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众人无言地守在巷子里。
阎炎和焦姣找了片没有摄像头的破烂地,往地上画了个锅盖大小的法阵。焦姣从LO包里掏出一堆让人看不懂的瓶瓶罐罐,原地烧起了药草。
不愧是野路子出身,她的举手投足间没有神秘学的优雅,反而有种厨师摆弄调料罐的豪爽。青灰的药草烟气绕着法阵浮动,呛得关鹤连连咳嗽。
烟熏火燎中,阎炎剪了自己的头发、指甲,又弄了点血,在法阵四周摆好。然后他张开十指举着,指尖冒着红火,原地cosplay蜡烛。
考虑到两位的打扮,气氛有种莫名的中二感。
连白双影都袖子遮脸,扭过头去,不愿意看这么粗糙的施术仪式。
怪不得阎炎那么憧憬庄蓬岛的法术,方休心想。对比这种可以打抽象TAG的施术场面,庄蓬岛那一手称得上高大上。
终于,焦姣絮絮叨叨念完了咒语。阎炎十根手指上的火苗瞬间熄灭,吓得他抽了口气,也被草药烟气呛得咳嗽不止。
焦姣严肃地站起来,一边用鞋底猛搓地上的魔法阵,一边:“还记得你们刚来时那座高楼吗?那边死亡的气息最浓郁。”
“咱们吃个午饭,下午正好回去调查。”
阎炎还蹲在地上,肚子配合着咕噜两声:“你说得轻巧,没钱咱们咋吃饭啊,这里又没有野果之类的……”
焦姣诧异:“你说什么东西,这里这么多人,咱们肯定要饭吃啊。”
阎炎:“……”
“要别的不好说,你要只是讨口吃的,大家都会给你。”焦姣语重心长道。
方休听得无奈,他当场解开乾坤袋,开始朝外拿饮料和水果。
阎炎的眼睛先是亮了亮,接着闪过一丝“不能向凡人讨饭”的矜持。然而在方休掏出一整只烧鸡后,此人的矜持无影无踪。阎炎的狐狸眼跟着烧鸡走,目光像是黏在了上面。
阎炎戳了戳焦姣:“他们有烧鸡。”
“出息。”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出去要饭。”
“那你吃吧,我自己解决。”焦姣耸耸肩膀。
这两人还挺有趣,半狐阎炎没什么心眼,人类焦姣更礼貌,也更为多疑。
方休大概能理解焦姣的想法,他没有强留。焦姣的动作也麻利——她裙子一摆,施施然出了巷子,不到十分钟,焦姣就提了一袋包子回来。
成松云试图给她塞两瓶饮料,也被她谢绝了。
“真的谢谢阿姨。阎炎吃的话,我就先不吃了。”她很坦率地表示,“之前我们遇到过拿食物下蛊的,得留个人才行。”
“而且总有人得试试这边的吃食。”她小声补了句,掌心握了一小瓶魔药。
阴暗逼仄的小巷,就这么变成了一行人的临时食堂。
阎炎得到了两只烧鸡,他对方休的态度瞬间软化了不少。他撕咬着鸡肉,盛赞方休:“你怎么想的啊,这个异象技能也太天才了。”
关鹤来了精神:“对吧!”
“要是我们有这本事,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阎炎苦涩道,“我们上一场祭祀是那种废楼,楼里只有虫子和老鼠可以吃……唉,想想就难受。”
焦姣叼着包子,翻了个白眼:“别装了,野生狐狸的主食不就那些东西吗。”
阎炎:“我只说难受,又没说难吃!而且我有一半是人好吧,我吃老鼠只吃熟的!”
焦姣不理他了。
她小心翼翼地嚼着包子,时刻准备给自己灌魔药,好在一顿饭吃到最后,焦姣也没出现任何异状。
吃完后,她再次叽里呱啦念诵咒语,用塑料袋凝了一小袋子水,喝得一干二净。
事实证明,这场午餐是本日最为惊心动魄的事情。
下午对所谓“死亡建筑”的探索乏善可陈——他们的目标不是奇奇怪怪的公寓,也不是荒废已久的废楼,而是一座正常营业的办公大楼。
大楼装修大气,打扫得很干净。每层都安排了不少公司。三十多层的高度,众人一层一层攀爬搜索,爬得要几乎要抑郁。更见鬼的是,他们从地下停车场搜到楼顶天台,硬是没找到任何可疑的迹象。
一行人不死心,选择以膝盖硬扛楼梯,又步行往下走。
方休靠着自家鬼拎着后衣领,不动声色地维持住了“凡人领袖”的体面。
倒不是方休多么爱面子,主要是他对自己的体力有数。就这种高楼,他必定两条腿上去,四条腿下来。
“我的老姐,你没算错吧。”阎炎抹了把脸上的汗,气喘吁吁道,“我鼻子都快闻出血了,你确定你那‘死亡的气息’不是‘我的死亡’?”
焦姣累得双颊涨红:“你再哔哔下去,很快就是了。”
方休默默看向白双影,白双影眉头微蹙:“此处气息的确古怪,因果颇为杂乱。时机未到,且等片刻。”
焦阎二位法术虽然尴尬,但他们能混成消灾人,果然有几分真功夫。方休转动思绪,继续由白双影捏着下楼。
关鹤那边也有点憋不住,悄声询问:“那套外国东西在咱们这边真好用吗?”
成松云:“不晓得,我单知道神仙不好过关……”
梅岚快速瞄了眼方休,小声:“这要看情况。”
三人一同看向她。
梅岚抿了抿嘴,有点紧张地开口:“我听人说过,阴阳两边的规矩其实挺像的。”
“阴间属地跟着阳间疆界走,神鬼无事不过关。所以有些人为了逃离邪祟,会故意出国住一段时间。”
“这种法术也是,跨国施放等于挑衅,施术人和目标在同一国就没关系。我想她的魔法应该有效……”
方休扬起眉毛:“受教了,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说到这时,他们刚下到一楼大厅。众人正打算专门探索一下电梯,只听门口处一声闷响,几声尖叫。
“有人跳楼啦——!!!”
“快打120,快点!”
“哪层跳的?!”
混乱与惊呼中,方休迅速转身。
大门外多了个女人。
如血的残阳下,她四肢摔得折断,暗红的血泊迅速扩散,如同一朵绽开的花。
女人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睛被血丝染得通红。她直直看向门厅方向,虚弱地咧开嘴,挑起一个微笑。
下一秒,世界化作一片空白。
第86章 死亡主角 她的提示。
白光只是一瞬。
视野再度恢复, 面前仍然是如血残阳。只是大楼门口位置干干净净,没有尖叫,更没有尸体。大厅门卫和前台诧异地看着众人, 使劲揉眼, 随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方休下意识抹了把额头。他摸到了爬楼留下的汗水和热气,刚才的一切不太像幻觉。
“时间倒退了一天。”焦姣面色凝重, 她指指大厅墙壁上装饰的电子表,“咱们先避一避,门卫表情不太对, 钟表也不太对劲。”
方休定定地望着前台后方的电子屏。
【20彡彳年αΩ戸17日】
【18:01:42 巠亓乂】
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时间显示确实是“18日”, 时间当着他们的面倒退了一天。
但方休很确定, 刚才的时间展示完全正常, 并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文字错误。
这个时间,楼里一些白领陆陆续续下班,人潮渐渐将众人包围。顶着门卫无比狐疑的视线, 一行人随人群冲出离开大楼, 找了个长椅歇着。
“卧槽, 刚才那个也太怪了。”阎炎使劲拍胸口, “别告诉我这次祭祀是循环类,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方休好奇:“循环类有什么说法吗?”
他看过不少类似主题的电影, 至少在大众认知里,这种境况并不罕见。
焦姣思考片刻:“祭祀有个很基本的规律, 你身边的环境越违背天道, 这场祭祀就越危险。”
“只是事物样子奇怪还好说,要是时间、空间之类的玩意儿出了差错,那就很麻烦了——我们这边有个说法, ‘时空转两转,小命没一半’,指的就是这种状况。”
关鹤犹豫几秒,还是问出来了:“可是我们中秋祭的时候……”
“中秋祭的情况我们听说过。”
焦姣说,“那场祭祀只是‘幻影重复、环境不变’,时间流速还是跟外界一样,对不对?”
好像是这个道理,关鹤没话说了。
方休思忖道:“总之就是,时间方面的物理定律没那么好打破。这种要么是很厉害的诅咒,要么是非常强悍的幻术。”
焦姣:“……差不多吧。我先说啊,别跟我讲物理,听着脑壳疼。”
阎炎在旁边疯狂点头。
方休咳嗽两声:“好的,先不管怎么个循环法,刚才我们好像见到了‘循环主角’——那个跳楼女人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可惜刚才我没看清她的脸。”
女人七窍流血,一张脸摔变了形,他没来得及看清她的五官,世界便被白光吞没。
他只记得那双血红的眼睛,它们充斥着麻木、怨恨与不甘。
连方休都没来得及看清,其余三人更是没多少可说——成松云记得那姑娘穿了酒红色毛衣,关鹤记得她的头发烫了卷。梅岚回忆许久,说她的手没涂指甲油。
焦姣沉默两秒,意味深长地望向阎炎。
阎炎愣了两秒,头摇得像拨浪鼓:“着急什么,先回去跟庄大哥那边商量商量。人家都说了不要乱搞,这种事情又不急于一时。我建议我们先回去,今天的发现已经够多了——”
焦姣:“万一明天她换个地方跳楼呢?万一这个祭祀有其他限制呢?……只是让你找人,又没让你上去单挑。我知道你闻见她的味了,该动手别吵吵。”
阎炎脸憋得通红,一双狐狸眼到处乱飘:“可是还有外人在!”
“你在我面前变原形就不丢人了吗?”焦姣灵魂发问。
阎炎五官抽搐,一脸淡淡的死志。他支支吾吾了会儿,求救地望向方休。
方休靠在自家鬼身上,饶有兴趣地看热闹:“怎么回事?”
“他变回原形,嗅觉能力会增强十几倍,我们可以靠着气味追踪那个女人。”焦姣说,“咱们不用即刻出手,只是先粗略调查一下,我个人觉得没问题。”
方休认为合理:“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再说狐狸挺可爱的,不要太在意。”
虽然阎炎的人类形态远远比不过白双影,但绝对算的上出色。对等考虑,他的狐狸形态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阎炎绝望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
“再废话人都走没了。”焦姣冷淡地催促。
阎炎呜咽一声。
最终他往树丛退了两步,找了个隐蔽角落,唉声叹气地缩起身体。只听一阵簌簌轻响,阎炎的人形消失,变成了……
方休:“………………”
他很努力地维持住了面部表情。
阎炎确实变成了一只标准的狐狸。狐狸体型娇小可爱,有着黑黑的鼻头,优雅细瘦的爪子,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尖。只是这个“毛”,有哪里明显不对劲。
那种长度和质地,怎么看怎么像人类的头发。
阎炎把自己的毛发染成红色,也就是让视觉效果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这种形态,怎么说呢……有点恶心……
关鹤没忍住退后两步,呃了一声。成松云和梅岚半秒转移视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表情保持了可疑的空白。
“我就知道!”
悲伤的狐狸口吐人言,“我爸妈都嫌弃我,你们也是一个鬼样!我他妈被逼到刚懂事就要练习化形,化了人形才上户口,呜……”
焦姣按住狐狸:“别废话了,赶紧给我闻。”
狐狸嘤嘤叫着,惨兮兮地嗅闻起来。半晌,他嘀咕了一句:“闻到了。”
焦姣熟练地掏出一段绳子,系在狐狸的太极吊坠,不,项圈上。尽管狐狸的模样十分怪异,但配上打扮夸张的焦姣,倒有几分像是毛发美容超级失败的宠物狗。
焦姣就这样牵着搭档,堂而皇之地走入大众视线。狐狸羞耻地垂着脑袋,只管在地上嗅来嗅去。
方休一队:“……”
不愧是玄学人士,果真是他们无法了解的世界。
这回他们十分注意,努力避开了门卫的视线。狐狸引着众人走向电梯,停在大楼第十八层。
十八层一整层都包给了一家咨询公司,进门没几步就是公司前台。这家公司的下班时间显然不是六点,整个楼层还是满满的人。
焦阎二人很知趣地停在电梯口,方休则理了理头发,自信地走入公司。
“我们不隐藏么?”白双影好奇道。
“暂时不了。”方休悄声回应,“我得给这地方留点印象,看看‘下一次’有什么变化。”
他知道有点冒险,可他们不知道所谓的“循环”什么时候停止,拖延未必是好事。
面对方休,前台行政人员面带微笑:“您有预约吗?”
“来面试的,约的六点半。”方休礼貌地微笑回去。
眼下方休拨开刘海,露着眉眼。俊秀面孔的加持下,他身上的红T恤顿时从“平平无奇”升级成了“简约高级”。
加上那双真挚的眼睛,行政姑娘面色有些发红,半点没有怀疑。
“好的,您先在这边登记一下。等您登记好了,我去找HR过来。”
她走出前台,递给方休登记个人信息的表格,将他领向前台附近的茶水区。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大半个公司的景象。
方休心不在焉地填着表格,目光迅速刮过整个办公区域。
幸运的是,那位跳楼女子刚好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方休看了她好几秒,才将她和那具凄惨的尸体挂上号。
那个女子看起来三十多岁,她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工位上,手里捧着杯热奶茶。此人时不时侧过头,和身边同事笑着说话,完全不像一个准备自杀的人。
这家公司下班晚归晚,公司内的气氛还不错,大家毫无顾忌地聊着天。茶水间没有太多员工带饭的痕迹,供给的咖啡和茶水也是优质品。
从表面上看,这家公司也没有明显的问题。
方休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水,笔尖在表格上一点一点。
方休观察公司,白双影观察方休。那双白眸跟着方休的笔尖微微晃动,目光停在那张信息表上。
为了做样子,方休草草填了些信息。
他写了姓名、应聘职位和期望薪资。姓名用了“原永安”,出生日期看着比方休实际年纪小两岁。现住地址、专业之类的表格干脆空着。
方休下笔很笃定,没有思考与停顿。以白双影对方休的了解,这个信息大概不是随便编的,“原永安”很可能是某个方休认识的人。
姓氏不一样,大概不是方休的堂弟。同事的话,方休不至于对同事的个人信息那么熟。那就是同龄朋友?……方休不是说自己没什么朋友吗?
但他明明有个生辰烂熟于心的朋友!
写到教育经历的时候,方休倒是写了小学和初中的信息,随后他直接搁下笔,似乎只打算写到这里。
今天又了解方休一点点,可是感觉不怎么爽快。白双影不满地盯着那支沉默的笔,半天才移开视线,和方休望向同一边。
“那女人身上没有诅咒或附身,我也没察觉到可疑的阴气。”
没等方休问,他就轻声解说起来。
“她的情绪也挺正常。”方休嗯了声,“不像是精神类疾病,至少我没看出来。”
“现在是17号的傍晚,她是18号傍晚跳的楼。多半接下来发生了某件事,刺激到了她。”
“当然,也有可能她的死亡和时间重置只是个巧合,得等庄蓬岛那边反馈祭祀边界。”方休低声补充,“总之,先跟着这条线肯定没错。”
他这边喃喃说着,那边的女人站起身。她拿起空水杯,一路往茶水间走来。
女人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她的妆容精致,眉眼带着股特别的气质。她走近时,茶水间弥漫起淡淡的香水味,那味道闻起来很温暖,像是阳光晒热的羊毛衫。
她在方休四五步外停下,给自己冲了杯花草茶。
“来面试呀。”她泡着茶水,笑眯眯地和方休搭话。
“是的。”方休露出一个略带紧张的笑容。
“时间都这么晚了,一茬一茬的,你们也不容易。”她捧着茶杯感慨道,“对了,偷偷告诉你一个小技巧。”
“什么?”方休洗耳恭听。
“别死得太快,消灾人。”
她慢慢咧开嘴,挑起一个微笑,“好死不如赖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第87章 无法入睡 荒诞之夜。
“她认出你了?”庄蓬岛坐在“教室包间”第一排, 面色凝重地询问方休,“你说她只是跟你打了招呼,什么都没做?”
阎炎恢复人形, 还算客观地评价:“方休演得挺到位, 我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焦姣补充:“他没半点玄学习惯,不可能一眼被认出来。”
“别激动, 我不是说方休出了问题。那女人知道消灾人的存在,肯定不一般。”
庄蓬岛笑了笑,“这是个大发现, 比我们的探索更有价值。”
庄蓬岛队伍花了一整个白天,测算出了祭祀的场地大小——
以女人跳楼的办公楼为圆心, 朝外延展一个正圆。它几乎包裹住整座城市, 只是舍弃掉了部分城郊。
城区边缘的路都被封死, 附近人说外面下暴雪,只许特定车辆进出。尽管城郊晴空万里,却没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仿佛这是某种常识。
整个城市如同一座莫名其妙的孤岛。
“我们没有强行突破。”他看了方休一眼, 加了两句, “无论面对哪种祭祀, 突破边界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 庄蓬岛点点手上的地图, “那个女人的死亡地点是祭祀场地的中心,那就好解释了。”
两个黑和尚异口同声:“她是祭祀关键, 必与仙厄关联。”
“……并且她懒得掩饰, 这点很有意思。”
庄蓬岛流利地接话,“对面这样自信,我们先别深入接触为好。正好入夜, 我们去找死在这的消灾人。”
说完他又看向方休,解释:“只要知道之前那些人怎么死的,对祭祀很有帮助。”
“那些变异字符呢?”方休顺势提问。
“精神污染,暂时不能确定源头。”
庄蓬岛解释,“这东西就像发烧,单靠一个症状无法判定具体病症,必须配合其他检查。”
比起不懂装懂的贾旭和故作高深的姜寻,庄蓬岛会主动讲解说明,更像一位合格的“领袖”。
阎炎崇拜地瞧向庄蓬岛,又看看方休装烧鸡的口袋,貌似在调整心理平衡。
最终还是烧鸡占了上风。他继续待在方休隔壁桌,没再提换队伍的事。
……
日落月升,城市入夜。
白昼期间,这座城市充满活力。按照方休的经验,眼下这个时间正适合大家出门夜生活,街上的人却远不如他预想的多。
店铺稀稀拉拉亮着灯,各个摊子前门可罗雀,和方休记忆里的热闹夜晚大相径庭。招牌上的文字出现古怪的扭曲,动辄被看不懂的怪字替换一二。
更离谱的是,街上的流浪猫数量骤减,路边连只麻雀都看不到。
白双影挥手降下隐藏,若有所思道:“此地蹊跷,入夜邪祟没有变化,阴气不见增加。”
“我并未察觉到因果扭曲,那效果许是禁忌,只针对你们这些活人。你定住心神即可,我会看顾你的。”
讲解完毕,白上神破天荒地加了句,“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么?”
方休诧异地顿了会儿:“暂时没有。”
白双影定定看着他,一双白眸一眨不眨,大有你不问我就要盯下去的气势。
方休压下迷惑,妥协道:“你怎么看庄蓬岛?”
“那人身上阴气不重,修为尚可。”
白双影文绉绉地说了两句,“可他身上挂了防止邪祟窥探的法器,格外小心地隐藏因果。人心难测,你最好离他远些。”
没等方休回应,他顺理成章地继续:“原永安是谁?”
一问换一问是吧,原来在这等着他呢,方休噗嗤一笑。
他的鬼貌似学了些人间盘问技巧,但又没有完全学到位。这种小把戏,只对脸皮薄的人有效,方休自认不在此列。
但他还是乖乖答了:“我弟弟——另一个弟弟,不是堂弟。”
“你说你只有堂弟。”
方休哭笑不得:“我爸妈死得早,之后我不能在街上流浪啊。那是我新家的弟弟,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是义兄弟,怪不得那般熟悉,提笔就能写出生辰。
白双影终于舒坦了,尽管他也不清楚自己舒坦个什么劲儿。他微微扬起脑袋,煞有介事道:“此地诡异,不要暴露活人姓名生辰,省得被邪祟惦念。”
方休沉默片刻,笑起来:“好,下次我会注意。”
白双影满意地嗯了声,继续观察这个气息奇怪的城市。
庄蓬岛在前面带着一行人前行,他的步伐格外坚定,像是天生知道该往哪里走。
大小罗一脸信服地追随,阎炎时而东张西望,时而计算步数。没过多久,他算得晕了,只管跟着庄蓬岛前进。
方休就有点难办了,一整天高强度活动下来,他双腿有点软。只是看成松云还健步如飞,方休也全力撑着,勉强跟在队伍末尾。
“快到了,再撑会儿。”
白双影扶住方休,遥遥望着庄蓬岛的背影。
他看得很清楚,庄蓬岛以办公楼为中心,按照奇门遁甲走动。如今他们正往死门走,那边最容易积压邪祟。
乌云盖上黑夜,天空飘下细小的雪沫。风贴着地皮吹,湿冷地舔舐众人小腿。
马路越走越暗,路面出现斑驳的裂纹。两边路灯时明时灭,商铺大多拉着卷帘门,上面贴着褪色的“邔兦转让”广告。
阎炎打了个肉眼可见的哆嗦,往搭档身边躲了躲。白双影两根手指捏住方休的T恤衣角,随时准备捞人。
终于,庄蓬岛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他当着众人的面,爽快地激活了异象技能。只见红光一闪,路面上出现一片黑漆漆的水洼。那汪黑水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冰碴不时砸入水面,它却像镜子般平稳。
“恭请各位前辈,晚辈有事相求。”
庄蓬岛往那水洼边一站,一本正经地作了个揖。
“晚辈不求援手不求解法,只求各位一句话。今日诸位告知死因,改日晚辈拾骨回塔。”
黑水中央波动起来,荡起一圈圈涟漪。
“那是问魂术,无常的小手段。”白双影随口点评道,“说是求教,祭品的生魂早就被邪祟分食,他召的不过是一缕残魂,无法正常言语。”
“待会儿只看那些残魂的模样和行为,大概能猜到他们如何死去。”
“懂了,和临终影像差不多。”
方休点点头,一双眼紧盯涟漪。
有外伤还好说,要是那些残魂囫囵胳膊囫囵腿,他们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寒风吹拂间,死者们逐个离开水洼,出现在众人面前。方休轻轻叹了口气,反倒是阎炎退后半步,头发很不人类地炸了起来。
……好消息,面前的死者们尸体很有特点,并且特点统一,不用他们东猜西猜。
……坏消息,这死法看不懂。
这些人像是抱头蹲下,再向前倾倒。他们的衣服渗入皮肤,变成皮肤上深深浅浅的条状或点状花纹。
他们身体则蜷成一个不可能的球形,手肘膝盖紧紧相贴,前臂和小腿挤在一起,像只怪异的四足蜘蛛。
这些东西绕着水洼到处乱爬。它们没有呼吸起伏,没有吐气咕哝,夜色中只有脚掌和手掌磨过地面的沙沙声响。
方休左找右找,没有找到这些东西的头颅在哪里。他只看到他们脊椎处深深的裂口,那裂口皮肉夸张翻卷,内里一片漆黑。
几分钟过去,它们扑通扑通跳回水洼,和那滩可疑的水洼一同消失了。
死亡重现完毕。
两个月特训的好处显现了出来,方休队伍各有各的崩溃,但谁都没有呕吐。他们只是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为什么“活过祭祀”就能正式成为消灾人。
大家僵硬地站在十字路口,等待一个阅读理解。足足两分钟没人开口,众人齐齐看向庄蓬岛。
庄蓬岛:“……”
庄蓬岛:“……我此前从没见过这种异变。但人们死相一致,必然是死忌的效果。”
他望着幻影消失的地方,脸色不太好看。
方休大概能猜到原因——祭祀环境越扯淡,祭祀越凶;死忌死法越古怪,祭祀越难。总之祭祀的麻烦程度和它的抽象程度呈正比。
相比之下,之前的死忌再怎么也在“物理破坏”范畴,这玩意儿得搭上生化危机。
“我就知道,循环祭祀纯粹坑爹!”阎炎使劲挠头。
方休搓搓冰凉的手臂:“别慌,地府把我们派来了,说明祭祀还没到无解的地步。今天挺晚了,要不大家先找个地方休息?”
一天的步行加爬楼,他的体力已然到了极限。加上夜晚天寒地冻,方休全身酸软,每个细胞都尖叫着罢工。
“阎炎就是容易焦虑,不会耽误正事。”浓妆都掩不住焦姣脸上的疲劳,“你说得对,我也想歇歇……”
庄蓬岛迅速整理情绪,平静地同意。
来时路上,正好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基。十一个人浩浩荡荡冲入店中,暖风扑面而来。
庄蓬岛看了看店里的时间,变魔术似的掏出几张现金,给大家买了热牛奶和炸鸡套餐。众人选了最温暖的角落,各自分组吃着。
温暖空气的包裹下,方休喝光牛奶,软软地靠住自家鬼:“我先眯个五分钟,醒来后再喂你。”
白双影嗯了声。他脸颊靠着方休的发顶,手指无意识比划,像是在描摹方才的怪物。
方休放心地闭上眼,他很擅长快速入睡。只需休息几分钟,他的脑子就能清醒许多。
随后方休发现,他完全无法入睡。
并非因为紧张,并非因为戒备,他的身体似乎失去了“睡眠”的功能。疲惫还在,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雾,可是他半点睡意都挤不出来。
状况变得棘手了。
第88章 致命异变 古怪祭祀。
失眠的滋味儿相当不好受。感觉像是喝了过量的咖啡, 身体沉重精神涣散,可大脑如何都静不下来。
方休长叹一口气,拽了拽白双影:“走吧, 开饭。”
冬日寒冷, 很适合做一些让人体温升高的事,比如亲吻他的鬼。既然睡不了, 不如更清醒一点。
习惯于“喂食”后,他们吻得越发熟练。
白双影很懂得如何作弄生魂,技巧熟练度迅速超越方休。方休怀疑他的鬼懂得了“嘴对嘴”的乐趣——白双影反馈过, 他的生魂味道无比鲜美,亲吻更像细嚼慢咽, 享受口感。
食色性也, 也算有相通之处, 方休气喘吁吁地想。
入侵的鬼舌变化多端,快感战栗中,方休时而有“真的会被吃下去”的幻觉。最近他的鬼甚至开始添加动作, 冰凉的手时不时捋过他的后颈和脊背。
白双影比方休高些。他亲吻时微微俯身, 黑绸般的长发在两人颊边轻晃, 遮住了周遭渗来的光。
方休有时偷偷睁眼欣赏, 他并不觉得可怖, 只觉得安全, 那黑暗就像一个无梦的夜晚。
今夜,隐秘的角落里, 白双影的亲吻格外长久。
两人皮肤接触的部位, 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渗入身体。方休疑惑地睁开眼,对上白双影一眨不眨的白眸。
“方才我探查了你的生魂。”
长吻结束后,白双影小声说道, “你的生魂表面有些异变,或许是禁忌作怪。”
“异变?”方休拼命提起精神。
白双影点头:“你们只是肉身完好,表面看不出异常。你所看到的文字异象,是生魂异变的反应之一。”
昏沉之中,方休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之前还好好的,白双影怎么突然想起来给他做生魂检查?
他迟钝地思考了会儿:“你认得刚才那些怪物?”
方休暂时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白双影思忖道:“那并非残魂,而是空壳。”
漫长的生命中,白双影曾得见两次。一次是道士生魂离体后不慎遇袭,第二次则是有人诅咒失败,自身生魂裂散。
没有生魂支撑,活人的肉身被法术肆意扭曲,就像失去骨架的一团软肉。
“生灵死亡,应当是魄先散,魂再离。若是生魂先一步毁灭,肉身极容易出现异变。”白双影解释道,“之前那些东西,是异变后的人类躯壳。”
好吧,那些爬来爬去的怪物靠的只是脊椎反射。
方休捏了捏眉心:“这种手法很常见吗?”
白双影摇头:“保留躯壳攻击生魂,无异于保留蛋壳取出蛋黄,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他用了比较文雅的说法,说难听点叫脱裤子放屁。
对于邪祟,人类肉身不过是食品包装袋。对于人类……能这样攻击他人的人类,他还没见过。也就地府的高级阴差会有类似的能力,一般无常都做不到。
白双影深切怀疑,在场者里只有自己认出了那些怪物。
这种祭祀还真要消灾人上阵,一般祭品进来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想到庄蓬岛都没认出来,白双影略带得意地看向自家人类。
方休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眼神有些轻微失焦。犯忌效果啊……他们什么时候犯的忌,又是如何犯忌,半点迹象都没有。比起之前干脆利落的犯忌反应,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异变更为骇人。
精神污染加失眠,身体扭曲成怪物死去。他们明明触及了一两条禁忌,却依旧对禁忌内容一无所知。
一整个城市被搬在眼皮子底下,囊括人间百态,他们连这场祭祀的“主题”都很难猜测。
这就是消灾人要对付的仙厄,刺激程度五颗星。
方休吸了口气,把脸埋进白双影的肩颈,感受着自家鬼恰到好处的清凉体温。
“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阎炎跟着鼻子一路找来,狐狸眼里写满疑惑。
“冥想。”方休抬起头,“怎么,找我有事?”
“趁没到深夜,换个地方呗。”
阎炎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这地方不舒服,我俩都睡不着。庄大哥变了些钱出来,够大家开房了。”
看来睡不着的不止自己一个,方休心道。
……
一行人筋疲力尽地走回市中心,庄蓬岛找了家档次不错的酒店,开了三间最大号的套房——此人当场变出一套身份证,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熟练得有些可疑。
焦姣、成松云和梅岚一间。庄蓬岛和他的两个徒弟加上阎炎,刚好凑满一间房。
剩下方休和关鹤,双胞胎和尚来了个二拼二,最大限度地保证了所有人有澡洗、有床睡。
现在好了,肯○基里的嘈杂声音消失,床铺松软又舒适。寒冬之夜,冲上一个热腾腾的澡,喝杯热水,再躺进暖乎乎的被窝,效果不亚于全身麻.醉。
然而不出方休所料,大家还是睡不着。
大小罗躺了半个小时,坐起来无声念经。
关鹤在床边翻来覆去,偷偷在被子里叹气。关鹤的小儿鬼都跑了出来,它跪坐在方休与关鹤之间,担忧地扒拉关鹤的手臂。
方休头晕脑胀地躺着,思维就是不肯停歇。他盯着房间内“请勿屖嵒”的小小标识,视野里一阵眩晕的模糊。
好在他的鬼不需要睡眠。白双影坐在床沿,手指穿过方休的乱发,随手揉按着他的脑袋。冰凉凉的指尖动来动去,方休心头的烦躁灭了大半。
时间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大小罗里有一位出声道:“所有人都睡不着,多半是禁忌作祟,我们准备试些手段。”
方休疲惫地爬起床:“小心为上,还是先凑合歇着吧。”
不愧是恶和尚,这两个还挺能折腾,一点都不像正道出家人。
俩和尚头摇得像拨浪鼓:“施主有所不知,我们施法靠念经。要是脑袋不清明,关键时刻念错,那可是丢命的事儿。”
其中一个:“若是用法术,可能会有风险,我们可以用更纯粹的手段。”
另一个:“您可听说过‘当头棒喝’?”
方休:“……”
等等,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其中一个和尚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他朝另一个人脑袋嗙地来了一拳,来了个科学满分的物理拳麻。
另一个人应声倒地,睡得香极了。
方休和关鹤原地默然。
剩下的和尚松了口气,他把昏迷的兄弟拖到床上,收拾好衣物:“这样轮流守夜就行,只要掌握力道,不会出事……如何,要帮忙吗?”
“喀。”
那边还没问完,昏迷的和尚微微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响。
“小弟?”醒着的和尚——大罗震惊出声。
方休嗖地翻身而起,靠到和尚床边。白双影紧跟其后,好奇地盯着床上的和尚。
“喀,喀……”
小罗睁开眼睛,眼眶里只有白眼球。声音从他的喉咙深处不断溢出,就像他体内有什么在破裂粉碎。
他的身体自行侧过来,慢慢蜷起,脊椎弯出一个很不自然的弧度。他四肢轻微抽搐,身上僧袍黏上皮肤,脖子越缩越短。
他在众人面前异变了。
大罗嘶地抽了口气,急急地念诵驱邪经文。关鹤身体轻微打抖,但他强迫自己站在床边,紧紧盯着看。
大罗的经文召出飘散的金光与字符,它们在小罗身边轻盈飞舞,然而异变没有慢下半分。他的身体弯成虾米,脖子越缩越短,下巴抵到了锁骨附近。
哗啦——!
方休冲进厕所接了盆冷水,直接泼到小罗颤动的身体上。
……冰水浇头,小罗缓缓睁开了眼。
“夨冃甪?”他困惑地看着他们。
大罗反应了好一会儿:“……小弟?”
小罗:“卄庒丗歮朰,咼圡叐罘!”
他习惯地爬起来,却没能习惯变形的身体。过于弯曲的腰把小罗带得前倾,直接来了个四肢跪地,像只肉色的甲壳虫。
大罗:“……”
大罗拧起眉毛,手按上弟弟弯曲的背,却根本按不动。小罗的胸腔扩大不少,身体发僵,像是驼背了许多年。
更别提那个缩回去的脑袋,他根本做不到左右转头,只能看向正前方。
“乀怘,匸羙亼亣???”小罗口齿不清地叫唤,双手扒拉着地毯。
方休拎着还在滴水的盆,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四场祭祀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废了——只是短短几分钟的昏迷,小罗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诡异姿态,像极了那些怪物死者的“前身”。
“白双影。”方休喃喃,“你说我们无法入睡,是不是本能在自我保护?”
“这里的禁忌之一,貌似是‘不得失去意识’。”
白双影走上前去,手指点上惊慌失措的小罗。片刻,他收回手:“生魂严重异变,与肉身脱节。”
“和你身上的异变类型一致。”停了几秒,白双影小声补充。
方休做了个深呼吸。
轻微异变,只是不认识文字。严重异变,连人话和人形都没了。
太棒了,睡眠会快速变成怪物。不睡的话,人又撑不住。这种倒计时比中秋祭还刺激。
跳楼女那句“别死得太快”,现在想来意味深长。
“我知道啦。”方休声音有点哑,“看来我们得把其他人都叫起来了。”
……
城市角落,某个居民楼中。
“孩子,和妈妈谈谈吧。”跳楼的女人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边,“就谈五分钟,好不好?”
门内一片死寂。
“算妈妈求你了,只要五分钟。你出来见妈妈一面,妈妈也好放心。”
女人嘴上说着“求你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麻木得像是在例行公事。
门内传出一点小小的响动,仍然没人应答。
“妈妈是为了你好。”
女人一只手按上冰冷的门板,轻声呢喃,“等你长大就懂了。”
她的语气十分悲伤,脸上却咧开嘴,像是在讲笑话。
“……等你长大就懂了。”
第89章 家庭关系 真假世界。
太阳照常升起, 窗外城市陆陆续续醒来。
几位修行者挨个查看了小罗的状况,全部束手无策。没人知道他具体出了什么问题,只能笼统地猜他犯忌。
治疗无果, 大家只能把小罗留在房间。好在小罗是个见多识广的消灾人, 虽说言语失调,他还是勉强维持了平静, 安静地缩在墙角。
大罗留下照看小罗,庄蓬岛也专门派了个徒弟观察。方休给他们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
如此一来,外出调查的人员锐减到八人。
清晨的阳光下, 消灾人们头昏脑涨,食不知味地吃着饭食。
“不能失去意识, 好狠的规则。”
阎炎毛发乱糟糟的, 嘴里嘟囔不停, “要了命了,我困得想死……”
焦姣:“人不睡觉能活一周左右,尽快破局就没事。”
“那两三天后也成傻子了, 脑袋转不动!”阎炎悲伤地啃鸡腿。
“想想你的原形, 要是你身子团成球, 那就更像假发成精了。”焦姣语重心长地提醒。
阎炎瞬间闭嘴, 狂掐大腿。
方休慢条斯理地喝着甜饮料, 努力适应稍显沉重的头脑。喝完, 他在白双影的袖子里埋了会儿脸,抬头问:“今天什么安排?”
庄蓬岛面色严肃:“时间拖不起, 大家还是兵分两路为好。每队四人, 一队调查那个女人,另一队探索环境变化。”
“方休你被认出来了,这次换我们去。为了保证情报的客观性, 你们最好各派一位成员跟着。”
焦姣想了想:“只是跟踪确定目标,用不上阎炎的鼻子。我不擅长战斗,正好跟着庄大哥。”
方休下意识看向自己三位同伴。
成松云的鬼盾太强悍了,庄蓬岛修为不错,派过去纯属浪费。关鹤很适合跟踪工作,可他太过年轻,容易暴露信息。那么……
“我和焦小姐一起。”
梅岚居然主动站了出来,“我的能力不适合探索。而且万一要和对面沟通,女性出面更合适。”
庄蓬岛转头望向梅岚,他什么都没说,脸上的微笑雷打不动。
方休果断应下,目光在梅岚和庄蓬岛之间转了圈。
……
对于彻夜无眠的人来说,清晨的阳光再柔和,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队伍分好,阎炎跟着方休一行人,在街上东倒西歪地晃。街道两边还是老样子,除了招牌夹杂了看不懂的字符,大家各忙各的,气氛相当平和。
确定两队分道扬镳,方休激活了异象技能,当场召唤小黑狗。伴随着一阵旋风,小狗噗地落地,兴奋地在方休和白双影之间扑来扑去。
方休摸摸小狗的脑袋,小狗的鼻子在他手心里乱拱一气。
接着它一眼瞄到阎炎,耳朵尖瞬间支棱起来,舌头也不哈气了。被小狗仙紧紧盯住,阎炎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这是……?”
“我的异象技能。”方休介绍。
小狗是鬼仙,不会受到禁忌的影响。就算它无法帮他们进攻,也是了不得的助力。
小黑狗溜到阎炎脚边,意味深长地嗅来嗅去。后者缩起脚,干笑两声:“挺、挺可爱的,它叫什么名字?”
“现在还没名字,你可以直接叫它小狗。”
方休安静了会儿,说道,“怎么说呢,它不算是我的宠物。总之这个小家伙擅长侦察,能帮你的鼻子分摊点压力。”
小狗得意地仰起头,汪汪两声。
方休从口袋里翻出一截绳子,姑且把小狗牵上了。这里连阎炎都要拴绳,他不想太引人注目。
阎炎松了口气,昏昏沉沉:“他们去干大事,咱们怎么办?这地方这么大,咱们得筛查到啥时候……”
“我们去警局。”
方休默默掏出了好心店主给的包装纸,上面的简笔画地图清晰可见。
阎炎:“……”
阎炎:“不是哥们,都这样了,报警有啥意思吗?警察又解决不了小罗的异变,真这么说,咱们还不如去医院。”
“可是去一趟警局,咱们能知道这个地方真不真实,到底封闭到什么地步。”
关鹤中气十足地反驳,“警察局里的东西很难作假,再说警局肯定要和外部单位交流啊,咱们问问不就好了。”
不愧是体力充沛的十六岁,一夜下来,就数关鹤活蹦乱跳。
阎炎没啥兴趣地应了声:“好吧。”
他觉得这就是凡人特供工作。他们约等于足球场上的替补队员,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省得浪费时间。
他更想去调查那个女人,起码大事提神。不过他确实比焦姣更皮实耐揍,这样的分组没什么错误。
他一边想,一边壮着胆子去摸小狗。小狗即刻冲他呲起牙齿,喉咙里“呃呜呜”叫个不停,尾巴都不摇晃了。
阎炎:“靠,阳间猫狗不喜欢我,结果阴间的还不喜欢我!”
方休第一次见到动物缘比自己还惨的:“我还以为狐妖血统会受动物欢迎,原来养不了宠物啊。”
阎炎面皮抽了抽,露出个别扭的笑容:“我家有宠物啊,我妈跟我爸办的不是结婚证,是宠物证——我爸没有人类身份,呵呵。”
成松云震撼:“那你家人咋坐飞机高铁?”
“近了我爸自个儿用法术跑,太远就搞宠物托运,会面再恢复人形。”阎炎麻木地说道,“术法做的假.证件也就骗骗普通人,安检查得可严呢。”
成松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如此难以形容的家庭。
她呃了几声,熟练地找话题:“你家也不容易。你化形才上户口,你妈妈生你没去医院?多危险呀。”
也许是路途无聊,也许是失眠削弱了精神防备,阎炎还真接了话:“我妈还好吧,她倍儿有钱,当初专门请了玄学道上的医生和护工。”
“当初生我的时候是我爸家里来人照顾的,我爷奶姑伯一大窝……一大家全来了,用术法帮衬着。我妈把亲戚摸了个遍,别提多开心了。”
成松云:“……”
“所有狐狸里面,她最不喜欢我。”
阎炎哼哼唧唧地抱怨,“她说我小时候不讨喜,像扣了假发的扫地机器人一样乱跑。我爸也老说我化形不努力——还说我呢,他当初就是化形不努力,不小心暴露耳朵和尾巴,才被我妈看上的!”
方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压根无法理解的家庭矛盾。
尽管阎炎看起来是在很认真地不爽,三个人类完全无法共情。
“你家境好像不错,那你怎么背了血债?”关鹤思前想后,还是问了。
阎炎没避讳,他垂下脑袋:“大学毕业喝多了,不小心露了原形。舍友看见我吓得摔了……后脑勺刚好撞到桌角,差不多这样。”
“我全责,我认。那之后我再也不喝酒了,鬼知道还有地府祭祀这关。”
阎炎的语气夹杂了自责、懊丧和憋屈,没有半点谎言的味道。很难说他和魔法少女小田谁更离谱。
怎么说呢阎先生,那你确实化形不够努力,你爹妈批评的是。方休默默想道。
关鹤也实在,见阎炎说了实话,他也爽快地交代了自己的血债。比起最初的崩溃,如今关鹤已经可以自己说出口了。
阎炎和关鹤年岁相近,他俩的讨论主题很快变成了“亲子关系”。叽叽喳喳中,一行人成功抵达派出所。
……
游兆市黄粟派出所。
小周警官打开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浓茶。最近他的睡眠有点不好,大白天总是怏怏的,没少挨批。
幸而这个片区的治安相当好,一天到晚最血腥的是醉酒斗殴,最凶险的是电信诈骗。自打他工作以来,就没见过死人的案件。
今天还挺稀奇,有四个外地人找上门,说是行李箱被偷了。
“我们的身份证和行李全在行李箱里面。”
一个穿红T的小伙子说道,他哆哆嗦嗦地抱着手臂,嘴唇冻得有点发白,“麻烦警察同志了,它对我们真的很重要……”
小周目光扫过对面四人。
一个中老年妇女,一个未成年男性,一个……一个红毛二次元。这个组合过于混杂,算不上可疑。
那个报案的红T青年样貌异常俊秀,一双眼清凌凌的,和“邪恶”两个字毫不沾边。
据他的说法,他们是从南方城市过来的,被过来接人的家伙骗了。四个人丢了行李箱,连手机都跟着没了,凄惨得不得了。
红T青年不仅给出了行李丢失地点,还详细描述了骗子的样貌——三四十岁,女性,身穿酒红色毛衣,烫了卷发,没涂指甲油。
走完手续,小周给他们安排好暖和的接待室,又打了一大壶热茶。
“身份证信息也报一下。”
小周警官熟练地问道,“我这边先联系你们家人。行李箱的事儿,我的同事会去查办公楼那边的监控。别慌,先在这暖和暖和,中午给你们管饭。”
说完,他小跑回办公室,立刻查询起来报案人给出的身份证号。
小周不知道的是,他的背后一个白影静静伫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我看看。成松云,闺女可以联系……关鹤,母亲有联系方式……阎炎,卧槽,那个企业家阎嘉娴的儿子?”
小周迅速记录信息,口中喃喃自语。
“方休……方休……有了,联系人原野。”
“巧了,同行啊。”
第90章 意外会面 母女之间。
小周查完资料, 当即挨个拨打电话。白双影只听到听筒里重复的提示音,四个电话无一接通。
“怎么外地还是打不通,啥时候基础设施修这么慢了。”
小周嘀嘀咕咕地放下听筒, “诶, 上次外地人报警什么时候来着……”
他使劲甩甩脑袋,从抽屉里抽出一管劲凉薄荷糖, 匆匆咀嚼了个。不清楚是不是薄荷的原因,他不仅嘴巴里凉飕飕的,背后也凉飕飕的。
白双影站在小周警官身边, 继续沉默旁观。
至此他可以确定,这位警察是个实打实的活人, 至少有着活人的生魂。如果他只是糊弄方休等人的假象, 不会在“无人旁观”时表演得这么生动。
看来这个环境多多少少与外界关联, 小周查出来的信息和白双影所知道的大差不差,除了方休家庭的部分。
……原来方休还有其他家人在世。
刚才白双影偷看屏幕,用心记下了原野的信息。
算算生辰, 原野比方休年长许多, 按年龄能当方休的父亲。此人和方休的义弟“原永安”姓氏一致, 极有可能是原永安的生父。
即是说, 方休早年失去了所有亲人, 而后被原家收养。
太奇怪了, 白双影认真思考道。
假设原野对方休不好,方休不该如此信任警察;但要说方休拥有正常的生活环境, 白双影断然不信。
趁小周背对电脑, 白双影悄悄溜到鼠标附近,半懂不懂地拨拉滚轮。可惜现代计算机教育无法速成,白上神可耻地失败了——他险些把鼠标划拉到地上。
到头来, 他只记住了方休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小周那边还没缓过来,又一个警察敲门进来:“那个孟晓梦又来了哦。”
小周警官捏捏眉心:“怎么回事?”
“旷课朝外跑,拿着假.证跑到酒吧玩。老板看她不像成年人,又劝不走,吵起来报警了。”
年轻警察无奈道,“现在孩子搁那闹呢,你赶紧跟她妈联系一下。”
小周叹了口气:“咋又是那个小姑娘。”
年轻警察跟着叹气:“还能怎么办,先批评教育呗。赶紧找家长是正事,咱又不能替人家骂小孩。”
小周苦着脸坐回电脑前,调出孟晓梦的资料——孟晓梦的紧急联系人是她的母亲,名叫胡蝶。
这次小周轻轻松松打通了电话:“喂?胡女士您好,我们是黄粟派出所……”
小周自我介绍完,这位“胡女士”只是简单应了两声。
她的声音有点耳熟。正要离开的白双影无声地滑回来,又绕到听筒附近。
“……我知道了。我猜她不愿意回学校,麻烦你们先带她去派出所,我这边走不开。”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胡蝶的语气平静到略显冷血,“我这边下班了再过去接她,实在不好意思。”
小周无奈地应下。
……
另一边的休息室。
方休缩在热烘烘的室内,身上盖了毯子。温热气息如同襁褓,可他得不到无忧无虑的睡眠。
人类睡六个小时就能保持基本状态,狐狸一天却要睡十个小时以上,阎炎是他们之中最崩溃的。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指甲一下下挠着休息室内的桌子。
呻.吟声中,他的嘴巴越变越长,头发有股蔓延的趋势。
“这场祭祀有主题吗?”
关鹤赶紧寻找话题,吸引阎炎的注意力,“‘不能失去意识’这个限制真的很怪。如果只是‘不能睡觉’,那被打晕肯定不该算。”
“加上之前那位女士跳楼,会不会是加班相关的禁忌?必须24小时待命那种?”
“嗯……普通工作不会要求24小时待命吧?警局和医院更可能点。”
成松云迟疑道。因为个人原因,她曾经历过无数无眠之夜,身体还算习惯。
说完,她习惯性地看向方休。
方休整个人裹在毯子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那双黑眸定定地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在回忆什么。
小黑狗安安静静趴在他的脚边,专注地啃咬狗饼干——那是某位热心女警倾情赠送的,要求是摸摸小狗脑袋。
“行了别想了,对面是仙厄,找‘主题’没那么重要。”
阎炎勉强打起了精神,困长的嘴巴恢复原状,“仙厄受人控制,所谓‘禁忌’是对面主动放的技能——大家都是有异象技能,搞你就搞你,还挑主题吗?”
“弄清主题没法解厄,最多猜猜对面还有什么手段。要搞定这种祭祀,得抓住操纵仙厄的人。”
阎炎咕嘟咕嘟灌了大半杯热茶,蔫头耷脑地继续:“唉,希望庄大哥早点搞定那个女的,这场祭祀太磨人了……我宁愿连毛生吃十只老鼠……”
方休头也不抬,短暂地唔了声,脸上仍挂着沉思的表情。
突然“嘭”的一声,一个女孩推门——准确地说,是踢门——而入。
“在这等我妈是吧。”
她朝送她的警察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她忙,她老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忙。下次别联系她,我算个屁。”
进屋后,她昂着下巴扫视了一圈室内。看到方休和阎炎,女孩表情缓和了许多。
女孩收了收桀骜的气势,她随手拉了把椅子,在墙角坐下。
与此同时,众人看不见的世界——
“那是孟晓梦,此地的常客。”白双影俯在方休耳边,“她的母亲叫胡蝶,正是那个跳楼的女子,她晚些时候会来接人。”
他刚说完,孟晓梦的手机响了。
孟晓梦瞪了屏幕一会儿,直接按掉。几秒后,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继续按掉。整个休息室的人的视线全移过来,女孩好像有点尴尬。
第三次手机铃声响起,她接了。
“又怎么了?……你不是忙吗,你忙你的去,少管我的事。”
“我怎么了我?我成绩没让你满意?……我就跟朋友约好了玩个午休,我点的是可乐,都特么有小票——!”
接着她沉默了挺长一会儿,话筒那边传来模模糊糊的话语声。听着听着,女孩眉头越皱越紧。
“我喝酒吸毒了?说我有意思?少跟我讲违法不违法,傻逼老板犯贱我能怎么样?闯红灯还违法呢,也没见警察把人都送局子……”
“你除了不让这个不让那个还会干嘛?我知道,反正你就当我弱智呗!对对对,我狗娘养的!”
她的语调越来越高,满是愤怒和不满。还没等对面回复,她啪地按掉了通话,红着眼眶骂了句“傻逼”。
方休无声地吐了口气,摆出一副春风似的笑脸:“怎么了,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温柔到白双影一阵恶寒,当场往后退了半步。随后白上神思索两秒,又迅速挪回来,紧贴着方休观察。
温柔帅哥最是致命,方休短短七个字,孟晓梦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没啥事,就我妈。”她佯装潇洒地抽抽鼻子。
“我们在这也要等一会儿,你可以说说,说出来舒服些。”
方休轻声诱导,“刚才我们就在聊家里呢,你看那个阿姨也有女儿,说不定能给你出出主意。”
成松云心领神会:“是啊丫头,说说吧。”
“她根本就不在乎我。”
孟晓梦挤出一个冷笑,“天天就是成绩成绩成绩,哦对,还管我出去玩。有病一样,不许和朋友出去,也没见她带我出去啊?……阿姨,你会带你女儿出去散心吧?”
成松云:“会,但……”
但那是丈夫把全部家产全输光之前,那会儿他们经常满世界转悠,之后连家门都很少出。
孟晓梦听完第一个字,就顺着炸了毛:“你看,这是正常爹妈的基本。我妈就不,屁都不管,我就半个孤儿。”
“今天我就算在街上被捅死,她也得等下班再来认尸,你们别不信。”
同为高中生,关鹤有点听不下去:“可能你妈妈只是忙,我妈妈也很忙……”
“我家又不是吃不起饭,挣两个臭钱比孩子重要呗,天天就知道拍她上司马屁。”孟晓梦嘁了声,“当我没有精神需求似的,养条狗还知道宠宠呢。”
小黑狗捕捉到关键字,立刻抬起脑袋。孟晓梦也发现了小狗,表情柔和了许多。
“嘬嘬嘬,小狗狗——”
她看着小狗的目光,又像个十六岁的女孩了。小狗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把嘴筒子搁回方休的脚面。
方休刚打算缓和气氛,关鹤却憋不住继续:“矛盾不大的话,都可以谈谈。可能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孟晓梦一张脸又板起来:“‘为了你好’、‘等你长大就懂了’,这还不会表达?多标准啊,别告诉我你没听过。”
确实没有。关鹤抿了抿嘴,表情有点难过。
他似乎想说“至少她还愿意跟你说话”,但他最终把话咽了下去。
孟晓梦摆出胜利的表情,又开始逗弄小狗。成松云看看小姑娘,又瞧瞧关鹤,暗自叹了口气。
把她养女儿的事情说出来,怕是只会火上浇油。不远处,阎炎一双眼眨巴眨巴,这回轮到他对人类无法共情了。
这番争论太过常见,气氛一时正常到了极点。有那么几秒,大家几乎要忘记自己还在诡异的祭祀之内。直到——
吱呀。
时间刚到中午,休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胡蝶绑起一头卷发,酒红毛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风尘仆仆地赶来派出所。看到方休一行人,她微微怔了怔,并没有太过意外。
“谢谢你们帮忙照看她。”胡蝶望着方休,嫣然一笑,“你们是迄今为止最快的,比另一队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