必在地里挣钱,可以多予两成给芬丫头家。
两人借着即将下山的日头吃完饭,娄琤洗了碗筷再去洗漱,进到里屋时,瞧见訾骄正站在打开门的衣柜前。他跟着走过去往柜子里头瞄了眼,“要收拾衣服吗?”
“原想着或许快要搬家了,先点一点有多少要带的东西,打开衣柜却发觉我的衣服不知何时倒比琤哥的多了。”訾骄向后仰起脸,从背后人由上往下的角度看来如同在昂首撒娇。
娄琤握起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不叫它胡乱抚上身前人的脸颊,“这有什么,我一个粗人,日常有几件更换就够了。骄宝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待搬到镇上,我们再去买两件新的。”
訾骄合上柜门,在娄琤与衣柜的缝隙间欢跃地扭过身,“好呀。”
第25章 乔迁 刻有隶南村三个字的石碑在视野中……
翌日, 訾骄、娄琤在牙行与房主见了面,一番讨价还价后定为每年二十两银子。手头银子足够他们赁下两年的,但訾骄细细思索后还是只先赁了一年, 剩余的银钱以备平日里用。
说定房子的事后, 两人在镇上买了些蜜饯糖糕, 回到隶南村后先去喊了村长家的门。
眼前的院门打开,娄琤把驴车牵还给老村长,訾骄趁此时递上去两包分别用油纸包好的糖糕与蜜饯, “村长, 我们从镇上给您带了份点心,也不多贵重,您留着茶余饭后可以当零嘴吃。”
老村长虽这段时日常借驴车给他们, 彼此间的闲谈却也不多, 此时听了他的话有几分诧异:“镇上的东西价钱都不低, 给我老头子带来做什么?你们自己留着。”
訾骄早猜到他的回应,胸有成竹地劝:“小孩子偏爱这些甜味的点心, 您不吃, 家中小孙儿也喜欢的。”
村长的大儿子一家在镇上定居, 二儿子一家却是留在村中照顾他的。訾骄如此劝说,老村长果然犹豫, 却并未立刻接下,而是察觉到些许异样地问:“你们租驴车都是好好给过铜子儿的, 怎么今天多带东西来了?”
訾骄与娄琤对视须臾, 到底还是由娄琤这个村里人开口:“我们要搬去镇上住了。”
老村长沉默片刻,用拐杖尖扽了扽地面,边点头边道:“挺好,你们这三天两头的就要去镇子, 住在乡下的确不便利。”他伸手接过两包点心,又问:“什么时候走?”
娄琤老老实实交代:“后天午时,已经跟镇上的车马行约好,后天他们会有板车来运家里的物件。”
“知道了。”老村长牵起驴往院子里走,年老的声音很是低哑,“你们去罢。”
訾骄与娄琤便又拎着余下的两包糖糕蜜饯去了芬丫头家,他们家两个男丁都下地干活去了,开门的是与訾骄聊过几句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