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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 年终 18669 字 1个月前

方休搓搓手指,左手端起一捧鬼焰。鬼焰红光照亮四下, 他们正在一处不知道是矿坑还是墓道的土走廊,路途两边都是寂静深沉的阴影。

空气中有种难以描述的怪味。如果说外界的空气是清澈流水,这里的空气就是花瓶里腐臭的陈水。只是一呼一吸, 方休怀疑无数真菌赶赴他的肺泡安居乐业。

这还不算氧气含量。

现在方休明白“阴差陪同”的意义在哪儿了。这个鬼地方要是不作处理,他们连呼吸都是大问题。地府不会插手他们与邪祟之间的斗争, 可要是环境太恶劣, 它们还是会加以干涉。

想象了一下地府阴差倾情化身地下换气扇, 方休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的同伴们也练出来——放在前几场祭祀,队伍少不了一番鸡飞狗跳。现在其他三位散发出佛一样的恬淡气息,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势。

连关鹤都没有打哆嗦, 只是警惕地四下望着。

方休又动动手指, 召出小黑狗。小黑狗簌簌嗅着土地, 摇头晃尾地把他们带往某个方向。

“咱们走吧。”方休要“掌灯”, 罕见地走在了队伍最前面。众人鞋底踩过粗糙的砂石土壤, 扑簌扑簌的声音格外刺耳。

方休看脚下砂石, 白双影看着远方因果。

“除了你们,此处还有四个活人, 分得很散。”

玩了次真心话大冒险, 白双影懒得再隐藏能力,“分三组,二一一, 这次每组的人数很少。”

小黑狗赞同地叫了两声,舔了舔白双影凉滑滑的袍角。

方休:“正常,消灾人的队伍大不了。”

“连续解厄”这个条件要求很强的队伍凝聚力,地府一定也有人数限制,好减少意外变量。

之前的焦阎二人组,双胞胎和尚,庄蓬岛及其两个徒弟,都是标准的“亲密团体”。他们这样的才算奇葩。

想到这里,方休突然停住脚步。关鹤正四处乱看,差点撞到方休背上:“???”

“我们假装分两组吧。”

方休说,“咱们人太多,就算用假名,也容易被认出来。”

“‘方休解了中秋厄’这件事,那群消灾人大概都知道。但他们只知道我是个年轻男人,不清楚我的队友是怎样的人。”

关鹤恍然大悟。

确实,他们这群男女老少齐上阵的架势太吸引眼球了。

“小关,你和成姐梅岚一组,我把小狗借给你们。”

方休俯下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这里说不好有什么机关,它能带你们保命。”

无论如何,小黑狗也是鬼仙,它天生对生门敏感。

成松云冷静道:“小方,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凭空造一位同伴——白双影,解除隐藏吧。”

白双影从阴影中走出,其余人短暂地沉默两秒。

无他,白双影这伪装……

兴许是方休的要求,这只艳鬼没有再坚持他的古风装扮。他身上的白袍化作干净利落的白T恤,裤子鞋子的样式和方休一模一样,显然是依葫芦画瓢变的。

那头长发被白双影扎了个低马尾,松松披在脑后。配上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单看很有“现代天师”的范儿。

但和方休站在一起,更像情侣装。

不止情侣装,还是鬼气森森的红白双煞情侣装。两人的配色和长相在那里,任谁都会觉得这一对,咳,这两位是玄学老手。

方休大大方方拉起自家鬼的手:“这样一来,你们的‘三人组’绝对不会被怀疑。我们这边‘年轻男性’有两个,他们不好锁定目标。”

关鹤没被方休分进“年轻男性”,看起来挺有意见,但他坚强地憋住了。

梅岚拍拍小黑狗的脑袋:“你们要单独行动?”

“不,稍稍区分就好,就当我们半路结盟。”

“……好。”

其实不用区分,这两个人贴在一起,自带别人插不进话的气场。梅岚很想吐槽两句,但她的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

他们这回要回收的仙厄十分棘手,就算提前知道它的本体,也没有太大的帮助。

它实在太隐蔽了。

……

“它实在太隐蔽了。”一个年轻男人悠然开口,“与其我们去找它,不如等它来找我们。”

“岑哥,你很熟悉那个‘镇墓厄’?”他身边的少年发问。

“谈不上吧,但教里面有记录。”年轻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白灯笼,笑嘻嘻地说道。

“最近二十年入手的仙厄,我多多少少都记得点儿。”

烛火透过黄白纸张,化为温柔的光晕。“岑哥”——岑令正常走着路,灯笼中的火焰却丝毫不动,如同凝固其中。

光芒照亮了两人的脸——

年轻男人长得不如庄蓬岛出色,但英俊得“刚刚好”。

他眉目舒朗,有种邻家男孩一样的亲和力,气质暖洋洋的。这种长相不但吸引女性,也很难让男性生出恶感。

他旁边的少年也眉清目秀,步伐轻灵自在。

“我只知道是个很老的玉蝉,有血沁,就这么丁点大。”

少年两只手聚拢,随意比划了下,“好像是从古董店里淘到的?直接拿来镇墓了。”

“差不多吧。”

岑令笑了笑,“那东西会被活人吸引,会自己送上门。要是自己去找,那就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啦。”

“嘶,被活人吸引?”

少年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嗯,不过咱们两个互相照应,问题不大。”

岑令轻描淡写道,“单走的两个人麻烦些,会合后就没事了——反正都是咱们的人,知道轻重。”

“嘿,也不知道那个‘方休’什么情况。”

“我也很好奇。”

岑令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怨愤,像是在谈论奇人异事,“能解中秋厄,在外头应该也有点名气才对。搞得这么低调,我都要怀疑他是官方的人。”

“官方的人也没用。”

少年用一种近似嘲讽的语气说道,“阴阳两边都管不到咱们教主,阳间官方下来也是送菜。”

岑令笑而不语。阴影遮盖中,他的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

“行了,机会难得,多看看周围吧。”

岑令举高灯笼,照亮古旧崎岖的地下通道。

“就算荒废了,这里也是我教圣地,许多兄弟姐妹睡在这里。”

“啊,那教主有没有在这里养怪物?呸,仙物?”

岑令的笑容明显起来:“当然。”

“不然你猜,‘镇墓厄’在镇谁?”

……

走了两三个小时,方休面前豁然开朗。

不,说“豁然开朗”大概不对,这里的氛围还是很压抑,但好歹空间大了点儿——走廊尽头,是个巨大的空腔,其中残存了不少零散古建筑。

有限的照明下,它们损坏得相当厉害。石砖上缠满植物根系,青苔掩埋了彩色的颜料,一看就有千百年之久。可是其中某部分材料又很新,新到疑似上周出品。

唯一的好处是,这里新修了不少长明灯。方休也不忌讳,哪里不亮点哪里,终于凑出了一点点人气儿。

关鹤四下打量一番,对着现代修缮震惊道:“这是破坏文物吧?”

修得也太不讲究了,一看就不是专业修复。有些地方用了现代化砌墙法,看着与古旧墙体格格不入,有种青砖配红砖的不协调感。

成松云同样啧啧称奇:“好大的陵墓……”

“岿朝末代皇陵。”

梅岚小声说道,“当年它没有建完,岿朝就灭亡了。归山教把它改成了据点,其实它已经被官方查封了。”

关鹤陷入迷茫:“可是这里面没有官方痕迹啊?”

官方既然找到了,肯定要发掘清理保护一条龙,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梅岚苦笑:“里面的东西过于危险,只能先封存,慢慢处理。”

关鹤:“……”

也就是说,他们正身处被邪.教侵占过,又被国家盖章“过于危险不可发掘”的千年古墓,这可太棒了。

他僵硬地挪动步子,乖乖待在成松云半步之内。

方休摸摸古老的石砖。梅岚的说法和他的调查一致,这里的建筑确实保有岿朝的风格。

岿朝,历来最强悍的朝代之一。

它与诸多朝代一样,磅礴的兴起,盛大的繁荣,最终摔成百年乱世。大部分世人不记得那个传奇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却记得那个传奇王朝的最后一位“仙人”——庄归去。

民间传说中,庄归去半人半仙,只手断天。王朝末年鬼魅横行,多亏庄归去和弟子们四处奔走,消灾解厄。

别说近代,后世千年间,这一位相关的话本戏剧多得很。不过随着时代发展,玄学式微,那些传说仅仅是解闷的神鬼故事。

……直到近代,被某人利用为止。

方休抚摸砖墙的手指紧了紧,指甲抠入腐朽的砖缝。

“哎呀,你们先到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各位晚上好啊。”

“欢迎来到我教圣地,我叫岑令。”

第107章 凭空加人 求救之声。

岑令提着灯笼, 笑得一团和气。就像这地方不是阴森古墓,而是自家别墅的后花园。

听到这个冲击性自我介绍,除了方休和白双影, 所有人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岑令飞快扫视一番, 笑得更温暖了。

方休上前两步,热情地握住岑令的手:“哎哟, 您该不会是那个‘岑令’吧,久仰久仰。咱们能在这里碰上,实在有缘啊。”

他的表情天衣.无缝, 仿佛对归山教神往已久。

这回轮到岑令吃了一惊:“您是……”

“我叫红双喜,这位是我搭档白双影。”方休满面春风, 一副找到组织的安心感。

“唉, 我没啥名气, 也就给人做做法事。可惜归山教不招‘老师’了,不然我真想搏一搏。”

说完,他用满是薪暗示意味的目光看向岑令, 就差把“请变成我的人脉”写在脸上。

白双影怀疑方休请奠二上身了, 人怎么能谄媚得这么明显?他下意识抬起袖子挡眼, 而后意识到袖子没了, 只能顺手抹了把脸。

岑令身边的少年也懵了:“哎……唉?”

他们知道方休是个年轻男性, 而且对归山教有些血腥的小意见。刚才岑令还跟他说, 上来先来个大的,能炸出所有人最真实的反应。

结果在场唯二的年轻男性没什么反应。那俩一看就是玄学行当混久的老油子, 并且和归山教没什么过节。

传说中的方休, 总不会是那个带了两个女队友的小孩吧?

那家伙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不会那样厉害……吧?

还是说方休会化形术,他其实是那个阿姨抱着的小黑狗?

少年还在沉思中, 就被岑令搭上肩膀:“柏岁,打个招呼。”

柏岁敷衍地点点头,继续审视那只小黑狗,小狗皱起鼻子,呃呜呜地威胁回去。

“你们知道情况就好办了,祖师爷在这里留了不少手段,大家还是一起行动为好。”岑令开门见山,“现在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咱先去找个据点吧。”

方休点点头,无比自然地抱住白双影的腰:“嗯嗯,都听您的。”

他的动作亲昵异常,完全不是好朋友间的拥抱,更像“二人必定有染”的那种。白双影放松地让他抱,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道表示抗拒的衣褶。

一对秀恩爱的基佬!柏岁瞪大了眼睛,越发糊涂了。

可……可能方休还没出现,他想。

这边折腾完了,梅岚作为“另一组”的领袖,站出来自我介绍。她自称“酒红”,成松云很朴素地选了“成姐”,关鹤则用了“关鹿”的名字——那似乎是他死去的弟弟。

他们自称普通人三人组,靠着梅岚这位“民俗学者”闯出一条生路。

岑令对着关鹤左看右看,只看到这孩子眼里清澈的无知。

“你说这是圣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关鹤不懂就问。

作为新生代,他对归山教的了解不算多,更别提什么深仇大恨,他这一嘴问得相当自然。

岑令刚打算回答,就见方休激情抢答:“你不知道?!”

关鹤:“……是。”

方休侃侃而谈:“当初归山教打算把这里打造成圣地,让世界各地的信徒过来祭拜。庄大师推崇‘仙骨归山’,让教徒们死后全葬在龙脉上,和皇帝一个待遇,来世无上功德。”

白双影欲言又止。

这地儿可是岿朝亡国之君的陵墓。它千年前被打断了没建完,千年后还是被打断了没建完。别说积德了,它更像个缺德笑话。

归山教说这破地方是龙脉,难不成是“地龙”的“龙”?

方休导游般继续:“……后来归山教被上头打散了,这里也封了。里头‘万人同穴’只打造了一半,来得及葬在这里的信徒,呃,我听说不到一千?”

“一千多人。”

岑令扬起眉毛,“哥们,你还真了解啊。我们被打压的时候,你才十岁多点吧?”

“我亲戚有在教里当‘老师’的。当时要啥有啥,过得那叫一个风光,我是没赶上好时候。”方休使劲摇头,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可好,我们成了阴沟老鼠,做点生意都得偷摸着来。”

岑令笑了笑,有意无意道:“你那亲戚叫什么?说不定我还见过他呢。”

“哎哟,他当初在癸省十八线城市当老师,您估计不知道。”

柏岁不干了:“什么玩意,我岑哥可是天选之子,过目不忘!”

走在后面的梅岚垂下视线,盖住了眼里的紧张。

岑令的父亲当年是归山教的二把手,也是庄崇岳的小舅子,绝对算得上核心人物。彻底打击归山教那会儿,岑令的父亲被国家抓获,判处死刑。

庄崇岳有意培养岑令当下一任教主,这在归山教内并不是秘密——

岑令本人是归山教有名的怪才。

他天赋惊人,自小养在教内,连学校都没去过。识字读书全靠庄崇岳找人私下教导,但这不妨碍他展示自己的天才。

此时此刻也是,岑令态度十分放松,明摆着不把祭祀当回事儿。

果然,岑令没有简单揭过方休的“亲戚话题”:“兄弟说说呗,没准我真知道呢。”

方休丝毫没停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唉,那是我老叔,他叫红春祥,当年负责给人展示‘归山仙术’。”

“他擅长玩水,能把水汽从人脑袋上腾出来,说是‘内功祛秽’,冬天做出来特壮观。”

岑令稍加思索:“癸省洛水镇红庄?”

“卧槽,您真知道啊?”方休吃了一惊。

“我还知道他跑去东南边的国家,重新娶了老婆,还生了俩孩子。”岑令笑得格外清爽,“目前他确实过得不错。”

方休脸上没有半点紧张,全是钦佩:“不愧是归山的天才。”

“过奖过奖。”

三言两语间,众人离开了坍塌的边缘,走入相对规整的墓道。

这里青砖夹杂红砖,如同皮肤下的淤血。好在地面相当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凸起,很是方便行动。

……缺点也有。

关鹤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住。他抬头看着墓顶,咕咚咽了口唾沫。

墓道顶端的红砖是新砌的,几十只干枯的人手从夹缝中垂下。乍一看,他还以为那些阴影是倒挂的蝙蝠。

关鹤有种荒谬的错觉——那些手随时都可能飞离墓顶,糊在他的脸上。

然后那些手在他眼前动了动,指头蜘蛛腿一样弯曲伸直。

关鹤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偷偷观察他的柏岁眉头越皱越紧。如果这家伙是方休,那方休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

“别在意,一点小装饰。”

见关鹤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岑令笑道,“挂在这里求个好兆头,没别的意思。”

随即他相当自然地转向白双影,语气越发温和:“这位兄弟一直很安静啊。”

柏岁顿时调整视线,一双眼直刺白双影。

白双影照旧没什么表情:“嗯。”

然后他就不理岑令了,仿佛那是一团带颜色的空气。

“哎哟,他不太喜欢说话。”方休立刻解释,“他就这脾气,岑哥别见怪。”

“理解理解。”岑令无所谓地笑道,“哎,那边好像有人影。”

他稍稍举高灯笼,火光驱散了浓稠的黑暗。他们所在的墓道前方,一个身影正冲他们招手。

黑影动作纯熟自然,没有半点僵硬,与活人无异。至于那是不是活人么……

关鹤嗖地抽出黑纱,成松云把小黑狗放在地上。梅岚用甘露水洒湿了腐朽的石砖,低低说了一句“都小心”。

“有人吗?”

见他们迟迟不靠近,那个黑影索性喊了出来,“警察?消防?救命啊——”

听声音是个年轻男性,他的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充满了惊恐和疲惫。

“活人?”方休看了眼白双影。

白双影眯起眼感受片刻,他确实能感受到此人的因果。如果是寻常的借尸还魂,尸体上的因果早就该散光了。

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对面是仙厄,鬼知道有什么古怪能力。

“目前无法确定。”白双影压低声音,“留意点,就总数上来说,现在墓里的‘活人’多了一个。”

方休:“……哇哦。”

“救救我!”

伴着那个人影的叫声,镶嵌在墓道顶端的人手挥舞得更快了,“那边好多怪手,我、我不敢过去,求求你们了……”

岑令歪过头:“各位,你们怎么说?”

方休果断:“别管,那人听着不像祭品。”

梅岚:“绕过去比较好。”

岑令叹了口气:“这话说的,万一人家就是需要帮助呢?”

“这地方都被封了,正常人迷路迷不到这里来。对面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驴友,要么是盗墓贼。”

方休坚持拒绝,“万一是仙厄搞出来的障眼法,贸然接触太危险了。”

“也有可能是来朝圣的信徒。”

岑令露出为难的神色,“要是兄弟受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不、不救我也行,给点吃的,给点水……求求你们……”

对面走近了些,苦苦哀求。

距离一近,灯笼的光芒照亮了那人的身形。

那个年轻人衣衫肮脏,背着一个登山包。皮肤还是完好的,没有腐烂或者可疑的尸斑。他摇摇晃晃站着,眼里泛着亮晶晶的泪光。

那个人长得和方休一模一样。

第108章 你死我活 立场调转。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岑令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漫不经心地退了半步:“看来不是我们的兄弟。”

说罢,他随手一指。一道青光闪过,对面的“方休”右臂飞了出去, 炸出一地鲜血与肉沫。那个可疑的“方休”哑着嗓子惨叫一声, 当即跪倒在地。

岑令吃惊地嗅了嗅:“血味倒挺新鲜。”

说完,他大步上前, 准备逮住那人一探究竟。然而他刚跨到“手挂饰”下方,那些干枯的尸手骤然伸长,恶狠狠地抓向岑令。

说时迟那时快, 柏岁双手在胸口一拍,岑令周身散发出一片金光, 把狂暴的尸手挡在周围。小小的空间内腥风四起, 岑令的灯笼倒在地上, 光芒在它的滚动间迅速消逝。

有那么几秒,整个空间陷入纯粹的黑暗。

好在下一刻,赤红鬼焰燃起。只是这次发动鬼焰的不是方休, 而是白双影——他一脸凝重地扶着方休, 表情十分难看。

黑暗之中, 方休毫无征兆地昏倒了。

他整个人像是个布口袋, 软软倚在白双影身上。他的呼吸轻得如同消失, 心跳也变得无比缓慢, 就像陷入深眠的人。

对面那个疑似方休的“人”也消失无踪,湿淋淋的墓道只留下长长一条血痕, 貌似被谁从背后拖走了。

白双影弯下腰, 轻轻把方休平放在地上。

小黑狗迷茫地看着昏迷的方休,鼻子无助地嗅来嗅去。

梅岚大踏步上前,拿着甘露水就往方休身上倒。方休的头发全湿了, 人还是一动不动,这似乎不是某种诅咒。

她紧紧抿起嘴唇,有点神经质地抓着胳膊。关鹤差点喊出方休的名字,好在最后时刻悬崖勒马,保持了沉默。

“我看看。”岑令热心上前,他刚想抓方休的手腕,就被白双影的目光镇住了。

白双影冷冰冰地注视着岑令,如同老虎警告来犯的野狗——不是气势意味上,而是本质意味上。

就像在看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物件,那目光只有俯视与不屑。

岑令当即住了手,两秒后回过神:“哎,这里是我们圣地嘛,我看看是不是我们教派的法术。”

“如果是,我就解开。如果不是,那刚才跑掉的东西真的与镇墓厄有关,追踪它就好。”

白双影这才移开目光,转而紧盯岑令的手。

岑令大大方方给方休号了个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过程之中,他的表情逐渐凝重。

柏岁:“岑哥,怎么样?”

“镇墓厄。”

岑令言简意赅,“他的生魂蜷起来了,对外界没反应,和活死人差不多……应当是某条禁忌。”

关鹤眉头直皱:“镇墓厄是你们搞的,你们怎么也不清楚?”

“连厄与仙厄都分不清,你怎么当的消灾人?”

柏岁语气不善地怼回去,“厄没有脑子,只会无差别释放禁忌。仙厄更像仙器,背后必定有谁在操纵,能玩出啥花样,全看操纵者的水平。”

“我们又不知道对面在搞什么,这怎么说?”

岑令摆摆手,示意柏岁冷静:“我们确实该知道镇墓厄的基本禁忌,但是……”

他停了停,面上浮出一丝悲伤。

“当年我教被集中打击,管理者死的死关的关。那时我还小,没来得及接触相关信息。”

关鹤面部肌肉抽了抽,听岑令的口气,活像他们受到了什么惊天迫害。不过他倒是搞清了现状——

“圣地”被国家封禁,归山教自然不再考虑相关事宜。即便归山教势力再大,也扛不住正规修士和阳间官方的联合执法。

于是这地方约等于一个被暂停十几年的工程项目,连归山教自己都弄不清当初的细节。

好消息,他们和这帮邪.教徒没有多少信息差。坏消息,失去方休,镇墓厄更加难以处理。

成松云则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有人操纵……墓里有人?”

“不必是人,邪祟也可以。”岑令松开方休的手腕,直起腰,“我们得快点找据点了,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白双影一把抱起方休。他连鬼焰都不点,径直走向反方向的黑暗。

“白兄弟,不要分开行动!”岑令立刻提高声音。

“和你们一起走,没有任何意义。”白双影头也不回地答道。

成松云嘶地抽了口气,她沉思几秒,跟着喊:“一起的话,我们还能帮忙看顾人!现在他没法自由行动,经不起闪失!”

白双影脚步停住了。

若放在平时,他只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有他保护方休就够了,区区几个凡人,没什么大用。

……只是“没有大用”,却不是“没有用”。

良久,白双影转过了身子。他沉默地走回队伍,化身蜡像。

岑令在和梅岚说些什么,白双影完全没听进去。他只是垂下眼,看着昏迷中的方休。

活死人状态,方休的生魂紧紧蜷着,不会出现任何心境波动。就算来个长吻,半点精气也不会溢出。

但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

沉睡的时候,方休的嘴角总有个小小的弧度,藏着一点生动的满足。如今他的脸却毫无表情,与死亡无异。

就连的他的体温都微微下降,没有那般温暖了。白双影能接受饿肚子,但他非常不喜欢这样半死不活的方休。

白双影通常对祭祀没什么想法。此刻,他决定正式讨厌镇墓厄。

……

喉咙很疼,疼得如同砂纸磨过,连舌根都传来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方休慢慢睁开眼,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但他的视力好像变差了,看东西带着些许模糊。

右臂也传来隐隐的钝痛,他的嘴里一股怪味,鼻腔里充斥着血腥气和腐臭,就好像刚从尸堆里爬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方休的身体摔上地面。他发现自己摔倒了,鼻子狠狠撞在石砖上,给这一身的疼痛添砖加瓦。

……什么情况?

方休把双手伸到眼前,结果到岗的只有一只左手。它脏兮兮的,袖口浸泡了来路不明的污渍,指甲里满是泥土。

……不是吧。

刚才那个冲过来求救的“人”,就是这么个形象。它的右臂被岑令炸碎了……他的右臂刚好也无影无踪,伤口还在滴血。

方休:“……”

他可能命中带霉运,对面那么多人,这鬼地方就逮着他下手。

方休吃力地单手起身,靠着墙坐下。

他随便揪了块布咬着,左手点燃鬼焰,嘶嘶炙烤右臂断口——尽管他不清楚这身体是怎么回事,但死在这里准没好事。

火舌舔过伤口,小小的空气里登时多了一股肉类烧焦的味道。

灼痛从他的体内拧出一身冷汗,心跳得厉害。某种意义上,这具身体确实是“活着的”。

眼看血止得差不多,方休顶着眩晕站起身,跌跌撞撞转移阵地。这里可是邪.教据点,火光和血味很可能引来某些不太喜闻乐见的东西。

从清醒到处理再到躲藏,方休花了总共不到十分钟。

黑暗如死寂如深埋,方休只能听见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他走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门的结构。附近非常开阔,又不像在室外。地板用各色石头砌起了复杂的纹样,貌似是某个圆厅的外围部分。希望这里不是BOSS房间,方休默默祈祷。

很快,空气里的臭味变得更加明显。

那是一股水淋淋的恶臭,还带着浓重的腐败药味。好在嗅觉这东西有自适应的才能,方休强迫自己继续前行,只求嗅觉麻痹。终于,在他神经绷到极限的时候,前面出现一样东西——

一具敞开口的石棺。

石棺边沿随意搭着一件白衣服,附近的恶臭格外浓重。

无论怎么看,这玩意儿都像是恐怖片经典作死场景,捕鼠夹一样等待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配角。

方休第一反应是立刻后退,询问白双影专家意见。随后他疼晕的脑袋意识到一个问题——白双影不在这里。

猛然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方休疼晕的大脑像是过了冰水,倏地清醒过来。

原来如此,能被麻痹的不止嗅觉,还有心脏。

方才一系列处理动作,近乎他的本能。他太习惯他的鬼留在身边了,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分别。

可是他这副模样,又不能贸然去找白双影。先不说其他,就看岑令的架势。下次见面时,他掉的怕不是右臂,而是脑袋。

方休定定站在石棺外,咀嚼了会儿得而复失的孤独。

失去右臂,他能感受到不存在的肢体传来疼痛。失去白双影……他无法解释这种幻痛的来源,但它确实绞着他的灵魂。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可惜无论如何,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

片刻后,方休选择无声地前行。棺材一步步捱近,方休左手蓄势待发,准备随时用鬼焰反击。

离得近了,那件搭在棺材边沿的“白色衣服”也露出了正体。

一张惨白的人皮。

它一半搭在棺材边,一半搭在石棺内的液体之中。看胸口和皮肤平整度,这张人皮应当属于某个年轻男性,它从后背处裂开,四肢保存得很完好。

棺内液体意外清澈,泛着淡淡的玉青色,浸入的皮肤也可以看得很清楚。而棺材里除了这张皮,旁的什么都没有。

方休舒了口气,他顶着辣眼睛的恶臭,停在石棺边,然后……然后把石棺里的液体当成了镜子。

眉眼是他的眉眼,脸庞上还残余着鸡蛋清似的不明黏液,方休皱起鼻子,“呃”了好几声……其他部分,除了岑令送他的独臂体验,发丝长度、手型都对得上。

如果不是有记忆在,方休简直要相信,这就是他的原装身体。

对了,还有牙齿。方休张开嘴,看向平静无波的水面。

看清倒影的刹那,他迎来了本次祭祀第二盆浇头凉水——他的舌头不见了。

准确地说,不是“不见了”。原本该是舌头的位置,趴卧着一只暗红色的玉蝉。它散发出极其微弱的阴气,与他的舌根融为一体,粗略一看,这东西和人舌没有任何区别。

……镇墓厄?!

方休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轻轻捏住那个雕工精致的玉蝉。

只是往外轻轻一扯,方休视野瞬间变暗,心跳无比杂乱。他的内脏像是快速腐烂,脑袋跟着一片混沌。

身体极冷,鼻子流出甜腥而冰冷的黏液,不知道是血,还是其他什么。短短几秒,死亡的阴影山一般压下,将他彻底埋葬。

松手之后,玉蝉归位,一切恢复正常。

方休:“……”

他突然想起祭祀开始前的某段对话。

“所以你知道‘镇墓厄’的本体,却不清楚它的效果?”

那个时候,方休十分好奇地询问梅岚。

“是,我只听过一点点传说。”

梅岚小声说道,“有它在,绝对不会有盗墓贼活着离开墓穴。它可以召唤出非常厉害的镇墓兽,把活物赶尽杀绝。”

“但那都是民间以讹传讹的故事,最多只能信一半。”

方休:“确实,按照那个说法,镇墓厄就不该现世,应当好好待在墓里才对。”

说是谁碰谁死,它总不会是自己长脚跑出来的。

至于“召唤镇墓兽”的传说,倒是有几分可信度。毕竟大墓结构错综复杂,镇墓厄又那么小,很难想象它东跑西颠追杀盗墓贼的景象。

既然是仙厄,大抵能有意识地释放阴气,招来些厉害邪祟吧。

方休不喜欢凭空想象,关于镇墓厄的猜测只是浅尝辄止。现在看来,他的猜测果然有些偏差……不,很大的偏差。

消灾人要么回收镇墓厄,要么摧毁镇墓厄。而镇墓厄离开他的刹那,他就会死去。

方休不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体什么情况,但就算他的身体保存完好,他也未必能够成功回归。

在找到解法之前,他得费劲一切心思保护镇墓厄。

“还真招来镇墓兽了。”

方休打量着仅剩的左手,发出一声苦笑。

“……这东西,居然选我当它的操纵者。”

第109章 墓穴主人 危险禁忌。

梅岚忧心忡忡地步入据点, 手轻轻扶上崭新的墙壁。

这个房间完全是归山教新修的,室内带有很明显的现代风格。

房间大概四十平左右,地面铺了平整完好的大理石地砖。两侧放了小桌和沙发, 门口处还有金属制成的档案柜。

正对大门的墙上, 赫然挂了庄归去和庄崇岳两人的画像。

画像下方是供桌,果盘里供了纯金铸成的肉食, 以及珠玉仿制的瓜果。火光朦胧,它们泛出梦幻般的美丽色彩。

岑令点燃室内的长明灯,规规矩矩跪在画像前, 供了三炷香。祭拜过后,他伸了个懒腰:“没事了, 这里绝对安全。”

柏岁跟着骄傲抬头:“这里每块砖都有大师画符, 归山教设置的邪……仙物, 绝对不会进来。”

信徒遗骨归山,亲人必定前来送别。按照这两位的说法,这种房间是提供给来访信徒的休息室。

白双影环视一周, 这里确实暗藏了不少防护术法。如果之前的状态是露天席地, 这条件相当于多了个帐篷。

他挑了个软沙发, 轻轻放下昏迷的方休。继而他翻翻方休的眼皮, 又按了按对方柔软的嘴唇, 方休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刚才他没有感受到术法的痕迹, 方休绝对犯了禁忌。但他的人类方才非常谨慎,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为什么是方休?

白双影的指尖在方休身上一点一点, 从眉心滑到咽喉, 又停在心口。

稀奇,他先前嫌弃方休鬼话连篇,现在方休彻底安静了, 他又觉得全身上下不对劲。戳了好一会儿,白双影俯下身,满怀希望地压低声音:“你是在装睡吗?”

那具身体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等待许久,白双影嘴角和发梢一起耷拉下来。

……活死人。

从玄学的角度讲,这是肉身与生魂的联系被破坏。生魂被困在“肉棺材”里,无法感受外界,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现代人类喜欢称之为“深度昏迷”。

但是方休还能自主呼吸,说明状况没有太过严重。要是连呼吸都没了,相当于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白双影捏捏方休的鼻尖,不爽地思考起来。

既然生魂还在,只要破坏镇墓厄,方休就能回归正常。道理很简单,可他还是不太舒服……他看中的人类,怎么可能这样一击即溃。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白上神直觉如此。

“白兄弟,你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

见白双影守着方休发呆,岑令关切地劝说,“身魂不稳,生魂蜷缩。要彻底检查红兄弟的生魂状况,得破坏肉身,那就本末倒置了。”

小子,这还用你教吗?白双影不理他。

岑令丝毫没生气:“怕误会,我先问一下啊,敢问你们二位的关系是……?”

白双影扭过头,瞥了他一眼,随后迅速扭回去,不感兴趣的情绪溢于言表。

“铁哥们咋可能腻歪成这样,一看就是基佬。”柏岁小声说,“赶紧结束祭祀不就完了,好矫情。”

“柏岁!”岑令当即训斥。

“对不起岑哥。但我说的是实话嘛,你看其他人的时间都被耽误了。”

柏岁没什么紧张感地撒娇。

岑令叹了口气,转向梅岚:“小姐,讨论下?”

被岑令盯着,梅岚有点紧张,她努力稳住声音:“既然红先生犯了忌,先集中调查刚才那个求救者。”

“要是到处乱跑,还得费心对付无关邪祟,只会白白损失精力。”

“……同意,得先解决最棘手的敌人。”岑令又瞧了她一会儿,对她展颜一笑。

“白兄弟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全程带着一个没知觉的人,那可不怎么方便。”

成松云努力压制担忧:“现在放弃太可惜了,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是有。”

岑令有点犹豫地摸摸鼻子,“四肢砍断,躯干削减,保留生存的基本器官,这样就可以轻松带着。我这边熟悉手法,还能帮个忙。”

“但有些人可能接受不了,所以我才问他俩的关系。”

成松云:“……”

短短几句话,她对归山教有了全新的印象。

而对于这群人类的话语,白双影向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是一个关键词悠然卡进了他的脑子,半天没有消失。

……等等,他俩的关系?

白双影福至心灵,紧急瞧向方休。

“咱俩有鬼契,因果相连。”不久前他窥探失败,他的人类笑着解释。

地府鬼契恰恰烙在生魂上,不在“地府特制一次性肉身”。如果方休真的生魂受损,必定影响鬼契状态。

他悄悄将力量集中在眼睛,再次窥视起来。

这一回,他的窥探长驱直入,洞穿了肉身中的生魂因果。

刹那之间,白双影探查到了无数画面——

他看到青年检测出绝症,对人生彻底悲观。

他看到青年加入归山教,日日朝着庄崇岳画像拜祭,只求个“包治百病”。

他看到青年渐渐沉迷其中,捐出存款与房产,还将读高中的妹妹骗入教中,成功获得了小小的地位……最后,那人为了成为“第一批归山圣人”,彻底放弃治疗,在归山教特制的石棺里闭上双眼。

此人因果狂热、愚蠢且无趣。

……而且,这根本不是方休的生魂!

……他的人类丢了!

生魂没有肉身依附,很快就会死去。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咬着他的心口和后背。那是种凉凉的灼烧感,搅得他无法心安。

冷静,白双影全力转动思绪。

方休的肉身被人换了魂,还陷入昏迷,若非有他在,旁人根本看不出来。死忌主要用于震慑。无论什么厄,都不会形成这么复杂的死忌。

对面用镇墓厄这么搞,肯定是拿方休的生魂有他用……也就是说,方休的生魂有很大可能还在,只是换了容器。

一定是这样。

方休特殊到能撼动他的封印,肯定不会这样简简单单地没了。白双影拒绝去思考其他可能性。

他的人类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他要尽快把方休找回来。

“……两人组的话,我还是建议处理一下。”

岑令还在苦口婆心地唠叨。

“这样目标太大了,带着行动也不方便。这种做法看上去有点残忍,但从实际角度来看——”

“用不着你。”

白双影腾地站起身,打断了岑令的劝说。

他手一挥,召出桃骨煞,绽满花朵的白枝头轻轻点上方休心口。

下个瞬间,无数光屑飘散。只听叮铃一声轻响,方休的黑发指环轻轻落地,骨碌碌滚了几圈。

白光飘散间,众人目瞪口呆地瞧着方休身体消失——四肢、腰腹、胸口,甚至于脖子,它们像是被看不见的火焰火化,当即化为闪光的飞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最终,沙发上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脑袋。

白双影忍痛般紧拧眉头,从口袋里扯出一大块白布。那白布散发出奇异的光泽,打眼看不出质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白布还在轻轻抽动。

他用白布飞快包裹住断口,脖颈断口处干干净净,居然没有血液流出。

方休的表情仍然平静,那颗脑袋干净得像是戏剧道具。

完成这一切,白双影捡起那枚指环,戴上了自己的左手。

关鹤:“……”

关鹤吓得声音有点变调:“你在搞什么?”

虽然祭祀结束有口气就算胜利,但这个操作也太扯淡了。万一方休醒了怎么办?剩一颗头能干什么???

“这只是个容器,有什么问题吗?”白双影理直气壮。

他知道,只要找不到失踪的生魂,方休没可能再醒过来。

壳子不是方休,身子不是方休,那么它有基本功能就好,其他不重要。

白双影抱起那颗脑袋,把它严严实实抱在怀里。他另一只手握着桃骨煞,面容仍然因为疼痛而皱起。

啪啪啪。

目睹这无比怪异的一幕,岑令竟然鼓起掌来:“厉害,兄弟这手真厉害啊,我都没看出是什么法术。”

“野路子。”

考虑到岑令给的小小启发,白双影还是勉为其难地回应了。

白双影紧紧搂着那颗头颅,头颅一侧紧挨他的心口,像是个古怪的拥抱。比起刚才,这架势堪称无死角保护。

“既然您这么明事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岑令松了口气,“再休息会儿,咱们一起追踪那个求救的家伙。”

“再休息会儿?”白双影不满道。

“嗯,还有人没到位。”岑令坦然道,“我们还有两个兄弟在外面呢,他们会过来集合的。”

“那你们随意。”白双影摸摸怀里温暖的脑袋,“我可以自己行动——”

白双影话音未落,附近传来一声格外凄惨的悲鸣。

听到那声惨叫,岑令的表情立马变了。

……

不久之前,大墓某处。

方休突然脖子有点凉凉的,他狐疑地摸摸脖颈,没察觉什么异常。

意识到自己被镇墓厄选中之后,方休居然放松了些许。对面他都熟,已知的对手总比未知的敌人要好。

但是,他有个更要命的疑虑。

哪怕是仙厄,死物就是死物。镇墓厄仍然没有脑子,不可能出于自主意志选择他。

也就是说,它同样无法应对人类复杂的行为——被控制的人完全可以考虑自我牺牲,或者想方设法与对面取得联系,大家一起想办法。

镇墓兽个个都不想干活,这还了得?

既然归山派选择这东西当圣地之宝,必定有它的考量。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镇墓厄的禁忌可能暗藏玄机,要是梅岚知道就好了……

说起来,梅岚是谁来着?

第110章 半人半鬼 新任BOSS。

就像猛然想不起某个熟人的名字, 关于祭祀的记忆犹如睡醒后的梦,正在快速淡去。

这片阴森森的黑暗却逐渐变得可喜。方休呼吸愈发顺畅,活像即将渴死的鱼回归清水。几步外的人皮睡衣眉清目秀, 连棺材床铺都显得温馨可人。

……有人闯入了你的家, 有人闯入了你的家。

……你没有邀请他们,他们不是你的家人, 必须立刻驱逐。

方休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不属于他的思绪在脑海中反复回荡。更多的记忆被蚕食,方休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 又打算做些什么。

……除了保护自己的家,你还能做些什么?

方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口袋, 随即想起身体换了, 那袋子不在他身上。跟过来的只有生魂上的异象技能……换身体?他换过身体吗?

……你的长相没有变化, 你一直在这里。

……那些杂念只是你在黑暗中的妄想。

“哈哈。”方休单手捂住面庞,笑出了声。

“这东西手段差点火候,起码我没以为自己是棵树。”

还是白双影那一手更古怪, 他的鬼应当算是专业对口。如果他彻底失忆, 其余人兴许会为了个人利益集中对付他……但白双影绝对不会, 于公于私, 他的鬼绝对会站在他这边。

这想法让方休莫名安心。

他脱下上衣, 往石棺上一坐, 尖锐的指甲狠狠划过皮肤,血液一下子渗了出来。

他在自己胸口斜斜刻下“我的白双影”五个字。

刻到最后的“彡”, 他的记忆接近涣散。

方休用沾血的手揉揉眼睛, 再睁开眼时,他眼里的柔和无影无踪,只剩冰冷的狡黠。

他无师自通地继续前进, 停在“广场”边沿,这里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封闭石棺,石棺上方雕刻着小小的镇墓兽,下面则用黄金铭牌标了生卒年月,简要生平。

方休一路走过密密麻麻的棺材,仅剩的手轻轻拂过一排排石棺,留下深深浅浅的血迹。他近乎满足地瞧着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棺材,如同在欣赏满满当当的衣帽间。

很快,他选中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尸体。

方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单手移开石棺盖子。他把那惨白的尸体拖出液体,尸体抽搐了几下,酷似没了脑袋却还在挣扎的昆虫。

随后,方休脑袋一低,口中吐出无数红色丝线。它们血管般渗入另一具尸体,在它的皮肤下方蜿蜒涌动。玉蝉在流动的红丝中下坠,钻入尸体口中。

下一秒,方休的视野一阵变化,变成了倚在棺材上的仰视。

血红丝线转移完毕,背后一阵瘙痒。方休轻轻一扯,完整的人皮便顺畅滑脱,露出惨白的皮肤。

嗯,他再次拥有了完整的身体。

搞定残疾,方休用棺材里的药液清洗了一番身体,又以鬼焰烤干了新壳子的衣物。这是一件暗红色对襟寿衣,上面绣了银白的长寿团纹,比刚才的衣服气派许多。

方休垂头看他破烂的“旧衣服”。敞开的衣衫下,赫然刻着“我的白双影”一行字。

他冲那行字会心一笑,指甲沾沾药液,将它原样刻在左臂上。寿衣很宽松,他一捋袖子就能看到。

就算没有关于这个“白双影”的记忆,他也愿意相信自己的留言。方休不清楚为什么,但这习惯深深刻在他的骨髓里。

刻完字后,方休用玉蝉化的舌头舔了舔伤口,玉蝉上的血沁又深厚了几分。

被舍弃的肉身瘫软在地,陷入沉睡,还带着清浅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

为了保持备用尸身的活性,每具尸身都封存了信徒生魂,充当肉身樟脑球。他这么一转移,原有生魂被换入残尸,一无所知地蜷着。

方休打了个响指,地上残尸被赤红火焰吞噬。

火焰从身体烧到头颅,火星与飞灰齐齐迸溅,地板上半点骨灰都不剩。没了容器的生魂懵懵懂懂飘浮,被方休一把抓到手里,塞入口中。

那生魂直接被充当舌头的玉蝉吸收,彻底消失无踪。

嗯,睡饱吃好,是时候做些正事了。

……这里是他的家。

……入侵者要处理,来者都是敌人。

好巧不巧,附近响起一阵脚步声响。听声音,那边只有一个人类,步伐轻重像是男性,体重在八十千克上下。

那人距离他接近一里地,还走得很隐蔽。可是在方休看来,那人仿佛在他的神经上散步,明显到不能再明显。

方休精神一振,准备来个热身。

他在黑暗中轻巧前行,舞蹈般避开暗藏的机关。他路过倒挂的人手与墙上的眼球,路过一张张展开的兽皮与人皮,好心情地和每一只邪祟打招呼。

可惜邪祟们看见他,跑得比耗子见猫还快,没意思。

饭后散步十分钟,他遇见了那个落单的人类。

那人年纪在四十上下,长得还算端正,可惜长了双肿眼泡,看着不像善类。

方休笑意盈盈地走出黑暗,背着手打招呼:“你是白双影吗?”

那人看见红色寿衣的瞬间,便一把拔出桃木剑,另一只手光速掐诀。他忙着念咒,压根没空回答方休——

突然出现的青年清瘦苍白,俊秀非常。加上那身平整漂亮的寿衣,这东西怎么看都不是人类。

可惜那人防备的,终究只是一个幻象。

异象技能“幻象创造”,兑卦。

真正的方休藏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接近。到了一步之内,方休从那人背后探出手,摸上对方脖颈。

霎时间,对面的酝酿的术法全然失效,桃木剑表面黯淡一片。

异象技能“一线断天”,乾卦。

面前微笑的幻象瞬间消散,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停在颈动脉。那人被恐惧冻在原地,颤巍巍地咽了口唾沫。

在这封印十余年的大墓里,衣着体面、身体温暖的“人”,比怪模怪样的邪祟还要恐怖——后者还有的解释,前者根本匪夷所思。

“你是白双影吗?”真正的方休停在那人身后,温温柔柔地问。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他额角的血管都鼓了出来,似乎在拼命算计什么。

“我认识白双影。”

约莫半分钟过去,那人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不在这里,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方休“啊”了一声,有点腼腆地摇头:“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去找。”

说完,他的手指顺着对方脖颈动了动,那人手摸进口袋,貌似想要发动什么,可仍然没能召出任何法术。

那人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脸上的惊惧愈发明显。

方休则摸到了一根红绳,他顺手一勾,一枚青玉挂坠被他勾了出来。

“我是归山教子弟!”

那人满头冷汗地表示,“你是我归山教供在圣地的仙物,还请多多照拂……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方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的本能告诉他,前来拜访者必须上香祭拜,加以特定祷词,被允许后才能入内。他的心告诉他,不知为何,面前这东西让他非常非常不顺眼。

于是他随手一扬,墓道天花板中探出一只鬼手,将那人直直拽向天花板。那人破罐子破摔地扑向方休,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沾上。

“这里是我家。”

方休随手把玩着掌心鬼焰,仰头看着挣扎的男人,“我不欢迎你,请回吧。”

发现新鲜的食物,周围的低级邪祟怯生生凑上前。它们看起来像是皮包骨的无毛细犬,皮肤泛着青黑的光泽。

“趁热吃。”方休熟练地摸摸邪祟脑袋。

话音刚落,七八只邪祟一跃而起,瞬间扯裂那归山教徒的四肢。为了防止此人搞出幺蛾子,方休始终停在那人一步之内,彻底封住他的法术。

不似人类的惨叫声中,鲜血兜头而下,鲜血染红了方休的发丝与面庞,刚洗干净的寿衣也淋湿大半。但是……

“血味比那药水味好闻。”

方休甩掉一截飞过来的肠子,嗅了嗅衣袖,决定更乐观地看待问题。

就是那人生魂一定颇为美味,他应该留给……留给谁来着……

他遗憾地目睹那人死去,连皮带骨被邪祟吞吃一空,只剩被鬼手吊着的半个脑袋。

方休给墓中鬼手打了个手势,那鬼手乖乖一松,仅剩的半个脑袋也被邪祟争食殆尽。

不远处的拐角处,传来一声错乱的心跳。

方休猛然回头,目光穿过那片黑暗——

他看到一个眼蒙黑纱、面色惊慌的少年。这少年比刚才的男人顺眼得多——不是说长相,而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就算是入侵者,他也可以让那孩子多活会儿。

方休下意识对蒙眼少年露出微笑,可对面的神色更复杂了。

啊,对了。

方休摸了摸脸颊,他半张脸沾满人血,人类害怕是当然的。

“你是白双影吗?”方休指尖抹过脸上的血,莞尔一笑。

……

不远处,更深的阴影里。

鬼仙阿守完美地隐入黑暗,旁观着一切。

她告诉梅岚会有阴差关注全程。但奠二实在太憨,这次祭祀又有那个让人头痛的方休……正巧手边活不多,阿守决定亲自监视,看看梅岚所谓“解厄塔危险”是怎么回事。

但她没想到会看到这个。

镇墓厄的情况,地府在确认时稍稍验过,她知道个大概。

这东西很特别,它会遵守禁忌规则,主动黏上它认可的操纵者,直到对方魂飞魄散。

一旦被选中,操纵者原有人格会消失。他或她会自认坟墓主人,变成称职的镇墓兽。

……但是方休的状况很不对劲,他明显还保有部分自我。

……那小子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