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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 年终 18803 字 1个月前

第151章 虚假结局 引君入瓮。

万千仙厄的光辉之中, 方休飞快思考。

敌人执着于为他实现愿望,想必不是来献爱心做慈善。

方休回忆片刻,自从他们进入遇仙厄, 实现愿望的人们似乎都死了——从鬼仙海伯公到归山教信徒, 他们在愿望完成的瞬间死去。

结合墟山神的传说来看……

遇仙厄的死忌,极有可能是“实现愿望, 故事结束”。

如果这是遇仙厄的死忌,结合上这玩意儿的强大力量,无人生还也不是不能理解。困境之中, 人们总是会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期待。

只要遇仙厄抓住一丝可能性,哪怕扭曲地实现它, 祭品和阴差都会乖乖毁灭。

……换言之, 除了这一条, 另外两条禁忌不会致命!

“不要让那东西实现你的愿望。”方休即刻警告阿守。

至于白双影,他懂。他的鬼……不,墟山神脑袋里就没有“愿望”这个过渡概念, 白双影想做什么就动手, 突出一个行事不羁。

而他那个希望渺茫的愿望, 确实是和白双影永远在一起。但那又怎么样?轮不到庄归去——哪怕是假的庄归去——这个畜生给他当恋爱顾问。

唯一的弱点就是阿守。

阿守是鬼仙, 厉鬼成仙, 心中必定有执念。也就是说, “难以实现且极度渴求”的愿望。遇仙厄对于鬼仙的克制,无疑是致命的。

鬼仙阿守遍览解厄记录, 经验丰富:“明白了, 被实现愿望是死忌。”

方休点点头,加快语速:“待会儿我和白双影顶在前面……”

“噗。”阿守突然笑出声来。

她光明正大走到方休身前,恢复了血染喜服的模样。周遭阴风四起, 血盾摇晃。阿守本人则挥出长剑,稳稳做出防御姿势。

随即她取消了隐藏,在敌人面前现出身形。

阿守与方休站在一处,相似的红衣将方休藏了个严严实实,她赫然变成了更显眼的目标。

庄归去还在引领神仙们准备封印之法。

前排仙器横飞,神仙们使出几波干扰法术,尽数被阿守挡了去。血盾碎了又碎,阿守嫁衣飞舞,伸出鲜血淋漓的双臂,染出更多无形之盾。

庄归去目光灼灼地盯了阿守一会儿,眼皮跳了跳,放弃得极为果断。血盾碎片与术法光屑齐飞,方休震惊地睁大双眼。

怎么回事,庄归去宁愿把他和白双影打个包,也不愿攻略鬼仙阿守?

“你做你该做的,我顶着。”

阿守留给方休一个赤红如火的背影,“我的愿望,谅他没胆子实现。”

方休:“您……”

“当年庄归去那厮把兵力收到墟山送死,边境兵马粮草奇缺。我率军收复失地,却如何都守不住,一步步被逼后撤。”

阿守声音无比平静。

“那傻×皇帝宁愿信庄归去能逆天改命,也不愿睁眼看战场。为了让姓庄的应对墟山,他甚至把我嫁了对面,只求一夕安寝……我在大婚之日杀了个痛快。”

她将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软剑藏于腰间,强颜欢笑地陪着昔日敌将喝酒。而在宴席最高潮,她悍然拔剑,在敌营中大杀特杀。

她的亲朋好友被残杀,她的故乡被侵占。她的军队忍饥挨饿,她熟悉多年的版图缩了又缩……她何必再考虑什么皇家脸面?

不如杀个过瘾,死个敞亮。

调笑消失,酒杯打翻。悲鸣与惨叫声中,敌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想要制住她。而她陪着她的剑狂舞,无视不断增加的伤口,只为在敌人身上刺出一朵朵新鲜血花。

如此,陪伴她多年的剑在热血中化作厄,阿守本人则变为厉鬼,原地直升鬼仙。地府阴差赶到时,这位鬼仙周遭只有冻出冰碴的血泊,以及堆积如山的尸体。

至于“鬼仙阿守”的死执——

“我想要我的家乡重归本土。”

“奈何它在阳间属于其他国家,疆界定了近千年。除非遇仙厄能让阳间发动战争开疆扩土,否则它没什么指望。”

方休:“……”

这愿望是有点重量级,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挺保守。

怪不得阿守能成为最强鬼仙之一。阴阳两界本就泾渭分明,而阳间疆域和平已久,她的执念真的很难抹掉,更难实现。

见方休没话说,阿守语气感慨:“要是它能做到开疆扩土,咱俩死在这里也很值。”

方休语重心长:“时代不一样了,您还是多挡挡吧。”

阿守:“…………”

行吧,她也知道阳间很难打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她抵御攻击的同时,诡异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在场上萦绕。

术法光芒刺穿了血染的盖头。

在“庄归去”的鼓动下,金钟虚像守护着诸位神仙。无数因果锁链汹涌交缠,碰撞出刺耳的声响,方休造出“咚咚咚”声几乎被掩盖。

封印术法完成的刹那,无数奇形怪状的仙器齐齐发作,炫目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封印的因果锁链洪水般涌向方休,而庄归去矮下身子,藏在这因果锁链的洪流之中。

我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支配——

【那红衣人分明由天道一角支配,试图蒙混过关,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庄归去片刻没有放松,激得众神仙全力应对。】

【方才封印漏了这个余孽,故技重施风险太高。庄归去深知,这回他决不能蠢到逐层加码,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必须以最强的力量封住方休。】

【……这样看上去才自然。】

【只是仙厄因果还不够,他要利用新鲜封印的天道一角。如今他的计划进展顺利,遇仙厄的制造已然开始,就让他牵扯更多因果进来。】

【他最擅长欺瞒,他总归会成功。】

阿守牙齿一咬,强行去接飞过来的无数仙器。

正如千年前的血色婚宴,它们一同簇拥上前,轰得阿守遍体鳞伤,喜服破破烂烂。这边桃木剑剑影四起,那边降魔钟钟鸣阵阵。

正气克邪祟,极度浓重的罡气之中,阿守视野一片模糊扭曲。

啊,这种熟悉的感觉。当年她在失血濒死之时,眼前景象不过如此。

阿守满是伤口的手动了动,软剑剑尖在地上一点。

她下意识不再去看攻势,不再去费尽心思布置血盾,而是不顾一切地挥舞软剑,榨出体内每一分阴气。

她能挡住的攻势有限,正后方的方休可能受伤,可要保证阵型不溃,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庄归去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隐藏在仙器术法后,封印锁链前。他的手在光芒中凌空比划,口中念念有词。阿守一个不小心,被他的手掌擦过,险些惨叫出声。

怎么回事?!

这伤口与罡风伤过的还不一样,阿守眼看伤口蠕动起来,组成一个个细小字符,往她血肉里钻。

你是心怀天下的侠义之人,你被身后的邪祟乱了心智。快回来,那边很危险。

看看你面前,天庭神仙皆在!看看你身后,比邪祟诡异三分!

认知污染来了。

阿守下意识收起攻势,看向对面。只见对面金光灿灿,正气十足。

是的,她知道自己的品性,她定然不是无耻之人……她的头晕得厉害,此人说得多半为真……

动作之中,她的手臂突然一阵扯痛。

【归山教造遇仙厄,污天道一角】

【遇仙厄炼作仙厄,酿人世大劫】

……这是她刻下的字,她仿照某个非常缺德的人类刻的字,她记得自己的笔迹。

阿守看看身前正气凛然的庄归去,回头看看似笑非笑、一双异瞳的方休,一剑扛住又一波法术。

“我只信自己。”她嘶声说道,“你看着不够缺德。”

庄归去皮肉跳了跳。

不过,这一瞬的动摇就够了。他没有费神争辩,而是泥鳅般绕过阿守,直取方休。他的指尖隐隐飘出因果之线,与因果锁链一同捆向方休。

【同一时间,他故意露出了一分破绽。】

【红衣人身后有天道一角之力,如此距离,他们必定不会放过这个破绽。红衣人会顺势重伤他,再将他化为人质。】

【如此一来,神仙那边稍作迟疑,红衣人便可使那女子重新隐藏,重回优势。】

【接下来,庄归去可以尽情使用骗术,左右战斗局势。他要输得光彩,输得真实,最好再来个绝望之中的一击,让对面深信他们的胜利。】

然后我可以抓住那一瞬——方休深信自己胜利、可以与白双影走下去的那个瞬间,我实现了他的愿望。

但故事不能如此,要更进一步——

【只要打乱局势,到时他可以贴身发动偷袭。面对同源同等的力量,计策总比正面攻击重要。】

【他相信,心软的神仙们会尽力保他。只要他偷袭成功,红衣人自会失败。】

只要我设局成功,方休与白双影必定会被封印在这个故事的结尾。

这样故事就可以顺利结束了。

……

电光石火的思绪之中,庄归去无比自然地展露破绽,离方休越来越近。

然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在他耳边突然响起,听得庄归去眉头一皱。

……破绽之下,方休并没有出手。

他的手指插入腹部刚愈合的伤口,左右一撕。迸溅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鲜血般的因果之线。

密集如血的红线中,漆黑的腹腔深处,露出一只白色眼眸。

第152章 暂且保密 一个玩具。

瞬时之间, 那些因果红线将庄归去的红线吞噬。

很好,攻击来了,一切如他所料。

庄归去翘起嘴角。奔流的红线率先挡住那些封印锁链, 给方休撑出了一个牢固的安全区域。

那些因果锁链撞上红线, 就像寒冰撞了火,瞬间烧灼殆尽。随即那些红线毒蛇般缠上庄归去的四肢, 无数污染随之而来。

同一时间,方休戴着指环的手一指,阿守再次遁入隐藏。方圆十米的范围被因果锁链和光芒隔绝, 天地化作诡异的苍白,四下一片死寂。

墟山的震动与神仙的攻击一同封闭在外, 在这短短几十秒, 整个空间似乎只剩他们两人。

快来, 攻击我,控制我。疯狂抵抗中,庄归去艰难抬头, 紧盯方休。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不动手吗?

方休一双异瞳同时注视着庄归去, 笑容越发亲切。

“谢谢你, 白双影。”他说, “这样方便多了。”

方休并起食指中指, 往庄归去肩膀上狠狠一推,顺势朝后倒退两步。庄归去还没反应过来, 他当着庄归去的面举起手来, 做出敲门的动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庄归去只觉得从脑髓到五脏六腑, 全身血肉都在跟着敲门声震动。】

【他就像个被人拿起疯狂摇晃的鸡蛋,体内的某种存在疯狂摇晃,就在崩溃边缘。哪怕他借了天道一角的力量,他仍然分不出那声音代表着什么。】

【他只觉得不祥。】

“你那个时代,应该不清楚蝙蝠捕食的道理。”

方休轻轻动着手指,“只要原理相似,玄学也可以来个‘回声定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不好。

我小看了这个人类。

方休就没打算计较剧本上的输赢。他故意让我脱离白双影,附身庄归去,只是为了逼我用出全力,逼我使用“遇仙厄”。

……他一开始就知道,有我在,我可以主动藏匿遇仙厄本体。

必须调整计划。

【必须调整计划。】

庄归去摸上胸口,他的内脏跳动越发猛烈。一股冰冷的悚然顺着庄归去的后背滑下,他移动双腿,下意识想要后撤。

……然而太晚了。

封印锁链全部被白双影拦截在外,庄归去背后顶上阿守的血盾。咚咚咚的敲门声仿佛在他的脑海里炸响,庄归去惊讶地发现,他的身体时虚时实、颤动不止。

方休身体前倾,一只手直接探入他的胸腔。

嗤啦。

纸页翻动声响起,周遭环境颤动得愈发厉害,漫天锁链时有时无。

嗤啦。嗤啦。

有什么被撕破了,墟山晃得仿佛天地颠倒。

方休对面,庄归去的五官变幻不止,一会儿是稚气十足的孩童,一会儿是温润俊秀的青年,一会儿是仙风道骨的老者。夸张之时,他脸上甚至只有“目、鼻、口”的墨字涂鸦。

嗤啦。嗤啦。嗤啦。

墟山的地震戛然而止,气氛寂静得像是听力丧失。

面前鲜明的图景似乎变成了纸页上的插图,质感多了一层朦胧纸质。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挤压方休,想要把他融进笔墨之间。

黑暗之中,那只白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休的动作。

方休体表,白双影的因果红线裹上红衣,方休就像多了件怪异的铠甲,让这个纸质天地无可奈何。

也许过了几个世纪,也许只是几个瞬息。

方休猛地抽回手,一本古旧的书被他牢牢握在掌心。

“谢谢你把它送给我。”

方休朝庄归去咧开嘴,笑得阳光灿烂,“我最讨厌按照别人的规则走,下辈子记清楚。”

庄归去捂住胸口,他

【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

【无法思】

【考】

怎么办?怎么办?

我要怎么把它抢回来?怎么办?

为什么他能找到遇仙厄?那敲门声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我无法理解。

冷风凛冽,墟山未变。天地间却多出某种空荡荡的感觉。有什么看不见的事物骤然停滞,余下的唯有虚空。

命脉突然被抓住,那假神无暇经营故事,八成在疯狂考虑破解之法。方休没有好心到让它慢慢想——

黑暗之中,方休指尖燃起鬼火。

火星舔上古书页脚,红光映亮了他嘴角的弧度。

然而就在下一刻,无数红线顺着他的手腕爬上。它们将那本书裹了个严实,嗖地抽回方休体内。整个过程无比顺滑,比野猫扑鸟还快。

方休:“???”

他下意识去夺那本书,结果逮了个空。

面对方休的阻截,白双影不为所动。他飞快团起身体,把遇仙厄裹进本体正中。那些红线神经一般融入书页,无数故事涌入白双影的脑海。

果不其然。

这本破书记载了自墟山出现起的一切“传说”,从神话到历史,种种细节一应俱全。庄归去被描述成了投生人世的墟山神,而他自己变成语焉不详的“大灾神”。

配合白双影自己污染的因果,“庄归去=墟山神”的说服力堪称恐怖。

……太要命了。

白双影现在没有正常五官,这回他整个身体都嫌弃到皱成一团。

不幸中的万幸,遇仙厄与他因果相连。

下一秒,白双影毫不留情地拨弄因果,修改那些墨字。他重写着与人类接触的点点滴滴,从墟山出现写起,到……

到喜欢上方休的此时此刻。

遇仙厄被快速改写,方休对面的庄归去身形越发不稳。他双目茫然,身体皱缩变形,那身黑衣快速消散。

短短几秒,他又变成了最初的孩童模样,半点因果之线都引不出来。他身周气势汹汹的封印术法也尽数崩溃,露出其后困惑的神仙们。

他们似乎看不见面前的方休与白双影,一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表情。

孩童模样的庄归去抹抹脸,无视面前的方休,走向远处的庄峯:“都记下了?”

“记下了就好,众仙降世可是大事。”

说完,他面带微笑,朝神仙们抱了抱拳。

神仙们也从片刻的恍惚中惊醒,恍若无事地说说笑笑。哪怕他们的法器还悬在天上,哪怕一身红衣的方休还站在他们面前。

方休一行人,像是被这故事彻底剥离了。

方休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庄归去离开的背影。

从白双影夺书到现实扭曲,全程不到半分钟。他反应了足足五秒,才梳理清楚现况。

假神已逝。

他还坐在棋盘前,对面却已空无一人。白双影极有可能强改了遇仙厄的因果,《封印大灾神》的故事无人续写。

他们面前的神仙与庄归去,不再是遇仙厄控制的棋子,而只是……属于过去的角色。

到了最末,故事又变回了故事,于字句之间沉睡。

面对一百八十度转向的现况,阿守同样困惑地离开隐藏。

她整理着残破的嫁衣,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数不清的问号。

“白双影?”方休轻轻摩挲皮肤,决定把问号扔过去。

白双影作为真正的墟山神,能影响遇仙厄,这他还能理解。

可是明明他毁掉遇仙厄,一切就结束了。白双影贵为天道一角,没道理贪图这么个阴险玩意儿。

结果白双影缩回他的腹腔,抱着遇仙厄不撒手,还又一次治愈了他的伤口,一副要在方休体内买房的架势。

“千年前,他们成功封印了墟山神,没再遇到什么‘突然出现的红衣人’。我只是记下了真正的历史。”

白双影的声音再次在他脑子里响起,“故事可以结束了。”

他的鬼语气还挺得意,特地带了点高深莫测的味道。

方休:“……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白双影沉默了会儿,在他脑袋里小声嘀咕:“我留着它有用。”

“不过这东西仍是个祸患,我必须将它封在体内监视,暂时无暇出去。”

也就是说,白双影只是干掉了那个还未成熟的假神。遇仙厄还是那个遇仙厄,禁忌仍然生效。

方休倒是不介意自家鬼在体内躺着。他更在意的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看不穿白双影的想法。

“有什么用?”他好奇地问。

“暂且保密。”白双影严肃地回答。

……罢了,方休心想。既然他的鬼执意这么干,倒也无伤大雅。

说一千道一万,遇仙厄本来就该属于白双影嘛。

不远处,阿守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没脾气地叹气:“你俩又想怎么样?”

看方休那微妙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两位又要搞事。

“总之,遇仙厄没脑子了,本体还在我们手里。”

方休无视背后谈笑风生的庄归去与众神仙,笑眯眯地解释,“没什么大事,白双影想先拿着玩一会儿。”

“拿着玩一会儿?”阿守噎住。

那是能玩的东西?

要不是考虑到天道一角……不,要不是她累得想活,她是真想冲白双影吼两声。

“用你们的话说,白双影好歹是天道一角,不是什么小孩子。”

方休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他那身长衫变回熟悉的红色T恤,只是一双异瞳仍然在。

“走吧,我们回嵬山村。”

第153章 禁忌陷阱 剧本继续。

“呼, 呼。”

关鹤在村庄里奔跑。他跑得太猛,喉咙里裂开一样痛,气管里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手紧紧拉着豆豆的手腕, 两人跑得小腿沾满湿泥点。

“我、我好累。”

豆豆有气无力地说道, 原本就可爱的脸红彤彤一片,愈发娇俏。

关鹤靠大喘气遮掩表情, 努力温柔地接话:“再坚持坚持就好了。”

豆豆抿抿嘴唇,用力点点头,发丝粘在汗湿的面颊边。配上年轻清秀的关鹤, 俨然一副青春剧悸动画面。

……可怜关鹤在内心疯狂尖叫。

自从方休留下信件,时间已经过去两天。他们没能像方休那样干净利落地推动剧情, 众人刚刚进入“福老儿”副本。

鬼知道那个福老儿从哪里冒出来的!

它像是当初嵬山村福老儿的高度劣化版本, 大概是从谁的记忆里提取而成。原本福老儿的邪祟队伍阴气森森, 如今它们没有阴气,反而显得更加恐怖。

归山教四人对此完全不知情,他们还在探寻“嵬山厄”规则的阶段。

第一禁, 村内食水不可入口, 祭品除外。

这条禁忌倒是简单, 人们顺理成章靠着祠堂祭品活。

第二禁, 不得伤害此地村民, 自卫除外。

这条禁忌由关鹤硬着头皮“推理”出来。为此, 关鹤不惜以身试险,从村民屋中顺了个废旧烟灰缸, 现场表演全身奇痒。

稻爷爷特地让同伴试验一番, 验证了这条禁忌的存在。

如今只剩那个虚假的死忌。

自缢的死亡名额,他们也顺带解决了。为了重现剧情,晚上休息时, 关鹤和成松云两人绝不分开,坚决把自己关在室内。

幸运的是,剧本果然选择了那个“独自探望被关祭品”的人作为“山神”。那信徒高喊身心异变、功德有损,解下皮带当即自缢。

死亡剧情减一,剩下“犯忌而死”和“被人谋杀”。

关鹤与成松云松了口气——起码这次假禁忌没有挑“好人”当山神,它只是单纯重复过去的剧本。

只是此人一死,对面四名信徒如今只剩三人。稻爷爷和豆豆高度戒备,他们只能如履薄冰。

看方休骗人的时候,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可关鹤自己上手骗人,他连表情都不知道怎么做——成松云倒还好。高度紧张的精神下,关鹤连两天没睡好,黑眼圈就差遮蔽半张脸。

方休让他们挑拨豆豆和稻爷爷两个资深邪.教徒……关鹤只觉得自己刚背完九九乘法表,就被方休扔进世界级奥数比赛。

这可不是豁出命就能做到的事啊!

与成松云商议后,关鹤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反正对面也想引他们试禁忌,不如让对面主动挑拨,顺势分散对面的力量。

……比如此时此刻,关鹤便处于一场卧底任务中程。

“跑这么远,应该,咳咳,应该没事了吧。”

两人在一处农房阴影停下,豆豆惊慌地靠近关鹤。

豆豆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这距离不会太过暧昧,又足够散发魅力。

她眼睛湿润地看着关鹤,关鹤脑袋一阵阵发晕。有那么两秒,他就像看到偶像的狂热粉丝,恨不得豁出性命保护豆豆。

该死,很可能是豆豆的技能。

关鹤迅速转移目光,盯住农房墙角的一棵枯草。

幸而关鹤跑了一路,脸上红晕未退。这会儿他又把目光“羞涩”地挪开,一副中套的模样。

“这里他们找不到。”

关鹤继续盯着那根草,尽力保持清醒,“你还没跟我说呢,为什么要跑?”

“我也没想到,稻爷爷会让我去送死。我听到了,他要控制我去试探福老儿。”

豆豆拉下发圈,顺势绑了下头发,发丝扬起温暖甜美的香波气味。“他肯定是看我这队没有别人了,觉得我没了利用价值……”

关鹤挤着声音:“……他怎么能这样,你们不是很熟吗?”

嗯,怎么说呢。公正点讲,豆豆的演技真的很不错,突出一个我见犹怜。

但关鹤看惯了方休表演,感觉豆豆表演痕迹太重。刚才被豆豆扰乱的脑子,眼下迅速冷静回来。

豆豆不可能和稻爷爷闹翻。

她只是想把他和成阿姨分开,诱导他去试验最后的禁忌。经验丰富的职业“偶像”,对上他这种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再加上英雄救美的主角剧本,怎么看都很有利。

不过客观看来,他和成阿姨分开了,也代表着豆豆和稻爷爷分开了。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弟弟,大人之间也是有竞争的,何况这种地方。”

果不其然,豆豆又靠近了些,露出一个落寞的表情,“你能毫不犹豫带我逃跑,我真的很感动……”

哦,那是因为成阿姨不仅剧本在手,还有超强怨鬼盾。

想归想,关鹤只能硬着头皮配合演:“没什么,这场祭祀太奇怪了,内讧只会让大家死得更快。”

豆豆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瞧着关鹤,关鹤说得义正辞严,背后差点被冷汗浸湿。

“而且成阿姨很厉害。”

关鹤咽了口唾沫,继续找补,“这么多场祭祀,我都是靠她护着我。我带你逃出来,她也默许了。”

豆豆的目光这才柔和下来:“你们真好。”

“不,我们只是想跟你合作。靠我的技能,我们能偷偷去看福老儿。等搞清情况,再去试探也不迟。”关鹤如履薄冰地回应。

下一个死亡名额是犯忌而死,据说是死于冒犯山神。

现在还没有人异变成山神,要怎么实现这个情节……

唰啦啦。

关鹤抬起头,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

他们所在的农房屋顶,出现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青年。那红色和方休的T恤一模一样,衣角轻飘飘地翻飞。

那人一双黑白异瞳,脸上蒙着一层红纱。身边阴风阵阵,逼人的阴气几乎要渗进人的骨缝。

谁?

有那么一瞬,关鹤脑海一片空白。对面的阴气太过强悍,他很确定,上回祭祀绝对没有这样的角色,简直就像……

“什么人?”

豆豆恰到好处地往关鹤面前一拦,双手扯出施法用的红纸。

那怪异青年脖子僵硬扭动,身体发出黏腻的血肉挤压声。几只扭曲的肢体从他身周探出,与之前异变的尸体一模一样。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冰冷地俯视二人。

“先撤!”

关鹤又去拉豆豆,只是他的手刚伸过去,那本应御敌的红纸缠上了他的手。

豆豆扭过头,露出一个格外明媚的笑脸。她的右手一拽一收,关鹤不受控制地飞上半空,砸上那怪异的红衣青年。

同一时间,她的左手按住胸口,压住衣服里的青玉吊坠。她的双脚腾起阴风,眼看要逃——

红衣青年无所谓地闪过关鹤,风一般停在豆豆身前,速度快得如同瞬移。

转眼见关鹤还好端端活着,豆豆有了底气。她冷笑两声,又扯出一串红纸做的拉花,锁链般缠向红衣青年。

见到那粗陋的锁链,青年苍白的左眼眯了眯,似乎很是不爽。但他本人不闪不避,由得那红纸拉花打上胸口。

啪!

豆豆脸上胜利的神色还没来得及稳固,整个人当场炸成肉酱。

关鹤刚要从屋顶滚落,见状手忙脚乱爬了回去,差点摔进碎肉之中。见到这熟悉的死状,他心跳如擂——

第三禁,不许冒犯嵬山山神,山神除外。

……“犯忌而死”的剧情重现,关鹤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但这是哪里来的嵬山神?

之前方休告诉过他们,嵬山神分明是个女孩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他惊恐的视线中,那怪异的身形刹那间隐入空气,仿佛从未出现。湿润的水汽中,只有鲜血的腥味萦绕不散。

另一边。

隐藏之中,阿守麻木地帮方休散发阴气,用阴风吹出玄之又玄的发型。她还特地从喜服上撕下一块红纱,给方休当临时蒙面。

方休体内,白双影的本体顺着方休皮肤渗出些许,完美复现了当初“嵬山神”的怪异肢体。

一番舞台剧般的表演后,方休果断隐藏身形,并没有和关鹤相认。

阿守:“你到底什么毛病?”

某人在庄归去面前还没装够吗,一回来就戏瘾大发。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体验道具组的工作。

方休眨眨眼:“小关不太会演戏,要是知道我回来了,他肯定会放松到露破绽……现在这个状态刚刚好。”

“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见此人还是一如既往不当人,阿守扶住额头,“我丑话说在前头,哪怕遇仙厄还在你那个艳、呃、天道一角手里。它要么被毁灭,要么被炼化,否则祭祀不会结束。”

之前你小子解厄不是解得很利索吗,怎么这种时候磨蹭起来了?与其平白无故承担风险,还不如早点烧了那本破书了事。

只是考虑到方休血肉里还揣着天道一角,大家还在白双影老窝,她没法把话说得太直白。

“既然白双影想继续,我也能继续,那就继续。”

方休挠挠脸,理直气壮地护短,“趁机训练下关鹤他们也不错。再说还有两个信徒活着呢,总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阿守无语地甩下盖头,狠狠抹了把脸。

“行,既然你要慢慢玩,起码跟我说清楚——刚才那个死忌是怎么回事?”

方休:“她刚才攻击装着白双影的我,等于攻击白双影,是冒犯墟山神。”

“嵬山神是墟山神的下属神,还是白双影亲自救下的,冒犯墟山神就是冒犯嵬山神。”

阿守:“……”

豆豆的死亡称得上滑稽,纯粹被这家伙活活坑死。

方休无视了阿守微妙的表情:“你看,我们可以当这里的山神,这不比福老儿有意思?”

看来这里的故事终究要继续。

阿守又叹了口气:“好,你们随意,我只剩一个问题。”

“之前你那个敲门声,到底是什么?”

第154章 再见庙会 细节填充。

“之前你那个敲门声, 到底是什么?”

阿守问得随意,精神却比刚才战斗还要紧张。

想到归山教的荒谬计划,她归心似箭——哪怕毁了遇仙厄, 庄归去的徒子徒孙深信庄归去是墟山神。因果干扰仍在, 万厄祠的仙厄仍然不安全。

退一万步,现在白双影和方休相处良好, 看起来没有毁天灭地的打算。问题是方休脑袋好像不怎么正常,虽然这个比喻很不合适,但她总有种天道一角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的微妙感。

方休的异常之中,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就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敲门声。

听到阿守的问题, 方休久久不语, 只是笑着看阿守, 看得这位鬼仙后背发毛。阿守明白,这是让她跳过话题的意思。

……可恶,要是被这点伎俩吓得闭嘴, 她当初就成不了鬼仙!

阿守假装没看懂暗示, 持之以恒地继续:“之前奠二有过报告, 我们没发现法术痕迹。镇墓厄那一回, 你就用过这一手, 让那六鬼残仙服服帖帖。”

“方才, 你又用它找到了遇仙厄的本体,遇仙厄的强度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你究竟做了什么?”

“等从这里回去再说, 三言两语讲不完。”

方休耸耸肩膀, “祭祀还没完……呃!”

说到一半,他的脑髓阵阵酸麻,像是被冰冷的舌尖舔了几下。

“是吗, 你也想知道?”

方休按按太阳穴,态度当场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别着急嘛,现在我们和阿守姐姐达成合作了,我没有继续瞒你们的想法,反而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的声音要多柔和有多柔和,“等这场祭祀结束,我立刻告诉你们。”

阿守听懂了,这是让白双影加紧处理遇仙厄的意思。

也罢,方休连白双影的疑问都扛住了,八成不会专门向她解释。方休已经给出了约定,她存在千年之久,倒也不急于一两天。

剩下的时间,就当观察神奇邪物了!

阿守移开视线后,方休暗暗松了口气。他的指尖在皮肉上轻轻按揉,目光晦暗不明。

……

再回到祠堂时,天色已晚。祠堂内摇曳着温暖烛光,周遭出现三三两两的邪祟,俨然准备摆摊买卖。

关鹤借着小儿鬼附身,跌跌撞撞穿过那些邪祟。看清祠堂内部的瞬间,他呼吸一窒。

祠堂变了。

原本模糊不清的牌匾上明明白白写着“嵬山祠”,祠堂内的神像也变成了他们第一场祭祀时的无面畸形神。就连神像两边的对联,内容也变回了嵬山神那一副。

至于那尊白色的瓷像,仿佛从未存在过。

发现关鹤满脸汗水、面色青白,裤脚还沾着少许血渍,成松云一下子紧张起来:“小关你咋了?”

顿了半秒,她尽量自然地接上:“豆豆呢?”

“死忌。”

关鹤让人仰头看着那神像,口中满是血腥味。

稻爷爷和他仅剩的队友站在一旁。老人沉默不语,他身旁的队友则叽里咕噜祈祷起来。等一通谁也听不懂的经文念完,稻爷爷才缓缓开口:“你确定么?”

他那副笑呵呵的态度彻底消失了,表情让人看不太懂。

“人在我面前炸成碎末了,怎么不确定?”

异变的祠堂中,关鹤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六神无主,“山神……山神出现了,豆豆姐为了保护我出手。她的红纸碰到那东西的瞬间,就……”

说到一半,关鹤才意识到这个描述不太准确。

他咳嗽两声,指向那个异变的嵬山神像,“我是说这个,和这个变化后的‘山神’一模一样!”

稻爷爷浑浊地眸子翻了两下,捻了捻山羊胡须:“小友,你在说什么?自我们发现这里,神像从无变化。”

关鹤震惊地看向成松云,却在成松云眼里看到了赞同和担忧。

……什么情况?!

接下来,关鹤把自己和豆豆的“逃亡”经历事无巨细地说了一番。事情太过诡异,他的状态无需表演,也显得足够恐慌。

成松云耐心听关鹤说完,斜了稻爷爷一眼:“也就是说,你们遇见了和神像一模一样的‘山神’。豆豆在攻击他之后直接爆炸,和她那个男助理死状一致。”

“但是你被她甩向‘山神’,没有碰到那东西,到头来安然无恙。”

“唉,豆豆那孩子走上了歪路,她怎么想也不想把你推出去?”

稻爷爷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顺势演了起来,“她估计是想把你骗走,让你试禁忌。抱歉,小友,我应该多看着她点。”

他的演技比起豆豆来分毫不差,悲痛又复杂的情绪就差涌上他的胡子尖。老人默默祈祷两句,继续道:“她已生魂归山,还望小友不要再苛责。如今我们只剩四人,必须齐心协力。”

关鹤勉强“嗯”了声,求助地看向成松云。

成松云会意:“最后那条死忌,会不会是‘不可冒犯嵬山神’?”

她也搞不清那个突然出现的“嵬山神”是何方神圣,只能先把经验推出来。

“有可能。如果小友没看错,那东西可以瞬间出现又消失。攻击它导致犯忌,理论上说得通。”

稻爷爷没再继续豆豆的话题,“只是身体异变成‘山神’的现象,现在还没有合理解释。看来那福老儿,咱们只能一起应付了。”

夜色越发浓重,突然,外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神祠窗外红光明亮、人声鼎沸,小孩的尖叫与笑闹分外扎耳朵。再仔细去听,河川一样的声音洪流之中,藏着噗啦啦的爆裂声响。

是烟花。

无数人影被打在神祠窗户上,比起他们记忆中的庙会,这“人数”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鹤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嵬山神像,这种奇妙的违和感,让他四肢一片冰凉,心脏一缩一缩地抽搐。

不行,方休还没有回来,他和成松云必须靠自己。

最后一个死亡名额是在坟地附近的谋杀,他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关鹤深呼吸的当口,成松云攥住了他的胳膊。

她只是笑了笑,摇摇头,没有多说。

摇曳的烛火中,成松云手中闪过锐利的亮光。

如此四人稍作整顿,推开了神祠的门。

“这?!”

关鹤和成松云还没什么反应,稻爷爷先惊叹出声。

祠堂对面,平地架起了奢华戏台,橙红灯光几乎映亮了小半边天。戏台前坐得满满当当,那个有点失真的福老儿坐在正中间,堪称鹤立鸡群。

它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没有请帖,更没有招待与礼物。更疯狂的是,它身周的不是邪祟,看着更接近活生生的人。

人们脸上挂着微笑,快乐看戏。台上人穿得干净鲜艳,精神十足地唱着《小乔初嫁》。唱到妙处,台下观众齐齐鼓掌,叫好声不绝于耳。

再远处,有人热情洋溢地舞狮,变魔术的人身边围了一大圈孩子。包装好的玫瑰花裹了精美的玻璃纸,复古的稻草杆上插满冰糖葫芦,数不清的小吃摊冒着热腾腾的烟气。

漫天烟花之下,更多“活人”在街道上有说有笑地走着。其中穿插了几个奇形怪状的邪祟,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红灯笼还是那些红灯笼,它们曾在鬼庙会上极尽诡异,此刻却只剩热闹与温暖。

如此热闹的庙会之上,没有人在意刚从神祠里跑出来的四位祭品。

他们愣愣地看向面前不知道该说“无比异常”还是“人气十足”的庙会,久久没有动作。

几步外,身穿红色T恤的方休一闪而过。关鹤眼睛一亮,率先冲入人潮。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阿守回头瞧关鹤。

方休并没打算和关鹤汇合。按照那个人类的计划,他们只负责给出精神冲击,全看关鹤和成松云能执行到哪一步。

只是阿守等了又等,没等到方休的回答。

方休只是低着头,和两个人影并肩而行。

那两个人影里,没有一个属于白双影。那一男一女面容出色,但看气质,他们显然是凡人。

他们在方休身边沉默地走着,脸上带着放松的微笑,时不时说几句“看那边”之类没营养的话。

只是方休无比沉默,他从未这样沉默过。

他离那对男女不远不近,肩膀微微塌下,长长的刘海将他的双眼盖入阴影。这还是第一次,阿守在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类身上看到了“拘谨”。

阿守又环视了一圈,似有所悟:“遇仙厄?天道一角在利用它重现故事?”

白双影扒着那个倒霉厄不撒手,她还以为他想试着炼化那玩意儿,如今看来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毫无疑问,白双影正在“嵬山祭祀”的基础上改编。在不影响剧本走势的情况下,那家伙给庙会部分来了个超级添油加醋。

只是眼前的庙会太过现代化,那么这些印象的来源……

“休休,累不累?”

那个中年男性慢下脚步,看向方休的方向。他的视线微妙地偏差,停在方休胸口附近。

“走累了的话,爸爸让你骑大马。”

男人笑得非常温柔。他这么一笑,眉眼间与方休有个四五分相像。

“就是,咱儿子这么喜欢庙会,早回去太可惜啦。”

女人也笑起来,眼中盛满幸福,“咱们今天逛个痛快,逛到睁不开眼为止,好不好?”

“好不好?”

第155章 落幕之前 告别之时。

方休没有回答。

方休的母亲却像是得到了答案, 笑得更加灿烂。一家三口继续在热热闹闹的庙会上前行,身后传来隐约的唱戏歌声。

阿守很识趣地隐藏了身形,如果无视街道上偶尔出现的邪祟身影, 这就像一个平常的村中夜晚。

方休突然发现, 他脑海中父母的声音和长相都变得模糊单薄。哪怕他没有停止过一天思念,那些印象还是不可逆地劣化、消逝。

直到此刻。

方休眯起眼睛, 眼前点点亮光晕染成片,耳边响着父母的交谈声和笑声。那无比漫长的过去仿佛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幻想。而他只是个想象力过剩的小孩, 正和父母走在人声鼎沸的庙会上。

一步之遥的爸爸妈妈那般年轻富足,无忧无虑, 和活人无异。

他曾做过类似的梦, 却远远不如此刻的真实而鲜明……对他来说, 这或许是最好的童话故事。

“再过几年,我就要比你们离开的时候还要大了。”方休聊天般地说道,“我活到了现在, 很了不起吧。”

兴许是白双影没有擅自翻动他的因果, 他记忆中的父母没有那样鲜活。此刻, 他们也只是慢下脚步, 微笑着倾听。

“我姑且有了份工作, 收入不怎么好。你们留下来的钱, 现在被我花得差不多了……你们以前总说,我将来肯定很有出息, 我要让你们失望啦。”

方休看着父母年轻的脸, 固执地絮絮叨叨,仿佛他们真是久别重逢。

“其实直到前阵子,我对这份工作的未来还是悲观的。不过最近事情有了起色, 没准我真的能够做出一点成绩来。”

他的父母依旧笑着,他们满怀爱意地注视着方休,等他继续。

隐藏中,阿守也跟着竖起耳朵。奈何方休没有把话挑明,听起来还是十足的家常。

“对了,我也没有像你们想的那样成家立业,我喜欢上了一个……”

方休顿了两秒,换了话题,“一个快从监狱里出来的无业男性。他有时候任性了点,但长得好看人单纯,我从没见过那么特别的家伙。”

“如果你们还在,我这会儿该带白双影回家见父母了,家里肯定会吵个鸡飞狗跳。”

阿守:“……”

方休体内的白双影:“?”

方休说得好像都对,但他就是觉得怪怪的。再仔细想,他也想不出哪里怪,索性放弃思考,继续埋头操控遇仙厄。

“妈你会先一步接受。因为你当初对老爸一见钟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老爸的脸。而且你清楚我的性格,你儿子天下第一机灵,不会头脑发热做傻事。”

“总之,你会告诉我,我幸福就好。”

“爸你会挣扎一阵……也许一两天,也许一两周,老爸你一直很古板嘛。最后我和我妈会全力说服你,到头来你也会接受。你会说什么呢?”

“……”

“爸,我想不出来……”

方休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的表情依然很轻松,没有强忍的泪水抑或是颤动的眉头也没有不切实际的渴望。

初见的局促消失后,他身上只剩下灰烬般的平静。

“……谁让你走得太早,我还没来得及长大。”

方休冲他年轻英俊的父亲打趣道。

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整了整刘海,露出一双异瞳。白瞳混合了认真与好奇,黑瞳里却是前所未见的平和。

那份平和让阿守这个鬼仙都看得有些堵。有那么一瞬她还担心,方休会不会在这里完成某个愿望,被遇仙厄绝地翻盘。

现在阿守没了这样的想法。

对于父母逝去这个事实,方休清醒到近乎残忍,残忍到渺茫的愿望都没有。没有千百个日夜的反复回忆,都不会有这样冷静的认知。

眼下也是。

一家人享受着红红火火的庙会,缓步朝前走,目的地却从未变过——方休跳过了“寻找线索”的部分,直奔故事的结局,那片位于山脚的坟地。

方休和父母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话,哪怕他知道“父母”不会有真实的回应。三个人就这样走着,走到万家灯火被甩到身后,前路只剩一片黑暗。

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方休母亲的发梢。他的父亲脱下外套,披在母亲身上。

“儿子,累了吗?要不要我们回头再走一遍?”

父亲耐心地问,“你得提前答应爸爸,这一趟不能买吃的。太晚吃东西对胃不好,晚上容易睡不着。”

方休转过身,看向背后的灯火通明。这里离神祠太远,戏台上的歌声传不过来。他背后只有嘈杂的人声,面前则是死一般的寂静。

方休心里明白,嵬山村的剧本其实有很多漏洞可以利用。

比如他还没去过其他三个方向的小神祠,他还可以和父母的幻影多待两天,白双影绝对不会有意见,阿守也无法干涉。

比如他可以拿出一堆因果让白双影看,随着白双影对遇仙厄的控制加深,他的父母还能变得更“真实”,就像之前的故事角色那样。

方休都明白,可是……

他的父母就停在庙会光芒的尽头,面前的黑暗模糊了他们的五官。

方休稍往前一步,踏进黑暗中。他转过身,面向自己回忆中的爸爸妈妈。目光从爸爸眼角的几个斑点,看到妈妈指尖的指甲长度。

他将他们牢牢刻入脑海,抬起眼来。

“够了。”

方休清晰地说道,“今晚这样就足够了。”

他的父母仍然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他们注视着方休,目光还是锁着方休胸口稍下的位置,注视着那个本不存在于此地的孩子。

方休在寒冷的夜风中搓搓手,离开了充满人气的庙会,嵬山村的天气发威,天上又飘起冰凉细雨。

雨水润湿了方休的发丝,红T恤被雨水黏在身上,他看着比之前又瘦削了不少。

“我本来打算准时去见你们,可是人生没我想的那样糟糕。”

方休弯起嘴角,冲记忆中的父母大方告别,“爸、妈,我可能要晚回家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黑暗。

这一切不过是粗糙的故事,他知道他们不会有回应。

“路上小心,儿子。”

妈妈的声音突然从方休身后响起。

“晚些也不要紧,我们在家等你。”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

“……好。”

方休来了个深呼吸,照旧没有回头。

……

“你还好吗?”庙会的光芒彻底消失,阿守现出身形,干咳两声。

方休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戳了戳腹腔中的白双影:“你让他们那么说的?”

“因为他们爱你,我觉得他们会这样说。”白双影在他的脑海里咕哝。

方休:“你越来越了解人类了。”

“不,只是换了我,我也会那么说。”白双影在他体内涌动了几圈,“我本来想偷看你的因果,可是感觉你不会喜欢,所以我只能自己写。”

“怎么样,上回你给我准备了惊喜,这次我也准备了一个。”

白双影语速很快。他的语气充满表演效果不完美事出有因,试图快速蒙混过关的紧张……这还是方休第一次见白双影因为这种事情紧张。

说实话,比起当初点化嵬山神,这回的剧本改造反而没那么大场面。可是无论怎么看,白双影都比上回在意许多。

方休真心实意地长吁一口气:“谢谢你。”

他的思维很平静,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活着”的感觉从未如此鲜明。

……说来有趣,自从参与祭祀以来,这是他第几次向他的鬼道谢来着?

说实话,方休原以为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没有价值。他很清醒,他绝对不会在意这些,只会朝目标不眠不休地前进。此刻方休悲哀地发现,自己那临近崩溃的疲惫感,好像真的消失了不少。

就像他的父母从未离开。而他只是一个在遥远之地打拼,长时间没有回家的普通人。

在这血腥祭祀的末尾,肮脏阴谋的深处,他却慢慢长回了血肉。

到了最末,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方休的脑海里,白双影还在满足地咕咕哝哝:“等我摸透这东西,更了解你,我能做出更好的幻象。”

“可惜我和这玩意儿没什么共鸣,不然我可以把它炼化掉……”

“接下来我们会很忙,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想要告诉我?”

黑暗之中,方休打断白双影的嘀咕。

他发现了不远处的关鹤,坟地剧情很快要开演了,眼下不是抒情的好时机。

白双影闭了嘴,在方休的血肉内缓缓蠕动。

他这边想要分享的事情有很多。

他的封印又松掉了近三十万锁链;他能够解封,却暂时不想解封;他想和方休一起完成祭祀,多弄死几个归山教垃圾;他想要和方休认真商量一下那个人生计划,想方设法把自己塞进去……

但他现在很聪明,白双影心想。他可以用一句话,把这些想法通通概括。

“我确实有想告诉你的事情。”

白双影在方休脑子里宣布。

“我喜欢你。”

第156章 墟山有神 最终手段。

几分钟前, 方休在想,他深知虚假的父母形象,也能平息他内心的疲惫。

这个瞬间, 方休在想, 他提前看穿的事实,也能一刀刺穿他的心脏。

有那么一秒, 方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他的皮肤与血肉似乎消失了,冰凉的风直接吹上神经末梢,把他的大脑炸得一片空白。

随后他的心脏开始狂跳, 疯狂往大脑里泵血,泵到他有点眩晕。方休能稳得住呼吸, 却稳不住自作主张的心肌。

方休当然知道, 自己对于白双影是特殊的。

他的鬼相当好看透, 可这个事实由白双影亲口说出来,好像又……不太一样。

之前他看过的那些电影彻底成了笑话,看猪跑和吃猪肉到头来还是两回事。

方休暗骂自己好几声没出息, 同时庆幸白双影正窝在他的体内——要是白双影面对面说这个, 他估计得多缓上半个钟。

方休攥住胸口的衣服, 甩甩脑袋, 终于甩回几分理性:“哦, 哪种喜欢?”

他把声音控制得很平静, 然后他绝望地发现,白双影根本趴在他心脏边上, 心跳无法伪装。

事实证明, 方休的推断完全正确——白双影严密盘着方休的心脏,决心不给他的人类半点说谎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