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内有恶犬 兵分两路。
这是吕扬在祭祀里度过的第二夜。
太阳落山后, 黑暗污水般灌入,涨满整个房间。
姜大师干脆搬到了客厅,黄符贴满了所有门窗。烛光摇曳, 上面的朱砂笔画泛着血一般的黑红。看着非但没有正气, 反而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吕扬靠墙坐着,身边站着死去的同伴, 尸体腐烂的气体冲击声带,它不时发出古怪的呃呃声。卢苇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他唔唔乱叫, 两只眼睛长满血丝。
姜大师说里面是对面黄毛的魂魄,真正的卢苇控制了黄毛的身体, 被挡在了小院外面。
“他一旦受到重伤, 这张符会有反应。”
姜大师双指夹着一张血字红符, 朝他们晃了晃,“到时撕掉这张符,卢苇就能回来。”
阿桥满眼崇拜, 语气欣快:“懂了懂了, 就算那个黄头发换回去, 也没法顶着重伤行动!这样就干掉对面一个人了!”
吕扬想不通。
眼下卢苇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等着即将到来的重伤折磨, 这是可以轻描淡写带过去的事情吗?
而且他们的目的应该是消灾解厄, 不是小组对抗,杀人干嘛那样开心?
究竟是祭祀弱肉强食, 自己太过天真愚蠢;还是说这一切根本不合理, 他们不该堕落至此?
方休他们控制唇钉男是姜寻的一家之言;方休下午被阿桥攻击,最终也一笑而过。如果只看事实,对面不仅没有害他们, 反而第一时间帮了他们……
可是姜寻也帮了他们,他还快速找到了两条禁忌……
吕扬抱紧脑袋,只觉得大脑要彻底裂成两半。
相比之下,阿桥的情绪异常稳定。
两天下来,阿桥只是受到些许烧伤,胆子跟着大了那么点儿。房内种种异象仍在,但守在姜寻身边,他明显要放松不少。
“大师,门窗那边的黄符是?”阿桥甚至有心情主动提问。
窗外仍然挤满了鬼脸,惨白变形的五官在玻璃上吱吱摩擦,连带着窗台上的黄符震颤不止。
“家宅门窗,自可挡煞。再加上镇宅符咒,可保一夜平安。”姜寻姿态放松地坐在沙发上,准备小憩。
阿桥似懂非懂:“房子里不会再出怪事了?”
“是,顶多残存些怪象,伤不到人。”
姜寻淡然道,“今夜不比昨晚,我不会再被绊住手脚。”
不得不说,这样自信的语气真的很安抚人。
说到自信……
吕扬不由地想到另一位自信的领袖。
他看向桌子上的饮料,它们和方休的衣服一样赤红。它们包装完好,没有动手脚的余地。然而谁也没碰,就连吕扬自己都没勇气去喝。
此时此刻,方休在想什么?
……嘭嘭嘭!
贴满黄符的门突然晃动起来,响亮的敲门声在屋内回荡。姜寻一下子坐直,眯起眼。
贴在门口的邪祟突然散了,窗户边的邪祟则艰难转头,看向门扉的方向。它们脸上怪笑消失了,变得面无表情。
然而朦胧的月光中,门口什么都没有。
阿桥全身一哆嗦,立刻站到姜寻身边。吕扬发现,室内的鬼眼也纷纷转动,看向同一个方向——
嘭嘭嘭!
门口的敲击声还在继续,薄薄的黄纸上扯出了裂纹,渐渐有青白火星燃起。室内的火焰陡然变长,如同僵尸的指甲,跟着闪烁青黑暗光。
套着卢苇壳子的黄毛停止扭动,尽量缩小身体,减少存在感。
嘭嘭嘭!
霎时间火焰四起。门缝,窗台,窗户边缘,所有黄符同时燃起火光。
镇宅符咒化作飞灰,挤满窗户的邪祟再次齐刷刷扭头。它们再次看向室内,嘴巴张了半个脸大小,露出比先前更加扭曲的微笑。
各种缝隙间鬼眼暴突,疯狂旋转,室内响起耳鸣般的嘈杂低语,听得吕扬牙缝发酸。
说好的一夜平安呢?怎么比昨晚还要离谱???
姜寻皱起眉,唰地排出满手黄符,活像抖开一把黄色折扇。
“黄符尽毁,大煞临门。”他说,“都过来,快——!”
下一秒,敲门声突兀地停止了,房内陷入死寂。
门外。
方休停住了敲门的手,惊叹:“敲门还能敲着火?”
白双影无奈:“那是镇宅的符咒。”
“可我不是邪祟。”方休眼巴巴地瞧着白双影,语气相当冤枉。
白双影沉默片刻,决定用行动解释——他伸出右手,轻轻盖住方休的眼睛。方休眼前一片湿润,如同被柔软的舌头舔过。
再睁开眼时,方休嘶地抽了口气。
他仿佛被开了二重天眼,院子里的一切无比清晰。从满地乱爬的各种邪祟,到绕着自己脚腕跑圈的小狗。
它看起来是典型的农村土狗,通体漆黑,脖子上挂着个破旧的红项圈。小狗的身体还没长开,身高只到方休膝盖,体型胖墩墩的,看着威慑不足、可爱有余。
很难想象,这只小东西是院子里最强的邪祟。无论怎么看,方休都没能在它身上找到戾气。
发现方休低头瞧它,小狗使劲甩动尾巴,黑眼睛翻出两弯白色的月牙。
“好狗狗。”方休忍不住弯下腰,精准地搓起狗来。
小狗除了没有体温,行为和真狗几乎没有区别。它似乎不知道自己死了,还在熟练地喘气,粉红的舌头猛舔鼻头。
阳间的小动物总是排斥方休,方休好不容易逮住一只可以盘的小狗,两边都摸得心花怒放。
小狗被摸得原地蹦来蹦去,前脚直往方休身上扑。
随后它又一个转圈,兴奋地冲向不远处的几只邪祟,咧开嘴,再咧开嘴,继续咧开嘴……
从口部开始,它的“嘴角”咧到了身体中央,身体上半截高高掀开,造型好似狗形订书机。
巨口两边生着密密麻麻的獠牙,它们造型细长,参差不齐地挤在一起。“小狗”简简单单一口下去,便拦腰咬断了一只人形邪祟。
紧接着几根花蕊似的舌头弹出巨口,用力一卷,偌大的邪祟便被它吞下肚子。
整个过程轻松写意,时长不超过五秒。
随口吃完几只邪祟,小狗又跑回来,继续在方休面前站着蹦跶。它乖巧地蹭着方休,尾巴甩成了螺旋桨,脖子上的项圈安然无恙。
方休:“……等一下。”
这和说好的小狗不太一样,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附近的邪祟消失得那么快了。
相比之下,它咬人警告还怪客气的。
白双影瞧了会儿呆愣的方休,满意道:“它始终跟着你,被那些符咒探测到了。”
发现方休想进门,它也憨乎乎地跟着想进门。只是白双影知道控制自己的气息,这只小傻狗不会,满屋子镇宅符咒一秒应激。
话说回来,白双影没想到它会这么亲近方休。
小狗再单纯,到底也是邪祟。就算它不会主动恶意攻击,也不会亲密待人。
方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难道这只小东西嗅出了方休生魂好吃?
白双影俯视小狗,用脚尖拨了拨它的脑袋,无声道:“那是我的。”
小狗朝白双影歪了几秒的头,继而热情地扑到他的脚边,呱唧呱唧舔他的袍子。
白双影:“……”
好吧,也许这只邪祟只是特别傻。
他的身边,方休活动手腕:“烧都烧了,气氛到啦。来,咱们上!”
“嗯。”
“汪!”
房内。
敲门声停息后,一切重归静寂。等了几分钟,严阵以待的姜寻有些手酸。
……门外的大煞突然停下,难不成和此地主人起了冲突?
这里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只看门恶犬。考虑到恶犬不会敲门,刚才大约是大煞被“厄”吸引而来。
要是恶犬能克制住那只大煞,那是最好的。如若不然……
咣!
姜寻的思绪还没转完,大门毫无征兆地敞开,露出院落中浓稠的黑暗。
他手中的符咒还没来得及用出去,就被冲天的阴气原地点燃,当场报废。
下一秒,大门又无风自动,吱呀呀关闭。
众目睽睽之下,门拴凭空移动,将大门紧紧卡死。生锈的金属滑过门槽,声音犹如老人磨牙。
吕扬背后一片冷汗,脑袋里飘过“关门打狗”四个大字。
他下意识看向贴满鬼脸的门窗,这回,他全身的毛孔都挤出汗水——一直贴在窗户上的鬼脸,不知何时无影无踪。
烛火恢复原状,静静燃烧。室内没有一丝风,温暖的火焰纹丝不动。
沙发缝隙、茶几脚下、凌乱的杂物深处。没有鬼脸或人眼,没有变幻的年画……什么都没有了。
门自行反锁后,所有邪祟恍如原地消失,屋子里“干净”得没天理。
可他们知道,有什么进了房间。
它在阴影中注视着他们,明显不打算离开。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夜,吕扬冷汗涔涔地想道。
就像回应他的思绪,院外树林中响起一声惨叫。
听到那声惨叫,方休看向窗户,悄悄勾起了嘴角。
……
厢房之中。
成松云第一时间听见那声惨叫,她的身体绷了绷:“声音像小杜!”
梅岚小声:“有方休在,没问题的。”
众人沉默几秒。
“我觉得得去看看。”关鹤忍不住开口,“万一方哥出事了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事都等着他指示吧。”
梅岚迟疑:“夜晚外出太冒险了……”
“那也该去,起码大家都有保命能力。”
成松云沉思道,“小关说得对,不能啥事都推给小方。难道他不在,咱们就不动脑子?”
关鹤蒙上黑眼纱:“晚上分开太危险,咱们三个一起去。”
梅岚沉默了很久,指尖有意无意蹭过胸口的位置。
“我知道了。”她温温柔柔地说,“那我们一起去。”
第72章 幻象交响 惊魂一夜。
在和平的客房中待了几分钟, 吕扬如坐针毡。他宁愿面对那些模糊的低语与异象——它们能看见他,他也能看见它们,他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不像现在, 他完全不知道下一秒会出什么事, 一次呼吸都要憋三回。
另一边,猛地吃了一波大亏, 姜大师却没有失去体面。他就地取了符灰,往自己眉心点了四下,又往阿桥眉心点了四下。
是护身手段!吕扬做了个深呼吸, 准备上前讨要。
然而他刚抬起脚,面前陡然出现一片黑暗——一个偌大的后脑勺怼在他的眼前, 短短的黑发戳痒了他的鼻子。
吕扬一个激灵, 吓得连连后退几步。看清那东西全貌的瞬间, 他的思绪有一瞬的停滞。
那是“他自己”。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衣着打扮,那是他的身体。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身体背对着他, 皮肤上的冷汗泛着湿淋淋的光。
魂魄出窍?
吕扬往自己胳膊狠狠掐了把, 皮肤是热的, 触觉也正常。他舌根一阵阵发干发苦, 心脏狂跳到不用去确认。
……不对, 根本不是灵魂出窍。他的身体还在, 那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东西?
“大师——”慌乱之中,吕扬嘶哑地呼喊。
他的声音在不大的客厅中回荡, 姜寻却全无反应。阿桥也像没听见一样, 目光动都没动一下。
吕扬如同被兜头浇了盆冰水,他径直扑向自己的同伴。可是无论他如何摇晃和叫喊,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他的存在就像从这世上抹除了, 抑或是化成了幽灵。
就在他惶恐挣扎时,另一个“吕扬”起步上前,怯生生开口:“大师,那个灰……”
这回姜寻听见了,他蘸着符灰,照着“吕扬”的眉心点了四下,口中念念有词。
“务必跟紧我。无论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切勿轻信。”施完法术,姜寻对那东西嘱咐道。
“我、我知道了,谢谢大师!”
“吕扬”紧张地点头,语气和声音毫无破绽,情态与本人别无二致。
无论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切勿轻信。
……可是你们已经轻信了!
吕扬拽着头发,崩溃地低吼。
这一回,他终于得到了一点点回应——那只怪物背对着他,后脑快速融化出一片无毛皮肤。
五官依次从皮肤上冒出,歪得像小孩玩的人脸拼贴。那双上下不平的眼睛盯着吕扬,慢慢扯出一个微笑。
下个瞬间,犹如画面错误,那张脸唰地消失无踪。
这回吕扬叫都叫不出来,他再次后退两步,咣啷撞上地上的小凳。凳子磨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不行,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必须提醒他们……
吕扬全身一震,突然有了主意。
他抄起桌子上那两罐饮料,叮叮咣咣地砸。见其他人还是全无反应,吕扬干脆打开一罐饮料,顺着阿桥的脸就泼。
淡淡的甜香气瞬间泛滥开来,乳白的液体盖住了阿桥的眼球。它们顺着湿润的眼球流下,顺着皮肤下淌,像眼泪。
阿桥仍然紧张兮兮地看着姜寻,任由饮料顺着眼眶流淌,就像它从未存在。
声音不行,直接接触不行,间接接触还是不行。
吕扬手一颤,红罐子应声落地。它缓缓滚过阿桥脚下,滚到墙根处。
被墙壁拦截后,它忽地自己竖起来,又当着吕扬的面缓缓歪倒,原路滚了回来。
骨碌碌,骨碌碌。
它停在吕扬的脚边,罐子原封不动,盛得满满的,像是从未打开过。
吕扬手脚冰凉,脑袋发木。
刚才他真的用饮料泼阿桥了吗?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幻觉?……还是说他被魇住了,已然深陷噩梦之中?
易拉罐轻轻撞击着吕扬的鞋底,吕扬本能地蹬出一脚,把那瘆人的罐子踢飞。几秒后,那该死的罐子一跳一跳地滚回来,紧紧跟着吕扬。
脚踝处莫名其妙腾起微风,触感分外真实。
直到此刻,吕扬终于感受到了祭祀真正的可怕之处。
什么技能,什么规则,什么高人……这鬼地方根本什么都可能发生,谁都靠不住!
必须求救,必须弄出更大的动静才行。但破坏院子会犯忌……吕扬绝望地扫视四周,目光最终锁定了客厅里的蜡烛。
吕扬跨过那个跟踪他的饮料罐。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口气吹熄了蜡烛。
刹那间,房内陷入黑暗。
随着火光熄灭,墙角处多了一团团模糊影子,它们整齐地排在墙角,若有若无的视线锁在吕扬身上。
然而黑暗之中,姜寻和阿桥的剪影依旧一动不动。他们并未察觉蜡烛的熄灭,仿佛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黑漆漆的房间里,阿桥抹了把汗:“大、大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蜡烛比昨天还亮堂。”
“大煞入室,小邪祟自然安静。”
姜寻不动声色,“进来的东西比那些小邪祟聪明。它不想得罪这里的主人,不会直接插手,只会引诱你我出门。”
“吕扬”打了个哆嗦:“可它刚才明明锁了门……”
“锁门正是逼我们往外跑,不要被蒙骗。”姜寻轻声道,“我的符咒封不住它,但足以隐藏我们的气息,只要我们稳住……”
“可它锁了门。”
“吕扬”打断了他,“锁了门就出不去,我不喜欢被锁起来,一动不动很难受,像被关在棺材里一样。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给人添麻烦,我想离开这个房间。可是打开门会死,打开门会死,打开门会死……”
“你在说什么屁话?!”阿桥扯高嗓门。
“阿桥,我在说你帮我开门。”
“吕扬”呆愣地说道,语气带着令人惊惧的平板,“我不会开门。”
“你不是说能封住气息吗?他怎么回事?!”
阿桥几步退到姜寻身后,连“大师”都忘了叫。
姜寻没有回答,他沉下脸,死盯着面无表情的吕扬。
不间断的呓语之中,“吕扬”原地塌下身体,四肢着地。
令人牙酸的扭动声响起,他的四肢通通扭转一百八十度,肘关节和膝关节朝后弯曲。他腰部微弓,头颅高高抬起,脖颈根部折了个直角,颈椎如同断裂。
就像一条狗。
“开门。开门。开门。”他大声重复道,“帮我开门,我想出去玩。”
看着变成这样的“自己”,吕扬双手捂住嘴巴,还是呕吐了出来。珍贵的食物被他吐了个空,口中的酸味又带起一阵恶心。
他很想和昨晚一样晕倒,却如何都做不到。
姜寻当即掷出一张符咒,贴上那只“狗人”的脑门。
那东西全无反应,他——它嗒嗒后退几米,用一个很不像人的姿势摇晃身体,轻轻松松晃下了符咒。
姜寻皱起眉,似有觉察:“这东西……”
“开门。开门。开门。”狗人停在吓傻的黄毛牌卢苇附近,机械般叫道。它的声音极大,彻底淹没了姜寻的低语。
“我操.你妈——”
阿桥受不了了,他从碗橱抓出碗盘,意图砸向那个古怪的“狗人”。可是在吕扬看来,他瞄准的分明是卢苇肉身的方向。
碗盘哗啦啦碎在卢苇的肉身之上,鲜血一下子涌出来。诡异的是,那狗人身上同样出现了伤口,如同真的被盘子砸过。
数秒后,阿桥身上出现几处渗血的伤口,他那宽松风格的裤子瞬间染湿大片。
……院内不能随便施加暴力,主人的“作祟惩罚”如期出现。
“骗子!”阿桥眼睛充血,嗓子破了音,“你说你能镇宅,你能隐藏我们,你说我们不会有事!”
姜寻:“那是非常强大的幻象——”
“你祖宗的幻象,那就是吕扬,我砸他我他妈都有伤了!”
一个同伴在眼皮底下异变,一个被人换了魂。到自己可能变成孤家寡人,阿桥脸部肌肉抽搐不止,什么都听不进去。
“你妈的说法全是漏,说卢苇随时能换回来也是假的吧?把卢苇换回来!现在马上!”
“吕扬”脸上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见缝插针地吠叫:“开门!”
“那不是我!”吕扬徒劳地叫喊。
一片混乱中,姜寻轻声“啧”了声。
他的目光在狗人和阿桥之间走了圈,最后定在原地装死的黄毛牌卢苇身上。
接着,他从怀里拿出那张换魂红符,嗤啦一声撕毁。
隐藏之中。
“耶。”方休满意道,引得无数邪祟侧目。
今晚的目标之一正式达成!
太好了,这种玩法比他想象的还要开心——
不久之前,他刚带着白双影和小狗进门,满屋子邪祟立刻老实。它们连逃跑都不逃跑,当场整齐列队,排排坐蹲墙角,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就很像扫黄打非被抓个正着的犯罪分子。
邪祟们安分下来,屋内刹那间明亮安宁,温馨了不少。
小狗跑到客厅正中,愉快地对方休摇着尾巴。
“好狗狗。”
方休缓缓反锁房门,揉揉它的脑袋,“放心放心,我不会胡乱伤人惹你讨厌。”
“汪汪!”小狗哈哈吐着舌头。
“白双影,咱们好久没玩隐藏了。”
方休顺势抱起小狗,使劲盘了会儿。“麻烦你隐藏吕扬,彻底一点。”
白双影随手照做,然而他刚起手,方休往他旁边一站,同时发动了“幻象创造”。
吕扬消失的同时,另一个“吕扬”出现在房间正中。小狗使劲抽动鼻子嗅闻,黑豆般的眼睛盛满惊奇。
“很好,接下来咱俩来比赛作祟。”
方休严肃地说道,“我控制吕扬幻象,你控制空间幻象,看看谁先把他们逼出院子……怎么样?”
白双影顿时来了精神。
活了这么久,他就没见过哪个人类要和他比赛害人。听起来很有趣,比在中秋祭数死人头还要有趣。
“先后输赢怎么算?”他矜持地发问。
方休想了想:“姜寻应该不会被空间异变吓到。要是姜寻先跑,说明他被我创造的吕扬唬住,算我赢。”
“要是其他人先跑,说明他们被环境吓到放弃姜寻,算你赢。”
白双影欣然应允。
恐吓普通人,怎么想都比糊弄修行者轻松。
“方才我将我的视野借给了你,你且看。”
桃骨煞一挥,幻象瞬间裹挟了吕扬以外的三人。方休眨眨眼,他发现眼前景象化作两个,表里世界一般重叠。
吕扬被白双影彻底隐藏,独自丢在真实环境。其余人沉浸在幻象构造的“里世界”之中,身边的“吕扬”也被方休用技能幻象替换——如此一来,明明大家共处一室,吕扬却像被流放到了异空间。别说折腾饮料罐,哪怕他点火烧了房屋,其余人也无法察觉。
白双影这一手相当诡异,但凡吕扬再冲动点,这会儿就要逃出房间了,方休看得啧啧称奇。吕扬踢走易拉罐后,他特地掏出个全新的,和小狗一起玩易拉罐抛接,玩得吕扬汗如雨下。
玩到兴起处,方休指挥“吕扬”变成狗人的模样。
小狗不懂人类变形的恐怖之处。它还以为来了只同类,热情地围着狗人幻象汪汪叫,尾巴唰唰摇晃。
白双影则愉快地挥动桃骨煞,让方休的幻象与自己的幻象完美融合。
他这边调整光影,方休那边配合动作。他这边歪曲阿桥的攻击方向,方休那边跟着伪造伤口。他们之间没有时间交流,配合却像乐器和鸣,顺畅得不可思议。
破旧的房间内,他们共同编织着扭曲而美妙的噩梦。
小狗似乎很久没和人类一起玩耍了。它在诸多幻象中扑腾,时不时翻起肚皮,四爪乱动,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着撒欢的大邪祟,听着人类的悲鸣。方休嘴角挂着微笑,白双影跟着心情大好。
“好玩吧?”方休指挥狗人胡言乱语,抽空扭过头。
“嗯。”
不得不说,这种游戏很解气,白双影心想。他还以为自己获得自由后,才能如此肆意地折腾世人。
他的人类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坏点子,他简直要期待下一场祭祀……不,不对,自己应该诱导方休在这里久留!
不能再沉迷了,必须速战速决。
如今卢苇也被他们招回来,三个新手归位,搞定一个就算他赢。
……赢了以后提点要求,方休总不会反对。
“姜寻察觉是幻象了,有些道行。”
白双影沉下心思,如实点评,“此人实力应该不止于方才那点伎俩,居然硬吃这个亏。”
方休顺手摸摸小狗:“其实这事吧,和他有没有实力没关系。”
问题在于阿桥——他之前能随随便便信任姜寻,不计后果攻击自己;如今就能因为“姜寻没满足想象”跳脚,不看场合地制造混乱。
事态紧急,这种人听不进去复杂的解释,姜寻有嘴也说不清。为了稳住局面,他只能解除换魂。
旁边的邪祟窃窃私语,还有那么一两只试图鼓掌,被其余邪祟当场按了下去。
其中动得最厉害的那只引起了小狗的注意。小狗跑过去咬了两口,那只邪祟当场下肚,只剩半截爪子。
小狗叼起那半截爪子,放在方休面前,嘴里呜呜叫着。
“乖,自己吃。”方休冲它微笑。
说着他手一扬,客厅里狗人瞬间消失。被关紧的东卧室传出一个声音——姜寻的声音。
“那个‘我’是假货,跑——!”幻象高喊,“他招回来的根本不是卢苇!”
姜寻刚打算解释,白双影不甘示弱地挥动桃骨煞,室内景象跟着变化。
他把众人眼中的“室内”幻化成了“院落”。
第73章 白色深渊 比赛继续。
吕扬眼前一花, 脚下的室内砖块变成了室外土地。
他迟钝地打量周遭,周围一切都带着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觉得这地方陌生?吕扬费力地思考, 没准像盯一个字太久, 恍惚觉得不认识了。
……这里明明是他的家。
如同醒了酒,那种古怪的隔膜感消失殆尽。头顶是明月繁星, 晚风吹得人身心舒畅。
不对,他就是醒了酒……他们今晚喝得太多,这才出来吹风醒酒。
吕扬使劲甩甩脑袋, 又清醒了几分。
院子内正房和两座厢房都亮着灯,存放尸体的厢房里人影晃来晃去。明亮火光下, 能看到两个忙着干活的剪影。
看来院子还不够大, 尸体得单独住在没床的厢房。最近入了秋, 地上挺凉,明天天亮正好砍几棵树,搭两张床铺。
鸡笼也该修了。
鸡笼里塞满了鸡, 有的鸡长得太高大, 必须弯下腰才能蹲在鸡笼里。它们不得不缩起多余的肢体, 给其他鸡腾出地方。
柿子树上蹲着一排排猫头鹰。它们拧着脖子朝他招手, 让他靠近些。吕扬有点不理解, 明明这种东西长着人头, 为什么要叫它们“猫头鹰”?
可能动物学家取名就是这么不讲理吧。
“真不吉利。”
阿桥拿了根竹竿,使劲敲打树枝。猫头鹰发出哭嚎般的笑声, 紧抓树枝不撒手。
“别打了别打了, 那是国二保护动物。”吕扬赶忙阻拦,“院子里蚊子太多,收拾完院子早回去睡, 明天还得砍柴火。”
阿桥收了竹竿:“妈的,秋蚊子就是凶。”
他说着拍开一只蚊子,它刚从阿桥身上撕下一块肉。血味飘散,无数蚊子蠢蠢欲动地凑近。
阿桥掏出驱蚊黄符,它们又哄地散去,烦人至极。
被蚊子咬了,得赶紧回屋抹药。
吕扬和厢房那边的尸体打了个招呼,带着阿桥就往正房走。正房门口立着一具尸体等他,见他走过来,它肿胀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他的脚边有什么在转……对了,是小狗。
这里每家每户都养了看门小风狗。他们得时刻注意善待小狗,让它们保持健康,不然它们会变成疯狗。
吕扬摸了两把小狗,扭头瞧姜寻:“老姜,你再看看窗户。今儿晚上的人脸不知道哪去了,窗口都没堵好,屋里搞不好要漏风。”
姜寻站在原地,眯着眼看他们,表情有些古怪。
他这么一瞧,吕扬也觉得哪里不太对。他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忘了喂鸡?忘了照顾尸体?还是炉子没熄火?
算了,今晚他们喝得太醉,明天醒酒再说。卢苇都喝得站不起来了,现在还倒在姜寻脚边呢。
吕扬和阿桥把姜寻抛在身后,自顾自推门进屋。
正房里一片灯火通明,墙角点着一排排蜡烛。桌子中央放了一罐饮料,另一罐在地上滚来滚去,尽情撒欢。
突然,东卧室传来姜寻的声音——
“这都是幻觉!”他厉声呵斥,“快醒醒,你们进了院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
吕扬迷迷糊糊地想,他们不是刚从院子回屋吗?
……
白双影有些不满地瞥方休:“你在妨碍我。”
发现“区别对待”没把吕扬吓跑,白双影转而无差别使用幻象,顺便给这群人喂了个因果污染。
姜寻意识到了些许蹊跷,原地不动。吕扬和阿桥则被他轻松控制,成功离开正房、进入院子——当然在幻象空间里,他们反而以为自己在回屋休息。
接下来,他只需要把院门幻化成卧室门,那两个新人就会被他引出院子。
结果方休居然跟他对着干——方休当即制造姜寻的幻象,试图叫醒两人。
这个人类偏偏满脸无辜:“怎么能叫妨碍呢,这是认真竞争。”
白双影:“他们视你我为敌人,何必相助?”
“反正这里又没有第三方干扰,又不赶时间。”方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们是在比赛呀,我也想赢。”
确实没有第三方干扰,白双影心想。
有这么多人一起陪着,小黑狗玩疯了,它屋里屋外蹿个不停,院子里的邪祟大气都不敢出。
白双影恍然间觉得,这个小院被方休当成了棋盘。他的人类正以人为棋子,兴高采烈地与自己对局。
那么他这边的下一步棋是……
桃骨煞轻轻一震,更多因果缠绕错位。稍微多干涉一点,地府应当发现不了。
幻象之中,吕扬打了个寒颤。他看向疯狂叫喊的“姜寻”,却完全听不懂对方在叫什么。
算了,他又不是人类,没必要听懂。
吕扬晃着身体,迷迷糊糊往卧室门的方向前进。他是个枕头,枕头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床上,而不是在客厅里遛弯。
作为另一个枕头,阿桥显然和他想法一致。他们枕巾并枕巾走向卧室门,无视身后的人类呼喊。
眼看着两个新人手拉手走向“卧室门”,不,院门,白双影垂下手。他做到这个份上,方休应当没法应对了。
他马上要赢,只剩十步……八步……五步……
吱呀。
姜寻一只手拖着半昏迷的卢苇,竟然主动推开门扉,走入院子。
他脸上的高人风范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鄙夷与冷淡。他随手丢掉手上的黄符,从怀中抽出一支毛笔,接着他整理领口,扯出一个青玉挂坠。
“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算了。”他长叹一声。
夜色之中,青玉挂坠闪烁出阴森森的青色。姜寻甩动毛笔,笔尖渗出饱满的暗红。他摒弃黄纸,直接在空中画起符咒。
笔走龙蛇,暗红符咒依次亮起。它们挨个化为鬼火般的青绿,与那青玉挂坠几乎一个颜色。
紧接着符咒自行成环,行星带似的绕着姜寻旋转。以姜寻为圆心,方圆一步之内,白双影的幻象竟被压制,露出真实世界的本相。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姜寻低声吟诵,符咒绕着他越转越快。其中三道符文弹射而出,正中新人们的后心。
吕扬与阿桥呆滞的目光出现波动,他们停住离开院子的脚步,抱头停在原地,明显陷入混乱。
白双影的表情彻底变成空白。
就算他绝大部分实力被封印,因果污染也不是吃素的。别说半吊子的黑.道士,一般邪祟都压不住他的污染,除非地府鬼仙亲临。
姜寻的术法能克制他的幻象,只有一种可能——此人修习的术法,根源上就是为了克他而设计的。
……如此术法,倒是让他想起了不少往事。
……罢了,无论方休有什么打算,他不会让此人活着离开祭祀。
喀嚓。
听到异响,白双影下意识扭头。
只见方休攥紧拳头,他用的力道太大,捏得关节喀喀作响。就像见到山混子,他那双黑眸毫无光彩。
“你早就知道?”
“之前姜寻的手段,连山混子都不如。我只是觉得他没用全力,想逼他一逼。”
方休嘴角仍然翘着,声音里却没有笑意,只有十足的杀气。“……巧了不是,我可没想到会逼出这个。”
白双影定定看着方休。
原来如此,方休真正想要的不是“作祟比赛”。
无论是作祟比赛提议,还是方休莫名其妙的中途“妨碍”。这个人类在诱导自己一步步加强幻象,逐渐把姜寻逼向极限。
由自己这个邪祟发力,姜寻只当大煞临门,不会刻意保留底牌。
不远处,姜寻那令人憎恶的术法还在生效,白双影却逐渐平静下来。
他突然发现,此时此刻,他们真正敌视着同一个目标,渴望同一场杀戮。这种感觉怪异又新奇。
所以,就算方休不想要所谓的比赛,他也要让比赛继续。
……
吕扬头痛欲裂。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住在这院子里的农户,一会儿相信自己是一个鼓鼓胀胀的荞麦枕头。还有那么一会儿,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诡异祭祀的祭品。
农户似乎是最符合常理的,吕扬昏头昏脑地想道。可他又记得,自己家好像不是农户……
就像他记得,他理应在室内。可是眼睛一闭一睁,总有院落的场景在面前闪过。他被邪祟和尸体吓得冷汗淋漓,下一秒又坚信这是家里养的牲畜。
无数概念混淆变幻,他如同被人拈在指尖的泥人,脑髓被任意揉圆搓扁。那感觉像极了溺水,在虚幻与现实中浮浮沉沉,时不时还要呛几口水。
吕扬实在受不了折磨,昏沉沉干呕不止。
他眼中的世界带着重影,只有远处的院子大门无比清晰。
不行了,他要逃跑。不管往哪里逃,总之要离开这里……这地方不对劲,很不对劲。
吕扬下意识盯住院子大门,蹒跚前进。
他要跑到一个足够平静的地方,慢慢思考……
下一秒他右脚的运动鞋凭空消失。吕扬脚底一歪,险些摔倒在地。
同一瞬,他的耳边响起阿桥崩溃的哭嚎:“我要回家,这他妈什么鬼地方,别玩我了——”
闪烁的视野中,他的右脚上也没了鞋子。
“不能离开这里,否则会丢掉鞋子……很有意思的禁忌,不是人类的思路。”
无边混乱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接近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不错,看来这里的‘厄’是狗的物件。”
是姜寻,这是姜寻的声音。
吕扬恍惚地想。禁忌,对的,姜寻给他们讲解过禁忌。
姜寻说过,不能走入风中,不能破坏院子,这两条都是禁忌。
姜寻说过,他知道怎么区分“作祟”和“犯忌”。作祟总要慢半拍,结果不定;犯忌却会即刻发生,现象统一。他当时教得认真仔细,不比成松云差。
姜寻还说过,他会照顾他们这些新人,直到最后。
“照顾你们太麻烦了。”
青绿微光下,姜寻淡淡地说道,“三条禁忌确认完毕,各位生死自便吧。”
姜寻挥挥手,青绿色的符文从他们身边飞走。吕扬就像失去了救生圈,再次沉入幻觉的洪流。
他是人还是枕头?他是枕头还是祭品?
无边的恐惧咬住了他,他只想逃离。变形的视野里,大门仍然无比清晰,散发出鲜明的诱惑。阿桥和卢苇朝那个出口狂奔,姿态狼狈不堪。
好熟悉的感觉。
就像一年之前,他发现火上烤着人肉的那一刻。绝望之中,恐慌与渴求同时涌上。
吕扬跪在地上,喉头滚动不止,全身衣服被汗湿透,他终究没有挪动。
为了减轻干扰,吕扬干脆紧闭双眼,号令尸体把自己拖回房间——至于他有没有这能力,他不清楚。尸体会不会照做,他不知道。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疯没疯。
但是他知道。如果他是人,不该半夜到处乱跑。如果他是枕头,不该半夜到处乱跑……如果他是祭品,更不该半夜到处乱跑。
这里谁他妈都靠不住,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眩晕之中,一阵风绕着吕扬转了一圈。
“做得好。”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声音掠过他的耳边,是谁的声音来着?
后颈一阵刺痛,吕扬失去了意识。
姜寻无视了崩溃的阿桥卢苇,任由他们朝院门跑去。
大煞再凶险,为的也不过是阴气与生魂。它肯定会去捕食那两个新人,正好省了他的事。
虽然今晚被动,他好歹趁乱测出了三条禁忌。第二天搞定全部禁忌,还不赖。
这里的主人是条狗,“厄”又是狗的东西。他就知道,地府专门派他来解厄,这里的情况必定不好处理——
“厄”与这里的主人因果相连,并且就在这里的主人身上。
他接下来的任务,是杀死那条狗。
姜寻维持着驱散幻象的术法,小心辨认着脚边的真实世界,顺利走向正房。
身边没有新人,他无需再隐瞒实力。今晚可以光明正大布下阵法,好好睡一觉。
想着想着,他伸手推向正房的房门,突然一只人形邪祟爬到他面前,龇牙咧嘴地朝前扑。
“不知死活。”姜寻冷笑,术法瞬间劈了上去。
人形邪祟张开嘴巴,喷出一串木板碎裂的脆响。
等等,木板碎裂?
他刚才劈的,难道是……不,不可能,他分明用了解除幻象的法术!
姜寻瞳孔紧缩,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就看见了面前的院落大门。
不能破坏院子,否则驱逐。
该死,他真的犯了忌!
……
方休有点吃惊地望向白双影。
两个新人眼看要逃出院子,白双影赢定了。
情况和方休预料的差不多,一旦姜寻认为照顾新人弊大于利,他会优先测试禁忌,直接放弃新人。
这样一来,自己探到了姜寻的实力,白双影赢了作祟比赛,皆大欢喜。接下来,他只需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小狗,专心对付姜寻。
结果方休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白双影便按住他的手,强行更改了异象技能。
桃骨煞轻轻压上他的手背,正如步行街上空绽放的烟花,一个精美的幻象在姜寻面前出现——
一只并不存在的邪祟,拦在了姜寻面前。
姜寻的术法能够压制白双影的幻术,却应对不了地府指定的异象技能。姜寻哪想到幻象里面还混了其他幻象,他一道术法过去,直接劈坏了正房的房门。
小狗愤怒的叫声中,姜寻被禁忌踢到了大门之外。正正好好,比逃出去的阿桥和卢苇早那么几秒。
三人在院门口顺利相会,撞成一堆。
“姜寻先一步踏出院子,你赢了。”
白双影轻声说道,他慢慢转过脸,回应了方休的注视。
方休:“……”
白双影安安静静地瞧着他:“我不需要你白送我的胜利。”
方休连忙:“抱歉,我没有敷衍你的意思,我只是——”
“所以比赛继续。”
白双影打断道,“接下来比赛谁先杀了姜寻。我引导那两个新人,你指挥你的同伴。”
他想尽量低调地弄死姜寻,方休也想杀姜寻。他们正好以此延长比赛,这很有趣,也很公平。
方休目不转睛地望着白双影,黑眸多了一点儿惊喜的光彩。
白双影只当他没反应过来,他整整袖子,煞有介事道:“是,我知道你的同伴在院子外面。”
“你故意放出幻象,让你的同伴亲眼看你离开院子。你知道你久久不归,他们会去找你。你借我的力量逼出姜寻的实力,又用林中邪祟测试同伴……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方休站在原处,目光一遍遍扫过自家鬼。他眼里那股锋利的杀意淡了下去,从哈气不止的饥饿豹子,变成了发现过冬橡果的松鼠。
小黑狗溜到方休的脚边,尾巴一无所知地摇晃。
“也对,我看着你,你也一直在看着我。”
几秒后,方休抹抹脸,短暂地晃了下神。“我怎么就绕不开你这个深渊呢。”
白双影:“?”
“意思是,我愿意继续比赛。”方休微笑起来,“以及,为了不一头栽在你身上,我得非常非常小心。”
第74章 鹿死谁手 处刑时间。
姜寻迅速甩脱撞上来的新人。他还没在地上站稳, 就搞清了方才的一切。
简而言之,他被方休一伙给玩了。
如果真的是大煞临门,邪祟没必要玩弄禁忌, 专门把他驱逐出院子。他这么一犯忌, 彻底断了亲手解厄的路,院子成了方休的地盘。
姜寻无声念了几句“归去来兮”, 并未因此恐慌。
方休有这种水准,解厄不是难事。
只是损失掉一个技能奖励,姜寻能够接受。只要他撑到方休解厄, 他还是能安然回归解厄塔。
从这一刻起,他的目标不再是“消灭这里的主人”, 而是生存。
姜寻扫了眼魍魉横行的树林, 毛笔法器一挥, 身周符咒再次亮起。他几个轻巧跳跃,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方休:“比赛开始?”
“比赛开始。”
白双影点点头,桃骨煞在月色下泛出一层柔白。阿桥和卢苇摇摇晃晃站起, 眼中泛着饿鬼般的浊光。
“那个疯女人跑了……她不能跑……我们得弄点肉吃……”
“死一个正好省水……救援队怎么他妈的还不来……都是废物……”
两人僵尸一样踉跄前行, 嘴里断断续续咕哝着。隐藏影响下, 他们的身影缓缓消失, 像是融化在夜色之中。
这两个人捕食过同类, 倒是很好操纵。只是他这么一分神, 方休的安全……
“你随便玩就好。”方休笑道,“有小狗跟着我, 没关系的。”
小黑狗叼着易拉罐, 摇头晃脑地蹭方休裤脚。
白双影点点头,身影跟着消失。
方休做了个深呼吸,白双影不在身边, 他有种从温水里猛然露头的虚无感。
挺好,有助于他控制情绪。
“好狗狗,帮我找找同伴,好不好?”方休掏出一根烧鸡腿,在小狗面前晃。
这只小狗看着傻乎乎的,但它身为这里的“主人”,智商绝对比正常同类要高。
小狗快乐地咬住鸡腿,三下五除二吞下。随后它原地转了两圈,“嗷嗷”低叫,示意方休跟上。
之前方休和白双影夜间散步,靠的是隐藏行迹。如今他在暗夜行走,靠的是小狗玩摩西分海——周围邪祟对这只小东西非常忌惮,它们哗啦啦退去两边,爽快地让出路来。
小黑狗也挺细心,它往前小跑几步,就要扭过头来唰唰摇尾巴,等方休跟上再走。
没过五分钟,方休就找到了他外出的同伴们。
他们正往院子的方向走。成松云和梅岚一同架着血肉模糊的黄毛,关鹤警惕地望着风。
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招呼成松云打开怨鬼盾,罩住梅岚。黄毛骂骂咧咧伥鬼化,和关鹤一起在盾外防守。如此几步一停,他们往回走得很慢。
看到方休,关鹤眼睛都亮了:“方哥——!”
小黑狗眼睛跟着一亮,它跑去众人脚边快乐撒欢,带起一阵阵微风。很快,它发现只有方休能察觉它的存在,小狗回到方休脚边,耳朵尖微微耷拉下来。
方休右脚蹭蹭小狗,目光走了圈。
黄毛身上伤最重,八成是卢苇换魂时期搞的。梅岚和成松云衣着狼狈,好在身上没什么伤。关鹤身上多了不少深深浅浅的伤疤,表情却十分明亮。
好消息,看来就算他不在,这群人也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和战斗体系。接下来的祭祀里,他可以采用更大胆的策略。
坏消息,他的同伴们配合太好了,这样探不出梅岚的能力。算了,这次不成还有下次。
方休悄悄在心里遗憾了会儿,照常打招呼:“你们都出来了啊。”
“刚才听见小杜惨叫,都怕你跟着出事。”成松云实诚地表示。
关鹤则指指黄毛,十分严肃地报告:“方哥,他说他犯了忌,回不了院子。”
方休假装不知情:“犯忌?”
黄毛趁机大骂:“对对对,不能破坏院子!一帮没屁.眼的玩意,换了老子的魂,用我身体犯忌……老子好不容易换回来,腿都给鬼咬烂了!”
骂完,他满怀希望地转向方休:“方哥,你在外头晃了这么久,指定看出点啥了吧?咱们能不能早点解厄回去啊,大家天天晚上守着我,也不是个事儿——”
方休没有直接回答:“不说这个,我得去杀姜寻。”
他说得平淡而理所当然,就像睡前说“我要去刷牙”。
黄毛大喜过望:“对,该杀!让那群傻逼尝尝厉害!”
其余人:“……?”
方休十分现实,从不把队伍对抗放在解厄前头,更别说单纯为队友挣面子。哪怕是在欢喜鑫天地那种场合,方休也愿意吃亏换取解厄机会。
怎么到了这里,他突然转了性子?
“我先把你们送回院子。关鹤成松云,你们随便谁把五帝钱借给杜志超,法器隐藏加伥鬼防御,够用。”方休跳过解释,直接安排。
“要是情况不对,你们尽快回房,邪祟不敢在房间里动手。”
梅岚嗯了声,成松云和关鹤则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方休放任队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回院子的步伐很稳,甚至有些轻快。
这回仇恨没能完全浸泡他的心脏,他心底总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嘀咕:“快点快点,再不快些,白双影要赢啦。”
隐约地期待中,方休送完同伴,转身就走。小狗惊喜地发现散步还没结束,吐着舌头跟上。
白双影让他带同伴对付姜寻,小黑狗也算同伴。其他人看起来筋疲力尽,没有强迫他们同行的必要。
眼看方休远去,关鹤和成松云停在院门,谁也没有回屋休息。
“方哥这么着急出手,那个姜寻绝对很危险。”关鹤说,“刚才他没有立刻找到杜志超,肯定是发现了更重要的线索。”
成松云的关注点稍稍不同:“他一个人太冒险了。”
梅岚看了会儿方休的背影,小声:“要不我来照顾杜志超,你们过去帮帮他?”
“小梅,你自己顶得住吗?”少见梅岚这么主动,成松云有些惊讶。
梅岚点点头:“我可以躲进甘露水,这场祭祀不缺邪祟,水鬼祭品很够的。”
关鹤踌躇片刻,把自己的五帝钱塞给梅岚:“我把我的借你,你们两个都拿着。”
成松云刚把五帝钱借给黄毛。这样一来,梅岚和黄毛都有五帝钱防身,安全不成问题。
“谢谢,你们注意安全。”
梅岚轻声细语,目送成松云和关鹤离开,直到那两道身影被黑夜吞噬。
“哎,我发现你还挺温柔,晓得照顾我。我这腿疼得要死,姐你给我揉揉?”院门口只剩两人,黄毛张嘴就是搭讪。
“滚。”梅岚冷淡地说道。活像方才出声的不是黄毛,而是一只蟑螂。
发现梅岚的气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黄毛略微一怔:“哟呵?”
梅岚站直身体,一只手搭在胸口,俯视瘫坐在院门口的黄毛。阴影浸没了她的脸,昏暗月光中,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格外扎眼。
她的目光毫无情绪,就像观察一件死物。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黄毛下意识闭了嘴,缩缩身体:“梅姐抱歉啊,我开玩笑的。主要是吧,我没想到你愿意帮我……”
“你随时可以过来,我的兄弟。”梅岚轻声说,“你我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什、什么?”
梅岚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双眼仍然盯着黄毛,整个人仿佛变成了蜡像。
“啊,我不是在跟你说话。”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双眼却微微弯起。
……
姜寻手里捏着青玉吊坠,将目光从半空抽回。
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他想。
这里的邪祟构成,他大概弄清楚了。
院子和房间——尤其是房间——是主人标记的地盘,只有弱小邪祟才会进去捣乱,妄图钓出来几个祭品吃。
离院子越远,强大的邪祟越多。
强大邪祟如同猛兽,对彼此的气息很敏感。它们不敢离院子太近,生怕和主人产生直接冲突。
最终它们徘徊在死忌边缘,等着吃盲目逃脱的祭品,以及被不断吸引过来的弱小邪祟。
一个诡异却稳定的邪祟“生态圈”。
姜寻决定紧贴院墙躲藏,远离那些伺机而动的强大邪祟。等到了白天,他便能用枯枝和石块搭个迷魂阵,建立一个野外据点。
如此白昼休息、夜晚防守,理论上行得通。
选择据点之前,他需要调查一下稍远处的邪祟分布,选择最完美的据点位置。
暗夜之中,不时有异形之物掠过黑暗,树木枝叶之间传出黏腻的低语。姜寻捡了根树枝当拐杖,在林中自信满满地穿行。
他的树枝拐杖顶上穿了四五张符咒,若是有邪祟接近,它们会立刻燃烧示警。
而且,姜寻时刻遵循师门步法,脚掌轻轻踏过落叶,一步一步荡起罡气。更妙的是,他身上缠绕着双重术法,一重隐匿踪迹,一重驱邪避祸,普通邪祟很难近身。
只要远离此地边界,他就不会有危……
“嘶!”姜寻眉眼一拧。
毫无征兆的,他的手背一阵剧痛。一大块皮肉凭空消失,温热的血液瞬间涌出。
月光照耀下,拐杖顶上的纸符岿然不动,没有半点燃烧的意思。
禁忌?不对,三个禁忌都找完了。可这分明不是邪祟作祟……难道这里真的有三条以上的禁忌?
姜寻倒退两步,警惕地横起树枝拐杖,右手毛笔随时待命。可是他的面前只有静谧夜景,秋虫在落叶间哀哀低鸣。
喀吱,喀吱。
有什么撕裂了他的裤脚,弄伤了他的小腿。与此同时,他肩膀也一阵剧痛,衣服布料被大力扯动。
这种感觉……
他余光看向手背的伤口,伤口边缘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熟悉轮廓。
是牙印,人类的牙印。
姜寻再次看向拐杖,符咒仍然没有燃烧。这只有一种可能性——咬他的不是邪祟,而是活人。
姜寻啐了一口,飞快舞动毛笔。祛除幻象的术法再次旋转,然而它所照亮的真实之中,杖顶符咒完好无损。
……不是幻觉。
……但这不可能,怎么会有活人选择这样怪异的攻击方式?!
“我是地府指定的消灾人!”
他仰起头,厉声呵斥,“如今我已犯忌,无法解厄。你我不如各退一步,否则地府必定记下这一笔!”
白双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姜寻,没有任何反应。
横竖动手的不是他,地府记不到他的头上。
隐藏之中,阿桥和卢苇眼放绿光,目光呆滞地看向虚空。
他们匆忙咀嚼着新鲜血肉,鲜血和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救援队怎么还不来,还不来——”
“这不怪我——”
那些驱逐邪祟的法术打在他们身上,就像雪花落入湖水,荡不起一丝涟漪。
姜寻背靠一棵大树,心跳如擂。
稍作思索,他干脆扔下拐杖,上衣一扒,开始往自己身上画符。龙飞凤舞的符咒印上皮肤,那些骇人的伤口不再哗啦啦流血。打眼一瞧,姜寻活像一尊千疮百孔的蜡像。
姜寻过了足足六场祭祀,他早就学会了砍掉多余的念头。管他对面什么情况,既然是活人来袭,他就应对活人。
人非猛兽,嘴巴威力有限。少了失血的风险,他很难被即刻杀死。
姜寻提笔凭空,画出两个怪模怪样的“大”字。伴随着一阵光华,泥土与枯叶蠕动着攀上墨迹,凭空造出两个瘦骨伶仃的人形异象。
它们伸出过分细长的手臂,环成一圈,将姜寻绕在圈中。随后它们摇摆身躯,绕着他扭动转圈,像是在进行某种古怪的仪式。
阿桥与卢苇哪管这些,他们野兽般冲上前,正撞上那护卫异象。
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过后,这两人都像是没了骨头,身体水袋般变形。
他们的大脑在头皮里晃来晃去,眼球被挤得脱出眼眶,牙齿在嘴里散作一堆。没了肋骨和脊椎支撑,两人躯干径直塌陷下去,喉咙里被挤出一阵怪响。
“嘻嘻,嘻嘻。”两坨肉在地上嘿嘿直笑,妄图随着那异象舞动。
他们仍然活着……暂时活着。
白双影只是垂眸看了眼,随口道:“你们是水蛭。”
“一双自认为人的发疯水蛭。”
“水蛭无需骨骼。”
伴随着言语,两坨肉骤然伸展扭曲。
肉与脂肪一阵蠕动,皮肤皮套一般滑动拉扯。他们的头颅和脖子几乎变得一般粗细,脸孔彻底变形,嘴巴上移到了原本头顶的位置。
他们贴着地蠕动身体,循着伤口的血味前行,朝姜寻的腿脚弹动。
姜寻喘息了不到半分钟,腿部出现了全新的咬痕。这次咬痕变得更为奇怪——明明是人的齿痕,形状却说不上的怪异。
看不见的袭击者不再撕咬他的肉,而是疯狂抽吸他的血液,姜寻眼前一阵发黑。
方休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图景。
方休低头看向活人水蛭:“……诶。”
他的鬼折磨手段真的很别致,以及真的……很不把人当人。
姜寻死得惨一点无所谓,这两位虽然算不得什么正派人士,着实罪不至此。幸亏只有自己能看破隐藏,要是成松云和关鹤也瞧见这俩活人水蛭,事情就不好解释了。
方休决定尽快结束闹剧:“关鹤,五鬼搬运术偷他的笔,别碰护着他的怪东西。”
关鹤点点头,黑雾般绕向姜寻。姜寻还没来及转移视线,关鹤手一翻,法器毛笔到了他的手里。
见方休毫不吃惊,上来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姜寻冷笑:“果然是你在搞鬼!”
方休怔了怔,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是有点这个想法。”
白双影:“?”
姜寻:“???”你在说什么东西。
他吃惊不耽误施法,姜寻悄悄翻过掌心,当场召唤他的法器。
发现到手的笔要飞走,关鹤惊叫一声。结果方休随手一拦,把那支挣扎的笔拍向小黑狗。
天呐是树枝抛接!小狗精神一振。
那支毛笔还打算继续往回飞,小黑狗一个弹跳,张嘴就把笔杆咬住了。它乐呵呵地叼着笔,放在方休面前。
姜寻看不见白双影的隐藏,也看不见小黑狗,他只看到自己的认主法器莫名其妙飞向方休,落在方休脚边。
忍着失血的眩晕,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灵药咬碎,不死心地再召唤。毛笔原地起飞,利箭一般射回来……然后在半空戛然而止,再次一颠一颠地跳到方休脚边。
姜寻瞪圆血红的眼。
他的脚踝被什么东西咬住,血液飞快流失。心爱的法器怎么都回不来,方休明摆着要置他于死地。
多说无益,只能拼命。
姜寻身怀四个异象技能。
一个是“凡品复制”,他将它指定给了符纸,此刻用不上;一个是“蚀骨双妖”,奈何它们防不住方休的古怪攻击。
至于剩下的两个……
他决定使用“祸害遗千年”。
发动这一技能,他需要献祭自己的五脏之一。
只要他身上的血债比方休多,方休就会被技能召出的恶灵抹杀。这技能只能对人类使用,且每场只能用一次。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招数之一。
姜寻在归山教内职责特殊,负责劝人自杀,以及策划集体自杀。他手上直接或间接的血债,足足有五百人以上。
方休年纪轻轻,拿什么跟他比?
……大不了等方休死了,他来指挥方休的部下,照样有机会弄死这里的主人。
电光石火间,姜寻完成了权衡。
他双手捂住胃部的位置,口中咏念出怪异的调子,身周黑光盘旋。
四只没有眼皮的眼球从他身后浮现,它们个个有人头大小,赤红的眸子转动不止。
异象技能的气息,白双影目光一凝。
姜寻招来大煞降临,正在衡量降临条件。该死,也不知道姜寻吃了什么丹药,照那个失血量,他理应昏迷才对!
这下好了。他亲自出手强杀姜寻,地府绝对会调查。他亲自出手打散大煞,地府更会调查。他……
他嗖地移到方休面前,桃骨煞阴气汹涌。
好麻烦,不想了,干了再说。
白双影从来不擅长勾心斗角,他只认自己的心情。而他现在的情绪很简单,方休不能死。
……他准备了那么好的窝呢。
结果就在白上仙屏气凝神,准备一展雄威的时候。那四颗眼珠瞄了一圈,自个儿消失了。
姜寻:“……???”
姜寻捂住胃部,表情彻底扭曲:“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血债怎么可能比我多!”
方休疑惑地扒上白双影的肩膀:“他什么意思?”
白双影:“……”他懒得分心解释法术。
白双影简单粗暴:“他在说他很好吃。”
成松云警惕地备着怨鬼,顺便轻拍关鹤:“那人净瞎讲,别信。”
关鹤一脸正气:“那肯定!方哥,还要我做什么吗?”
“接下来的画面不适合未成年,成姐你看着点他。”方休从口袋里掏出一罐饮料,“小关,你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关鹤:“……”
姜寻气喘吁吁地看着方休,冷淡傲然的脸上爬上恐惧。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他哪来的那么多血债?现代社会了,大毒枭都弄不死那么多人!难道……难道……
“你也是归山教的人?”姜寻嘶声道,“你……您是什么层级?要是我之前冒犯了您,我——”
咚!
易拉罐猛地掷出,狠狠砸中姜寻的脑袋,疼得他晃了一晃。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恶心的误会。”
方休笑着说,眼睛毫无笑意,“要逃跑吗?人生最后跑一跑吧,磨磨蹭蹭多没劲。”
姜寻瞥向远处密密麻麻的邪祟,勉强扯扯嘴角:“看来你不受我神庇佑。”
眼下他大量失血,法器拿不回来,胃也没有了。他至今看不穿对方的术法和来历,其他法器也很难有太大用途。
这一手有点冒险,但是这是他仅剩的手段——
趁方休转头说话,姜寻蜷缩身体,发动了最后的异象技能。
几百米外,院门口。
听到轰然爆炸声,梅岚短暂地抬了抬头,又心不在焉地垂下视线。
她的脚下,黄毛突然歪倒身体,口中吐出大量涎水。他白眼狂翻,单个眼球居然又冒出一个瞳孔。
眼珠翻动间,他的双眼全成了重瞳。
“咳……咳……”黄毛抓挠着喉咙,他的喉咙里似乎有另一个人在讲话,“你我功德圆满,皆大欢喜……保护我,姐妹……”
“爆炸是你弄出来的。”梅岚脸上战战兢兢的表情无影无踪,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你自毁肉身,想炸死他们?”
“给你添了麻烦……方休太难缠,我还不能死……”
黄毛带着惊恐的表情,控制不住地张合口部,“我在此人身上留了换魂咒,先在这肉身里挤一挤……”
梅岚:“我看到了。原来祭祀结束时生魂无虞,也算幸存。”
“我知道厄的情况,你我合力,很快就能结束祭祀。”
黄毛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喉咙里另一个声音越来越流畅,似乎缓过了气。
梅岚扶着他站起身,状似无意地问:“那件事如何了?”
“再过一段时间,你我便可以欣赏末日。”
梅岚抬起手,轻轻抽下颈间丝巾:“这样啊。”
下一秒,丝巾蛇一样勒上黄毛的脖颈。黄毛瞪大变形的瞳孔,嘴里同时叫出两道声音——
“梅姐住手——!”
“你做什么?!……咳,你杀我,另一个生魂也会……”
“他人渣一个,没什么用处。”
梅岚冷冷地说道,她比了个手势,丝巾绞得更紧。
“你我也是人渣,你该清楚才是。”
第75章 告一段落 一段回忆。
黄毛绝望地摆动手臂, 他果断召唤出伥鬼,撕扯脖子上的丝巾。那丝巾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伥鬼锐利的爪子划过布料,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它牢固地勒住黄毛的喉管, 绞索般收紧。黄毛抬起充血的眼,恳求地望向梅岚。
解开丝巾后, 梅岚脖颈处露出一截红绳。她顺手扯扯绳子,勾出一个形状怪异的青玉吊坠。
月光照耀下,那吊坠闪烁着奇异的流光。兴许是被勒得头晕, 黄毛在上面感受到了视线。梅岚在看着他,它也在看着他。
……看着他死去。
缺氧的痛苦愈发强烈, 黄毛思绪混乱, 记忆不受控地翻腾。
黄毛知道自己脑子不好, 所以他始终遵循两个人生经验——钻个好漏洞,认个好大哥。
他意外杀人,因为年纪小而没被追究。
发现这一点后, 黄毛如获至宝。他立刻和“社会人”混在一起, 但凡出现成年人不便做的活计, 他拿钱帮忙做。
等过了年纪, 黄毛又认了城里的大哥。他在大哥手下做事, 专挑有钱人偷……只要他把握好度, 有钱人被偷后不会太计较。
祭祀之中,他明明也遵循了人生经验, 怎么会这样……
黄毛徒劳挣扎, 眼中的青玉吊坠逐渐分出重影,有种莫名奇妙的熟悉感。
对了……他见过这东西……
他跟着大哥时,见过一个被称为“岑先生”的年轻男人, 那人也戴着青玉吊坠!
岑先生是癸省数得上号的人物。他大哥追随岑先生,他四舍五入也算岑先生的部下。
看吊坠,梅岚和岑先生是一伙人……岑先生很厉害……说不定……
“岑先生……岑先生……”
黄毛绞尽为数不多的脑汁,他翻动肿胀的舌头,竭力挤出声音。
听到这个名字,梅岚真的有所反应。
她眯起双眼,嘴角扭出一个很不“梅岚”的冷笑。丝巾骤然加大力道,黄毛身体抽搐两下,缓缓倒在地上。
一双重瞳爬满血丝,死不瞑目。
梅岚低声念诵几声。黄毛与姜寻的生魂飞出尸首,化作闪烁微光的碎片,又飞快融进青玉吊坠。梅岚将吊坠收回领子,原样系好丝巾。
【好了,来吃吧。】她抬起头,冲不远处徘徊的邪祟们招呼。
话语出口,不似人言。
下一秒,内脏和碎肉在她面前飞舞迸溅。梅岚始终浅浅地笑着,她特地没有躲,给自己身上添了不少血迹和伤口。
十几米外,林间阴影中。
方休被白双影夹在胳膊底下,无言地看着院外邪祟吞食黄毛尸体。小黑狗停在白双影脚边,一跳一跳地够方休的手。
白双影看得兴起:“你急着回来,是要看这个?”
不久前,姜寻发动自爆术法,白双影瞬间便察觉了端倪。他的桃骨煞破风一挑,巨大的阴气掀飞了姜寻的身体。
爆风仍然波及了他们,却远远没到致命的程度。
方休反应快得吓人。
白双影那边刚出手,他便直接回头,喊成松云开盾。接着他停都没停,大力揪住白双影:“快,我们回院子!”
然而他们刚靠近,就撞见了梅岚杀人那一幕。包括她拿出青玉吊坠,公然抢劫美味生魂的行为。
眼见黄毛最后一块血肉被邪祟吞下肚,方休终于开口:“……我原本只是想,姜寻会换魂术,没准趁机假死换魂。”
“万一梅岚不是黑.道士,她单独对上姜寻,肯定会被杀人灭口。”
白双影公正地评价:“那确实是杀人灭口。”只是被灭口的是姜寻。
“一尸两命啊,可惜了生魂。”
方休垂下脑袋,小声嘟囔,“看来‘杀死姜寻’的比赛,咱俩要平局了。”
白双影专注地瞧着方休,等待这个人类下一步行动。
可方休没有跳出来与梅岚对质,他等她伪装完毕,轻轻握住白双影的手腕,拉着他往回走。
黑夜之中,白双影的眸子始终盛着那个身影。
方休先找到了阿桥和卢苇。两人肉身濒临崩溃,奄奄一息。方休一棍子一个,给了两人一个痛快。
随即,方休在姜寻自爆的地方兜了几圈,小狗帮他扒出了血肉中的青玉挂坠。方休举起那血迹斑斑的挂坠,朝着月亮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入口袋最深处。
最后,他去招呼藏在怨鬼盾里的成松云和关鹤,三个人慢慢悠悠回院子。
一切按部就班、井井有条。一套琐事下来,东方渐明。
面对梅岚的抽泣和“黄毛意外受袭”的谎话,方休开始了熟练的表演——
他轻声细语地安慰梅岚,像是怕她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他说是他没有评估好附近的危险,这些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他对成松云与关鹤露出深重的自责与遗憾。他说这次自己太过莽撞,他应该好好准备再对付姜寻。
唯一知情的黄毛已死,其余人对于正房发生的事情毫不了解。当着白双影的面,方休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个“姜寻诱骗新人试禁忌,新人逃出院子向他求救”的故事。
他先前主动隐瞒的禁忌与线索,全洗成了“今晚阿桥和卢苇对他坦白”,可以正大光明拿出来讲述。
……不要离开这里,否则右鞋消失。
……不要破坏院子,否则驱逐出门。
……不要走入风中,否则即刻死亡。
这些三条禁忌相对无害,并且很容易遵守。现在除了他们四个,对面只剩一个新人,大家没必要紧张。
接下来,慢慢来就好。
谎言覆盖着谎言,妄语编织着妄语。
方休娓娓道来,微红的眼中满是真诚。面对慌乱的同伴,他的讲述如同一杯醇酒,听着人心里熨帖,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轻快感。
白双影吃着阿桥与卢苇的生魂,默不作声地听。
放在之前,白双影会惊叹于此人的狡猾多变。现在他却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白双影突然觉得,这样的方休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哪怕在与姜寻的对峙中,方休用法器毛笔逗小狗,都比眼下更为快乐。
小狗静静坐在方休身边,抬起葡萄似的眼珠瞧他,尾巴时不时摇晃两下。白双影抱起小狗,点了点它冷飕飕的鼻头。
“罢了,他说他要慢慢来,大概还会在这待上些时日。”
小狗舔舔白双影的指尖,歪过脑袋。
“之前我跟你说的,都忘了吧。”
白双影抚摸小黑狗柔软的毛发,“你尽管去打扰他。”
“汪呜?”
“你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了解他,所以我希望他更放松一点。”
他的人类在脸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面具,从发丝到指尖,身体每处都紧紧绷着。
只有在无需编织谎言的时候,那些面具才会露出一丝缝隙,让他窥见真实的方休。
小狗似懂非懂,脑袋从一侧歪向另一侧。白双影若有所思地瞧着它,久久不语。
“白双影。”
太阳彻底升起时,方休终于编织完了他的谎言。他面颊贴着白双影的胳膊,试图用自家鬼给脑袋降温。
“你有没有什么着急想说的?没有的话,我……睡一会儿……”
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恨不得倒在院子里睡。
一夜下来,白双影确实有很多事情想要询问他的人类。
比如那个使用讨厌法术的归山教是什么,青玉挂坠代表着什么,方休又为何憎恨它的信徒。现在方休非常疲惫,正适合引诱逼问。
可看着方休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又不想问了。
“睡吧。”白双影按按他的脑袋,“慢慢来便好。”
小狗跟着汪汪叫了两声。
慢慢来便好。
在心里,白双影朝自己重复了一遍。
……
中午,方休是被热汤的味道叫醒的。
他动动鼻子,在自家鬼的袖子里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过于熟悉,他下意识绷了几秒,才意识到姜寻不在了,身边没再有威胁。
窗外天气正好,窗户敞开,微凉的空气灌入屋内,吹得人神清气爽。
屋子里没了黄毛,空间显得大了不少。黄毛的仕女图歪斜着靠在墙角,他没吃完的水果还剩在盘子里。
又一个人消失不见,就像某种倒计时。
方休用余光瞧向梅岚。
梅岚双眼红肿,恹恹地缩在被子里,活像真的被吓到了。要不是方休牢记昨天的景象,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幻象。
目前看来,梅岚不仅是黑.道士,还和山混子、姜寻一样,是“归山教”的一员。
按理说,自己应该毫不犹豫地除掉她。可是她居然杀死了姜寻——教徒互相残杀是归山教的大忌,梅岚此人的立场很有意思。
……还有他们口中莫名其妙的“末日”,方休此前从未听说。
方休决定不去打草惊蛇,再观察一阵。
当然对于队伍来说,这算是一个安全隐患。幸运的是,他现在无需面对它。
在这里,他将按下暂停键,在血腥的倒计时中争取一点时间……一点名为“生活”的宝贵时间。
想到这里,方休伸出双手,抱紧了自家鬼。白双影由着他抱,只是再次伸出手,手心盖上方休的眼。
方休:“嗯?”
“没有我的法术,你看不到那只小狗。”白双影说,“你似乎很中意它。”
话音未落,小狗趁成松云开门接水,炮.弹似的冲进屋里。它一个跳跃,准确踩中方休的肚子,然后狂舔方休的脸。
白双影:“……它似乎也很中意你。”
方休拨开满地撒欢的小狗,艰难地坐起身。小狗再次嗖地冲上前,一口咬住方休的T恤下摆,一个劲儿往门的方向拽。
“不行,不行,先吃完饭再散步。”方休压低声音,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小狗使劲甩甩头,扯得更用力了,方休的T恤差点被它掀下来。
“它在让你跟它走。”
方休震撼:“你懂狗话?”
白双影:“……它的状况有些复杂。总之跟它走就是,它大概找到了能让你放松的东西。”
他说过,他希望方休放松一点,它显然也如此希望。
方休被小狗缠得没办法,急急忙忙起了身,被小黑狗一路拖进院子。
小黑狗冲他开心地汪汪大叫,把他们引到院落墙角。那正是上次方休发现废旧拖鞋和塑料玩具的小小角落。
小黑狗抬起爪子,飞快刨起土来。泥土飞溅中,一样东西渐渐露出轮廓——
那是一架款式老旧的手持摄像机。
它被泥土掩埋,没有分毫锈蚀的迹象,但它也没有散发出多少阴气,显然不是此地的厄。
小狗咬住摄像机系带,小心翼翼拖到方休面前。它期待地望着方休,尾巴摇得要原地起飞。
白双影:“这是什么?”
方休拾起摄像机,他准确地找到充电口,用技能充起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