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宗门人应是用此与幕后之人联系。收获的噬魂种则存于储物袋一类物品,通过抽屉内的传送阵法,送至外界。
“有何不妥吗?”殷秀城也跟着进来了,他见云不知在桌前久久驻足,微微低头一动不动,面色越发苍白难看,于是也谨慎走过去察看,他也没忘记自己前来这儿的目的,小声提醒,“外面那片林子,要不要毁了?那是噬魂种的母株吧?”
“并无不妥。”云不知微微摇头,“去灵木林里再看看,若再无别的线索,便毁了吧。”
他说着,又仔细检查了一圈屋子,再无其他发现。
三人分散开来,在秘境灵木中又花时间仔细寻摸了一圈。
秘境除了种植的东西不寻常外,其他确实普普通通,毫无奇异之处。
同样的,他们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
好像秘境是只进无出一样。
一通无用功后,三人再次在木屋里汇合。
彼此都意识到了,他们现在无法离开秘境。
这时殷秀城才拿出了带他们进入此间密令,同时将法诀一同告知云不知:“用这个能出去吗?”
显然,刚才分散时他自己已经尝试过,却是无用,没办法才暴露给云不知。
云不知接过密令,瞥见上面丝丝缕缕断裂的阵纹,心下有种果然如此的喟叹:“一次性的,已经废了。”
他再次走到妆奁前,细细观察,同时轻声自言自语:“噬魂宗派人手执密令,进入此地,收获一批种子后,便走到这儿,将储物袋放入抽屉,激活传送阵,将东西传送出去。”
“期间,这个传讯法阵也是被激活的,这儿的人要告诉对方,他已经将东西传送出去了……”云不知若有所思,“同时,对方也要告诉他,该怎么离开这个秘境。”
他蹲下身,抬手轻触脚下灰扑扑的地板:“这个秘境的主人显然是阵法大家,于他而言,最简单最值得信赖的方式就是传送阵法。”
他指尖灵力细腻地涌出,摧毁一层厚厚的地砖,又将石屑吹散到一边,露出下方神秘的阵纹一角。
预料之内的景象让他神色更加冷肃:“对方的阵法造诣高出我太多,所以我方才完全察觉不到,脚下还有阵法的存在。”
没找着出口,罗越本正愁着,此刻顿时松了口气:“你能猜到这儿下面有阵法,也很厉害了。”他有一茬没一茬地往外瞥着,“那咱们挖了那些灵石,就激活这个阵法出去嘛?”
殷秀城补充道:“再毁了那些藤。”
云不知站起身,无奈地看了两个修行界萌新一眼:“这一定就是传送阵吗?”
俩萌新呆住。
云不知挥了挥衣袖,脆弱的木屋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包括脚下石板,仿佛一瞬消失。
这时,他们脚下的阵法才完整地显露出来。
刚好覆盖一个屋子那么大,阵纹完整繁复,显然只待人将之激活。
罗越对阵法一窍不通,只能指望云不知:“这是传送阵吧?”
却见云不知面色凝重地摇头:“是某种……凶险的杀阵。”
罗越倒吸一口凉气,还真这么歹毒啊!
想到他此刻就站在这个阵法上,他当即拉着殷秀城飞快倒退几步,走到阵法范围之外,还不忘招呼云不知:“你也快出来吧!”
云不知轻飘飘地飞起,俯瞰这座杀阵,果然,熟悉,还是很熟悉……
比起进来时破解的困阵与杀阵,这个阵法更加直观地展现眼前,且不同于前两个阵法的小打小闹,是被人更加用心地布下的阵法。
有着要把人完全抹消于世间,不留半分余地的冷酷意志。
——一眼看去,毫无破绽,他寻不到丝毫破阵的头绪。
如此天衣无缝巧夺天工的布阵手法,他还只在……云不知被自己脑海中浮现的下意识的既视感慑住,不敢再往下想去,太过于大逆不道。
但他从初入秘境就感受到的熟悉感,到此刻已在心间堆积深厚,思维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他在飞仙宗时,因阵法天赋了得,被宗门赞誉褒奖,曾有过机会得到悲风老祖的指点,还有幸见得老祖随手布阵,从中感悟良多,修为更是进益诸多。
眼前阵法的圆融完美之感,他只在老祖宗布下的阵法中感受过。
是,是与老祖宗一个级别的修士,布下的阵法罢?云不知无知无觉地落在罗越二人身畔,失魂落魄,不对,布下这个阵法的应当是噬魂宗老祖罢?噬魂宗老祖的阵法造诣有这么高超?足以与他们飞仙宗老祖宗、当世修行界第一人一较高下?
太荒谬了!怎么可能!
若噬魂宗老祖有如此能耐,怎么可能被他们追得有如过街老鼠不敢露面?噬魂宗何至于覆灭得那样轻易?
“你怎么了?”罗越迟疑地看着云不知,心里有些慌,“这阵法有问题?你怎么这幅神色?你别吓我,我们都没站在阵法内了,还会有什么问题?”他用手肘靠了靠殷秀城,寻求底气似的问,“他怎么回事儿?”忽然就神神叨叨的,表情像天要塌了一样。
谁知殷秀城也在盯着阵法发呆。
“你们一个两个的发现什么了啊!”罗越心态都快崩了,拽他,“怎么都奇奇怪怪的?阵法哪里有问题了!”
殷秀城被他拽回神了,抿了抿唇,不确定道:“这个阵法有点眼熟……”他盯着罗越,“你还记得咱们被邪灵困住的戈壁裂缝?”
罗越点头。
殷秀城回想起了那一幕。
当时他的师父,与其他几个宗门门人,在计划失败准备撤离时,却被困阵中,猝然地身死道消。
他当时为寻求阵法破绽,仔细观察过阵法。
那个阵法的阵纹,与眼前这个的,有诸多相似之处。
那个阵法,是出自噬魂宗老祖。
“是杀阵!”殷秀城将自己的感受坦白道出,“应该也是噬魂宗老祖的手笔!”
罗越翻了个白眼:“别人云不知都说了是杀阵了。而且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儿就是噬魂宗老祖的宝贝后花园,阵法自然是噬魂宗老祖布下的,你看半天就得出这么个没用结论!”
云不知却幽幽看过来,让殷秀城仔细讲讲自己的感受。
殷秀城见他神色肃然,犹豫片刻,干脆掩下自己身份一事不提,只说他曾在戈壁下,见到过噬魂宗的人死于这等阵法。
他认真道:“当时,世人皆道是你云不知与魔道众人在戈壁设下的阴谋陷阱,我但认得那些人,他们是噬魂宗的人。别人可以不信我的话,但你到底做没做过那件事,你自己应当心里清楚。”
罗越在一旁茫然诧异:“戈壁那次是噬魂宗?诶?殷秀城你什么时候在戈壁那见到过阵法……”
他的碎碎念在云不知接近于惨白的神色下,渐渐微弱下去,再次被云不知面无人色的样子吓得声音颤抖:“所以,又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云不知喉咙干涩,震惊惶恐不可置信到一定程度,他几乎想笑出来。
笑自己的异想天开,笑自己的大逆不道,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他有什么本事?
怎么敢断定此处布阵之人的阵法造诣与飞仙宗老祖不相上下?
他就不能眼拙认错了吗?
当世怎么可能有修士,在阵法一道上,堪比飞仙宗老祖?
不可能!
飞仙宗老祖那般阵法造诣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但内心深处有个微弱的声音,固执地不认输地一遍遍重复着,他不会认错的,眼前这个阵法,其造诣之深,足以堪比飞仙宗老祖。
所以。
要么是,噬魂宗老祖的阵法造诣,等同于飞仙宗老祖。
要么是……噬魂宗老祖,等同于飞仙宗老祖。
云不知的脑海空白了许久。
许久过后,他几乎虚弱地喃喃:“怎么会呢。”
罗越已经不敢问云不知发生了什么,怕得到马上我们就要死在这里的回答——没什么,云不知的表情就写满了世界毁灭几个字。
但许是接过守护山灵的任务以来,已经受过诸多难以言表的打击,良久,云不知竟还能缓过气来:“我们必须找到出去的办法。”
他要请飞仙宗其他前辈来此一观。
阵法是他的道,他如今不愿信自己道。但他又信自己的道。
既如此,就摊开来,让更多的人来判断。
“这个秘境,很长一段时间,是有进无出的。”他望向妆奁,接着先前的想法猜测道,“曾经进入此间的人,或许将种子传送出去后,就会被告知一道离开的法诀。然而法诀却是激活脚下杀阵的法诀,以为可以离开的人,被自己激活的杀阵碾碎到灰飞烟灭。”
没有人能在见过藤蔓本身后,还能活着出去。
只有死人最藏得住秘密。
就像戈壁裂缝下,培育邪灵的那些噬魂宗门人一样,计划失败后,就一无所知地死在宗主的暗中布置之下。
是噬魂宗老祖的风格。
“但最初进来,布下阵法、种下灵木与藤蔓的人,却是成功离开了的。”云不知算算时间,他进入这个秘境前,是传讯给诸多前辈了的,眼下或许不少人已经抵达了阵法外,他看向殷秀城,“你方才说,要毁了林子?”
殷秀城怔怔点头,也觉得云不知有些奇怪,那本身清隽出尘的容貌,隐约显出几分微妙的疯狂来,让人瞧着就有些心惊胆战。
云不知轻声道:“秘境越多,暴露的风险便越大。噬魂宗老祖这样宝贝这个秘境,想必这样的秘境不多罢?若是我们毁了此地,能不能将这人引出来呢?”
那人能进,亦能出罢?
藏在暗处关注他的前辈们,也能趁机一道进来吗?
第87章 过往再现 他是变草了。
龙华是被冷醒的。
前一刻的意识, 还停留在腰间灼热到烫人的温度上,下一秒,就仿佛置身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里, 个中反差滋味着实妙不可言。
他抖了抖身子,“睁开”眼睛, 发现不是好像, 是他就确实置身于冰天雪地里。
眼前景色莫名熟悉, 与他穿越的第一天所见差不离。
而且,他好像变矮了。
他“低头”看向自己,默然片刻,纠正了变矮的说法——
他是变草了。
青翠欲滴, 鲜嫩多汁,还挺像曾经被他掐折吃掉的那株灵草。
呃……
龙华不禁大胆猜测,此刻的他, 莫非正是生长在九寂山的那株灵草?
是重新进入了另一个幻境?
还是穿越空间回到了九寂山?
他在风中摆了摆修长的叶子, 神识扩散出去, 散入风中, 浸入雪地, 叫着阿咬的名字。
阿咬?
长暮?
青山杳?
酷烈寒风呼啸,没有人回应他。
小草忙活良久,终是累瘫在雪地上,修长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打着雪地,阿咬阿咬,你理理我呀。
时间在这儿好似被无限拉长, 又无限压短,失去了存在的感知。
就连思维都变得迟缓且钝感。
沮丧无奈中,他好似睡了过去。
待得身体内再次涌出烫人的暖意, 他才被灼人的温度从睡意中惊醒过来。
嗯?怎么回事?
他竟然毫无警惕地睡着了?
小草摇摇修长的叶子,一怔——
咦?叶子好像变长了?
他又“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自己果然长高了不少,细细的根茎也粗壮起来,在雪地上投下招摇的影子。
脚下的根系好像已经扎得很深很深了,将他牢牢按在雪地里,没办法像想象中那样,把根系抽出来走路。
长好快啊。他感慨着,不愧是灵草。
又有了力气,他不放弃地继续唤着山灵。
阿咬阿咬,长暮长暮……一边唤一边肯定,这儿一定还是在幻境里,不然九寂山的山灵,不会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神奇地很,哪怕因为有过忽然睡去的前例,而格外警醒的他,还是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沉眠。
昏昏欲睡中,好似埋进了山灵的怀抱里,是山石的嶙峋,是冰雪的透彻,巍峨、沉稳、格外安心。
而后,又是被暖意唤醒。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在其中一次醒来时,见到了一人。
这时他作为一株灵草,已经长到了一人高左右,脚下的根系在山体中不知蜿蜒扎根有多深。
龙华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他现在变成的这株草,确实是那株被他一口吞掉的草吗?
初见时可没这般茁壮罢?
在他反复琢磨的时候,他听到了有人踩踏着雪地,不疾不徐靠近过来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惊喜的感叹:“谁能想到,九寂山上,竟然能有活物与之共存?”
龙华也一喜,这儿果然就是九寂山!
接着又诧异往来人看去,九寂山于修行界而言是禁地,这人来这干嘛?瞧着斯文从容的样子,也不像是云不知那样,被人追到山里避难的。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能够抵达九寂山,必然也是个修士。
只是九寂山内灵力禁绝,龙华看不出对方的修为,只觉气度不凡,尤其一双眼,深深沉沉,一见便知身居高位久矣。
他走到龙华身边,饶有兴致地弯腰观察灵草茎秆与叶脉,好似在观赏一件稀世珍宝,不住称赞:“生机寂绝的九寂山,生长着如此生机磅礴的灵草,奇哉妙哉。”
龙华被他炙热的视线盯得不自在极了,抖了抖叶子,妈耶,好像遇到一个变态。
呃,他好像还想伸手?!
不会想把灵草采摘走吧?
不不不不要吧!
大哥你别碰我叶子!
在龙华避之唯恐不及之时,九寂山庞大的山体轻轻震了震,只听更上方的料峭山峰上传来低沉轰鸣——
积压多年的雪层断裂,犹如山倾,铺天盖地朝他们这方坍塌而来,白色巨浪一般,几乎瞬间就涌至眼前。
那修士反应极快,雪崩之际便飞快掐断一片灵草叶子,转身而逃。
然而他未跑出几步,那雪浪就翻涌而来,将灵草与他卷入其中。
这边灵草扎根山体,稳得一匹,就连看似脆弱的茎叶,也是在九寂山的酷烈寒风下还能自由摇摆的神奇存在。
于是灵草龙华除了被闷闷的雪崩之音震得心颤外,毫发无损。
而那修士哪怕在外修为再高,在此也丝毫提不起半分灵力,眨眼间就被雪崩卷走。
龙华被埋在雪地里,一边心疼自己的叶子,一边兴奋,一定是阿咬!是阿咬在悄悄帮他!
阿咬阿咬,长暮长暮……
他一边努力生长从雪地里冒头,一边又不嫌烦地唤了起来。
当然,很快,他再再再次陷入了沉睡。
此后又是反复数次的沉睡与苏醒。
不断的生长、长高、茂盛。
但再没有见过另外的人。
他默默数着自己清醒的次数。
数到第十次的时候,他睁眼便迎来了雷击。
一道贯穿天地的雪白雷光过后,九寂山的雪地里,失去了一株张牙舞爪的大株灵草,徒留庞大的根系深埋山体之中。
龙华再次感知到了自己的手脚。
他从灵草恢复成了人。
眼前也恢复了熟悉的黑暗——是之前他所在的传承之地的空间里。
摸摸胸口,心有余悸。
刚才,他可是被雷劈了啊!
那么亮!那么粗一道雷光!当头劈下来!
是灵草成精了?
化形变人了?
所以他便从幻境中脱离而出了?
他迟滞许久的思维稍微灵动起来,忽然意识到,化身灵草时他,像是中了降智光环,除了喊阿咬,就是唤长暮,那段时光好似经历了许久,但因为他的脑袋空空,又好似转瞬即逝。
此刻他脑子重新运转起来,就想到了唯一一次见到的那个修士。
怎么瞧着……特别是转身时的背影……
格外熟悉呢?
龙华被微妙的既视感拉入沉思,下意识盘腿坐下,执拗地扒拉自己的记忆,一定在哪儿见过!潜意识拼命提醒他,这很重要,必须得想起来!
***
剑渊秘境中。
云不知三人再无他法离开,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大肆破坏灵木林,将噬魂种的母株藤蔓尽数焚毁。
看看能不能由此令秘境主人现身,前来阻止他们。
可能性很小。
但如果这个秘境特殊且极其珍贵的话,比如噬魂种母株仅存在于此地,一旦毁去便是彻底毁去,母株对幕后之人又不可或缺——这些极端条件累加起来,才可能引出幕后之人。
但这不是别无他法了么?
那什么办法都要试试的。
就算不是为了离开,这些害人的藤蔓,也是必须被毁去的。
“在你破阵的时候,对方就该知道有人闯入进来了。”殷秀城道,“如今修行界几乎人人都知道噬魂种母株,不管是谁进来,看到这片林子,最后必然都会出手毁了它。”
所以,若对方真的重视秘境,此刻应当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云不知手中拿着妆奁,他方才将其取了过来:“能不露面,对方应当是尽量不会露面的。你忘了,他在这儿还布置下了一着。”
“设想一下。”云不知看向二人,“如果只你们二人进入秘境。你们会先去木屋,发现这个妆奁,妆奁上的传讯阵纹与传送阵纹都挺常见,你们辨认出来,但很谨慎地不去激活,你们还要在秘境里多转转,先找到出路。”
“但你们找不到出路。这个秘境对外人来讲,就是有进无出的。”云不知平静地描绘想象中的那一幕,“你们多次尝试,多次寻找,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这时候该怎么办呢?”
殷秀城与罗越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云不知手中的妆奁上。
“对,这个秘境里,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就是银镜上的传讯阵法了。”云不知缓缓道,“走投无路之下,你们只能激活传讯阵法。”
他将妆奁递给殷秀城:“试试。”
殷秀城抿了抿唇,看着银镜,激活了阵纹。
银镜镜面亮起光泽,一道传送灵诀在镜面悄然浮现。
他手中灵力一滞,镜面便又黯淡下去。
他猛地抬头看向云不知。
“它给了你们一道灵诀,告诉你们,使用这道灵诀,就可以传送离开。”云不知像是早已料到,又重复此前的话语,“走投无路之下,你们只能使用灵诀。”
“然而,这道灵诀激活的,是脚下杀阵。”云不知轻叹,“幕后之人无需露面,你们便自己杀了自己。”
罗越不服气想象中的自己会死得那样愚蠢荒谬:“谁会相信来历不明的灵诀啊?我就不能在秘境里住下?这儿灵木成片,灵气氤氲,还能困死我不成?”
“对,你可以长久地住在这儿。直至灵气耗尽,或是寿数耗尽。”云不知目光淡淡,“但你会吗?”
罗越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会”字。
“动手毁了这些藤蔓罢。”殷秀城也明白过来,若幕后之人真的看重秘境,在他们破阵进入此地时,对方不会露面,只会坐等他们走投无路后自取灭亡,唯有不去想怎样离开,干脆对藤蔓下手,才可能逼迫幕后之人露面。
幸而如今的他们,认得这些藤蔓,明白藤蔓于幕后之人的特殊,才能想出如此破局之法——哪怕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云不知勾了勾唇角,指尖弹动,以阵盘将一处灵木圈了起来:“也不一下子烧完了,给他一点赶过来的时间。”
话落,阵盘内的灵木轰一下燃烧起来,火光烈烈,映得他眼底格外明亮。
第88章 之始 这会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开场。……
龙华与青山杳身处传承之地。
云不知与殷秀城、罗越三人则身陷秘境。
在他们看来, 自己虽消耗了些许时间,但最多不过几日功夫。
但实际上,在外界眼中, 他们均已消失将近半月。
这半月里,外界延续着清查内鬼、搜寻噬魂种母株的热闹, 一派沸沸扬扬。
但暗中关注着他们两拨人的势力着实很多, 因此再多的热闹, 也未能掩饰掉他们长时间的消失。
在普通修士无知无觉中,剑渊此地,已经悄无声息地聚集了修行界高层大半的力量。
比如说,在云不知进入秘境后没几日, 灵世宗何掌门与苌止真人等宗门高层,就带着一众精英剑修弟子,打着历练的旗号, 亲自现身剑渊。
此次历练, 名义上是与一剑阁约了比斗, 于是当灵世宗众人抵达时, 一剑阁的修士们也已战意昂扬地等在了剑渊边缘。
苌止真人与一剑阁长老有模有样的寒暄后, 就领着弟子互相认识,以整片剑渊为擂台,拉开了一场大乱斗。
两个门派的弟子行动迅速地散落入剑渊各处,不多时,一场场激烈的战斗就在四面八方爆发,成片成片的剑光灵光搅动风云, 仿佛要把天给捅破,让本身就环境恶劣的剑渊更加不堪停留。
在剑渊锻体修炼的旁的修士,要么嫌弃太过闹腾, 干脆暂退一二,离开了剑渊。
要么被打扰到火气啊、兴致啊什么的一上头,干脆加入了两派剑修的比斗当中,让整个局势更加混乱。
两派的长老也散入剑渊各处,在暗中为弟子们护道,同时也警惕着旁的什么。
何掌门与一剑阁阁主,也隐于暗中。
他们是为了云不知进入秘境前,传出的讯息而来。
云不知道出了殷秀城噬魂宗弟子的身份,讲了他的怀疑,说他要尾随二人进入秘境,且告知了他在秘境入口留下的记号。
当时,宗门位于附近的一剑阁就安排了长老悄然探访。
找到了云不知留下的记号,却不得其门而入。
据那位长老所言,秘境入口的阵法,唯有云不知那等阵法大家可破。
可术业有专攻,修行界阵法造诣高于云不知的修士,着实是凤毛麟角。
屈指可数的几位不是在闭关,就是在某个秘境中联系不上,一时竟尴尬地寻不到人破解阵法。
那会儿修行界高层还不怎么着急。
毕竟,当殷秀城的名字被呈送到他们面前时,殷秀城这个人二十几年的短暂人生也被分析得一清二楚的,呈送到了他们面前。
就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平平无奇的小修士,倒霉地加入了噬魂宗,又稍微有那么一点运气的脱离了噬魂宗。
要说这样的小修士,手中能有什么关于噬魂宗老祖的关键线索?
说出来没人会信的。
加之云不知此前吧……从结识山灵到现在,任务没怎么好好做,反而把他自己折腾得虚弱不堪,已经让不少人对他在心里打了嘀咕。这次他不跟随山灵行动,反而选择了殷秀城这个小修士,更让这些人怀疑他的判断。
唯有飞仙宗宗主是信任自己的师弟的,而何掌门等人也抱着反正目前没有其他线索,哪儿有苗头就盯哪儿的态度,对剑渊关注了一二,迅速地安排了后续行动。
灵世宗组织人手前往剑渊,而飞仙宗宗主大方地借出了宗门宝物“阵盘”——不是普通的阵盘,特指由飞仙宗老祖炼制的,一件据说可破天下阵法的宝物。
在行动期间,他们也等待着云不知后续的消息,却始终未能等到。
不由更加重视了几分。
何掌门与一剑阁阁主辨别着云不知留下的印记,来到秘境入口,以灵力激活“阵盘”,试图破解阵法。
“阵盘”如一罗盘大小,非金非玉,在灵力加持下,扩散出青蒙蒙的辉光。
何掌门见过飞仙宗门人使用“阵盘”的场景,在青色辉光之下,一切隐蔽的阵法无处遁形,只要灵力足够,再繁复的阵纹也只能寸寸崩毁。有“一扫阵法显,二扫阵纹消”的绝对霸道。
然而此刻,青色辉光覆盖了方圆一里,却无任何阵法显现出来。
他们找错地方了?
云不知留下的印记不对?
秘境移动或是消失了?
亦或是……“阵盘”照不出秘境入口前的阵法?
何掌门面色严肃,与一剑阁阁主对视一眼,手持阵盘,仗着灵力充沛,就要将剑渊毫无遗漏地走上一遍。
剑渊之上,或多或少是残留着一些阵法的,是过往修士战斗、藏身、休憩时布下的,这会儿被两位大佬破解了遍。剑渊的土地可能从未有像如今这般干净过。
然而,他们还是未能找到秘境入口的阵法。
最终还是回到了云不知留下的印记处。
两人甚是不解。
云不知是破解了阵法,进入了秘境的。
云不知都能破解的阵法,“阵盘”却连发现都发现不了,可能吗?
何掌门沉默半晌,推测道:“秘境入口可能是移动了。”
一剑阁阁主则怀疑:“飞仙宗给咱们的阵盘,是他们老祖炼制的那块?”
何掌门:“……”不至于罢?
但他还是联系了飞仙宗宗主,确认了“阵盘”是货真价实的“阵盘”。
何掌门他们只能另想他法不提,另一边的飞仙宗宗主,再次陷入了过于不可置信而疑神疑鬼的状态。
上一次的不可置信,还是琳琅山谷的阵法被破解改写。
那阵法是飞仙宗老祖布下的,在飞仙宗门人眼中,应是当下修行界无人可解的,可偏偏被噬魂宗宗主破解了。
后来得知噬魂宗宗主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修士,应是更久远的,或许与飞仙宗老祖同一时代的修士,且曾经还是飞仙宗弟子,飞仙宗宗主这才勉强接受了老祖阵法被外人破解的事实。
如今,老祖炼制的法宝“阵盘”,也踢到了铁板——竟然无法探测出一处阵法。
这处阵法说高深也高深,你看何掌门与一剑阁阁主虽不专于阵法,但也是修行界有数的大能,手段颇多,可他俩加一起也发现不了阵法。
但这阵法也不是无解,你看云不知不就解开阵法进入秘境了吗?
老祖的“阵盘”,败在了并非无解的阵法之下。
飞仙宗宗主不禁怀疑,那噬魂宗宗主,极可能在潜伏于宗内时,悄悄对阵盘做了手脚。
简直岂有此理!
想着幕后黑手在飞仙宗畅通无阻,不知还埋下了多少暗手,向来以修行界第一宗门为傲的飞仙宗宗主大怒,着实可恶!竟然将飞仙宗玩弄于股掌之中!
于是在何掌门请人将阵盘送回飞仙宗后,飞仙宗宗主大着胆子再次拜见宗门老祖,希望老祖出手修复阵盘,定要扳回一城。
然而于门前数次传讯恳求,老祖却闭门不见。
飞仙宗宗主无奈,只能派出门内弟子,前往几个秘境,希望能找到宗门另外几位在外游历的阵法大家。
……
在修行界为了剑渊的秘境入口想方设法之际,整个修行界的每座城池、村落,都有一位寻常打扮的修士,男女老少皆有,手提一盏贝壳状的油灯,来到城池村落最为热闹的一角。
不消半月功夫,同样打扮的修士,就遍布了修行界每一个角落。
安静蛰伏。
“所有安排均已就绪。”於长生站在城墙之上,手中握着小巧的袖炉,面色苍白却不显羸弱,他俯瞰这座再一次空旷冷清下来的城池,偏头朝身畔的人笑了笑,“这一幕戏,可以开始了罢?”
站在他身旁的人,仅是人形模样,从上至下都笼罩在一团白雾之中,赫然是春花戏班的班主,蜃妖陵岚。
陵岚赞叹地望向这座广袤城池,这儿曾是一座死城,因为城池中的人、牲畜、花鸟虫鱼……在一夜之间生机寂绝,其后再无人敢于靠近。城池荒凉破败了很多年。
再后来,於长生来了,他修的傀儡道精妙绝伦,令这座城池再次有了行人、有了牲畜、有了花鸟虫鱼,有了人间烟火,好似再一次繁荣热闹起来。
国主於长生,他在死城之上,重建了一座自己的城池。
如今,他的国民听从国主之令,前往了修行界的每一个角落。
携带着蜃族大妖掏空自个儿族地里老本的“海市蜃楼”法器。
“这会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开场。”白色雾气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愉快地点了点头,“让‘葬天记’世人皆知罢。”
第89章 迫近 我会把你从藏身的黑暗里揪出来,……
春花戏班总是四处游历的, 在大的城池、小的村落,随性地演绎着一幕幕上古时代修行界的悲欢离合。
看过他们戏剧的修士挺多,但放在整片大陆范围来说, 却又不算太多了。
“春花戏班在我蜃妖一族手上传承了这么多代,应该唯独我做到了, 将那个时代讲述给所有人听。”蜃妖陵岚一边是期待, 一边是不忿, “修行界高层指不定哪里有问题,生怕知晓过往的修士多了,就会从中出一个邪恶分子,破坏九寂山对旧天道的镇压, 于是对历史闭口不言,上古修行者的救世、九寂山千万年来的守护,竟在世间悄无声息的寂然, 无人歌颂, 无人感激——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於长生纠正他:“实现不了所有人。”
对后半句话倒是没有否定。
“有今日之始, 何愁来日天下不知?”陵岚愉快地笑出声来, “山灵劳苦功高, 如今遇到小人暗中加害,却只能孤身奋战,这如何使得!”
他要让山灵的同伴壮大起来。
于是对完美配合他的於长生充满了拉拢之意,连称呼都亲近了不少,“长生,你可愿加入春花戏班?你的傀儡道与我的戏班可谓是天作之合。”
於长生出傀儡, 陵岚出蜃妖一族的半生法宝“海市蜃楼”,两两合作,化整为零, 将微型春花戏班散布到大陆的每个角落。
也让万年前众人齐心救世,九寂山镇压邪祟的故事,再次人尽皆知。
於长生礼貌拒绝,但也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你不如去劝劝我的弟子?他的天赋不错。”
***
天赋不错的龙华盘坐于黑暗的传承空间内,倔着性子冥思苦想,硬要从记忆深处挖出一鳞半爪出来。
他的前世就是九寂山上的那株仙草。
刚才在幻境中看到的种种,应当是前世的些许记忆?
最后见到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心头萦绕着浓郁的熟悉感,像是小猫爪子挠心挠肺,非得弄个明白。
他闭着眼,在无数记忆碎片里拨拉。
其实要想起来,并不困难,因为那道背影,他自见过后便一遍遍在记忆深处描摹,早已格外深刻。
很快,他就寻到了踪迹——
是他!
是仙雪冢里,获取噬魂种母株的那个年轻修士,他杀了白发前辈,又在后续很多年害了无数修士……
他是他们寻找的罪魁祸首,是在水灯明的故乡挑起凡间战争的人,是将师父於长生的国都斩尽杀绝的人,是九寂山山灵出世以来,一路谋算暗害的人……
此前不论是水灯明的记忆,亦或是在琳琅山谷见到的心魔幻境,又或是在仙雪冢得见的时光碎片,始终无法窥得此人容貌,唯一得见的,只是一轮背影。
阿咬说,皆是因为此人本领通天,可混乱天机,将自己的存在于时间中模糊了去。
龙华攥紧拳头,露出兴奋的笑容——
好家伙!罪魁祸首的模样这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是因为此地毗邻九幽黄泉,所以过往的印记才依旧清晰,未被那人影响?
龙华胡乱猜测着,但缘由已不重要,他愿称此为天道好轮回,总算抓住了那人的尾巴!
他一下子站起来,急匆匆往来路折返。
久侯在旁的白色幽影问他:“小友,要离开了吗?”
“嗯。”龙华飞快道,“发现一个大秘密,我得赶紧出去。”赶紧出去把那张脸那个人广而告之。
他冲白色幽影挥挥手:“我以后再来看你呀。”
来的路上仿佛经过了漫长黑暗,可神魂返回身体,却是在一念之间。
龙华在圆台之上睁开眼,没有感受到腿上小狼崽的重量,下意识招呼着:“阿咬,我们该出去了。”
没有得到回应。
他站起来,左右四顾,懵了:诶!我那么大只小狼崽呢?去哪里了?!
圆台位于水上,就这么大小,没有可藏身的地方。
可阿咬确实不见了。
总不会跳水里去了?
龙华走到圆台边缘往水下看,水下浮起一团白色幽影。
是他打算“以后再见”的白色幽影。
龙华:“……前辈,你原来可以在外面出现啊。”也对,前辈是传承之地的灵,理论上能在传承之地的每个角落出现吧。
白色幽影似是追着他来,先是叹了口气:“小友,你走得也太快了。”
龙华抱歉地笑笑,接着在圆台上半跪下来,期待地望着白色幽影:“前辈,你追过来,是要告诉我阿咬的下落?”
他很快就与阿咬的消失联系了起来。
“他有话让我转达你。”白色幽影道,“他让你帮他保存好这副躯体,他在九寂山等你。”
言语间,一块晶莹坚硬的冰块从水底浮出,内里冻着一只闭眼宛如沉睡的小狼崽。
失去了山灵,这副身躯不复生机,被凝固在刚刚死去的模样。
龙华愕然:“发生了什么?”
他唇角的笑意也凝固在那里,九寂山本体出事了吗?所以阿咬才抛开了躯体,以灵的姿态返回九寂山?
如此十万火急?
白色幽影缓缓道:“小友,莫要慌乱。我观山灵离去,是气势如虹,成竹在胸的。”
“多谢前辈。”龙华阖眼定了定神,那些场景——山灵日复一日的镇压邪祟,万年里一次次的献祭自身……浮光掠影般从他眼前闪过。他接过小狼崽,声音是酸涩的哽咽,是愤怒的颤抖,“我马上出发去找他。”
能发生什么事呢?
一路走来,针对山灵的幕后黑手已经逐步浮出水面。
武断一些地推想,这次逼得阿咬飞快赶回九寂山的,也还是那人吧?
龙华胸口燃起一把火,愤怒得几近恨意,他那么好的阿咬,凭什么要被人如此算计迫害?那人知不知道阿咬为这世间付出了什么?!
我知道你的模样了,很快也会知道你是谁。
龙华深吸一口气,我会把你从藏身的黑暗里揪出来,曝晒于青天白日下。
***
剑渊之上。
集诸多门派之力,数位阵法大家罕见的在此地汇聚一堂,共同破解云不知等人进入的秘境的阵法。
可能擅长的方向有所不同,但也都是不逊于云不知的阵法大家。
众人合力,很快便破解开了一层层阵法。
所以不是秘境消失了、转移了,秘境始终在这儿。
至于据说能破天下阵法的“阵盘”,为何在这儿起不了半点作用……
隐于暗处的飞仙宗宗主摩挲着“阵盘”,沉默许久。
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均衡。秘境从内往外宛如铁桶一般,但从外往内便轻松许多。
何掌门几人是知道的,云不知进了秘境就没能出来,于是未雨绸缪的,请阵法大家们不要只破解阵法,而是尝试重新布阵,打通秘境内外。
这比单纯的解阵难。
但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于是很快,秘境中还在放火的三人,与外界进入的一行人,在灵木林中相遇了。
领头的是苌止真人,他是知晓云不知“卧底”身份的。
可惜他带领的一众弟子不知道。
“是云不知!”随着一声惊呼,灵世宗弟子、一剑阁弟子纷纷警惕起来,拔剑以待。
接着就有人发现了灵木上攀爬着的藤蔓:“这不是噬魂种的母株吗?”
“就是!”
“云不知怎么在这里?”
“一定是云不知种下的!他跟噬魂宗宗主是一伙的!”
云不知:“……”
殷秀城与罗越默默与他拉开距离,虽然他俩相信云不知是无辜的——若没有云不知,他俩铁定早就死在这个处处杀机的秘境里了——但云不知恶名远扬,他俩也没法凭两张嘴就帮他洗刷清白吧?
云不知往众人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百口莫辩的慌张,反而如下定某些决心后,一脸沉重与肃然。
他单膝跪下,在众人“他怂了?”“要束手就擒吗?”的小声议论中,仿佛破釜沉舟般的揭开了一场持久谋划:“宗主、何掌门、无常阁主,云不知有辱使命,护山任务就此终止罢。”
他揭穿了隐藏行踪,尾随众人身后的几位宗主的身份。
“将功折罪,我另有要事相禀。”他定定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咬字清晰,“关于噬魂宗宗主的身份。”
话音才落,飞仙宗宗主、何掌门、一剑阁阁主的身影于虚空中走出,均是面色严肃。
“苌止,速速带人离去。”何掌门望了一眼因意料外走向而嘈杂起来的队伍,如此命令道。
苌止真人挑了挑眉,他也想知道噬魂宗宗主的身份啊。
算了,待会儿听二手消息吧。
挥挥衣袖:“都与我去外面等着。”一群小兔崽子,这会儿懵懵的吧?
殷秀城与罗越倒是被云不知留下了。
主要是殷秀城,他也是个人证。
待秘境中只剩他们几人后,飞仙宗宗主急切上前,问道:“不知,快快起来。你说你知道——他是谁?”
云不知没有起来,依旧是半跪于地的姿势,抬头望向他的宗主师兄,目光落在那张急切的面孔上,凝在微微闪避的眼瞳上。他迟疑道:“师兄,你是不是……也有了猜测?”
飞仙宗宗主仿佛被问到了极为可怖的问题,本是深沉沉稳之人,却大骇退后一步,张了张嘴,却在对上云不知目光后,又哑口无言。
何掌门偏头看飞仙宗宗主:“你也有猜测?看样子,你与云道友所想,同为一人?”
“胡说八道!”飞仙宗宗主面色铁青,大声呵斥,“不知!你知晓你在说什么?!”
云不知也面色惨淡,他明白宗主师兄此刻的心情。
因为他在最初有了猜想后,也是如此。
震惊、骇然、不可置信。
宁可否定自己,也不愿继续深想下去。
可是。
那么多事实摆在面前。
没办法否定的事实,找不到其他解释的事实。
就好像最接近真相的道路铺在眼前,他没法再视而不见,唯有颤抖着站上去,去面对许是狂风暴雨、火海刀山的真相。
他半跪在地,仿佛是提前为自己的猜想赎罪。
“是悲风老祖。”他从未有过如此疲惫的声音,好似每个字都重如千钧,沉甸甸的拖拽着他,“噬魂宗宗主,可能……是飞仙宗的悲风老祖。”
第90章 真相 “悲风老祖失踪!”
噬魂宗宗主, 与悲风老祖?
何掌门与一剑阁阁主愣在原地。
他俩几乎同时想起了,此前斩仙门门主故意挑衅飞仙宗宗主,而胡乱指摘的那些戏言——
“活了数千年的老王八又不是没有。你们仙道不就有一个发下宏愿, 天荒界祸乱之苗头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飞升的悲风老祖吗?”
“若悲风老祖便是噬魂宗宗主, 哪日他放下屠刀, 不就等同于除了祸乱苗头, 正好立地飞升?这宏愿……”
“活了很久——几乎与悲风老祖同辈,阵法造诣极深——能破解了悲风老祖在琳琅山谷布下的阵法,还是飞仙宗门人?本尊思量着,这种种条件, 当下合乎条件的,可不正是悲风老祖本人吗?”
……
当时听着这些话,有那么个瞬间, 他们竟觉得很有道理。
但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也只是转瞬即逝, 压根不敢在脑子里留下痕迹。
只道是斩仙门门主的戏言。
就连斩仙门门主自己, 在说出这话后, 也讪讪有些后悔。
悲风老祖,哪是他们能随意编排的人物,更遑论是如此骇人听闻的污蔑。
可现在被云不知再次提起,当初被压下去的那一丝念头,又在心头清晰地显出了形迹。
尤其,就在这段日子里, 他们拿着悲风老祖炼制的、据说可破天下阵法的“阵盘”,却连这处秘境最外层的阵法都堪不破时,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存了疑虑——怎么会?
就像琳琅山谷中, 悲风老祖布置的阵法被噬魂宗宗主破除利用,他们得知后的第一反应也是——怎么会?
要么是承认噬魂宗宗主惊才绝艳,阵法造诣堪比悲风老祖。
——他们很难承认,悲风老祖几乎是当世活着的传说,区区一个魔门小辈,怎堪相提并论?
要么是怀疑,二者是同一人。
——何等荒谬!何等耸人听闻啊!
要么……还有何种可能呢?
云不知说得艰难,话里也带着“可能”二字,但熟悉他的飞仙宗宗主却看得出他眼中的坚定决然。
飞仙宗宗主沉默良久,长长一叹,仍是那句话:“不知,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凡间有书法,笔走龙蛇、起承转合,千字便有千貌。深谙其中者,由一字便可识一人。阵法,也是如此。”云不知深深叩首,“不知侥幸,在阵法一途有一二天赋,曾得悲风老祖亲自教导,也曾对老祖布下的阵法,日夜观想、感悟、临摹。”
他喉咙哽了哽,终是把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秘境中有一完整杀阵,不知观之,甚是熟悉,似是……老祖的手法。请诸位明辨。”
一旁的殷秀城无知者无畏,虽然有着面对众大佬的压力,但依然补充了一句:“戈壁邪灵的那处阵法,也是噬魂宗老祖的手笔。”
“……”何掌门欲言又止,“外界各位阵法大家尚未离开,不如,请诸修士进来一观?”
飞仙宗宗主面色沉凝,拂袖转身:“好好好,我便回去宗门,给你们辨一个真相!”他瞥过云不知,“师弟,若此事与老祖无干……”
云不知不待他说完,便沉声道:“不知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愿以叛宗论处。”
“何至于此。”何掌门抬手阻止,“云道友也是心怀天下,这个,悲风老祖若知晓此事,也不会因此怪罪于你的。”
“我宗事务,不劳何掌门烦心。”飞仙宗宗主冷冷扔下一句话,瞬息离去。
何掌门摇摇头,算了,不与他计较。
飞仙宗宗主没有当面喝止训诫云不知,而是选择回飞仙宗找悲风老祖,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他的心也乱了,没能坚定不移地相信悲风老祖。
“先把此地的噬魂种母株解决了罢。”何掌门传讯于秘境外众人,这等祸害之物,趁早连根拔起。
顺手,他将此地发生种种,打包传讯给了未能亲临此地的诸位门派掌门。
又是一叹,这天,要变了。
秘境中的灵木藤蔓被付之一炬。
火焰烈烈,人心焦灼。
何掌门离开秘境后,便先收到了於长生的传讯。
於长生先斩后奏,此刻已将与蜃妖联手,将九寂山的历史散布了出去,让“九寂山为苍生镇压邪祟”一事人尽皆知。然后才来告诉他家掌门,不好意思,咱们修行界高层一直死死瞒着的九寂山真相,区区已经暴露于天下了。
站在剑渊上的何掌门又想叹气了:“……”
刚才还在心里感叹,飞仙宗宗主的师弟好勇啊。
现在自家师弟也干了番大事。
约定俗成要保守的秘密被天下皆知?
愁啊,可怎么向诸位同仁解释?
诶,等等。
何掌门陷入回忆,最初为何要将九寂山的真相作为隐秘,沉默于世间的呢?
他面上的神色渐渐微妙起来。
好像,是从飞仙宗开始的吧?
自从悲风老祖成为当世第一人后,飞仙宗也隐隐成为修行界执牛耳的大宗。凡事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
据说在久远的过去,人人都知九寂山,有心存感激的,有心生向往的,也有心怀叵测的。
当时如飞仙宗、灵世宗、藏灵宗等诸多宗门,包括天魔宫等魔道门派,都依照代代相传的祖训,守护九寂山,定期将无数天材地宝堆砌融入山体,助九寂山镇压邪祟。
但也有极少数人,觊觎足以镇压旧天道的九寂山,觊觎被镇压的旧天道,或者只是单纯的唯恐天下不乱,总会想方设法暗中破坏,给众护山门派增添了许多麻烦。
于是飞仙宗便提出一个办法。
将九寂山的存在隐藏起来。
将九寂山镇压着旧天道一事,从历史中抹去。
无人知晓其珍贵,便无人觊觎其珍贵。
应者云集。
他们销毁了记载九寂山历史的典籍,让九寂山成为嘴边缄默不言的禁忌。
于是数千年后,九寂山在众人的沉默中,成为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绝地。
可真的无人觊觎九寂山吗?
想着山灵自出世以来遭遇的种种,何掌门缓缓眨了下眼,目光洞悉。
不,数千年里,始终有一双贪婪的眼睛,觊觎着那座山。
他低声喃喃,微微蹙起眉头:“飞仙宗啊……”
“怎么?”一剑阁阁主瞧他神色有异,“你还真信?”
何掌门默了默,不如大家一起苦恼?于是顺口就将方才所想道出,感慨道:“世人皆知我们灵世宗穷呀,宗门宝库空空荡荡,整个宗门都抠抠搜搜。可又有谁知道,宗门多年积蓄的天材地宝,全部消耗在了九寂山上呢?”
九寂山的功绩被掩埋在时间长河里。
而他们这些暗中护持的门派,多年来的心血付出,同样无人知晓。
一剑阁阁主想想自家同样不富裕的宗门,也很难绷。
是极,为何当年要掩盖历史?
仔细想想,九寂山守护的是整座大陆,所有修士均从中受益。那么反过来,护持九寂山一事,为何不能所有修士共同出力?
所以当初是怎么一致同意掩盖九寂山历史的?
一剑阁阁主忍不住代入联想,若当初是飞仙宗的悲风老祖提议如此,以他的声望与权威,应是能够说服众人的罢?
两位掌门陷入细思极恐的沉默。
此刻,唯有等待飞仙宗宗主的消息——
希望会是个好消息,否则……
飞仙宗宗主未令他们久等。
一则金色的讯息同时在两位掌门的玉珏上闪烁。
金色!
还没有看讯息,两位掌门就察觉到了不妙。
只有修行界发生极其重大的事件时,门派掌门之间才会以此传讯,以免不查错过讯息。
他们凝神探查,听见飞仙宗宗主肃然紧绷的声音——
“悲风老祖失踪!”
与此同时,何掌门比一剑阁阁主多收到一条讯息,来自龙华愤怒的碎碎念:“掌门,阿咬回去九寂山了,我即刻启程去找他。另外,我在传承之地看见了幕后黑手的模样,您瞅瞅,是认识的人不?不认识的话,麻烦您挂个悬赏什么的,这家伙成天遮遮掩掩不干人事,咱们给他在修行界露露脸,我就不信逮不出来他!”
何掌门看见了传讯中的那张脸。
一张斯文白净的面孔,但并不文弱,主要是一双眼深沉得很,瞧着积威甚重,不容小觑。
这,这人——
何掌门睁大眼睛,呼吸急促,一直以来沉稳如镜面湖泊的情绪,骤然掀起了狂风巨浪。
认不认识?
当然认识!
拿出去挂悬赏可能没人知晓,但偏偏他认识的——刚才,还在他们大逆不道的种种揣测中出现的——
这是悲风老祖啊!
悲风老祖半隐世多年,现今见过他的修士不多。
何掌门作为灵世宗掌门,才得以见过他数次。
龙华又是从哪儿见到的这张脸?
为何要说,这是……幕后黑手的脸?
一剑阁阁主在看见“悲风老祖失踪”的讯息时,也震惊了须臾,但仅仅失踪,并不足以定论什么。他偏头想问问何掌门的看法,就看见何掌门青白的脸色、颤抖的手。
“呃……”一剑阁阁主不理解,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吧?只说失踪了,又没说悲风老祖就是幕后黑手。
何掌门凝神静气,先给龙华去了讯息,问清具体怎么回事,而后才将讯息转给了一剑阁阁主:“无常阁主,你看看。”
一剑阁阁主狐疑地细看:“……”看完倒吸一口凉气。
他常年稳稳拿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这,这可属实?”
何掌门没应声,他正在看龙华再次给他传来的讯息。
这一次,龙华将在传承之地所遭遇的情形,都给他家掌门描述了一遍,最后还提醒道:“阿咬忽然回去九寂山,我觉得说不定又是这家伙在搞什么幺蛾子。掌门,您方便的话来九寂山看看最好了。”
何掌门神思微动:“无常阁主,我们去九寂山!”
说着,他也发出了一则金色讯息。
传给护持九寂山的众门派掌门。
可以想象,这则毫无隐瞒的消息,会给众人带去多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