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绝对理性 短暂会面。
大墓据点。
悲鸣平息后, 岑令扔了个眼色给柏岁,继而看向白双影:“……看来确实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很直白地收起了亲切的表情,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愤怒。
“那位兄弟死气已现, 生魂归山。还有一位兄弟正落单, 我得去接应。”
柏岁终于有了点紧张感:“对面出手太快了吧。”
关鹤:“有没有可能是普通邪祟袭击?或者中了机关?”
“别把我教的人和外行相提并论。”
柏岁翻了个白眼,“我教消灾人个个能打, 不可能死得这么窝囊。再说这可是我教圣地,怎么会中机关……”
“柏岁,敬重死去的兄弟。”岑令绷着眉眼叫了声。柏岁忙不迭闭嘴, 全力欣赏自己的脚尖。
然而岑令同意即刻出击,两路人马还是无法统一——
“我去看看尸体。”
白双影不想管这帮子庄家余孽, 倒不如说, 这群人类死光了反而更解气。当然, 白双影对解厄破局也全无兴趣,他只想赶紧找回自家人类的生魂。
他说完就朝外走。
小黑狗跟着仰起脑袋,鼻子里发出焦急的呜呜声。成松云摸摸小狗温暖的脑袋, 与其余两人对了对视线。
“我跟着那边。”关鹤清清嗓子, 自告奋勇道, “我擅长隐藏探查, 情况不对能逃回来。”
成松云和梅岚则以“擅长防御”为由, 主动加入岑令的队伍。
岑令看了她们两眼, 感谢地点点头。
一边查看情况,一边给予实际支援, 这样的分配说不出错。一行人不太平均地兵分两路, 约好了再在据点碰面。
只有小黑狗翻出一对月牙形眼白,可怜巴巴地瞧着成松云,显然更想要跟上白双影。成松云揉揉它的耳朵, 权当安慰。
……
时间回到现在。
关鹤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张嘴就能吐出来。
周遭血腥味一浓,白双影就非常自然地隐藏起来,全程视关鹤若无物。关鹤发现这艳鬼全然不管自己死活,只好蒙好黑眼纱,自力更生。
蒙眼纱的时候,他心里一阵酸涩的难过。这眼纱还是方休帮他挑的,要是方休真的出了什么事……
……然后他就看见了身穿深红寿衣,半边身子染满鲜血的“方休”。
有那么一秒,关鹤还以为见到了方休的双胞胎。面前的方休四肢完好,长相与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眼中却没有多少关照的情绪。
他大方地撩开刘海,露出一张俊秀脸庞。阴影遮盖下,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极了鬼魅,让人背后发寒。
怎么回事?方休不是晕倒了吗?
岑令说什么生魂蜷缩、活死人之类……这个方休又是什么情况?
情况过于怪异,进入祭祀以来,关鹤头一次如此害怕。相比之下,嵬山村简直像度假胜地。
“你是白双影吗?”
对面的“方休”微笑起来,脚底的血泊比阴影还要深沉。
“不是。”关鹤哑声应道。
他后退两步,舔舔干裂的嘴唇,鸡皮疙瘩争先恐后朝外冒。
“那就好。”方休语调轻快,“要是我执着于一个孩子,那也太不像话了。”
白双影,这个“方休”知道白双影!还执着于白双影!
关鹤顿时抓住一线希望:“方、方休……你还记得……”
“方休是谁?”方休好奇地眨眨眼。
他向关鹤踏了一步,身后无数邪祟犬齐齐转头,无数亮着红光的眼睛锁定关鹤,它们嘴角还挂着没吃完的碎肉和内脏。
关鹤刚找回一点儿希望,又被这一句话打入冰窟。
他努力在方休脸上寻找熟悉的气息——本能告诉他,如果这个时候转头就跑,他的小命搞不好要交代在这。
“你你你像我认识的方休。”
关鹤眼一闭心一横,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我和白双影都是方休的队友,我们来这里解厄。”
说完,关鹤下意识补充:“但你不要说自己是方休,也不能说我们是队友。另一帮人会来寻仇……”
方休一愣,接着被关鹤给逗乐了,他笑了半天才缓过气:“可是我们本来就是敌人。”
完了。
两个大字在关鹤脑袋里飞舞闪烁。
不管对面的东西是个什么情况,它都像极了方休。
有方休可以活,没有方休拼一把也能活。可是和方休为敌,关鹤觉得还是躺平放弃更现实一点。
方休随手摸着邪祟犬的头,几只尸手在他的头顶打转,像是某种邪异的光环。
他盯着关鹤看了会儿:“这样吧,我杀你之前,你给我讲讲‘方休’和‘白双影’的故事。如果我听着有意思,可以把你排在最后杀。”
关鹤:“……”
方休:“不愿意吗?不愿意的话,我只能——”
“我讲,我讲!”关鹤嗓子险些破音。
同一时间,一只白皙的手自方休身后探出,抓向方休后颈。谁想那只手抓了个空——又是异象技能的幻象。
下个瞬间,那只手被方休逮了个正着。方休笑嘻嘻地发动了一线断天,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施术失败的方休:“……”
现出身形的白双影:“……”
昏暗的墓道内,一红一白两人沉默对视。
关鹤唯恐再出岔子,当即大叫一声:“他就是白双影!”
方休:“!”
方休把对面人上上下下扫了个遍,最后目光停在白双影脸上:“这才对嘛。不愧是我,品味真好。”
白双影:“…………”
白双影抱紧怀里的脑袋:“你不是不记得我么?”
他表情有点扭曲,似乎拿不准要不要生气,最终眉眼别扭地拧在一起。
“确实不记得。可是无论友人爱人敌人仇人,这种品味都很好。”
方休严肃道,“你怀里的脑袋真像我啊,好精密的法器,你的品味也不错。”
说笑归说笑,方休反手指示邪祟犬聚拢,准备来个出其不意的捕捉。白双影眉头一皱,那群邪祟犬又调头瞧方休。
而方休一个余光,它们再次转换方向。最终邪祟犬的脑袋在两人间摇来摇去,像极了安在车里的摆头玩具。
两人全神贯注地注视对面,一个满脸不爽,一个兴致十足。
关鹤蹑手蹑脚后退,结果没跑两步,就被一只尸手抓住脚踝,屁股差点摔成四瓣。
然而就在他欲哭无泪的时候,白双影突然桃骨煞一挥,卷起无数雪白雾气。接着关鹤胳膊一痛,被某股巨力快速带离现场。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周空气扭曲,有种奇怪的隔绝感……居然是白双影的隐藏。
……白双影救了他?
……该不会他快死了,这是他死前的幻觉?
几秒后,关鹤才稳定心神——前面扯着他逃的还真是白双影,就是这手法像是抓家禽,他的胳膊快被拽掉了。
“你、你怎么救我……?!”
关鹤语无伦次。艳鬼救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不我把你送回去?”
“不不不用了——!”关鹤迅速否决。
白双影这才哼了声,勉为其难地来了几句:“那就是方休,异象技能烙在生魂上,无法作假。”
“方休的舌头是镇墓厄。他的因果被那东西污染了,这才出现认知错乱。”
关鹤一阵无力。
不愧是艳鬼,交谈的时候还一直观察人家的嘴唇舌头。
“那怎么办,我们怎么帮他?”关鹤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白双影沉默了。
事情再明显不过。镇墓厄寄生了方休,选他成为自己的操纵者。搞清楚禁忌之前,贸然移除镇墓厄,只会伤到方休的生魂。
退一万步,撇开被污染这事儿,方休的生魂状态绝佳。
……可是方休看他的眼神就像陌生人。
有镇墓厄作保,方休的支配能力等同于墓穴之主。不考虑其他人的安危,现在的方休反而更安全。
……可是方休看他的眼神就像陌生人。
白双影只觉得镇墓厄愈发让他不爽。
若非感应到附近有鬼仙阿守的气息,他高低要发一通脾气。
“保存力量。”
白双影转动脑筋,回应了关鹤的问题,“方休杀了归山教徒,却与你我耐心交谈,他还存了些敌我潜意识。”
“接下来让岑令顶在前方,你们助我全力解厄。只要摸清镇墓厄的禁忌,我便知道怎么做了。”
啥,你来解厄?
关鹤拼命掩盖眼里的质疑,仍然漏了点儿出来。
白双影懒得理他,跑得更快了。
……
远处,方休在雾气里转过身,悠然回归他的石棺广场。
他随手捡了些血肉当作墨水,在石棺盖子上随手涂画,整理思绪。
与白双影的相遇比他想象的要早。
然而就算看到了白双影,他也翻不出任何相关记忆。他只记得这阴暗舒适的墓穴,以及千百年来的守候。
有意思的是,那些记忆并不清晰。它们时断时续,其中夹杂了大量的空白。
方休沾血的指尖轻轻点着石棺。
那个小孩不像说谎。可见他没有外界的记忆,来自外部的人却认识他。
“……我正在被操纵,我极有可能来自外部。在某种因素的影响下,遗忘了许多事情。”
白双影的眼神也不像敌人。倒不如说,方休在那双白眸里看到了委屈和担忧,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
“……‘我的白双影’,应该是积极的提示。”暗红血迹染上石面。
他留下自己不理解的提示,提示中只有白双影。
“……只有白双影是可信的,其他人类未必是同伴。”
方休无声地呢喃,石棺表面被他写满血字。
接下来,他需要尽快明确外来者的目的,消除潜在敌人。至于他自身的真实状况……
“……那种小事,无所谓吧。”
第112章 真相拼图 暗影鬼魅。
喀嚓。
一个瘦高女人后退半步, 脚踩上墓道里的砂石。
她紧紧握着手中提灯,指尖捏得发白。忽明忽暗的光线无法穿透黑暗,黑暗中黏腻的拖行声越来越近。
女人左手举高纸灯笼, 右手紧握胸口的青玉挂坠。她的手镯法器烫得惊人, 疯狂示警。
瞬息之间,脚步声与拖行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的“东西”露出了大概——它酷似一个被剥了皮的人, 牙齿暴露在外,双眼只有两个血洞。它手里拖着个白麻袋似的物事,仔细一看, 竟是一张近乎完整的人皮。
人皮被未知事物填得鼓鼓囊囊、不成人形,到处沾满黏液与血渍, 如同一只制作格外粗糙的碎布娃娃。
那东西冲女人张开没有舌头的嘴, 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锐鸣。像是尖叫, 又像是在笑。
恶臭混着尸毒扑面而来。女人赶忙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上灯笼。随即她把灯笼往地上一放,勉强撑出一片“净土”。
她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青玉挂坠, 左手袖子里滑出一柄青铜短剑, 脸上全是汗水。
以往有黑.道士定期施术, 确保圣地之中的危险邪祟可控。然而圣地封闭后无人维护, 预防外敌的手段全部乱套。
十几年来, 这群邪祟在大墓内野蛮生长, 彼此吞噬,能活下来的多少算个小蛊王。
面前这东西阴气逼人, 她很确定自己拼不过。
她就不该自行调查环境, 她应当尽快与岑先生会合!
早知如此,她……
一阵白光猝不及防地亮起,差点闪瞎女人的眼。白光暗去, 那邪祟的双眼四肢齐齐封上黄符,胸口被一柄光芒凝成的长枪贯穿。
白金色的古字绕着邪祟旋转,黑气泄洪一般从长枪伤口朝外冒。那东西身体迅速干瘪溃散,活像太阳暴晒下的冰雕。
最终,伴随着一声脆响,那东西彻底化作光屑,只余下一个鼓鼓囊囊的人皮口袋。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岑先生!”
女人又惊又喜地回过头。
光枪自行飞回岑令的手——他右手利落地挽了个枪花,脸上挂着安慰的笑容。
“姐妹,辛苦你了。”他温声说道,“邪祟失控的情况比预期严重,我该早些来接你。”
“我没事,我没事!之前的都小菜一碟,只是这个格外难对付。”
女人连忙解释,“它身上有一丝鬼仙气息,我的修为实在镇不住……”
“多半是镇墓厄的影响。”
岑令上前扶住女人,“你做得很好,要不是有你拖住它,我也没时间准备那样强力的法术。”
他的表情和语气温和至极,仿佛对面是他的亲姐妹,“辛苦你了,先回据点休息。”
成松云专注地瞧着岑令。
说话期间,那柄白光长枪自行隐入空气,不知道是特殊法器,还是岑令的异象技能。
成松云知道方休很强,但方休强在智取,很少玩一力降十会。
岑令无疑也很强,但他的强是碾压式强大——方才只是接近那无皮人,成松云的皮肤就生出种针扎般的刺痛,结果它还没来得及发威,就被岑令轻描淡写地收拾了。
连之前的庄蓬岛都没有这样强势。
“哇,这里面全是干掉的人手。”
柏岁挑开人皮袋的“天灵盖袋口”,啧啧称奇,“和腊货一样黑皴皴的,真恶心。”
“刚才拖走那个求救人的也是这种鬼手,对面不会批量养殖这玩意儿吧。”
说罢,柏岁从怀里掏出一张三昧真火符咒,直接将那人皮袋给扬了。
“鬼手农场没啰!”他喜气洋洋地宣布。
岑令无奈地瞧了他一眼:“别闹了,先带人回据点。我们还得看看白先生那边的情况。”
“呿,没意思。”柏岁不满地嘀咕,“知道了知道了,兄弟姐妹第一位,兄弟姐妹最重要。”
“吴兄弟呢?”女人似乎习惯了柏岁的糟糕态度。
“吴兄弟生魂归山。”
岑令现出一丝遗憾神色,“另一组人去探查了。等回到据点,咱们才能询问大概。”
女人点点头。走在岑令身边,她脸上的恐惧彻底消失,看起来信心满满。岑令也干脆,尽管实力强悍,他还是埋头原路返回,丝毫不拖泥带水。
面对这种“队友”,成松云不知道是喜是忧。
庄蓬岛还有种非人的“理性”,让人心生排斥。到了岑令这里,她甚至看不出岑令信了邪教,这个年轻人的人情味很足,实在讨人喜欢。
但方休与梅岚的仇恨,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于是她保持了安静,只是把一切尽收眼底。等方休……白双影他们回来,这些信息肯定用得上。
“嘻嘻。”
突然,众人背后的黑暗里传出一声轻笑。
那声音莫名熟悉,成松云当即来了个急刹车,梅岚也控制着表情转头。
“为什么要在别人家放火啊?”
黑暗中的声音继续道,“你们闯进我的家,还烧死我养的小动物,太过分了。”
这回柏岁也认出来了:“是那个红双喜的声音!”
岑令戒备地盯着黑暗,手中光枪急速凝集。
骨碌骨碌,一点转动声从黑暗中接近。一个黑色的球慢慢滚过来,慢悠悠停在众人面前。
纸灯笼照亮了方休的脸——那赫然是一颗新鲜人头,脖颈断口苍白平整,脸上还挂着僵硬的笑。
“这……这不是……”
这不是白双影带着的吗,成松云头皮发麻。
方休到底什么情况?白双影去哪儿了?……两人该不会都出事了吧?!
“快走!”梅岚猛扯成松云的衣服,成松云如梦初醒,这才倒退数步。
岑令长枪指向那颗头颅,枪尖几乎挨上方休的鼻尖。岑令表情颇为凝重,似乎在试图判断面前的情况。
“太过分了。”那颗人头只是笑嘻嘻地重复,“太过分了。”
岑令:“红双喜先生,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方休的头颅眨眨眼,嘴角翘得老高:“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如果你还有哪怕一点印象、一点意识,请表现出来——否则,我会把你当做敌人。”
“我会把你当做敌人。”
那颗人头笑得更夸张了,嘴角咧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弧度,俊秀的五官逐渐扭曲。
柏岁很识时务地躲去岑令身后:“岑哥,它在重复你的话!”
“重复你的话。”
人头保持笑容,危险地晃来晃去,“真的吗?真的吗?”
话音刚落,它整颗头颅附上了赤红鬼焰,艳丽的红光登时映亮整个空间。岑令当机立断,光枪铆足了劲往前一送,登时将那头颅刺穿。
可它没有像之前的邪祟那样燃烧,而是发出一阵悦耳却吵闹的大笑。
“……骗你的。”
它冲他吐吐舌头。
这是消散前,它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下个瞬间,几步之外,岑令刚救回来的女人噗通倒地。
她的脖子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所有人全力关注人头的当口,她的脖子不知道被谁静悄悄捏折,过程堪比变戏法。
倒地时,她嘴里还塞着一只鬼手。它从她的口中探出,手腕将她的舌头压得严严实实,女人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一只手抓着破碎的符咒,似乎想要施法自救,但同样没有成功。
惊讶闪过岑令的脸,继而转为压抑的怒火。
“跑!”他当机立断。对面明摆着有点邪门,贸然开战实属不利。
不远处的黑暗中,又传来一声轻笑。
几只鬼手慢慢探出,将那具尸体缓缓拖入阴影。
……
据点。
白双影正焦躁地盘着怀中人头,就见一群人冲了进来。
打头的岑令看见白双影怀里熟悉的脑袋,表情抽了抽。成松云则悄悄松了口气——方休真正的脑袋还在,看来刚才那是幻象之类的东西。
可是小黑狗怎么没反应呢?
非但没反应,小狗还冲那人头悄悄摇尾巴,尾巴尖扫得她胳膊痒痒的。正因如此,她才没有立刻出手防护。
成松云有点想不通了。
另一边,见对面一组人满脸便秘,白双影戒备地护住怀中人头:“你们去救的人呢?”
对面四人表情各有各的微妙:“……”
哇,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救到。”半晌,岑令还是答了。
白双影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他瞥了岑令一眼:“我确认了另一人的尸首,他被邪祟犬吃掉了,只剩些碎渣。”
他省略了与方休面对面的部分,关鹤跟着点头默认。
岑令不觉有异:“墓中的确养了邪祟犬群,尸体被吞吃的话,确实难以确定死因。”
柏岁探头瞧了瞧:“那就剩咱们六个人了,岑哥,这回好刺激啊。”
“柏岁,敬重死去的姐妹。”岑令一副头痛的模样,“……总之,对面的手段,我看出来了一点点。”
白双影停下抚摸人头的动作:“?”
“那家伙非常聪明,它很清楚怎么利用人类心理,并且不愿意从正面来。”
岑令沉声总结。
对面转移注意力很有一手,并且挑了他们之中心态最放松、最好对付的——他的姐妹刚刚脱离危机,比柏岁还不设防,她的实力也不如柏岁。这是一个绝好的目标。
“它大概拥有阻断法术的能力,但它的本体力量不会太强。它太习惯于偷袭了,若是它有碾压的能力,没必要玩这些手段。”
岑令抽丝剥茧地分析,“接下来,大家最好不要再单独行动,要随时注意周遭。最重要的是,尽快把那东西揪出来。”
柏岁:“嘿,我来,我最擅长这个!不过岑哥,对面为啥要用红双喜的脸啊,而且红双喜还晕了……”
“也许是想展示自己‘取而代之’的能力,让我们内部互相猜忌。”
岑令神色肃穆,“但这只是我的猜测,目前讯息太少。”
“总之,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这回是场硬仗。”
……
石棺广场一角。
赤红鬼焰下,青玉挂坠闪着晦暗的光。
挂坠红线被方休捏在手里,轻轻摇晃。方休一只手托着面颊,一双眼紧紧盯着青玉挂坠上的“归山”纹样。
女教徒的尸体则被他拖入石棺,腌菜一样丢在水底。
“看方休人头出现,那两个女人认识我,两个男人是陌生人。”
“看落单女被杀,那两个女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两个男人很在意。”
方休坐在棺材盖上,口中念念有词,“两个男人关系颇好,且不知道‘方休’真名……”
那小孩的话,细想很有意思。
“方休”被人寻仇,名字不能暴露。也就是说,仇家其实不清楚方休的长相。
陌生人还要执意寻仇,要么是亲人,要么是买凶,要么是帮派同仇敌忾。
那群人嘴上叫着兄弟姐妹,长相却颇为不同,还戴了样式一样,让他看不顺眼的“归山”挂坠。其中一个死者自称归山教子弟,那么……
“‘方休’来自外部,‘方休’与归山教有仇,但‘方休’却与归山教徒一同来到这里。”
方休熟练地整理讯息,“好有意思的局面,明明有仇,但还得和和气气一起行动,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嘀咕到一半,方休猛地捂住脑袋,抽了口凉气。
明明杀了两个入侵者,他的本能仍在疯狂叫嚣,要他尽快杀尽所有活物。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焦渴,让人难以抗拒。
……不要思考,不许思考,不用思考。
……消灭他们,杀死他们,粉碎他们。
方休狠狠揉了揉太阳穴,又撸起衣袖,看向“我的白双影”那行血字。
想到那个一脸别扭的漂亮青年,方休满脑子的混沌清明了些。
那家伙长得非常符合他的审美,这行血字绝对是他的手笔。是的,他不属于这里,不需要为杀戮冲动纠结混乱。
……他只需要相信自己的提示。
实在按捺不住,从归山教的人开始杀,肯定没错。而在此期间,他需要尽快找到“恢复正常”的办法。
方休摩挲着手臂上的伤口笔画,熟练地思考。
“嗯,要不把白双影抓回来问问……?”
第113章 判断失误 七声门响。
六张黄纸一字排开, 一支朱笔自行悬空,在火光下狂舞不止。赤红墨线横平竖直,描画的赫然是大墓地图。
地图的墓穴大致为一个“山”字。岔路尽头连着三个巨大的墓室, 而三叉交汇的地方, 画了个小小的圈。
“目前我们的据点在这。”
岑令指着那个小圈,“中间道通往墓穴主体, 岿朝年间就修好了,用于存放死者灵棺。左边道是全新的,尽头是我教改的遗物存放处, 存了许多物资。”
柏岁来了精神:“右边道我知道!岿朝修了一半儿,仙物都养在那儿, 以前专门有人守!”
柏岁似乎对岑令那套厚待教友的做派不感冒。但一提到这些神怪相关, 这孩子特别精神。
成松云忍不住询问:“你多大了呀?”
“十四。”柏岁颇为骄傲地挺起胸膛, 仿佛这是相当值得夸耀的事。
“地府与阳间斗法的结果,十四岁是消灾祭允许的最小年纪。”岑令贴心地补充,“顺带一提, 最大年纪限制是七十五岁。”
消灾祭也有年纪限制, 成松云并不意外。祭品太小或者太老, 确实起不到太大作用……但十四岁, 实在是太……
“我怕自己没法及时进来, 特地多弄死了两个人。”柏岁笑嘻嘻地说道, “结果真就轮到我和岑哥搭档,其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成松云:“……”
成松云:“你自己想进来?”
看着柏岁那副自豪表情, 她一阵毛骨悚然。
柏岁白了她一眼:“可以当岑哥副手啊, 还能顺道实现愿望,全天下没这么好的事儿。”
“小孩子反应快身体好,对邪祟的感应也强, 这种事本来就越早越好。年纪大了进来才吃亏,你肯定明白。”
岑令手往他脑袋上一按:“行了别闹,先谈正事。”
柏岁:“……哦。”
成松云努力控制表情,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梅岚,却见梅岚一双眼盯着柏岁,眼底藏着些许怒火。
可她再开口的时候,她语气里全无怒意:“既然左边道存了物资,里面应该有不少法器。”
岑令点点头:“我建议把据点挪去左边墓穴——对面喜欢玩阴的,最好用守势。那边易守难攻,起码我们知道它会从哪条路过来。”
“这次祭祀绝不能慌,不然容易被打乱节奏。生活方面不用担心,左边打通了地下河,能取到水。”
梅岚嗯了声。
关鹤:“被动防守?要是有时间限制怎么办?”
其实岑令说的没有太大问题,但想到要听这人指挥,他不杠一句心里不舒服。
“目前没有相关证据。”
岑令好脾气地表示,“不过通常来说,厄只会专注一个机制。镇墓厄走了仿冒路线,大概率不会搞出限时类的禁忌。”
……这家伙是真的专业,关鹤有点不服气地闭上嘴巴。
“个人意见,我们最好在子时前搬离这里,尽快做好防备。”
见其他人再没异议,岑令给每个人都发了张墓穴地图。
“那东西很可能趁我们没安顿好的时候袭击,今晚是个绝佳的机会。大家最好不要乱走,集中进行防御。”
最后一句话,岑令是对着白双影说的。
白双影扫了眼那张地图,没接,也没答。他的目光在地图和岑令之间逡巡,最后停在临时据点的木门板上。
多年的封闭下,门板多少有些变形,门底露出一道两指宽的缝隙。此时此刻,那门缝中露出一双倒过来的漆黑眼眸,定定看向屋内。
那双黑眼察觉到了白双影的视线,大方地与他对视,眼眸微微弯起。
是方休。
注目礼之后,方休的视线缓缓移向岑令。
岑令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回身看门——黑暗浸泡中,门乍看没什么问题,底下严丝合缝,包了整齐的条形边。
岑令松了口气,继续:“总之第一晚不求击倒,确定对方的本体就是胜利。只要搞清楚对面怎么回事,禁忌就能……”
说完,岑令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这里的门,有条形包边吗?
他再次回身看门,门底密密麻麻的条形边无影无踪,只剩空荡荡的黑暗。他眯起眼,努力回忆方才那惊鸿一瞥——刚才堵住门缝的并非封边,而是顺着门缝弯进来的手指。
不知道多少只手并在一起,严丝合缝地扒在门边,有种怪异的整齐感。
最可怖的是,对方离他不到五步,他却没有感受到气息或声音。
该死,那东西刚才就在这里!……那家伙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听到了多少?
岑令不知道该说对面狂妄,还是胆识惊人。那隐藏手法太漂亮了,单单靠镇墓厄做不到这一点,那家伙居然半点声音都没弄出来,像是静静爬过墙角的黑蜘蛛。
岑令瞧了那道黑暗好一会儿,闭眼默念几句“归去来兮”。
而就在他观察门缝的时候,梅岚苍白着一张脸,给白双影使了个眼色。
五分钟后。
趁岑令等人收拾房间,白双影悄无声息地走到梅岚身边,未雨绸缪地开了声音隐藏。
“是我的错。”梅岚面白如纸,“我应该提前跟你们说的,我本以为……”
白双影抱紧方休的脑袋:“重点。”
“镇墓厄‘召唤镇墓兽’的传说里,其实还有个说法。”
梅岚垂下头,一眼看到方休的头颅,又触电般移开目光,“它会召唤‘最厉害’的镇墓兽,有个特别强调。”
“关鹤的反应有些别扭,那东西行事风格又格外像方休,方休他是不是……变成镇墓兽了?”
“你以为它会选择岑令。”
白双影倚靠墙壁,看着忙碌做准备的岑令,“如果岑令变成了镇墓兽,他不会再为归山教保守秘密,而是为了保护大墓全力以赴。”
“同时这边有方休在,能尽可能保住其余人的命,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梅岚这点雕虫小技,比方休好懂太多了。
如果梅岚的计划顺利。最后解厄功劳归方休,岑令被除掉,归山教阴谋暴露,堪称一箭三雕……为了全方位展示岑令的手段,梅岚把阴差都给叫进来了。
然而梅岚千算万算,没算到方休的“神秘普通人”等级过高。在镇墓厄眼里,方休居然比岑令更为强悍。
“简直一塌糊涂。”白双影毫不留情地点评。
梅岚垂手站着,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太难看。
“……不过靠这些,我倒是可以确定一条禁忌。”白双影轻声说道。
梅岚连表情难看都不顾及了,她光速转过脑袋,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白双影。
白双影:“……”
白双影不屑:“镇墓厄第一禁忌。强者因果污染,镇墓尸身轮换。”
说罢,他勉为其难地解释了几句。
第一条禁忌,会将最强的入侵者污染成镇墓兽,又提供“换取肉身”的便利,将利用率最大化。
若是方休不幸连生魂毁灭,镇墓厄怕是会从剩下的人里面挑选下一个“镇墓兽”,直到无人可选。
从镇墓的角度来看,这东西算是顶顶优秀的法器。
不过白双影有些疑惑——看方休的状态,镇墓厄的污染比梅岚的计划还要失败。虽说他的人类不记得他,但人格十分完好,并没有变成杀戮傀儡。
……得接近方休,进一步确认才行。
……
尽管计划可能暴露,岑令还是决定转移据点。
此处连通三条墓道,方便探索,但实在不方便保命。对面是个阴招频出的家伙,岑令决定把防备做得更好一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据点的门板规则地响起来。这敲门声着实耳熟,白双影抬眼看向门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无人开门,敲门声疾风骤雨般继续。
岑令亮起长枪,站在众人最前方。柏岁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他拍拍双手,十指间竟然亮起隐隐电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明明那扇门并不牢固,来个壮汉便能在物理意义上一脚踢碎。外面的“东西”却格外耐心地敲着门,敲门声的间距毫无变化。
岑令更加耐心地守在门口,并没有应答的意思。敲门声骤然停息,门外传来幽幽一声轻叹。
“我去看看。”白双影掏出桃骨煞,轻松越过岑令。
“不行!”
岑令瞬间出声阻止,“对于某些邪物来说,开门等同于邀请!”
“这门早晚要出,何必执着于一时。”
白双影不以为意,“你一直不开,人家也可以一直蹲守在外。怎么,你要这样解厄?”
岑令从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不要命的消灾人,一时间被歪理堵得哑口无言。
然而他拦不住白双影“作死”。发现劝阻无效,他立刻转攻为守,长枪往地上一插。无数光枪拔地而起,在门扉附近围了个半圆形牢笼。
除了门口的白双影,其余人全在“牢笼”另一侧。
白双影手搭上造型现代的金属门把手,吱呀一扭。弹簧发出尖锐的脆响,锁舌喀嚓弹开。
白双影右手轻轻敞开门,手上夹着的桃骨煞散发微光,连光枪都压不下它的存在感。
门外只有一片纯然的黑暗,和一个不远不近的人影。
那人身穿深红色寿衣,木像般站立。他的头上密密麻麻贴着无数尸手,它们扒住他的头颅,将整个脑袋彻底遮盖,让人完全看不见长相。
白双影越过门槛,与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对峙。
片刻的静寂后,那人又隔空举起手,轻轻动了动动手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近在咫尺的木门再次响起,哪怕有所准备,白双影还是吃了一惊。他手一松,那门活物般颤了下,嘭地关上。
这回白双影一个人被关在了房间外,周遭迅速陷入黑暗。
“抓到你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第114章 断壁残垣 污染之谜。
哪怕是按照阿守这位鬼仙的审美, 眼下的方休也像极了邪祟。
他的头颅被枯枝般的尸手遮挡,双手悠然背回身后。阿守对那些尸手倒是没什么想法——那些东西约等于墓道里的老鼠,只要邪祟够强, 轻轻松松便能支配它们。
她震惊的是敲门声。
没有法术的痕迹, 没有尸手代劳。方休没有碰触到门,那门却兀自响个不停……关于莫名其妙的敲门声, 奠二倒是上报了两次,一次在欢喜厄,一次在凶风厄。
因为没有配套的邪祟痕迹, 她只是把它当做案例中的小谜题。谁能想到,这东西比她想象的还邪门。
附近根本没有外力干涉!
打个比方, 正常人可以拿锅烧水煮面。玄学一点, 家养猫狗也可以拿锅烧水煮面。可她面前的情况是, 好端端一个锅,自己突然飞起来做饭了。
简直毫无道理,这种破事别说是邪物作祟, 神仙都搞不出来。
若不是地府不便中途插手, 阿守想冲过去拎起方休的衣领, 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她疯狂好奇的时候, 方休悠然转动头颅, 目光在她所在的角落一触即收。阿守神色一凛, 刚要有所反应,方休的脑袋很自然地转了回去。
他格外专注地瞧着白双影, 慢慢踱着步子, 像是准备狩猎的食肉动物。
“你是要自己跟我走呢,还是我把你抓走?”方休好心情地发问,“上次你在我面前跑了, 我好伤心的。”
白双影顺手把玩着桃骨煞,指尖在娇嫩的花瓣上扫来扫去:“我不确定你的状态。”
他突然发现,自己挺怀念和方休说话的感觉。
“也对,毕竟我的本能要我杀光你们。”
方休朝白双影伸出一只手,笑得很愉快,“可是你不需要担心吧——我的能力对你没效果,你又长成这样,绝对不是人类。”
“过来,白双影。”
白双影的目光滑到方休的指尖。
同一时间,他身周卷起一阵阴风。面前的“方休”骤然消散,不远处,方休被风逼得踉跄后退,周遭护卫的鬼手也被吹得横七竖八。
他可太了解方休的手段了。
“我来调查,并非谈判。”白双影桃骨煞一甩,“我不知你的状况,也不信你。”
方休清醒的时候就是极其优秀的骗子,眼下更不必说。
他的人类保留了太多秘密,有地府鬼仙在旁盯着,白双影一点都不想亲身尝试。
“不愧是我的看中的人。”
白双影耳畔突然响起低语声,冰冷的气息喷到他的耳畔,“你要轻易信我,那我可太失望了。”
白双影面前,“被吹飞”的方休也露出笑容,云雾般消散一空。
又是幻象!
几乎同时,伴随着背后柔软的耳语,无数尸手爬上白双影的手臂,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
行云流水捆好人,方休下巴亲热地搁在白双影肩膀上。人头被方休接住,桃骨煞也被方休顺手夺走,松松捏在手里。
刹那间狂风吹拂,又有几只鬼手蛇一样弹射而来。
就像求救者失踪那会儿,鬼手拉拽间,两人被鬼手急速拖入黑暗。
一切快准狠,不过几个心跳的时间。
方休没有选择自己的大本营,而是找了个空墓室。这个墓室不足十平,内里干干净净没有邪祟,只有整整齐齐、堆积如山的骸骨。
方休把门一关,鬼焰一燃。
数不清的尸手在门上交叉,顷刻间打造了一间尸骨密室。红光映枯骨,不大的房间犹如地狱。
鬼手骤然一松,白双影险些没站稳,差点撞到骨骸堆中。
“你对我的风格那么熟悉,我们的关系肯定不错。”
方休蹦到骨堆顶,盘腿坐下,语调里带着十足的开心,“看在认识一场的份儿上,跟我讲讲我们的故事呗?”
他把玩着漂亮的桃骨煞,并没有给白双影松绑。
白双影有点不爽地瞧着桃骨煞。方休是真的把他忘了,忘了他的力量不止于桃骨煞。眼下方休语气亲昵,那态度却像极了当初在贾旭黄毛面前表演。
那是一种熟练而形式化的“真诚”,这想法让白双影胸口发堵。
“你要我被绑着讲?”白双影靠住背后的骨骸。
“你已经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方休笑得很灿烂,“所以我只是绑着你,没有对你做其他事。”
白双影:“……”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看,这个房间多好呀,温馨又安静,你可以一直住在这。”
他用桃骨煞戳着“自己沉睡的脑袋”,话语愈发轻柔,“我是真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白双影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方休。
哪怕是以他的审美,这个地方离“温馨”也差十万八千里。方休是被镇墓厄搞坏了脑袋,还是失去压制,决定放飞自我?
算了,他会知道的。当务之急是——
“你先把脸上的人手卸掉,碍眼。”白双影皱眉。
方休痛快照做:“现在呢?”
白双影盯着方休的唇缝,他能隐隐看到镇墓厄的光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比起不久前,镇墓厄的光泽有了些许的变化。它的气息没有太大改变,但是……硬要说的话,它似乎和方休更加“一体”了。
“现在好点了吗?”见白双影没有太大反应,方休从骨堆上跳下,凑近了一点点。
喀啦。
白双影以行动回应了方休——他轻轻松松挣脱了鬼手束缚,直接隐入空气。方休瞬间熄灭鬼焰,鬼手护身。
然而那些鬼手被白双影芦苇一样拨开,他下半身化作本体,直接禁锢住方休的双腿。压住自家人类后,他一只手按住方休的手腕,将它们按在头顶,把人牢牢固定在骨堆之上。
终于,这次他抓到的不再是幻觉。
方休左臂的袖子滑开,露出了“我的白双影”五个字,伤口散发出新鲜的血腥味。
方休软绵绵地躺在骨堆上,目光歪向一边:“哎,那个和我很像的脑袋掉下去了……”
白双影唯恐有陷阱,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休。他的长发垂下一绺,在方休的颈侧扫来扫去,像轻飘飘的吻。
“原来你说‘抓到我’是这个意思啊。”
方休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紧张感,“我猜你不会杀我,如果你——”
白双影没给方休说完的机会,而是给了他一个真正的亲吻。
被亲吻的刹那,方休瞪大眼睛,脸上出现了真正的震惊。随着咽喉中舌头数量的增加,那震惊又变成了茫然与晕眩。
是的,白双影相对可信。
但是方休知道,这只能作为交涉时的参考。他不会给予对方超越性命的信任——毕竟白双影没有第一时间无条件支持他,可见眼下的情况很复杂。
所以,方休做好了被白双影袭击的心理准备……但没听说是这么个袭击!他们还真是那种关系啊?
冰凉的邪祟将他死死制住,相比于背后的骨骸,这份触感堪称柔软。别说,白双影的吻技还挺熟练,他们之前必定没少亲。
……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这长吻吻到方休头皮发麻,后脑发烫。充满死亡的小墓室内,暧昧的亲吻声啧啧作响,莫名的安心感让他昏昏欲睡。
直到白双影的舌头扫过镇墓厄。
不行。
刹那间,方休脑袋里警铃大作。他下意识挣动几下,身边骸骨喀啦啦作响,手腕上的束缚却纹丝不动。
不行,绝对不行。
白双影的舌尖试探地描摹镇墓厄的接缝,方休身体僵了僵。他张大口部,一只瘦小的尸手应召唤从他的嘴里钻出,一把推上白双影的脸。
白双影顺势松了手,退后半步。那只尸手瞬间消失,只留下被撑得干呕的方休。
再亲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方休确实有所动心,但没怎么动情。他的生魂波动不大,白双影能够探知的终究有限。
但哪怕就是这么有限的探知,白双影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镇墓厄污染了方休的因果,他特地感受了一下污染脉络,结果堪称荒谬。
因果污染,本质上是一种替换。如同将墙壁上的壁画遮盖,绘制全新的图案。
镇墓厄没有思维,不懂顺势而为。它只是规规矩矩用同一套“污染模板”进行修改。几岁的记忆这样替换,十几岁的记忆那样替换,如此而已。
然而方休的意识并非完整的“墙壁”。
它暗藏了太多、太多的空洞,比起墙壁倒更像断壁残垣。镇墓厄的污染堪比人类造影,让那些隐藏的空洞无比显眼。
……污染的“壁画”残缺不堪,污染效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怪不得方休保留了人格。
问题是,带着堪称碎片的意识,方休为什么会有“人格”这种东西?
白双影抹过嘴唇,震惊地注视着方休。
方休跟着摸摸有点肿胀的嘴唇,看向白双影的目光也十分复杂。
“原来我们是这种关系,怪不得。”
他摸摸胳膊上的血字,叹息道,“我之前一定很喜欢你。”
白双影忘了防备,只是看着方休。“之前”两个字刺得他耳朵疼,白双影挪挪左脚,踩碎一根细骨。
“你呢,有多喜欢我?”方休捡起滚落到地上的“原装人头”。
白双影:“……”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许他该果断否定,但他还在品味“之前”两个字的破坏力,挤不出思考的余裕。
“啊,那就是不怎么喜欢。”
方休如释重负,“瞧我问的什么问题,你是邪祟嘛,正常。”
“太好了。如果我们这样分别,你不需要难过。”
第115章 墓中仙物 驱虎吞狼。
临时据点。
岑令利落地画好一打符咒, 逐张发给老少“三人组”:“一点心意,待会儿路上好防身。”
梅岚第一个站出来接了,岑令对她露出一个格外热情的笑。
“不等白双影吗?”关鹤紧张地问。
也就是知道白双影并非人类, 很难死个第二次, 关鹤才不至于紧张到失态。
……而且那个疑似方休的邪祟,见面就找白双影。
……他想方休就算是失忆, 也不至于对自家艳鬼痛下杀手。人的意识可能混淆,但癖好可是骨子里的东西。
“外面没什么术法气息,那人凶多吉少。”岑令摇头, “趁他引开注意力,我们更应该走。”
“走吧, 都不是一个队。”梅岚顺畅地接话, “这样等下去没有意义。”
正如岑令所说, 门外没有太多打斗痕迹。
白双影无影无踪,墓室的阴影深处传来隐约滴水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时远时近,空气冰冷到不正常, 但没有那种让人毛孔刺痛的不祥感。
地图上, 这座大墓的结构只是个简单的“山”字。可是身处其中, 周遭混乱的废墟与岔道, 还是散发出迷宫般的难缠感。
一行五人都在心口贴上了岑令画的“静息符”, 尽量无声无息地前进。岑令带着柏岁贴心开路, 梅岚三人则悄悄殿后。
岑令的白灯笼上贴满辟邪黄符,灯光朦胧地泄出, 勉强能照明。
墓道里徘徊着不少邪物。它们大多是虫形或兽形, 散发着古怪的腥臭味道。
一行头颅大小的蜘蛛爬过,肥滚滚的肚子蹭过关鹤脚踝,关鹤差点破功大叫。好在他及时把目光挪向成松云脚边的小黑狗——被毛茸茸的小动物吓到, 就要用毛茸茸的小动物洗眼。
小狗倒是很淡定,它乖巧地守着三人,眼睛渴望地瞧着那群蜘蛛邪物。
只是他们越往据点走,小狗看向黑暗深处的时间越久。周遭的人形邪物开始增多——主要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种“无皮人”。
那些无皮人背着或瘪或鼓的人皮袋,在狭小的墓道中徘徊。关鹤忍不住蒙上眼纱,就地进入隐藏。
这东西不知道被剥了多久的皮,肌肉表面仍是血淋淋的,空气中飘荡着腐朽的恶臭。无皮人数量太多,连岑令都收了长枪,力求暗度陈仓。
成松云数着佛珠,垂眼走着。梅岚眉头拧得越来越紧,频繁打量墓道两侧的壁画。关鹤为了转移注意力,也跟着看了两眼。
不幸的是,这里的壁画并没有什么记录揭秘的功效。来来回回全是类似主题,满墙都画着山水与神仙——
无边无际的山压着魑魅魍魉,怒目朝天。天上的仙人周身散发金光,衣袂飘飘,脚下祥云坠出暴雨般的锁链。
那仙人长相倒是挺接地气,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再仔细看,那仙人赫然是据点里挂的“庄归去”。
关鹤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岿朝皇帝的皇陵吗?怎么到处都是庄归去的画像,感觉像是庄归去的个人墓穴。
岑令的影子被灯光投在墙壁,快速掠过一幅幅旧壁画,有种奇妙的擦拭感。哪怕是这样紧张的前行,他也时不时侧过头,欣赏墙壁上“祖师爷”的英姿。
如此前进将近一个小时,关鹤有点脚软了。他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道路两边的无皮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眼下他们得列成一队,才能保证不碰到这群祖宗。
无皮人一多,场面变得魔幻起来。
它们彼此撕扯拆解,把拆下来的碎尸塞进口袋,宝贝一样时刻背着。要是人皮袋子满得不能再满了,无皮人便脱离混战,摇摇晃晃走向黑暗深处。
几只巨型尸鼠误闯现场,不过短短十几秒,它们就被无皮人们拆了个干净。恶臭的血液迸了三米高,别说骨骼和血肉,连最后一点尾巴尖都被无皮人给抢了,塞进人皮袋深处。
周围的墓道也变得黑暗黏腻,砖头上积满黏滑污物,像极了腐败尸体的食道。
关鹤连干呕都不敢呕,要是他们被这群东西发现,绝对会单人分批进入人皮袋。
这是正常的吗?
但他们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岑令又无声地走在最前。关鹤啥也不敢问,他从没这样怀念方休。
一行人走了八百年,终于,朦胧的亮光照亮了一扇门。
长途跋涉加十八禁血腥躲避游戏后,他们抵达了未来据点。然而这个名义上的“仓库门”上糊了层黑红的血壳子,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门的轮廓。
关鹤:“……”
就算归山教是个邪教,仓库门长成这样多少有点离谱。
小黑狗嗅了嗅血肉包裹的门板,一屁股坐在原地,不动了。
“跟我进门。”岑令朝其余三人笑了笑。
小黑狗白了岑令一眼,啊呜一口咬住成松云的裤脚,把她拽在原地。
成松云紧张地瞄了眼不远处徘徊的无皮人:“门里有危险。”
“有危险,干掉不就好了。”
柏岁不以为意,“岑哥的实力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不愿意就自己待外头。信狗不信人,毛病。”
说着,他随意从墓道上抠了块碎石,砸向拉扯成松云的小黑狗。小狗登时松了口,又冲柏岁不满地皱起鼻子。
交谈间,岑令已经伸手去推那扇门。不知是不是被尸油润过了,厚重石门无声滑开,内里吹出来一股凉风——风里还弥漫着甜滋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怪香。
血肉脏污到门口为止,纸灯笼照亮的小片空间里,门内地砖干净到不可思议。
一边是无皮人呓语声声的血肉走廊,一边是干净规整的漂亮空间,众人就像站在了噩梦与现实的交界。
“我们先进去了。”岑令礼貌地笑了笑。
成松云抱起怒气冲冲的小狗,瞧向梅岚。梅岚犹豫片刻,很轻地点了点头。成松云抿起嘴唇,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何尝不知道岑令不可信,但在这个地方,单独行动只会死得更快。
继岑令之后,三人也挤入了房间。厚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闭合,把脏污全都关在了外面。
好在小狗没有拼命抗拒,只是委屈地舔了舔成松云的手。
岑令走在三人之前五六步,只见他的纸灯笼往某处一碰。
下一秒灯连灯,无数长明灯自行亮起,构成一个圆环。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明亮却不刺眼。
这回三人一起沉默了。
小狗哼唧两声,狗脸上显出一丝无奈。
这地方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仓库——
这里宽得像个小广场,正对大门处,立着一尊巨大的庄归去石像。石像悲悯地伸出一只手,掌心上堆满了惨白的小颗粒,粗看像是……卵。
无皮人们浩浩荡荡地背着麻袋,走向广场中央。
广场中央造了个圆形水池,它透出不正常的青色微光,附近的香甜味道尤其浓厚。无皮人们弓起腰,虔诚地走到水池旁边,将袋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倒入池水。
伴随噗通一声,一个硕大的人头短暂地探出水面,而后嗖地缩回水中,水声中混了锁链碰撞的脆响。
接下来翻出的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它看起来像是被脂肪绷过头的手臂,末端开着艳红的口子。黏腻的挤压声中,它喷出几颗足球大小、半透明的卵。
无皮人诚惶诚恐地捧起怪卵,缓步走向庄归去的石像。
关鹤终究忍不住,还是干呕起来。岑令则好心情地上前几步,转向三人。
“抱歉,这里不是库房……要是说实话,各位未必愿意过来。”
他爽朗地表示,“欢迎来到我教圣地的‘仙物养育间’。”
“那水池拘着的,是我教祖师爷驯服的‘神仙’。其实它更接近于邪祟,镇压于此,是为了天下苍生。”
岑令抬起头,语气发自内心地自豪。
梅岚表情微动:“所以呢,你带我们过来做什么?”
“很简单。”
岑令微笑起来,“镇墓厄是我教后来放置的,这大墓之中,原本有祖师爷留下的镇墓兽,只求擅入者尸骨无存。”
“我教要以它为圣地,这才引入镇墓厄。它们彼此克制,才能让兄弟姐妹们安心来这拜祭。”
关鹤和成松云对视一眼,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岑令笑得更亲切了。
“只要把这边彻底解封,驱虎吞狼即可。我们不必冒险触犯禁忌,只需要耐心旁观战局,给出关键一击。”
“所以我才说,这次是‘持久战’。”
……
“邪祟也是有感受的。”白双影不满道。
狭小的墓室内,方休不解地瞧着白双影:“若是你从我这得不到好处了,我倒是能理解你的不满。”
活人都很难因为“对方喜欢”这一点而将就着恋爱,更何况邪祟。方休十分笃定,要是没有好处,这只邪祟绝对不可能跟随自己。
“不一样。”白双影眉头紧皱。
吃不到方休的美味精气,他不介意饿着;方休忘记他,他正好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方休……但他还是非常、非常不高兴。
方休看他的目光谈不上冷漠。毫无疑问,方休仍然喜欢他的脸,可是那眼神中少了某样东西,某样白双影说不上来的东西。
对于方休而言,他好像不再那么特殊了。
他的人类不再记得他们之间的中秋烟花与风雪小院。也许他可以讲给方休听,但语言又能重现几分呢?
……万一方休的记忆回不来要怎么办,他是不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方休还在用那种欣赏但疏离的目光瞧他,被这样看着,白双影烦躁到无法思考。他嗖地隐去身形,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冷静冷静。
“别走啊。”
方休站在原处,他没用任何法术,只是有点迷茫地出声,“先别走。”
“我们再聊一会儿吧,你不想多试探试探吗?”
“这里太黑了,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
第116章 解封之咒 异形鬼仙。
白双影顿住脚步。
方休展示过许多, 却从未展示过这样的脆弱。
他知道方休想要把他留下,这没准只是个骗局。可是他的脚好像自动黏上了地面,白双影发现自己很难溜出去。
……清醒一点, 你探完了方休的情况, 应该见好就收。
……有地府鬼仙盯着,太出头容易招致怀疑。
……方休不那么喜欢你了, 没准会敌对。
白双影的脑子严肃地思考,可越想越不高兴。现在离开,有种微妙的败军之姿。
意识到自己的隐形其实对方休没什么效果, 方休那种看陌生人的目光还在追随他,白双影找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抱起“方休的原装脑袋”, 无声地藏在骨堆后面。
总之先待在方休看不见的地方。
方休乖巧地站在原地, 没有阻拦, 只是继续劝说。
“你现在回去,他们也未必相信你。”
他诚恳地说道,“我能变成这个样子, 你也可能‘变化’。何况我们之前还是情侣, 其他人——尤其是归山教的人——会对你更加戒备。”
“我会……”
说到一半, 方休费力地眨了眨眼。刚才想说的话从舌尖溜走了, 他记不清自己想说什么, 又在对谁说话。
手臂传来隐隐刺痛, 方休撩开衣袖,看着“我的白双影”五个字。
白双影是谁来着?
他这样贴身记着, 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不过他的首要工作是守护这里。
……他能感受到闯入者的气息, 他得把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除掉。
不远处,发现方休突然没了声息,白双影按捺不住, 从骨堆上探头去看。方休石像般立在原处,他面带微笑,凝视对面空白的墙壁。
白双影忍不了了,他大踏步走出来:“方休?”
方休被他惊得一激灵,随后讶异地眨眨眼睛:“你是白双影吗?”
白双影:“……”天杀的镇墓厄,他的人类坏掉了!
去他的地府鬼仙,他不能放着这样的方休不管。这才多长时间,方休又把他给忘了。禁忌什么的,他在这边也能查。
“我是白双影,你是方休。”白双影耐着性子重复,“你我是……”
他犹豫了会儿:“你我是眷侣。”
他总不能说我是你在地府消灾祭中绑定的邪祟同伴每日与你亲吻你喜欢我我也需要你总之我们是这种微妙关系。
先不说难以解释,白双影高度怀疑,现在的方休根本记不住。
方休微微张大嘴巴,半天才卡出一句:“不愧是我,品味真好。”
“我完全不记得你来过,看来我的记忆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说罢,方休用目光把白双影裹了裹,“不过,我能让你这样近身,你能毫无防备地跳出来……你的语气也不像说谎。”
白双影:“???”
可是他确实在说谎啊,他们不是眷侣来着……他们不是吧?
随后就在他的视线里,方休拾起一块骨片,在“我的白双影”后加了“爱人”两个字。
疼痛与鲜血似乎让他清醒了不少,方休闭了闭眼,又坚定地刻上了“归山教”“敌人”两个词。他的表情有些扭曲,显然回忆得非常吃力。
不到十几秒,方休脸上的吃力又变成茫然。镇墓厄与方休那千疮百孔的意识像是在拉锯战,彼此冲击、片刻不休。
前臂已然血肉模糊,方休把袖子撸得更高。
“我不属于这里”
“持续失忆”
“活下去”
碎骨划开皮肉,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看起来接近黑色。
整条左臂覆满血字,方休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个口气。刻字途中,他全程没皱一次眉毛。
“真麻烦。”他擦擦手臂上的血,“得好好处理这个情况。”
处理完毕,方休才意识到身边的白双影。他对他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的状况不太对劲。”
“我现在有很强的破坏冲动,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它会定期处理我的记忆,好让我顺从本能……看这地方情况,八成是镇墓的诅咒或者法器。”
确实是这样,白双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是一个露脸,一个介绍。方休就全自动推出了现况。人格与记忆被反复冲刷,若是换成黄毛那样没什么脑子的人类,这会儿肯定已经无脑杀出去了。
白双影有种诡异的想法,方休好像很适应这种“精神混乱”。
……但这根本不合理。
人间修士,“修心”是极其重要的一环。无论是否正规教派,但凡心不静,修为就很难再进一步。
“人心”不适合苛刻试探,修行者们绝不会故意破坏自己的精神,那无异于数九寒天插自己几刀再裸奔,纯属没事干养心魔。
方休的意识烂成这样还能活,无异于玄学奇迹。方休自身的熟练更加无法解释,了解方休越多,白双影越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这回呆立在原地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人相顾无言,只有白双影的思维艰难运转。
“现在我记在身上,绝不会随意伤害你。”
方休对白双影的思考一无所知,当即误会了这个气氛。
他半开玩笑地继续,“不过问关系的时候,你答得很犹豫,可见我们的关系没有多么亲密。这我就放心啦,哪怕我们分别,你也不用太伤心。”
他是笑着说的,指尖还在不紧不慢地滴血。
又听见相似的推断,白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会护着你。”
方休权当他客气:“你已经护着我了。谢谢你来陪我,我其实挺怕黑的。”
“我会护着你,所以接下来我会跟着你。”白双影不爽地重复道,“不要提分别。”
方休微微吃了一惊,不祥的鬼焰下,他端详了白双影许久。
“之前我们关系这么好吗?”
白双影严肃地点点头。
方休笑了,他小步走上前,张开双臂,把白双影抱了个满怀。就像溺水者抱住浮木,他的拥抱紧到让人心惊。
白双影熟练地回抱,手掌轻轻捋过方休的脊背。丝绸寿衣有股让人不快的滑腻感,还是方休的皮肤手感更好。
他不怎么惊讶地发现,方休正在悄悄玩他的发梢。
……到头来,他还是被方休留下了。鬼知道这是否又一个骗局,白双影在心里叹气。
……不过他可以靠隐藏能力两头跑,如此一来,倒更方便破解禁忌。
白双影还在思考怎么稳定方休,突然表情一僵,脑袋猛地转向某个方向。方休也放松了拥抱,轻轻啧了一声。
他与白双影看向同一个方向:“那家伙醒了。”
……
阿守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她顾不得观察方休了,墓道深处传来一股浑浊的鬼仙气息,简直吹得她脑仁疼。
对于那只邪物,阿守还真有印象。
阳间打击归山教圣地时,邀请了地府的能人异士。当时他们便发现了那只……不知道能不能算“鬼仙”的家伙。
那东西由庄归去捕获,镇压在大墓中,从岿朝一路活到现在,一直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庄归去将它打造成镇墓兽,令其吞噬阴气与尸肉,持续产生邪祟。
然而在当初调查时,镇墓厄被归山教隐藏。地府只当那鬼仙是唯一的镇墓兽,与阳间一起将其封印……
“……他们担心这东西临死反扑,导致山崩,这才没杀它。”
水池边,岑令徐徐讲述着池中鬼仙的过去。
那巨大人头从水池里探出,只有一双眼睛停在水上。
平心而论,那双眼睛漂亮得雌雄莫辨,可惜大而无神,里面一丝情感也无,和尸体的眼眸毫无差别。
它的皮肤上,画有血迹般的符咒。和那硕大的躯体一比,那些符文如同细小的血口。
它就那样浮在水面上,沉默地注视着众人,池中没有一丝涟漪。
即便镇墓厄恐怖非常,和这玩意儿比起来,也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
梅岚咽了口唾沫,语气有点不稳:“你确定你放了它,它会听话?”
任谁来看,这东西都不像个喜欢报恩的。
岑令笑而不语。
柏岁不以为意:“镇墓厄那么大个威胁摆着,它肯定先挑那边下手咯。让它们狗咬狗,总比自己去试禁忌好,反正咱们没死绝就能活。”
关鹤没来得及疑问,梅岚积极化身好奇宝宝。她主动继续:“那谁来回收镇墓厄呢,万一它在争斗间损毁怎么办?”
“祭祀么,没有按部就班的万全之策。”岑令终于开了口,“起码这东西体型够大,不需要我们盲目寻找。”
他的身后,巨大的脑袋仍然死死盯着他们。
岑令冲它安抚地笑了笑,朝那东西作了个揖,空中念叨起晦涩的咒文。岑令的声音很好听,咒文却听得人脑袋发晕,胃里翻江倒海。
那双巨眼徐徐转动,转向岑令的方向。
同一时间,成松云怀中的小黑狗开始狂吠。岑令却充耳不闻,声音又低又急,水面上卷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锁链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
周围缓慢动作的无皮人统统凝固,视线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关鹤看得一个哆嗦,默默靠近成松云。他盯着岑令的后背,力图寻找一个绝佳的攻击角度。
“要不要打断他?”小黑狗愤怒的大叫声中,他小声发问,“这玩意儿感觉很不妙……”
成松云眉头皱得能夹苍蝇。
她当然知道不妙,但柏岁一直盯着他们,他们也没有把岑令一击杀死的本事。如此一来,他们会先和岑令起冲突,胜算实在不高——和邪.教徒在对方主场翻脸,他们没准死得更快。
可要是放了这个东西,白双影和方休那边肯定不好办。
“待会儿我开盾护着你。”成松云借着狗叫低语,“先打断再说,尽量拖延时间……”
可是他们刚说到一半,梅岚有意无意地站在了两人与岑令中间。她定定看着岑令念咒,嘴角带着变形的微笑。
关鹤试图换个角度,可他刚调整姿势,梅岚又“随意”地踱到了关鹤面前。关鹤震惊地看着梅岚的背影,柏岁也把狐疑的目光投了过来。
而就在这短短几分钟,水面已然震颤得像是地震。池中怪物缓缓升起,终于露出了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