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受够了,这些年,一想到王元凤的身子已经行将就木,他就一秒都不愿意多等了。怀王出宫后,他好歹还忍耐了一日。
王元凤躺在塌上动弹不得,她瞪大眼睛,老练如她,一眼便瞧出他的来意。
“咳咳,淑君啊,你永远都是这般,野心勃勃,什么都写在脸上!”
秋槿嬷嬷吓了一跳,大喊:“护驾!”
却无人前来。
吴淑君也不多话,只将准备好的圣旨拿出来:“陛下,只要您在这里盖上玉玺,就什么都结束了,我儿一定会奉你为太上皇,让你安享晚年。”
王元凤死死瞪着吴淑君。
却不料吴淑君倏然面容狰狞:“陛下!”
谁也没有想到,王元凤忽然猛咳起来。
秋槿嬷嬷大骇:“传御医!”
然而话音未落,那王元凤,竟生生气急败坏,喷出一口血来。
吴淑君躲闪不急,竟被喷了一脸。
等他反应过来,王元凤竟双眼怒瞪,仰头而去。
这……
这……
秋槿嬷嬷大恸:“陛下……陛下!
陛下驾崩了!”
长钟未能敲响,吴淑君还没能缓过神,他拽住王元凤的衣领:“玉玺在哪,玉玺在哪?!”
殿外,禁军统领慌张而入:“二皇女带兵回来了!”
该死的!
吴淑君动作踉跄了一瞬,连滚带爬抓住秋槿嬷嬷:“玉玺在哪?!”
秋槿嬷嬷还沉浸在陛下突然驾崩的震惊中:“奴才不知啊……”
“没用的东西!”
玉玺没了。
二皇女就算杀进来,也什么都得不到!
吴淑君轰然大笑,望着匆匆自后宫而来的众人,疯了一般:“德贵君,你也休想讨得一点好!”
领头的德贵君面色苍白:“还不快把这疯子拿下!”
皇宫火烧火燎。
二皇女亲自带军杀入了皇城,说三皇女与吴淑君逼宫,她要解救母皇。
血腥遍地的混乱中,邹以汀率领一队亲兵自密道入了皇城。
“我的爹啊,我还没干过这等大不韪之事,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密道。”薛副将跟在后面一路絮絮叨叨,“将军,我可是把九族的命都拴在你身上了!”
邹以汀淡声道:“放心。”
出密道后,迎上一队杂乱的人马,邹以汀拔出长剑,一路杀进了后宫。
玉玺不见了,吴淑君和德贵君均不知情,那就只有一个人。
他长驱直入,直奔普宁宫。
彼时紫林正背着一身宫人装的王景秋,躲避来往的刀剑。
还未走出多远,一道剑光倏然飞过,直直捅入紫林的膝盖。
紫林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王景秋也滚落在地。
他怀里的包袱滚了出去,里面赫然露出玉玺的一角。
王景秋忙慌张地爬过去,紧紧拥住那玉玺。
再抬头,对上邹以汀那双冷漠的眼。
好似回到了多年前,普宁宮外,他第一次见到邹以汀。
只是那时候的邹以汀,有娘疼,有爹爱,他看邹以汀,只觉嫉妒,只觉恼火。
邹以汀接近他时,“施舍”他关心时,他只觉得恶心。
但后来,邹以汀成了过街老鼠。
王景秋把他看做同类,惺惺相惜。
可他呢,竟然看上了王文。
天呐,他也不照照镜子。
王文那样心如蛇蝎之人,怎会看上他。
不仅如此,邹以汀异常执着,执着地喜欢着王文。
鹤洲,你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于是王景秋杀了王文。
但如今,眼睁睁看着邹以汀率领人马杀到他面前,王景秋还有什么不懂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景秋忽然笑了,“是……是王文对不对,王文根本没死,她给你铺下了这些路……邹以汀!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薛副将一头雾水:“这疯男人瞎说什么东西,关王小妹啥事,王小妹不是死了吗。”
王景秋自顾自笑着。
他紧紧抱着玉玺,就是不撒手。
“皇位是我的,皇位是我的!”
他双目猩红,姿态扭曲,俨然已经疯了。
“王子贞,”邹以汀皱着眉头,目光里尽是周遭燃烧的火舌,视线却平静,只是平静中,暗涌着哀伤,“为什么……”
为什么要算计我。
王子贞笑着笑着,笑出了一行浊泪。
“我是个残废,我生来就是等死的。那王元凤眼中,你们这些有利用价值的,才是人,我算什么?我什么都不是……”他抱地太用力,以至于双手都嵌在玉玺的刻纹里,流出汩汩鲜血。
“我的父君,也看不上我,认为我连联姻的用处都没有,他只疼爱我的姐姐。”
王景秋是有一个孪生姐姐的,众人都知道,那是五皇女。
可惜五皇女早夭,那之后,王景秋的父君也郁郁寡欢,最后自杀身亡。
说及此,王景秋忽然笑了:“是我,亲手杀了她。”
众人神色一白。
“子贞,我们来玩游戏吧。”
“你滚啊,我不要和你玩,你和爹一样,都看不起我。”
“我没有,子贞。”
“你滚!”
就这么简单,他失手杀了她。
明明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却被夫君和母皇都疼爱着的姐姐,原来是那么脆弱。
只要一推,就没了生气。
但那一瞬,王景秋并没有觉得有多愧疚,反而觉得快意。
甚至在得知父君知道后,用尽关系帮他掩盖事实时,愈发快意。
他知道了,父君还是在乎他的。
但是他从那时候起,已经不需要父君的在乎了。
他逼父君自杀,用羸弱包裹自己,走进了这场夺嫡大戏。
他不奢求喜爱,他只要毁灭一切,毁灭你们重视的这一切。
而邹以汀,他视他为同类,他为同类精心安排了最好的结局。
“可是,鹤洲,你为什么不听话。”他哭着质问邹以汀,“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还有,那该死的王文。
到底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看上了邹以汀。
他明明那样残破不堪,她究竟看上他什么?!
“听你的,得罪怀王,最后被迫进入南欢院吗。”邹以汀冷问。
往日的情分与杀意在疯狂撕扯着,最后只剩下一地的鸡毛。
原来,他唯一的“亲人”,也是假的。
王景秋,曾是他唯一信任、真心相待的兄长。
若是从前,邹以汀绝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
他……
接受不了……
邹以汀眨了眨眼睫。
他忽然想,还好。
还好。
他还有她。
他不敢想,若梦里的事,真的发生过,那他死后,他的一切踪迹,留下的所有证据,都会被王子贞抹除。
随着时间的推移,乾玟便难以发现蛛丝马迹。
邹以汀豁然有一种深深的后怕。
怕那样的事发生,他怕乾玟找不到他,他不敢想她会怎样,他又会怎样。
邹以汀倏然起剑。
一道亮烈的白光滑破天际。
王子贞瞪大眼睛,只觉天旋地转,然后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脖上空空。
喉咙里、眼睛里,全是腥红腥红的,耳边只剩下鬼哭一般的风声。
还有邹以汀冷漠、杀气凌凌的眼眸。
他像是一剑斩断了所有的情感,果决,又漠然。
狂风吹卷,风声呜呜。
邹以汀走近,强行一根一根掰断王景秋的手,拿走了玉玺。
然后,再不回头。
只是薛副将看见,邹以汀的眼眶里,闪着微弱的光,像是蓄着,怎么也不让掉下的泪。
“去宣福宫。”
宣福宫内。
二皇女在发癫。
因为她好不容易率军杀到这里,却发现玉玺不见了。
一切都是白搭。
她经营了这么多年,最后关头,竟是被人推着走,还在一朝毁于一旦,怎能不疯。
她砍死了宣福宫里的所有人,包括从小到大,一直逼着她的德贵君。
最终,王春希和陈银宝率领皇城司,一路肃清到宣福宫,命人拿下了杀到红眼的王昭华。
这一场闹剧,随着邹以汀带着玉玺归来,才终究演完。
王春希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吓出的冷汗:“我说什么来着,朋友行才是真的行!”
陈银宝:……
捡漏王王春希登基了。
号永熙。
永熙元年。
邹以汀临危受命,披甲挂帅,率原邹家军一万人,河东军一万人,并五万亲军,支援只剩四万大军的镇潮关。
与此同时,新帝着手为邹家与左丞相平反,将邹以汀查出的证据全数公布于世。
原来,当年左丞相贪污落雁案,系德贵君与吴淑君联手污蔑。只因当时的左丞相是大皇子党。
吴淑君暗中给予杨家好处,承诺给其谋官。杨家便制造落雁粉碧玺,在左丞相寿宴时暗中相送,陷害左丞相。事后,杨家在账册中伪造与丞相府的巨额交易,故意留下账目,还收买了左丞相府的管事与邹将军的副手邹旭燕二人秘密作证。
刘百户便是发现了邹旭燕的异常,勒索了邹旭燕。
此后,吴淑君还安排人在城中散播左丞相近年生活奢靡的不实传闻,邹旭燕则负责将匿名举报的信件与账册全数交给当时的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指控左丞相贪污。
最终,成功拉左悠与邹婧柔下马。
十九年前的这场震惊渤国的落雁案,背后真相竟如此盘根错节,引人唏嘘。
而查封了多年的邹府,终于在平反后,被返还。
只是彻底平反这日。
邹以汀已经站上镇潮关。
时隔多年,再入镇潮,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
薛副将喜道:“将军,平反了,邹老将军无罪,并被追加护国将军之名。”
邹以汀只是“嗯”了一声。
只是觉得,莫名的,怅然若失。
关塞狂风呼啸,他忽然想起,爹临死前,对他说的一句话。
“阿汀,答应爹,从今往后,要为自己而活,好吗?”
现在想想,他其实,一直把爹的这句话抛诸脑后,从未认真践行过。
也许,他是时候,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眼下,他身为渤国的将领,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全军听令!”
“誓死守住镇潮关!”
……
秋初,原本占尽优势的夏侯绫节节败退。
邹以汀像一根定海神针,镇守镇潮关,任凭夏侯绫英勇无畏,也撼动不了分毫。
然而实际上,渤国因为内乱,朝野震荡,已经下马了许多贪官污吏,又因几个皇女掏空了中枢,国库空虚,已经是强弩之末。
镇潮军眼下,包括邹以汀带来的五万大军,总共九万多人。
然大皇子连年驻守此地,十分奢靡,作风虚浮又以势压人,早就换了一批人来。
前些年,夏国与渤国井水不犯河水,镇潮关就成了一些禄蠹混日子的去处,如今一打仗,这些人跑得跑,躲的躲,只剩下一些老兵还苦苦守着。
将士们的心早就寒了。
渤国早已从内里烂了。
哪怕镇潮关不破,若北部的周国骤然攻打下来,北方关隘也是要破的。
所有的压力倾轧在邹以汀身上,叫他喘不过气。
他日夜颠倒,以凡人之躯,抗下一整个边境的生死。
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将军,粮草快没了,可是补给迟迟未到。”
“将军,大皇子的旧部又在闹事。”
“将军,河东传来消息,二皇子的旧部正一路向北,皇城急招三万兵马回京。”
薛副将满面焦虑:“急招急招,哪有那么多兵马!不守镇潮关了吗?!”
然而圣旨一下,许多人早就跟着跑了。
邹以汀看着镇潮关的地图,沉默地闭上了眼。
急招三万,他麾下就只剩下六万士兵,减去与夏侯绫鏖战至今的战损,只剩五万多兵。
看来,皇城也知道,镇潮关,守不住了。
“命李副将,率三万兵马,驰援京城。”
“是!”
薛副将“啧”了一声:“将军,我们人数不多了,那夏侯绫迟迟不肯投降,恐有援军……”
话音刚落,就有探子小兵匆匆跑进来:“报……将军,对面的将帅换了。”
薛副将:“换谁了?”
那小兵吞了吞唾沫:“摄政王,乾长颉,带了援兵来,共计十万兵马。”
邹以汀只觉心头重重一钝。
恍惚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片空荡的寂静。
唯有她的笑颜,浮现在这静谧的汪洋之上。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
三个月?
仿佛过了好多年。
一想到她,他的心就开始一点一点,被强行剥开外头筑起的高墙,不情愿地,却又毫无反抗之力地,露出脆弱的内里。
她终究还是来了。
仿佛命中注定,她们要在最初相遇的地方做个了结。
薛副将轻嗤一声:“那又如何,区区十八小儿,让她尝尝我们将军的剑!”
邹以汀睫毛一颤。
是了,她已经十八了。
他望向站在帐篷内的“枕流”。
“世女……可有话要你带给我。”
如今的世女“王知微”,正病重卧床不起。
众人都以为邹以汀上战场前,想要听听自家妻主都让丫鬟带了什么话。
但其中的秘密,只有黄鹂和邹以汀知道。
扮成“枕流”的黄鹂恭敬朝他行了一礼:
“殿下说,还请郎君全力应战,不留遗憾。”
全力应战,不留遗憾。
邹以汀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他闷头望着地形图,忽然笑了:“迎战吧。”
乾玟亲攻镇潮关,夏国军队的士气十分高涨。
三日后,镇潮关长滩,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铁骑压境,锐不可当。
当日长风呼啸,天顶乱云飞渡,仿若苍穹碎裂。
对面军阵中,领头的女子一身赤红金甲,面带修罗面具,红缨枪上赤羽飞扬。
在这分崩离析、征战杀伐的大洲,仿若流星羽箭,能直通云霄。
她只是骑马停在那里,便仿若一道华光,像茫茫大海中的灯塔,像沙漠夜晚无影苍穹上的北斗星。
那样明亮,又那样冷寂,那样高不可攀。
邹以汀只觉眼酸了一下。
他顿了顿,方横起斩马剑,亲身上马,拽紧缰绳,出关迎战。
双方战鼓齐鸣。
仿佛敲在他胸口般,一声一声,震天作响。
薛副将带头冲杀:“杀!”
两方军马若堤坝倾塌的洪水,瞬间冲刷下云端。
邹以汀横起斩马剑,一马当先。
铿锵!
赤马穿梭于甲仗鲜明的武装步兵之间。
两军将领竟以天纵神勇,如两股羽箭逼杀向对方。
乾玟红缨枪一竖,落下这第一击。
铿!
只这一击,便叫四周荡开十几丈的杀气。
夏侯绫想要帮衬,却想到上场前,乾玟说的一句话:
“对面将领的首级,只能我来取。”
她悻悻后退,便见二人铿锵之间,仿佛有无以名状却又摄人心魄的神勇。
此一战,夏国士兵士气远远高于镇潮军,人数占尽优势,镇潮关一马平川,死守已成定局。
然而邹以汀依然坚守着,每一剑都是一个将领的尊尊傲骨,像喷薄欲出的旭日那般,在遥远的天际线上燃烧出勃勃生机。
在摇撼的鼓声中,乾玟一击将枪刃没进地里,抬脚一个压杆,绞死了一个敌军,又迅速抬杆,接上他的一击。
邹以汀仿佛恍惚了一瞬。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镇潮关的战场上,他也同她如此鏖战过。
她挖壕沟,他便偷袭她的营帐。
他筑营垒,她便引洪水来冲。
她们永远都分不出胜负。
打了整整一年。
只是那么多年来,战场上,与他对决时,面露欣赏的,只有她一个。
她承认他、欣赏他。
那些交战的兵戎,那些吃过的对方的亏,深深了解的对方的路数,竟浇灌出埋藏在心底的惺惺相惜。
刹那间,邹以汀眼眶里涌上温热。
下一瞬,二人的枪剑再一次交接,擦出致命的花火,仿佛只要有一人卸了力,就会死无全尸。
薛副将瞧着胆战心惊,暗骂:“这小女娃果真厉害,将军我来帮你!”
却被夏侯绫一刀挡住。
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无论如何将领都不能倒下。
他必须战到最后一刻。
邹以汀握紧斩马剑,奋力一扫,斩下乾玟的马鞍,乾玟一个起落,抬手一刺,便叫他不得不弃马。
转瞬间,二人又过了十来招。
不能倒,他不能倒!
邹以汀强撑着,甲胄被她的尖刃划过,刃边的风刀每每要划到他时,他便急急躲闪开。
邹以汀旋身滑了出去,再抬头时,远处的镇潮关已然摇摇欲坠。
乾玟紧追而上,红缨刺破天际,邹以汀咬牙迎上,只一个回击,便听“哐”的一声,声阵八方,叫周边所有的士兵们都耳鸣嗡嗡。
紧接着,是一串金石之声,他挺身而上,飞身一个后打,斩马剑在空中划出一弯银色的风刀。
乾玟一个压身勉强躲过,红缨枪在掌中打了个挺,直直刺向他的落脚处。
他愣是向后翻了个身,点到后处。
这一招一式,均是死招。
都是背上国家的命脉,奋战到最后一刻。
剑刃斩出的血刃,仿佛斩断了天命无形的牢笼。
没有粮草,这是镇潮军最后一战。
邹以汀喉间忽然涌上火辣辣的腥甜。
他自入镇潮关以来,疲于鏖战,身体早已支撑不住。
眼下几近力竭。
乾玟似有所感,只道:“全力而战!”
邹以汀涣散的意识又凝聚了些,他握着斩马剑的虎口已然渗出血。
但他亲自上阵,与乾玟对招的时候,镇潮军的士兵无不红了眼。
“就这点力气吗?”乾玟的声音回荡在邹以汀的耳畔,强行拉住他的意识。
“邹以汀,你的国呢!”
邹以汀狠狠拭过唇角的血。
他是渤国的将士,就算死,也要死在渤国的疆域上。
铿!
那一剑仿佛能断山海,直直斩穿了乾玟的红缨枪。
啪嗒。
红缨枪从中碎裂,掉落在地。
锋利的剑刃即将刺破乾玟喉咙的那一瞬。
镇潮关破了。
大风刮过一片片疯狂的血腥,夏国的士兵士气大震,群蜂一般,轰然压境。
推倒了关隘。
也推倒了边境。
推倒了一个国。
邹以汀的斩马剑,就这样落下来,没入地里。
他拄着剑身,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扑通半跪在地上。
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也无力扶大厦之将倾。
就像被历史的车轮狠狠碾过般,难以呼吸。
他唇角的血渍一点点流到早已破碎不堪的甲胄上,最后洇进土色的地里,洇出一片暗红。
蜂拥而至的步兵密密麻麻,留下一道道历史的“车辙”。
无边无际的血气中,乾玟一步一步走向他。
“阿汀,你尽力了。”
她摘下面具,蹲下身,掐住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
在这方战场上,
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44章 后记一 他被她定下了
邹以汀在专门关俘虏的地牢里住了一周。
待遇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甚至标餐还有三菜一汤加俩软乎大馒头,把薛副将和周姐都吃懵了。
薛副将跟着邹以汀从皇城平乱,再到镇潮关,这段时间来瘦了不少,硬生生在这俘虏的地牢里……吃胖了。
薛副将:这合理吗?
但邹以汀没什么胃口。
每天都剩很多饭菜。
有时候一口都不吃。
自第二日起,就有人专门熬了药,送来牢房。
薛副将嗤笑:“怎么,想毒死我们将军?!叫你们摄政王滚下来试药,我们可不怕她!”
那人只兜了薛副将一眼,没说话。
那天晚上,薛副将的餐盘里多了一根鸡腿。
薛副将:???
那些药,邹以汀一口也不想喝。
闻着就很苦。
不想喝。
他身上的伤不重,皆是皮外伤,只不过因为过于劳累,方有些虚弱,胃口有些差。
他被独立关在一间牢房内,甚至有专门的隔间。
但他依旧靠在角落里,仰着头,闭着眼睛。
无视来送菜送药的所有人。
也许是他的反抗情绪终于传达了上去。
第八日,一个夏国士兵进了地牢,将牢门上沉重的锁链解开:“摄政王殿下请邹将军上去一叙。”
薛副将“嘭”地砸了一下牢房门:“只叫将军是什么意思?!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将军虽是男子,战场上也是打赢了你们摄政王的!她最好小心她的脑袋!”
邹以汀掀起眼帘,勉强动了一下,方吃力地起身:“领路。”
“将军!”薛副将急得团团转,“告诉你们摄政王,趁人之危的都不是好女人!她若敢对我们将军做什么,我做鬼也要扒了她的皮!”
士兵:……
士兵转身招呼狱卒:“殿下说了,若是薛副将大吼大叫,乱骂她,就赏薛副将晚餐加两个荤。”
狱卒:“知道了。”
薛副将:???
有被气到。
邹以汀跟着士兵们一路向上,出了镇潮关的地牢。
如今的镇潮关关隘之上,如今来往皆是夏国士兵,她们目不斜视,军纪严明,仿佛被什么人吩咐过一般,看都不敢看邹以汀一眼。
渤国的军旗被全数撤下,夏字旌旗取而代之,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邹以汀内心倒是已趋于平静。
他手上被锁着镣铐,行走间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不算沉重,只是……
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须臾,他被领到中央最大、最华丽的帐篷中。
彼时夏侯绫刚与乾玟探讨完北上一举打入京城的行程,转头就看见邹以汀。
殿下叫邹以汀过来干什么?
夏侯绫疑惑地打量邹以汀一眼,又打量乾玟。
却见乾玟转过身,露出一个粲然的笑。
春华一般灿烂,像那阶前落了一地的红英般,一阵风拂过,漫天纷飞的芳华。
夏侯绫从没见过这样的摄政王。
她甚至被她的笑噎住了。
乾玟抱臂靠在沙盘前,笑眼始终凝视着邹以汀:“夏侯将军,你先退下吧,我与邹将军有旧要叙。”
夏侯绫一脸见鬼的表情:你俩有什么旧?
她甚至呆愣了一瞬,方挠挠头恍惚地出门,还没走到门口,就听乾玟问邹以汀:“邹以汀,为什么不喝药。”
嘶。
那口气,不能说严肃吧,就像是她对自家夫君说话的口气一样。
每每她家父君做错事对她撒娇讨好,她板着脸说“不行”时,也是也这个语气。
可是,那是摄政王和邹以汀啊。
啊?
啊???
夏侯绫脑子嗡嗡地,走出帐篷十几米,嘭一声,撞上了栅栏。
所有士兵都偷偷往这处瞄了一眼,训练有素地快步跑开。
再慢点就要笑出来了。
夏侯绫恶狠狠瞪了回去。
天哪,她好想回去偷听两句,听邹以汀回了什么。
但她又想到乾玟一生气可能叫她脑袋搬家,就生生止住了这八卦之心。
然而……
完全止不住啊!
她回到帐篷里写奏折,写着写着,实在没忍住,在末尾加了一句:摄政王严肃责怪俘虏邹以汀不喝药,是否不妥。
她要让陛下也知道!
帐篷内,邹以汀什么也没回,只是闷闷地站在那。
乾玟觉得有些好笑,一记眼刀投过去,让外头的士兵们把帐篷帘子放下,好好把守门口。
待帐篷终于安静下来,她方问:“生气了?”
“不曾。”他眨了眨眼睛,看向她,“渤国战败,大势所趋。”
“那就是,气我不见你。”
乾玟走上前,拉住他的手。
她的指腹甫一碰到他的手,他便颤了一下。
没有拒绝,反而紧紧回握住。
被俘虏后,乾玟派了专门的人过去给镇潮军清创、洗漱,就怕她们伤口感染。
彼时,邹以汀虽已经住了一周的地牢,身上却干干净净,只是手上多了一副镣铐。
她温柔地,细细地,轻揉着他的每一根手指。
“怎么没戴戒指。”
邹以汀抬起眼眸,怔怔望着她:“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它碎了,便与我爹的戒指一同系起,挂在脖子上。”
“原来是这样……”她牵起他的手,镣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她让他的手心贴住她的面颊,轻轻蹭了又蹭,“为什么不朝我发火?不是都已经绝食抗议了吗。”
为什么……
他拒食,拒药,其实是真的生气了。
不是气她拿下了镇潮关,他没那么不识大局。
只是……
这几日,她都没来看他。
一次都没有。
只派人送食物送药。
换做从前,他不会生气,只会觉得她很忙,甚至会觉得她给的待遇很好。
可是……
他想她。
他疯狂地想她。
原本那些思念,只是被他深深压抑着。
可如今,她与他在一个军营中。
这短短一盏茶不到的距离,叫他的思念如隔靴搔痒。
他想见她。
她却不来见他。
他又出不去。
他有些生气了……
也许,他真的被她宠坏了。
脾气也变差了。
只是当他进入帐篷,乍一看到她。
所有的气都消了。
他不过是想见她。
那三个月,他在京城,无时无刻不想念她。
想念到一颗心时时刻刻都被揪着,时不时就会脑袋一空,忽然被她的身影占据。
她在夏国如何了?
她行至何处了?
夏国有她的家人,她会很高兴吧,那她心里……还想着她吗?
和他想念她一样,念着他吗?
那些患得患失的情绪周而复始,像是铆钉一次次压过他的心脏。
手刃王景秋的时候,他想,若她在他身边,能让他抱一抱,多好。
他又想,如今失去谁,他都可以不在乎了。
但是唯独不能失去她。
他们不过才认识不到一年,他却好像忘了从前的二十七年是怎么过的。
像是中了她的毒,从此再也得不到解药,唯有她在身边时,方能饮鸩止渴。
而今,见到了,他那么久的气,却又全部烟消云散。
好没有骨气。
邹以汀眨了眨眼睛,忽然垂下头,轻轻地,覆上她的唇。
起先只是一个吻,却慢慢由浅至深,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乾玟一把将他的手往上一扯。
哐!
沙盘上,原本用来夜里挂油灯的铁钩,挂上了他的镣铐。
他被迫举着双手,被半吊着坐在沙盘上。
所有的小旗、木块都全数倒下。
“邹将军,你可是我的俘虏,你手上戴着镣铐,就敢单独来找我,就不怕,我欺负你吗?”她一手按住他的腿,一手稳住他的镣铐,直起身,一路从手心,吻到他的手腕,手肘,再向下到耳朵、眼睫,最后落在他的唇角。
邹以汀被她吻得浑身发颤,暌违了多日的身体,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对她的思念。
仿佛在说:就这样欺负欺负我吧。
邹以汀面色绯红,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情态,就不禁别过头,强忍着压下心中所有纷乱的思绪:“阿玟……”
乾玟被他的唤顿了顿,仿佛这一刻,她终于做回自己一样,她又轻轻吻住了他的面颊,他的鼻尖,紧紧拥住他半荡在空中的身子,想要把他揉碎进怀里一般。
铁链发出嘎拉拉的声响。
她附耳,压声道:“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邹以汀……我好想你。”
邹以汀双眸狠狠一颤,回过头来,对上她湿漉漉的目光。
只这一眼,他便向她全数缴械了。
她捧住他的脸,温软的唇顺着他战栗的筋脉,疼爱过他的每一个颤抖的神经。
这样温柔的疼爱,叫他把所有的委屈都化成细碎的呜咽,用行动一一对她诉说,被她安抚。
外头全是巡逻的夏国士兵,而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摄政王,正在营帐中,一寸一寸欺负着她的俘虏。
她偏生不解开他的镣铐,她只是疼爱着他,用他最熟悉的,又羞耻地方式疼爱着、审讯着他。
他怕她太过分,却又不想喊停,只任凭她将他的衣衫都弄得不堪入目。
他不能再穿这套衣服回去了,她是故意的。
一想到这里,他又差点压不住喉中的声音。
最终被她逼得完全忍不住,只哭着喊她的名字。
唤她“阿玟”,让她给他留些面子。
那些地形沙早就被打湿了,全是她攻打他城池的证据。
那些沟壑山川,都成了他向她投降的印记。
他难以忍受时在沙盆里留下的掌印,都是他的密汗。
整个帐篷里,都是他的气味。
藏不住了。
要藏不住了。
他崩溃地想。
可是乾玟就是不想藏似的,一会儿极致温柔,一会儿又霸道地攻城掠地,叫他溃不成军。
“阿汀,你想我吗?”
“想……想……好想……”
“会梦到我吗,梦里我也这样对你吗?”
“会……”
乾玟轻轻地笑了,一口咬住他的颈窝。
“我们阿汀受了伤,要乖乖喝药啊。”
进帐篷准备洗澡水的都是死士,门口守门的士兵也是,只不过……有些士兵就算听到什么,也不敢知道,生怕被摄政王一个眼神就砍死。
甚至怪自己听到不该听的,跑得比飞还快。
乾玟的死士一个个都是“瞎子”,进帐篷准备洗澡水的时候,个个低着头,生怕看到不该看的。
就连闻到邹以汀的气味,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都不敢多闻。
这里的每一寸气味,每一片景象,都是属于摄政王的。
没有人敢多加窥伺。
乾玟试了试水温,只道正好,帮邹以汀解了镣铐,让他先洗漱一番。
谁知一转身,忽然被他从背后紧紧地拦腰搂住。
他的声音闷闷地,只道:
“阿玟,我好想你。”
乾玟心头一震,反身紧紧环住他的背。
温热的水汽冲上来,将她的鬓发洇湿。
过几日,她就要带兵一路打到京城。
她们又会分开一段时日。
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她真想直接把他带走。
但她不能,她要堂堂正正娶他,就要尊重他渤国将领的身份,不能留下话柄。
她轻轻捋过他的发。
邹以汀忽然觉得耳朵上冰冰凉凉的。
他伸手摸去。
那是一对玉做的,简约大方的小巧耳钉,是亮烈的朱玉,质感非同寻常。
邹以汀小时候便打了耳洞,只是从未戴过什么。
上阵杀敌,戴耳饰也不方便。
他视线往上,看到她耳边那对同样制式的,青玉色的耳饰。
就好像,把他的颜色戴在了耳朵上。
“情侣款,喜欢吗。”乾玟笑道,“我自己做的。”
邹以汀只觉心口狠狠揪了一下。
是欢喜的滋味。
就算现在不能昭告天下,她也要告诉所有人。
他是她的人。
他被她定下了。
第45章 后记二 你愿意嫁我为夫,做我唯一的夫……
邹以汀换了一身衣服被送回牢房时,薛副将整个一副悲戚模样:“将军,她把你怎么了?!”
邹以汀表情平淡,只是耳根子红得仿若能滴血。
“无碍,谈几句话罢了。”
谈几句话,要换一身衣裳?
薛副将咬牙切齿:“将军,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摄政王欺人太甚……”
她话还没说完,那头狱卒走过来,给她端了一瓶酒过来:“夏国有名的一口醉,还请薛将军品尝。”
薛副将:???
不是,你们摄政王有毛病吗?
这头牢狱里在给薛副将发“忠心耿耿”的小奖励,那头夏国军中,早有许多士兵都瞧见了邹将军出来时,耳边多出的耳饰。
与摄政王的是一对。
夏侯绫听说了,还专门去牢房溜了一圈,亲眼瞧见那对耳饰,出牢房的时候,步子都在飘。
回头又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奏折。
这两天啥也没干,就尽写奏折了。
远在东都的乾思怡还奇怪呢:“这夏侯将军从前一年也只写一两份奏折回来,怎么最近这么多折子?”
她翻开第一本读完,内心大震:什么?!皇姨问邹将军为什么不喝药?
要知道,乾玟在乾思怡心里那可是对外冷血第一人,胳膊肘那不叫向内拐,那叫就长在里头,连个头都不带往外冒的。
她不在乎的人,死在她跟前她都能一脚踏过去。
更别提是敌军将领了,留个全尸都算良心大发。
但是,她竟然关心邹以汀有没有喝药?!
乾思怡瞪大眼睛,反反复复细品这句话,又抬头道:“快,把夏侯将军的第二张折子拿过来。”
宫人忙呈上。
打开来,前头全是废话,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摄政王赠与邹以汀一对耳饰,竟与摄政王所戴相同!
嚯!
一对耳饰!
还是同款!
这和定情信物有什么两样?!
乾思怡忙问:“还有没有了?”
宫人纳闷:“没了。”
哎呀!
乾思怡扼腕:“夏侯将军怎么如此懒怠,就算在外征战,也要多写奏章啊!”
宫人:???
乾思怡:“快将高太傅与余丞相速速召来,有要事相商!”
军营内,更是谁也不敢怠慢邹以汀,都待他恭恭敬敬的。
乾玟虽然年纪轻,位高权重,长得又好,但大家私底下有时候也在想:摄政王这脾性,谁能受得了啊。
谁嫁给摄政王那可真是倒霉。
别说嫁了,说不定前一天刚定亲,后一天老娘被查出贪污,一家子全都打包流放。
若是家底不够清白到清汤寡水一般,根本不看肖想摄政王的王君之位。
久而久之,大家连马屁都不敢拍一个。
只是现在?
众人看邹以汀如看解救她们神人。
甚至已经在脑子里演了好几场降神救赎的戏码,以及前世今生的纠缠。
大家发现还发现只要待在邹以汀在的地方方圆几百米内,降罪率和死亡率就远远降低。
牢狱的差事本来不怎么样,如今好多士兵抢着要做,说什么“富贵险中求”。
没人敢质疑。
大胆,你敢质疑摄政王的审美?脑子不要了?
摄政王喜欢就随她去,你以为你是谁,敢在背后蛐蛐?
那是摄政王的人,别看,别在背后说人家坏话,要说也别跟我说,我可不想死!
就这样,大家压根不敢传邹以汀的坏话,更不敢八卦,只个个心里记住了:那是摄政王的人。
一周后,乾玟领军出发了。
渤国内忧外患,乾玟从镇潮关直接打穿了渤国腹地,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打到了京城。
乾玟提枪打进金銮殿的时候,场上文武百官,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与她过上两招。
哎,没意思。
陈银宝躲在凤栖柱下头抱头等结束,一转头,发现王春希也与她一同躲着。
“你不生气?”
王春希满脸问号:“生啥气,当初说好的就是给我三成钱让我环游大洲,顺便让我当几个月皇帝玩玩,这不到期了?”
陈银宝:……
原来乾玟说的“做皇帝”,是一个季度皇帝体验券啊!
“但你只当了不到三个月。”
王春希“啧”了一声:“你真狭隘,我好歹当了皇帝,名字留住了,说不定因为当的时间最短,反而被更多后人记住了呢。”
陈银宝:“……,不愧是你。”
夏国军队一路打到渤国京城时,并没有想象中的欺压百姓一事。
百姓们最多就躲在屋子里看了几日,等反应过来,头顶上已经挂着夏国的国旗了。
要说对渤国怀念吗,好像也没有,流民遍地,贪官污吏到处都是,三个皇女整天尔虞我诈不干正事,朝堂人人自危。
能有啥留恋。
听说夏国摄政王虽然手段狠辣,但不针对百姓,夏国君主又是个年纪小小的仁君。
嗯……
好像生活还更有盼头了。
不过也有些许老臣,接受不了亡国的悲痛,一病不起,被乾玟抬下去养老了。
很快,渤国易主,夏国决定自东都迁都京城。
这期间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王知微病死了。
死前留了遗嘱,说要把所有的财产都给邹以汀。
若是怀王还在,这遗嘱倒挺耐人寻味,怀王死了,无论是否有遗嘱,王知微的财产都得归邹以汀所有。
邹以汀身为平宁将军,镇守镇潮关,最后虽被破关,但听闻其在镇潮关差点要了摄政王的命。
只可惜国破了,再要摄政王的命也无济于事,夏国换个将军,依旧能打到京城。
不过,这倒是叫大家对邹以汀有了新的认知。
两国一统,渤国的臣子,要么遣散,要么流放,要么,认主新君。
朝堂上的几乎百来臣子都选了后者,只是摄政王大手一挥,直接杀了一群人。
个个杀的有理有据。
只留下五分之一。
夏国皇帝大笔一挥,削了邹以汀平宁将军的称号,改封为一品渤远将军,命其继续镇守河东,并下拨一应军事开支。
至此,两国一统,朝堂也稳定下来。
北方周国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一口羹都没捞着,就全被夏国吞了。
冬末,河东。
如今河东稳定,碍于夏国国力昌盛,基本无战事。
乾思怡派邹以汀来河东,只是为了让他远离朝堂纷争,等过段时间寻个由头把他召回京城。
河东的冬日,风寒料峭,鹅毛大雪纷飞。
夏国一统后,流民少了八成。
但还有一些流民难熬冬日。
邹以汀按从前的习惯,命人施粥。
外头白雪皑皑。
帐中,薛副将与周姐和邹以汀一同负责备明日的粥。
薛副将叨叨着自己在京城娶的新夫君,多温柔多体贴,最后叨叨到王文身上:“哎,那王小妹,真是可惜,好好一个年轻小姑娘,怎么就这么没了。”
周姐忽然思绪一飘,八卦道:“听说陛下已经赶在冬日前迁都到京城了,好多京城的达官贵人,争先恐后要给那什么摄政王牵线搭桥,把自家儿子嫁过去呢。
不过我还听说,那摄政王手段狠辣,直接顺着由头,抄了一些贪官的家,把大家吓得不轻。”
“霍,”薛副将啧啧两声,“你是没见过,当日镇潮关,那小姑娘真是一力降十会,好生勇猛,不过还不是被咱们将军差点刺死。
还是咱们将军,技高一筹。”
那头邹以汀加柴火的手心不在焉。
是了,她不像他,她那样耀眼,还有那么多人觊觎着她。
他知道,她一心有他,但他都快忘了,她年方十八,大好年华,身居高位,自然是数不清的飞蛾想要扑火。
思及此,他长长叹了口气。
叹得一旁的薛副将和周姐都呆住了。
薛副将和周姐本来都不打算再入军了,只是镇潮关事发,邹以汀临危受命,她二人怎能看着邹以汀只身前往。
与她们一个想法的还有很多人,昔日邹以汀名声再不济,对大家的好大家都记在心里。很多镇潮军和河东军的人,都自发再次入军。
只是镇潮关一役后,她们将军好像沉默了许多。
周姐很快想到其中关键:可不是吗,将军的妻主死了!
哎,那世女虽不是个好人,但好歹也是妻主,如今将军成了鳏夫,更没人要了。
薛副将“啧”了一声:“要我说,我们将军武力超群,是唯一一个一对一战胜那乾玟的人,那乾玟,就该考虑考虑我们将军。”
周姐惊得五官都不听使唤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反正在河东军,薛副将一个胆两个大:“不怕,要我说,那小姑娘太血腥狠辣,做事偏激,还有弑妹的恶名,人品上还配不上咱们将军呢。咱们将军待人和善,虽不善言辞,也是个面冷心暖的,不必那黑血的小姑娘好?”
周姐:你真敢想,也是真敢讲。
二人偷偷瞥了邹以汀一眼。
邹以汀不说话。
薛副将忙尬笑道:“将军,你怎么近日都带着耳饰呢,哪个小姑娘送你的?还挺好看的。”
邹以汀道:“妻主送的。”
气氛陡然凉下来。
周姐“啪”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怒瞪薛副将: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妻主都死了,你还搁这耳饰耳饰的。
俄顷,黄鹂走了进来:“郎君,该喝汤了。”
乾玟远在京城,但她却把黄鹂派到邹以汀身边,天天做一些药膳,也不许邹以汀再吃那些损伤身体的药。
起初周姐等人还奇怪呢:黄鹂不是王文的丫鬟吗。
黄鹂便再一次声泪俱下,演了一出奥斯卡金像奖之《小姐死后我做了小姐闺蜜老公的管家》。
众人深信不疑。
这会子,黄鹂端了一碗汤来,放到邹以汀面前。
那汤按照邹以汀的喜好,谨遵乾玟的叮嘱,多加了三块冰糖。
邹以汀照常端起,刚喝到一半,忽觉身体有异。
他悻悻放下碗:“我先回去了,你们不要忙到太晚。”
“恭送将军。”
众人目送邹以汀。
薛副将还不死心:“要不然,我们想办法给将军和摄政王搭个线?”
周姐:“你有病吧,他俩能在一起,我全部身家都送给你。”
帐篷外寒风凌冽,漫天飞雪,簌簌白洋洋洒洒落在他肩头。
邹以汀快步向自己的帐篷去。
他匆匆掀开帘子,直奔放行李的地方,默默寻找着什么。
几息后,他忽然一顿。
帐篷里,有茉莉花香。
一转头,那人正笑意盈盈地坐在他的将军桌上,单脚踩着桌面,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一副慵懒闲适的姿态,耳边青色的玉饰,在摇曳的烛火中像天上的星,一闪一闪的。
“将军在找这个吗?”
翠南山的玉牌哐当从她手中掉出来,被她用一根绳子牵制晃悠着。
邹以汀愣了好久。
忽然跑过去。
乾玟眼前突然一暗,落入一个温暖的、散发着松香的熟悉怀抱。
她被抱得太紧,一瞬间大脑一空,被他的气息一圈又一圈地紧紧萦绕。
她也紧紧拥住他,甚至感受到他强烈的情绪,还轻轻左右晃了晃,无声哄着他。
“你不是在京城吗。”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轻轻嗅着她的茉莉香,那怀里的结实与温软,都在告诉他,她是真的,不是假的,不是他的幻想。
他不是在做梦。
“原本应该是,但我想见你,我们分开好久了,我担心你又不好好吃饭。还有,我有东西要亲自带给你。”
她手腕一转,那玉牌忽然变成了另一个玄金色的牌子。
上书烫金的“渤远”二字。
笔刃遒劲,是她的亲写亲刻。
“封赏下来了,我当然要亲自来看看,我们大夏的渤远将军。”说罢,她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卷赤红的书卷,“还有,我为我们求的一份圣旨。”
圣旨。
意识到什么,邹以汀盯着那赤红的卷轴,看了好久。
须臾,他方接过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承昊天之命,御极宇内,赖有擎天架海之臣共守山河。今有摄政王乾玟,孤枪悬而大州靖,此乃社稷之刃,苍生之屏。
渤远将军邹以汀,昔日百骑夺镇潮,今日单枪锁河东,实为乾坤之脊,日月之锋。
特旨:
以赤水为聘,熔虎符为盟,锻玄铁双剑铸婚书。
择吉日玄阴阁,行三礼成婚。
疆土作证,万民为宾。
愿烽火台永寂,唯见卿等并辔游春。
布告四海,咸使闻之!
钦此。】
邹以汀总能一目十行,只是这道圣旨,却怎么也读不完读不尽,读到最后,视线都朦胧了。
乾玟紧紧环住他,在他即将落泪的眼下,耐心地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将他的情绪一一接纳、安抚。
“圣旨下的当日,我便离京了。
我一刻也不想多等。
只想让你看见它。
所以……”
她定定望着他,珍惜地、心疼地捧着他的脸:“邹以汀,你愿意嫁我为夫,做我唯一的夫君吗?”
唯一的。
这三个字,重比千山。
邹以汀睫毛轻眨,又落下一滴清泪:“我愿意。”
充满了誓约与承诺的吻,就这样重重落了下来。
她纵情亲吻着她的未婚夫,把他的泪,把他的脆弱,都悉数夺走,仿佛那是她接下来这一生,都要珍爱的东西。
他比以往都要主动,转眼间,便将乾玟按在了将军椅上。
情到浓时,她感知到他身体的变化,攀住他的脖子:“这回不怕藏不住了?”
邹以汀面红耳赤,却依旧倾身蹭着她的脖子,像野外的小兽一样,与她交颈缠绵:“阿玟,我……我月事来了……”
乾玟:……
她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在寻玉牌,是因为……”
是因为玉牌上,有她的气味。
邹以汀面色愈发红了,红地仿若能嫡出血来。
他的月事本不规律,有时好几个月都不来,但近日被黄鹂一碗一碗药膳灌下去,竟来得频繁了些。
偏偏每次,她都不在他身边。
他便下意识想要寻找有她气味的东西。
她曾经在马车上给他的长巾,还有她亲手为他雕的玉佩上,都有茉莉香。
他只能……拿着这些东西缓解。
乾玟轻轻地笑了,故意逗他道:“那一次可不够,阿汀,想要几次?”
红晕爬满了他的颈脖。
他不敢回答她。
因为他知道她的手段,但……月事期间,男性的身体都十分敏感,而且更加渴求。
他怕她觉得他……太过“放浪”……
只是邹以汀还没拒绝,乾玟便反身将他压在他的将军椅上。
她忽然俯下身,温柔地,一点一点地用唇撩拨他那些愈发敏感的肌肤。
“那阿汀的味道,现在是不是,满帐篷都是?”
邹以汀被他亲地愈发迷糊,意识愈发朦胧,只无意识“嗯”了一声。
都是的,全是他羞耻的味道。
“阿汀知道我最喜欢你的气味了,我们点一块好不好?”
那些像是魔鬼般催促、引诱的低语,叫他额角生出密密的汗。
若是点一块香,今晚都不能善了。
乾玟却不容置疑地扣住他的下巴,用唇在他的喉间轻轻地扫过,激地他无端颤抖着。
每一个动作都在说:
我想拥有你。
是我要拥有你,所以你不必羞于表达。
我不会觉得你放浪,我只会欢喜你的主动,你的迎合。
欢喜你对我有所求。
欢喜你因我而战栗。
欢喜你也想拥有我。
所以,完完全全的,交给我吧。
“乖,我们就点一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