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离开房屋,没有异常。”
“夜晚离开院子,没有异常。”
隐藏之中,方休轻声嘀咕着情况,“就是晚上这树林……唉。”
月光很亮,树木沙沙作响,虫鸣声异常清晰。
同样清晰的还有高高低低的呓语,无数声音念叨着听不懂的音节,在夜色中凝成阵阵寒气。远方城镇灯火明亮,恍若另一个世界。
和院落中的情况不同,再没有邪祟突然蹦出来吓人。
树影摇晃不止,黑色的轮廓中带着可疑的异常凸起。离院子越远,那种针扎般的寒意越强。夜风吹过枝头,方休几乎分不清那是阴气还是普通的风。
方休本能地绷紧脊背,握紧了白双影的手。如今白双影被他的体温烘热,恍惚间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可走在前面的那对情侣分毫不慌,仿佛外界一切与他们无关。
发现那男人的动作越发僵硬,方休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个男的……”
“死了。”白双影言简意赅道,“方才他离开正房时,便是死人一个。如今他还能动,只是尸身被邪祟占了去。”
方休忍不住吸了口凉风,进入祭祀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古典的邪祟。
他们说话的当口,卷发女正对着那具尸体撒娇,要它背她。秋夜寒凉,她还没来得及发现男友的冰冷。
尸体顺从地背起了活人,一路朝狂风边界前进。临到风墙边,它还没有减速的意思。
方休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不打算专门救那群新人,可他也不想眼睁睁看人死在眼前——面前的情况怎么看都很不自然,他还有问题要问卷发女。
然而方休刚打算出声提醒,一只冰冷的手掌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
白双影把他死死压在怀里,手臂紧得像铁箍。他的鬼胸口没有呼吸,那个瞬间,方休有被人关进了钢铁棺材的感觉。
下个瞬间,那对情侣冲入风中。
卷发女的惊叫戛然而止。
方休眼睁睁看着他们倒在地上。不过几十秒的工夫,两人躯体水分迅速流逝,飞快化作干尸的模样。最终,伴随着一阵阴风,两具干尸被轻飘飘推回了风墙内。
尸体的眼球瘪了下去,口部微微张开。身上的衣服被风扯得七零八碎,鞋子和背包摔在一边。朦胧的月光下,它们看起来就像两丛枯死的树枝。
方休屏气凝神,原地不动。
那两人踏入风墙的一刻,他就明白了为什么白双影要控制住他——无数只邪祟自黑影中冒出,它们掠过方休身边,争前恐后冲上前。
两具尸体刚被风墙送回,邪祟们便一拥而上。
它们像是饿疯的狼群,瞬间把干尸扯成碎片。那对情侣的生魂、肉身甚至于衣物,全被这群邪祟吞吃一空,连根头发丝都不剩。
吃完后,邪祟们还不忘记捡起无法入口的金属、塑料等残骸,远远丢出风墙。
没有血迹、没有遗骸,两人的下场堪比人间蒸发。要不是方休亲眼见证这一切,他自问猜不出这么残暴的“消失”方式。
方休垂下眼,像是在默哀。
白双影依旧捂着方休的嘴,他的手指差一点盖住方休的鼻子,方休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在他的手指上,又软又烫。
白双影有些期待地捏着他的人类——想要救人而不成,方休又会是什么反应?
半晌,方休叹了口气。
“看来这里的邪祟待遇不太好啊。”
白双影花了几秒钟,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谢谢你拦住我,不然它们光踩也能把我踩死。”
方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对了,要不要和我一起散步?今晚的月色特别漂亮,不散步好浪费。”
白双影:“……”
他之所以愿意随方休出来,就是要让方休亲眼见证“贸然离开这里”的后果,好让他的人类更坚定地待在窝里。
……你走不掉的,但是你看,我可以保护你,只有我能保护你。
……你不必走的,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作为交换,你也要交给我你的一切。
多么完美的计划,但这个轻松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方才邪祟们在你面前吃干净了两个人!见到这般激烈的场景,方休怎么还想着散步?
见白双影不动弹,方休:“你不愿意的话,我们这就回院子……”
白双影忍气吞声:“愿意。”
方休眼睛一亮,他抓住白双影的手腕,朝月光最明亮的方向走。
白双影百思不得其解地跟在后面,从自己的对人类的了解怀疑到方休的人性水平,怎么都想不出答案。
尽管有白双影的隐藏遮蔽,夜晚在外游荡的邪祟也不少。
方休神色如常地跨过一条条美女蛇,无视了树枝间蹲坐的独眼鸟。他在月色下伸展身体,享受地晒着月亮,然后反手打飞要扑面而来的巨蛾。
“这是我目前为止最喜欢的祭祀。”方休扒拉开趴在树桩上的骷髅,自己放松地坐下。
骷髅邪祟看不见隐藏状态的方休,骸骨脑袋在地上转来转去。方休顺势伸出手,在它的颅顶拍了两下。
骷髅陡然被烫,吓得原地一震,字面意思上地滚远了。
方休惊叹:“胆子真小。”
白双影无言以对,缓缓坐在方休身边。
方休显然误会了白双影眼中的憋屈:“别担心,刚才的事情不是邪祟搞的,我不会莫名其妙在房子里暴毙。”
白双影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先前缄口不言,此刻只能干巴巴地“嗯”。
方休当他不明白,耐心道:“目前看来,院子里的邪祟是最弱的。它们要是有悄无声息杀人的本事,完全可以趁着附身大开杀戒,而不是朝院子外面跑。”
“杀人附身的选择也很有趣——那个唇钉男反复犯忌,人缘一般。就算他举止诡异,那群新人不可能冒险阻止;另一方面,眼见他行为失常,大家也只会怀疑祭祀相关。”
白双影继续闷声装傻。
“比起邪祟自行害人,这更像某人利用新手测试死忌。起码现在我们清楚了,‘不要走入风中,否则会死’。”
“多半如此。”白双影无奈地表示。
杀人控尸的事情,确实是那个姜寻干的。
白双影在唇钉男身上嗅到了黑.道士的术法臭气。他没有立刻表明,只是为了使得境况看着更诡异,模糊方休对禁忌的判断……结果这事儿瞒了多久?有一炷香么?
这才第一天,方休就把死忌找出来了。
为什么他的人类不能笨一点?
白双影有些颓丧,半边身子有融化成本体的趋势。
直接下手妨碍肯定不行,要怎么让这个人类老实待在窝里呢……
他的身边,方休抬头看向星空:“哎呀,猎户座真清楚。”
“猎户座?”白双影机械地回应。
“古代叫参宿,不过是说中间那三颗星。”
方休指向天空,“城里灯光太亮,平时看不见,我都忘了上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了。”
“只是些星星罢了。”
白双影看向漫天星辰,它们与他相伴良久,此前他并不关心它们的名字。
星斗只不过是星斗。就算人类用各种各样奇怪的名字呼唤它们,它们也不会回答。
方休早就习惯了冷冰冰的鬼言鬼语,他平和地继续:“它们的光芒到这里要一千多年呢。其实我们看到的是它一千多年前的模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白双影僵住:“?!”
这个他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他还以为星辰天生长得比月亮小一点。
“……就算它现在死去,往后一千多年,我们仍能看到它。”
方休抬头看着明亮的星辰,“你觉得‘过去的残影’,算不算‘那颗星星还存在’?”
白双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沉浸在“星星居然很远”的震惊之中。
可是方休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固执地等待他的答案,仿佛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无比重要。
白双影沉默良久,还是答了:“它还在。”
“为什么?”
“因为我还能看见它。”
白双影老实地回答,“如此说来,生灵死后魂魄徘徊,不过也是星灭似的残像。执念散尽前,它们总归存在。”
方休:“不能这么类比吧,它们还能成厉鬼,或是修鬼仙。”
“星辰熄灭后,也未必消失于世。”白双影不太确定,但他直觉它们不会真的消失。
方休安静地看着他,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白双影突然福至心灵:“你该不会已经死了?”
如果方休是个精心伪装的邪祟,完全可以解释他对于人类死亡的平静,以及面对邪祟的坦然。
白双影一把按上方休的胸口,试图在心跳中寻找纰漏。
方休:“……”
方休噗嗤笑出声:“……随便摸,保证活着。”
他双手抓住白双影的手腕,往心窝处移了移。
白双影抚摸半天,没发现半点阴气或术法。方休确实是如假包换的生魂,心跳坚实有力,就是有些快。
“也好。”
感受到掌心温暖的搏动,白双影咕哝一声。
方休松开他的手,眼中那股复杂情绪没有了,变成盈盈笑意。他整个人靠上白双影,又开始观赏那些星星。
白双影看向天空的目光则充满狐疑,他怀疑自己看到了很多星辰的残魂。
不一会儿,方休观赏的目标就从星空变成了白双影,白双影听到了此人憋笑的声音。
终于,第四次被不长眼的邪祟干扰后,方休伸了个懒腰:“回去吧。”
白双影唔了一声。
一夜下来,方休知晓了死忌。他只学到关于星辰的怪异知识,就很亏。
下次还是不要这么干脆地出来了,他心想。
临走前,方休回头看了眼树林:“这地方真适合散步,邪祟也比院子里丰富……我已经开始舍不得这里了,唉。”
下次还是干脆地出来吧,白双影又想。
第67章 反派角色 自由活动。
那对情侣离开后, 吕扬到底没睡着。
一半是因为心里不舒服。
他本来只想跑到客厅睡,好歹离姜大师近一点。结果其他人纷纷跟着他搬来客厅,活像他在带头孤立那对情侣。
另一半则是因为邪祟们依旧活跃。
它们并非因为唇钉男犯忌而来, 情侣离开后, 所有人仍然沉浸在恐惧的海洋中——
冰冷的碰触和吹气、原因不明的流血,这些只是最最基本的异象。
更恐怖的是余光之中那些角落, 沙发缝隙、茶几脚下、凌乱的杂物深处。他总能看见类似人脸的部分,尤其是翻着白眼的无神眼眸。
古旧挂历上,年画娃娃的瞳孔随着他们的动作移动。众人惊恐的呼吸声中, 时不时传出一声不合时宜的低笑,莫名其妙的杂音不绝于耳。
就像把十几部心理恐怖片塞进榨汁机打碎, 一股脑喷在了这间老屋里。
邪祟们没有直接出手伤害他们, 却让人一动都不敢动, 恨不得闭上眼睛原地装死。
“妈的,晚上太要命了,白天再睡吧。”长发文艺男低骂一句, 干脆点亮了客厅的蜡烛。
吕扬对这个人印象挺深。
此人自称“阿桥”, 是那种非常标准的文艺青年。阿桥平时很喜欢谈论小众电影和小语种书籍, 更喜欢炫耀自己八小时讲不完的情史。
只是进入祭祀后, 阿桥立刻改了他的低哑气泡音, 时不时要飙两句脏话。
“要不要出去把那俩叫回来?”眼镜男推推眼镜。
这一位名叫卢苇。他平时沉默寡言, 看着像那种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人,吕扬跟他不太熟。
“叫回来干什么, 他俩还不够烦?”阿桥皱眉。
“假设那个大婶没说谎, 队伍里的人还是越多越好,总要有人去试禁忌。”卢苇表示。
阿桥冷笑:“外头全是鬼,谁爱去拦谁去拦。我只能说人各有命, 那俩留在队里也是纯坑。”
吕扬感觉这样放弃队友太过轻率:“好歹是两个人……要不咱们问问姜大师?要是姜大师不帮忙,再找厢房那边的队伍?”
那个成阿姨态度很亲切,他本能地觉得她不是什么坏人。
谁想话刚出口,阿桥和卢苇就投给他轻蔑的眼神。
“你以为人家真想帮咱们啊。”阿桥摇头。
卢苇:“老手肯定希望别的队伍先试禁忌,我们这种新人最吃亏。两边都未必安好心,还不如投靠更强的。我们倒向姜大师,就算站队了。”
吕扬大概明白他们的意思。
姜大师孤身一人,一定有用得着外援的地方,可以顺手保保他们。另一队本身就有五个人,舍弃他们不要太轻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要他们指望陌生人的道德?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模模糊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惜久久未睡,吕扬的脑袋里只剩一团浆糊,几乎无法思考。
他嚅动嘴唇:“好的,那不找厢房队伍,咱们去问姜大师……”
“死了,都死了!”
队伍里的阴沉女突然抱住脑袋,发出低哑的嘶鸣,“他们被鬼吃掉了,什么都不剩——”
客厅内登时一阵死寂。
阴沉女的地府支援是“死亡录像”,她能看到死者死亡时的具体场景。
他们知道大晚上出门凶多吉少,但没想到那两个人死得这么早。那对情侣再不清醒,手里好歹有地府支援,再怎么说也该有反抗能力。
卢苇第一个站起身,再次敲响东边卧室的门:“姜大师,姜大师,出事了——!”
东边卧室寂静无声。
吕扬脑袋麻了一下,他不再顾忌什么礼貌不礼貌,冲过去和卢苇一起砸门:“大师,死人了,救命啊!”
卧室内仍然没有反应。
阴沉女全身发抖:“刚才、刚才出门前,就死了一个……是尸体把人带出去的,是尸体……”
阿桥脸色煞白:“你怎么不早用能力看?!”
“用能力要消耗体力,我又不知道他们死得这么快!”阴沉女尖声叫道。
她像是刚跑完两千米,全身衣服被汗水湿透,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吕扬的拳头顺着木门缓缓滑下,想到刚才唇钉男头也不回离开的场景,胃里仿佛滑入一块冰。
同伴不知不觉变成了尸体,当着他们的面把活人骗走……唇钉男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他原以为房间内至少能保命,现在一看,哪里都不安全。
他的身边,卢苇已然开始撞东卧室的门。可那脆弱的木门像是变成了银行金库大门,无论他们如何用力,它就是纹丝不动。
……是邪祟的把戏?还是姜大师也遭遇了不测?
吕扬转动着仿佛要生锈的脑子,同时慌乱地扫视四周。晦暗的烛光酿出大量阴影,模糊的轮廓在阴影中蠕动。
有什么湿冷的东西蹭过脚腕,他双脚一软,差点原地瘫坐。
“去另一队看看!”
卢苇怎么都敲不开姜寻的门,瞬间把他的“站队论”抛之脑后。
没人响应他,大家都在各自的位置缩成一团,恨不得学鸵鸟把头埋进沙子。
“磊哥,大牛,你们去厢房求助。”卢苇咽了口唾沫,“你俩的能力偏防御,我们都不行。”
这两人的地府支援分别是“黑暗视觉”和“绝对方向感”,最适合夜间行动。眼下外面昏暗无比,要是其他人贸然出门,连路都认不出来。
然而,被点到的两人强烈抗议——
“大师都没动静,那点能力管屁用啊!”
“你什么东西指挥老子,操!”
阿桥站在了卢苇那边:“这他妈是最后的办法,要不大家一起死!”
“好渴,好渴……”一片混乱中,阴沉女突然哑着嗓子出声,她抓着喉咙,声音像是干咽了一把沙子。
“水,给我水……”
她全身汗湿,一双眼瞪得圆圆的,像是要干死在陆地上的鱼。
吕扬无意中和她对视了几秒,阴沉女眼睛空洞洞的,和挤在各种缝隙里的鬼眼如出一辙。
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吕扬濒临崩溃。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他们在无人区迷路的时候。
世界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知识和常识全部作废。没人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吕扬靠着墙壁坐下,双手抱头。队友们的吵嚷震得他耳膜生疼,疲惫和恐惧之中,他甚至听不太懂他们在喊什么,只知道眼泪自行冲出眼眶。
突然,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凑过来,疯狂戳他的脸。
紧绷的神经不堪重负、啪地断裂,吕扬原地失去意识。
……
次日清晨。
成松云下半夜没睡。太阳一出,她便用方休留下的肉食和野菜煮成热汤,又清洗干净了苹果和柿子。
碗橱里的餐具足够。厢房角落有一张上了年纪的折叠桌,积满了灰尘和蛛网。旁边还堆了不少马扎,看着也很久没有动过,好在都能正常使用。
窗外蓝天高远、阳光灿烂,树林中鸟鸣清脆。成松云把桌椅擦了一遍,早餐一摆,气氛越发像样。
方休嗅嗅食物的味道,在自家鬼怀里醒来。
昨晚回屋后,他照例抱着白双影入睡。醒来时,他的脸上还盖着白双影的袖子,袖子凉凉滑滑,十分适合当睡眠眼罩。
好久没有在祭祀中这样放松了。
方休睁开眼,光明正大欣赏了自家鬼好一会儿,又把脸埋进白双影的衣袖,吸了几口清新的草木香。
“早上好啊。”他在袖子里闷闷地咕哝,懒洋洋地伸展四肢。
“嗯。”白双影摸摸方休的发顶。
成松云擦擦手上的水,热情道:“醒啦,来来来,趁热喝汤!”
晨光之中,热汤白汽悠然上升。水果上的水滴折出钻石般的碎光,看着鲜嫩诱人。
黄毛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眯着一双眼蹭过来:“今儿我再出去逮俩兔子,咱也换换口味……对了方哥,昨晚你跟那俩人出去,瞧见啥了?”
其余三人还不知道有这事,大家边吃饭,边好奇地瞧方休。
方休喝了口热汤,随意道:“院子外面邪祟太多,跟丢了,在外面转了两圈没找到。”
“不过夜晚外出不犯忌,难点是应付那群邪祟。院子外头的邪祟比院子里面的强,大家尽量不要晚上外出。”
方休语气如常,任谁都听不出里面掺了假话。
果然,其余四人对方休的话照单全收,继续一派和平地吃早餐。
方休坐在小马扎上,吃得比在解厄塔还要认真,全然不见之前几次祭祀的紧张感。白双影的目光从此人的头发丝扫到脚趾,越发弄不懂方休为何说谎。
黄毛率先有了想法:“你们说这里有水有电有吃的,咱要不多待两天?”
“很适合休息。”梅岚少见地附和。
成松云不太同意:“死忌还没找着呢,哪能这么放松?”
可关鹤并未声援她,他扒拉着有点缺口的碗,低头沉思。
方休啃干净一根鸡腿,冲成松云笑了笑:“我也觉得不用太着急,张弛有度比较好。”
之前三场祭祀实在刺激,他不得不快节奏应对。相比之下,这地方真的适合喘口气……也很适合做一些特定的事情。
脚踝附近却又腾起一阵凉风,方休用鞋背蹭了蹭裤脚,面色如常。
成松云闲不下来:“那我白天去树林转转,多备点吃的。小方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操心杂事。”
“要是有异常,我会记下来告诉你。”她郑重地补了句。
“我一起去。”关鹤突然开口。
黄毛:“我还要出去逮兔子呢,总得有人看家吧。”
梅岚接话:“那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方休等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完,才悠然补充:“今天我也不打算出去,就在院子里调查。正好,这样我和梅岚还有个照应。”
梅岚抿抿嘴唇,她看了方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今天的天气极佳,早上又喝了热腾腾的鸡汤,方休心情好得要命。他们这边一夜无事,也不知道正房那边怎么样。
他哼着小调,打开厢房的门……然后小调戛然而止。
关鹤见方休脚步顿住,跟着凑上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往后弹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外、外面——”
外面境况堪称惨烈。
一个姑娘死在手摇水泵前,她双膝跪地,张嘴咬住了出水口的水管。出水口就这样从她的口部刺入,贯穿了她的后脑。
她的双手死死扒住水泵,貌似挣扎反抗过。但她的手臂和脖颈布满横七竖八的勒痕,像是被什么狠狠拉扯,让她无法逃脱。
一个男人死在柿子树上。他四肢折断,尸体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卡在粗壮的树杈间,内脏顺着被撕开的腹部流下。
另一个男人则用流下的肠子当了绞索,把自己吊死在半空。他的脚离地半米,脚下什么都没有,鬼知道他踩着什么上的吊。
他的右脚上的鞋子消失不见,一只赤脚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失禁的秽物混上鲜血,给秋风染了几丝异味。
秋高气爽的美丽景象中,三具尸体尤其扎眼。
方休:“……哇。”
他确确实实吃了一惊。真正的死忌在院子外面呢,这群人能死得这么诡异,也算是一种本事。
白双影盯着方休,他急速转动思绪,提前打好了腹稿。
他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死于邪祟作祟。若是方休询问他这些人的死因,他可以描述得恐怖一点,让方休谨慎再谨慎……
然而在他跃跃欲试的注视中,方休拍拍成松云:“成姐,待会儿咱们一起去正房看看。”
经历过三场祭祀,成松云成为了经验丰富的现实主义战士。面对这样血腥的场面,她很快恢复平静:“没问题。”
白双影用力盯着方休。
“等我们回来,其他人按照原计划行动。记得不要乱碰奇怪的东西,也不要随便和人动手。”方休说。
其他人多多少少也回了神,关鹤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扫视外面的景象。
白双影继续盯着方休。
方休扯了扯身上的红T恤,确保上面没有太多皱褶。
随后他终于转向白双影,不好意思地挠头道:“这次的人我都不认识,不知道生魂什么情况……没法帮你挑好吃的,抱歉啊。”
自始至终,方休都没有询问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
白双影失落地收回目光,开始琢磨新的吓人手段。他的目光刚转开,方休皱起鼻子,忍不住扭了扭嘴角。
方休和成松云一到正房,便受到了新人组,不,该说新人幸存三人组的“热烈欢迎”。
三个新人失魂落魄地缩在屋内,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姜寻站在正房的门内,隐隐挡住方休一行人的路。
姜寻朝他们微微皱起眉:“来了?”
这话味道有些奇怪,不过方休还是保持了微笑:“过来看看。”
“你们做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姜寻说,“他们之中有能够看到死亡过程的人。”
“你们在那个男孩身上动了手脚,故意让他们测试禁忌。可惜昨晚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想出门求助你们……”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门外三具尸体。
成松云听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不是我们……”
方休无视了污蔑部分,满脸好奇:“他们和你睡一个屋子,干嘛要绕道求助我们?”
“昨晚我与邪祟缠斗,无暇应对。”姜寻说。
方休:“好惨,我们这边一夜平安呢。要不今晚换换,我们住正房?”
姜寻:“……”
成松云心里窝火:“小方,咱得把话说清楚,我们没有——”
“没用。”方休干脆道,“这家伙把自己干的破事安咱们身上,他怎么可能承认。”
“顺便,如果我没猜错,那位‘能看到死亡过程’的人八成也死了。这样某人接下来再动手脚,就没人能发现啦。”
姜寻嗤笑一声,气势逼人:“挑拨离间就免了。”
方休扫了眼惴惴不安的新人们,安详道:“随你怎么说。”
“对了,记得把尸体收好,水泵大家都得用。要是下午还不管,我们只能代劳。”
可惜,看姜寻这态度,他们很难顺风顺水地调查正房。
方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吕扬朝着方休的背影看了许久。
昨晚他在墙边晕倒,再醒来时是清晨。那个时候,客厅里只剩下阿桥和卢苇,以及吓死人的静寂。
根据阿桥的说法,昨晚阴沉女嚷嚷着渴,发疯一样冲到屋子外面。由于她的“死亡录像”技能珍贵,磊哥和大牛还是跟着出去抓人了。
然后这三人一去不复返,变成了院落里死状可怖的尸体。
说实话,之前哪怕被邪祟团团包围,吕扬心底还有一丝希望。方休的队伍还剩足足五人,其中啥人都有,可见祭祀其实没那么可怕。
至于姜大师,大抵是嫌队友拖后腿,或者运气不太好。大佬的世界,谁又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总之他们都是年轻人,之前也组过队,怎么说也不至于太惨。
……然后一夜之间,他们失去了五个同伴。
今早,姜寻满身疲劳地出现,自称跟邪祟搏斗整晚。听完阿桥他们的描述,他笃定是方休一行人动了手脚。
他又给新人们塞了几张护身符,让他们跟紧自己,不要单独行动。
阿桥和卢苇哆哆嗦嗦接过符纸,忙不迭道谢。吕扬却觉得有点不舒服,真要说控制,难道姜寻不也有同等嫌疑?
可他手里没证据,姜寻又确切地帮过他们,他不敢质疑。
吕扬低下头,摩挲着姜寻发给他们的护身符。
黄纸之上,朱砂画着陌生而繁复的符号。它就在他的手里,可他对它的效果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要信谁,也不知道该怕谁。但他知道,目前他能做的事情——
吕扬发动了支援技能。
院子里的三具尸体活动起来,自行恢复站立姿势。它们僵着膝盖,以一种奇怪的姿态趟地前进,进入了空着的那一侧厢房。
那边有一间空荡荡的杂物间,里面只有水泥地板和四面墙壁。吕扬让尸体自己躺了进去,然后把那间房死死锁住。邪祟附身尸体这种事,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做完这一切,吕扬揉揉红肿的眼睛,看向窗外的秋色。
昨日可爱的景色,现在看起来颇有些居心叵测的惊悚感。柿子树上沾满血迹,昨天它还硕果累累充满野趣,今天只能称得上“恐怖”二字。
那个红衣青年——好像叫方休——正倚在树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血迹。他随意地靠着树干,姿态对于罪犯来说足够问心无愧,对于无辜者来说又太过无动于衷。
此人穿着红衣往那里一站,满树柿子似乎也跟着成了血色。
吕扬在室内偷看不超过三秒,就被方休发现了。他转过视线,冲吕扬露出一个微笑。吕扬吓得退后两步,又缩回客厅角落。
树下。
方休捡了根树杈,随便在地上划拉。
白双影眼看着方休涂画蚯蚓,更加觉得不对劲。
眼下成松云、关鹤和黄毛结伴外出觅食,梅岚守在厢房内。作为队伍首领,方休似乎打定主意要偷懒。
他玩泥巴玩了整整一炷香!
白双影希望方休在这多停留一会儿,可方休这种奇异的行为总让他不太踏实。尽管没有心跳,白双影还是无师自通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感受。
“你在画什么?”白双影俯视那幅《万蚓蠕动图》。
“画你呀。”方休严肃地表示,“不像吗?”
白双影穷尽毕生所学分析良久,尽量礼貌地询问:“人形还是本体?”
方休:“……”
方休萎靡:“你就当是本体吧。”
他难过地搓平泥地,又开始画脸上只有一个点的团状物。
白双影看不下去,他抽出桃骨煞,当着方休的面画起了方休。
白双影的笔锋干净利落,颇有些写意的味道。白色轻烟凝固在空气里,变为水墨般的线条。一阵勾画下来,画上的人一看就是方休,气质精准到有点吓人。
图画里的方休没有刘海遮眼,而是露出一双眼睛,眼角和嘴边都噙着微笑,笑容狡黠可爱。
方休端详了好一会儿:“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白双影点头,点到一半又僵住了。
他觉得自己画的方休少了些东西,可他不确定其中少了什么。也许等他彻底了解方休,他才能画出“正确”的图画。
“目前是这样。”白双影公正地总结道。
方休嘴角越翘越高,罕见地冒出了一丝傻气。他抿了几下嘴唇,没能压住这个傻笑,只能狠狠拍了拍脸。
白双影趁虚而入:“你似乎很悠闲。”
“这里环境好,趁机放个假嘛。”方休站在那摊新鲜血渍上说。
听他的语气,活像今早院子里的不是三具尸体,而是三片落叶。
发现方休喜欢这个窝,白双影整个人明亮了几分。
他压制住胜利的满足,不太熟练地煽风点火:“唔,那个姜寻十分积极,万一他先一步找到‘厄’,你会失掉解厄奖励。”
来,回答我。
只要方休展示出一丝对于姜寻的警惕,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给姜寻使绊子,不着痕迹地坑死那个人类。这样就算方休发现,也没理由疏远自己。
方休意味深长地瞧了白双影一眼:“放心,我会亲手除掉他。能干出拿人命试禁忌这种事,他的生魂一定不错。”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方休特地加重了“亲手”的发音。
白双影:“……”好吧,方休又开始展示他对于“亲手战斗”的执着了。
他针对姜寻倒不是因为想吃,这个人类在杀戮方面怎么比他还积极?
“还有,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休贴近白双影的耳朵,小声嘀咕道,“这次祭祀太有意思啦,我打算玩一个更刺激的游戏。”
白双影歪过头,把耳朵往方休脸上凑:“?”
方休煞有介事道:“说多了就不好玩了,今天先告诉你这些。”
白双影固执地维持倾听姿势,然而方休没有继续,只是飞快蹭了下白双影伸过来的耳朵。
这个人类的动作太快,皮肤又太软。白双影没来得及分辨蹭过来的是面颊,还是嘴唇。
只不过等他转过脸的时候,方休佯装无事,面皮却有点像树上的熟红柿子。
白双影观察数十秒,桃骨煞一挥,一个熟透的柿子掉入他的手中。
柿子熟得正好,薄皮包着一汪软软的蜜浆。白双影的力道恰到好处,它的皮没有蹭破分毫。
白双影拎着柿子,贴在方休脸边比了比,随后往方休嘴边一递,顺理成章地投喂他的人类。
方休嘬完柿子,脸色变得正常了一点儿。他舔舔嘴角的蜜汁:“既然你重金贿赂我,那我不得不坦白了。”
白双影:“!”
方休再次贴过来,一字一句带着笑意。
“接下来,我打算和祭品们对着干。”他轻声说道,“这次祭祀,我打算保护‘厄’。”
……
树林之中。
院落外的土地铺满落叶,踩起来沙沙作响。
成松云从院子里翻出个背篓,用它收集了不少栗子和蘑菇。她耐心地挑选着食物,甚至盘算着回去晒些干货,方便保存。
如果忘掉之前院子里的血腥一幕,面前的景色堪称完美。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成松云已经不再为生死之事心焦——既然方休不着急,这里不会太危险。
黄毛铁了心逮兔子吃,早就跑得没影了。关鹤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成松云,甚至蒙上了黑眼纱。
这孩子比平日沉默许多,他不停东张西望,貌似在戒备。
“现在是白天,没那么危险,方休肯定考虑过安全问题。”成松云安慰道。
关鹤到底年纪小,可能还在介意早上那血腥一幕,可以理解。
结果关鹤只是摇摇头,继续集中观察。
终于,在成松云的背篓快装满的时候,关鹤找到了他的目标——
一只藏在树洞阴影里的邪祟。
它伸出一只青紫干瘦的鬼手,想去抓成松云的脚腕。结果它脚腕没抓住,反倒抓住了关鹤的手。
关鹤双脚蹬着树干,脸憋得通红。几分钟的拉锯战后,伴随着“啵”的一声,那坨邪祟被关鹤硬生生拔了出来。
那东西上身犹如枯尸,下身扭曲盘旋,像是从螺壳里抽出来的螺肉尾巴,散发出可怖的腥臭。关鹤身体震颤两下,貌似想要干呕,又强行忍住了。
他从成松云的背篓里扯出绑蘑菇的麻绳,把邪祟死死捆在一棵树上。随即他往地上一倒,呼呼喘了好一会儿。
成松云收了怨鬼盾:“小关,你这是?”
“我,咳咳,我觉得,既然这次祭祀轻松,正好练习练习。”
关鹤抹了一把汗,语气很坚定,“早上那些人,比刚进祭祀的我强多了……我活到现在,全凭方哥关照。”
“之前三次祭祀,我都没帮上什么忙,我不想拖后腿。”
关鹤心里清楚,理论上他确实可以当斥候,只是有擅于隐藏的方休在,他这个“斥候”用处约等于零。而到了真正战斗的时候,他基本派不上用场。
关鹤一直都有练习战斗的想法。可是在危险的祭祀里,他擅自对付邪祟,约等于作死添麻烦,试错成本高得离谱。
这次祭祀是个绝好的磨炼机会——邪祟强到能伤人,却又弱到方休放心让他们出来。
想到关鹤的年纪,成松云下意识想反驳。但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阻止的意图。
几秒后,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的能力是‘穿墙’。”
关鹤有点紧张地搓搓活动手指,“如果我能控制好能力,把对手的攻击当成活动的‘墙’,就可以无伤防御。”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那只奋力挣动的邪祟。
这东西形貌可怖、嘶吼不止,放在第一场祭祀,它足够把他吓晕。现在关鹤看着它,却只想着找到这东西的脆弱之处,好把它迅速击倒。
关鹤自问头脑比不上方休,人生经验比不上成松云。但他确实有只属于他的才能——他非常年轻,他有着队伍里最快的反应速度。
如果他能把想象中的“无伤防御”付诸现实,不仅可以腾出怨鬼盾的保护位置,只要时机合适,他还能自主发动奇袭。
成松云安静许久,叹了口气。
也许自己还是过于异想天开,关鹤肩膀耷拉下去,准备挨训。结果他没等到说教,却见成松云放下背篓,走到他身边。
“挺好的想法,我帮你守着。”她的语气平稳坚定。
“练习吧,孩子。”
第68章 家庭痕迹 双向奔赴。
一整个上午, 白双影寸步不离地跟着方休。
方休所做的事情与其说是调查,不如说是休闲加参观。他玩够了泥土画,又开始观察柿子树的树皮。
“这些痕迹是在记录小孩身高。”
“同一个水平线划了这么多, 这里应该有过不少小孩。不过看密集程度, 孩子们不常在这里。”方休摸着树干上不怎么明显的划痕,小声解说给白双影。
“以前我们也总在过年过节回乡, 这家的情况大概差不多吧。”
白双影点点头。
他确实记得这个习俗,就算沧海桑田朝代更迭,人类总喜欢在节日聚集。罕见方休提起自己的过去, 白双影听得十分认真。
方休观察完了柿子树,按部就班地顺着墙根看。他先走去空置的那一侧厢房, 却没有理会空房内的尸体, 只是查看上了年头的外墙。
果然, 没走几步路,他们又发现了一点点过去的踪影。
有个孩子在一片砖墙上刻下了“全家福”,一群火柴人张牙舞爪, 笔画被时光侵蚀得模糊不清。
除了火柴人, 里面甚至画了几只横在地上的四条腿生物, 不知道是猫还是狗。
稍高的地方刻着歪歪斜斜的古诗词。稍微复杂的字由拼音代替, 但大部分都已经剥落了, 只剩开头的“独在异乡”和下一句的“每féng”两部分。
至于剩下的划痕, 大概是些井字壳的小乌龟,或者意味不明的人脸。
方休蹲下身, 指尖轻轻滑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
“我也干过这种事。”
他笑着说, “我还弄个盒子,把压岁钱藏在盒子里埋在奶奶家的院子里,专门画了藏宝图。”
“我爸不小心把藏宝图弄丢了, 我冲他哭了好久。后来爸妈自己埋了个装钱的盒子,赔了我一张新藏宝图。”
白双影安静地倾听。
“……结果我奶奶偷偷翻了我埋东西的整片地,找回了我的‘宝箱’,又悄悄塞给我。她说正好多买点零食,要对我爸妈保密。她把盒子给我的时候,手上全是泥土,都没来得及洗。”
“这事偏偏给我堂弟撞见了,我专门买糖封他的口。”
方休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原来你还有堂弟。”白双影说。
他记得方休专门强调过“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了”这件事,他以为方休举目无亲来着。
方休:“有啊,很聪明的小孩,他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可惜旅游的时候遇见地震,一家人都没了。我爷爷受不了打击,跟着走了。”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正儿八经过过年。”
看着面前漂亮的院落,方休能清晰记起奶奶的院子。
彼时过年,总少不了隆重的气氛。
白天院子里一定会放上不少鞭炮,积雪上堆出无数红色纸屑。远房亲戚来回走动,他们这些小孩跟着乱跑,四处招猫逗狗。
到了晚上,一部分大人会陪他和堂弟到院子里放烟花,另一部分在屋里准备丰盛晚餐。孩子尖叫,大人闲聊,节目声和笑声混在一起,一切都是亮堂堂的。
随着堂弟一家和爷爷离世,过节的人少了整整一半。
没人再去准备鞭炮和春联,大家最多在饭食上下下功夫。院子里的小孩只剩下自己一个,方休为此难过了很久。
现在想来,那是他此生漫长失去的开始。
方休不由地又看向白双影,发现白双影仍然专注地看着自己,一副严肃钻研的表情。
“呃,我没发现惊天线索,只是觉得这里很像老家院子。”
白双影:“我不关心线索,只是在好奇你的事。”
方休的家庭听起来意外正常,白双影心想。他了解方休越多,反而更加不理解这个人。
听到这话,方休眉眼柔和下来:“好奇我的事啊,那我得多多保留神秘感。”
白双影:“……!”
为什么?人类真的很难懂。
方休笑意深了几分,顺手用树枝划拉院子角落的杂物。这堆灰扑扑的东西紧挨着新人住的西客房,看着相当可疑。
结果杂草和浮尘扒开,方休只在里面找到半块干肥皂,一只破破烂烂的拖鞋,还有一个变形的老式塑胶玩具。
那玩具是把艳绿色的水枪,一点灵异元素都沾不上。
夜晚探头撅腚的邪祟群无影无踪,院子里的事物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如果一定要说特异之处,他扒拉那些杂物时,身边又腾起一阵微风。
它温温凉凉,很快便散去了。
在院子里折腾完一圈,方休有点失望地丢下树枝,又去手摇水泵处洗手。
尽管死在这里的尸体被移走,出水口处仍然残余着鲜血与脑浆。
方休怀抱着小小的希望,边打水边清洗出水口——要是昨天的鬼粮能被他再打出来,那就太好了。
然而他把出水口洗得锃光瓦亮,也不见发丝鬼再从出水口冒出。也不知道那只邪祟是吓得不敢出来,还是单纯消失不见。
方休打水打得筋疲力尽,只能借清水洗了把脸。
“今天中午吃什么呢?”他咕哝道。
……今天中午吃榛蘑炖烧鸡,烤兔肉和蒜泥蒸野菜。
成松云捡了一大堆榛蘑回来,黄毛也抓住了两只肥兔子。关鹤……关鹤满身是汗,左臂上多了几道可疑的伤口,好在看起来不算严重。
成松云手脚利落,很快张罗出一桌子热菜。大家拿酥皮点心当主食,边吃边交换情报。
梅岚率先开口:“白天房间里没有异常,我所有角落都看过了。”
关鹤顺口接上:“树林子里有邪祟,但数量好像不多。它们躲在暗处,只有少数会主动袭击人。”
成松云的关注点则在别处:“附近能吃的东西非常多,有块野地还种了点红薯。我没找到破坏痕迹,就都挺平常的。”
“小杜杀了兔子见了血,我尝了院子里留下的调料和干货,小关动手打了邪祟,没人犯忌。倒是……”
方休:“倒是?”
“有个新人弄了木柴,在外头放火。结果那火苗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贴,差点把他头发点着。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犯忌,看着挺不对劲。”
成松云十分严谨地总结道。
黄毛猛往饭碗里夹菜,声音模糊不清:“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地儿不作死就不会死。房子有水电地也能种,咱在这住个十年半个月都不是事儿。”
说到这,他贼兮兮地笑了两声,“等外头那群家伙死完了,咱还能重新分房间,隐私再一跟上,到时候爽的嘞。”
方休瞥了他一眼:“不要主动攻击其他队伍。”
黄毛:“啧。”
关鹤用筷子尖戳着榛蘑:“方哥,你是不是看出了这里的问题?”
“唔?说说看。”方休放下汤碗,鼓励道。
“这里的犯忌惩罚和邪祟作祟混在一起了,很难区分,所以只能慢慢来。不然一旦判断错误,思路就会被带歪。”
“差不多。总之大家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方休笑起来。
“嗯!”
……
正房。
三位新人加一个姜寻,四个人继续分食兔肉和柿子。阿桥从外头带了栗子回来,大家勉强能吃个饱饭。
不过阿桥在烤栗子的时候遇到了怪事,手臂被烧伤一大片。他吓得立马灭了火,只烤熟了一小半栗子。
“大师,我该不会犯忌了吧?”阿桥嘴唇发白。
“犯忌表现和邪祟作祟混在一起了,无需惊慌。”姜寻给阿桥包扎好烧伤,轻描淡写道。
卢苇一脸慎重地开口:“大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比起急着寻求出路,先理清身边状况为好。”
姜寻停顿片刻,用导师般的口吻说道,“目前看来,邪祟昼伏夜出,专门在夜晚前来作祟。它们想把我们逼出房间,再杀人取食。”
吕扬回忆片刻,发现确实如此。
房子里的邪祟只是用尽手段吓人,没有真正伤到他们。除了唇钉男这个“人为被害”的特例,其他人都是离开房间才死的。
“为、为什么要逼我们离开房间,房间里有什么吗?”
吕扬有点紧张地开口问,“难道那个‘厄’在房间里,它们想把大家赶出去?”
姜寻摇头:“厄要是在房间里,房间里的邪祟应当最疯狂。这里的邪祟更像被什么压制住了,不敢太放肆。”
三个新人屏气凝神听着。
姜寻慢条斯理吃了个柿子,总结:“那对情侣跑得最远,被吃得尸骨无存。三个人死在院子里,只是生魂没了,肉身还在。”
“你们藏在屋子里,除了吓破胆,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卢苇悟了:“屋子里有辟邪的宝物!”
“不,屋子里有更大的邪祟。”
姜寻冷笑,“你们不好奇白天邪祟们去了哪儿么?它们入侵了强者的地盘,一旦离得太近,会被强者吞吃殆尽。”
三人噤若寒蝉,一时连饭食都不敢往下咽。
吕扬不禁回忆起了动物世界。那些邪祟就像从猛兽嘴边抢肉的小动物,一个不留神,自己也会变成猛兽的晚餐。
尽管如此,它们还是无所畏惧地上前抢食,主打一个鬼海战术,只求死道友不死贫道。
“通常来说,我们管这种邪祟叫做‘主人’。大邪祟们各有各的怪癖,但论保护厄,它们最为拼命。”姜寻淡淡道。
吕扬小心翼翼:“可它只吃邪祟,没有攻击我们,这不挺好的么?”
卢苇恨铁不成钢:“你傻逼吗?只要咱们在这,那些小鬼就会被一批批引过来受死。我要是这里的主人,我也乐得留下人类钓鱼。”
“等咱们快找到厄,它再把咱们吃了,一点都不浪费。”阿桥应声。
姜寻:“所以要趁这里的主人没有防备,尽快解厄。过程可能有些危险,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阿桥和卢苇严肃地点点头,吕扬默不作声地缩了会儿,才跟着小幅度晃晃脑袋。
姜寻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放心,如今咱们和另一边人数相当,我不会蠢到牺牲你们去测试,让对面摘桃子。”
“今天下午,我们抓对面的人过来试禁忌。”
“那个妞吧,我看他们基地留了个妞。女人都心软,我去搞定她。”阿桥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卢苇:“差不多得了,人家都把她留下了,肯定有防备。我觉得不如抓那个小孩,容易控制。”
吕扬:“可是人家还没跟咱们翻脸,这样一来不就彻底撕破脸了吗?”
姜寻的“大邪祟镇住小邪祟”的理论,他没有找到明显漏洞。快速解厄听起来也靠谱,可是拿活人——尤其指名女人小孩——当试验品,吕扬还是有点不舒服。
而他的两个同伴竟然瞬间接受,并且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他背心一片发凉。
姜寻瞧了他两眼,声音又冷又软:“你是不觉得‘控制你的同伴测试死忌’算‘翻脸’,还是不相信我?”
“大师别在意,这小子之前就喜欢唧唧歪歪,拎不清正事。”
阿桥连忙找补,又瞪了吕扬一眼,“这不敢干那不敢干,自己屁用没有,你还是不是男人?”
吕扬:“我只是觉得攻击女人小孩有点……”
姜寻打断道:“行了,没必要闹不愉快,既然你看不惯,我们抓对面最强的。”
“那个黄头发的年轻人喜欢独自行动,抓他。”
卢苇面皮抽了抽,跟着猛瞪吕扬:“事情又麻烦了,你爽了吧?”
“某人圣母得很,赔了五个队友还搁这心软呢。”阿桥也翻了个白眼。
吕扬悻悻闭上嘴。姜寻这么一让步,他反而不好再开口。
其实姜寻不在的时候,他们三个悄悄碰过头。
说是三人小心谨慎,不如说吕扬太过优柔寡断,不够相信姜寻。
卢苇发动了支援技能“危险品鉴定”,探视姜寻给他们的护身符。他的技能虽然做不到详细解析,看个“危险与否”还是能做到的。
事实证明,这些护身符上没有恶意,它们确实能够驱邪避祸。
至此,阿桥和卢苇对姜寻深信不疑。
“我都说了,人家自己队内互相照顾,关你个外人啥事?人家凭什么不会利用你?”
“就算咱们加入那边,你觉得他们会用自己人试禁忌,抓姜大师这个高手试禁忌,还是骗我们试禁忌?”
“你不是说他们心善吗?要真是姜大师引那对狗男女试禁忌,他们会任由你待在姜大师这个‘杀人凶手’身边?他们怎么不救人啊?”
两个同伴的话还在吕扬耳边嗡嗡作响。
就像去年抛弃病人、分食队友之后,这些人满口不得不这么做的“合理解释”。
吕扬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质疑现实,还是单纯反感那些嗡嗡声。
吕扬垂下眼,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兔肉。
记忆深处,烧熟的人类肢体浮出脑海。吕扬一阵反胃,彻底没了胃口。
姜寻安静平和地吃完了饭,见三个新人不再吭声,他露出一个微笑。
“那就这么定了,讨论计划吧。”
……
午后,又到了探索时间。五人商量一番,准备执行原计划。
方休:“那么还是我和梅岚守在院子里,你们三个出去。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今天下午,大家要尤其注意两点——”
“第一,太阳落山前绝对要回屋子。”
“第二,绝对不要分头行动。尤其是你杜志超,兔子已经抓够了,你别再一个人到处乱跑。”
黄毛转了转眼睛,半天才嘿嘿笑了两声:“那当然。”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方休眉头动了动。
黄毛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单独行动。”
……才怪,黄毛心想。
方休不想尽快解厄,这态度挺合他心意。可惜方休心太软,只知道见招拆招。他可不想放任其他队伍自由解厄,怎么也得去添点乱子。
在院子外面坑死几个外人,方休总管不着吧?
反正就算被发现,他也可以说是为队伍出力,争取解厄奖励。
黄毛吹了几声口哨,瞧向外头灿烂的秋景。
欢喜厄那次没休息爽。这一回,他绝对要在这里多休几天假!
第69章 换魂之术 二试禁忌。
吕扬紧张得要死。
姜寻本人和卢苇一起去树林里抓黄毛, 吕扬则和阿桥一起守着正房。
阿桥的支援能力是“迷烟”,可以用香烟般呛人的烟雾隐藏自己、扰乱敌人。为了增加战力,吕扬特地放出了那具吊死尸体, 作为保镖守着。
他还往尸体的脸上贴了辟邪黄符, 确保它不会被邪祟控制。
可惜黄符挡得住邪祟,挡不住大自然的必然进程。
尸体散发出隐隐的异味, 渐渐浮起尸斑。黄符僵尸静静站在客厅桌椅前,配上老房子里的腐朽景象,吕扬简直不敢往尸体的方向看。
至于他们这样严阵以待的原因——
对面的红衣领袖——方休死活不出院子, 没事就在院子里溜达来溜达去。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查探院落情况,姿态和在自家散步似的。
这哪里像个祭品, 游荡的野外BOSS还差不多!
下午姜寻一走, 这BOSS转了几圈, 又冲正房的方向来了。阿桥抓起铁炉钩防身,吕扬则退到尸体旁边,如临大敌地僵着。
方休相当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自然没人应他。
然后他们就见一缕长发从门缝里探进来, 堂而皇之把门栓扯开, 又呲溜一下收了回去。
透过门上的玻璃, 只见方休朝身边的空气说着话, 笑得温温柔柔。
吕扬呼吸一滞。
如果没有那缕突然出现的长发, 他只会觉得这场景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出现在精神病院。
问题是刚才哪来的长发啊!……这人身边难道跟着女鬼?连姜寻都没发现?
阿桥收了收铁炉钩, 很响亮地咽了口唾沫。
撬开房门后, 方休大大咧咧进了门。
他无所谓地路过两人,往木桌上放了两罐旺○:“打扰了,不好意思, 这是赔罪的礼物。”
阿桥、吕扬:“……”
我们不是敌人吗,您能不能有点敌人的自觉?以及这里为什么会有旺○?
方休这个轻车熟路的态度,他们一时竟不知道要不要攻击。
方休语气恳切:“外面我看得差不多了,还剩个正房没调查。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全程监督我。”
吕扬:“呃……”
想到姜寻正在外面抓黄毛,他一阵心虚。
阿桥给吕扬使了个眼色,舔了舔嘴唇:“可以,您慢慢看。”
姜寻当然考虑过方休上门的可能性。
按照姜大师的说法,方休此人偏理性派,不会毫无意义地杀人。祭祀才到第二天,方休要么努力把新人拉拢回来,要么就引诱他们测试禁忌。
他们身上的黄符是最好的示警物品。
要是方休敢在他们身边施放法术,黄符立刻自燃,姜寻会第一时间得知情况。要是黄符安然无恙,他们见机行事,保存实力就好。
吕扬想象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想过,方休会这么客气。
他甚至当着他们的面转过身,仔细查看碗橱和电视柜,后心就这么大敞着。
阿桥恶向胆边生,一炉钩往方休后脑砸去。然后……然后炉钩凝固在半空中,不知道被什么卡住了。
在两人惊骇的注视下,炉钩橡皮泥一样被搓成团,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方休仿佛没听见,他正在热切观赏一把炸了毛的牙刷。
牙刷支在牙缸里,孤零零放在水盆边。牙膏还是硬皮金属包装,从尾部卷成蜗牛似的卷。
阿桥萎靡几秒,又开始朝吕扬使眼色,目光在僵尸和方休之间来回转,鼓励他来个玄学偷袭。
吕扬疯狂摇头,连连摆手。他甚至退后几步,差点被一个小木凳绊倒,凳子脚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方休继续没听见,转而查看地上的不锈钢小盆。
小盆蒙了一层灰,边缘坑坑洼洼,有些微的变形。它倒在碗橱下的阴影之中,方休第一眼差点没看见。
吕扬困惑地瞧着方休。
方休看起来和姜寻完全相反,他没有神秘兮兮地占卜掐诀,也没有摆出什么高深姿态……他这边翻翻客厅墙上的挂历,那边看看卧室墙上的照片,就像租户审视备选出租屋。
他发现方休很瘦,看起来没有太大威胁。哪怕是天天标榜文艺风格的阿桥,胳膊都比方休粗两圈。
可方休又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像是笃定他们拿他没办法,颇为放松地晃来晃去。
他不劝说,不解释,只是悠闲地勘察。
姜寻之前的安全告诫,提前准备好的对抗话术,此刻通通没了用武之地。吕扬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目光跟着方休走,他有种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折磨感。
这种礼貌简直是酷刑,方休还不如直接攻击他们!
……白双影难得共情了人类。
方休姿态太轻松,他甚至看不出这个人是在糊弄新手,还是真的在探查什么。
他的人类精明到无法理解,方休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演戏。尽管白双影让这里的主人远离方休,可是他始终没法彻底安心。
着急归着急,若说亲自插手强行阻碍,白双影又不愿意。
事到如今,他有种模糊的预感。一旦他那么做,就算方休容忍他的背叛,他也会永远失去了解方休的机会。
于是他只能持续不停地观察。
他最近凝视方休的次数,比之前任何一场祭祀都多。
最神奇的是,一百次里有九十九次,他会被方休逮个正着。
他的人类会回给他狡黠而满足的笑容——有时狡黠多点,有时满足多点,有时还会附加一个拥抱。
虽然方休注视他的时间也变多了,这种被动感还是让白双影颇为不满。
一不满,他就想要捋捋他的人类。
白双影想到做到,他伸出指尖,顺着方休热乎乎的后颈滑了滑。后者稍稍打了个激灵,缩起脖子。
“那个姜寻不在这里,兴许会对其他人下手。”白双影套了个声音隐藏,试图分析。
“我知道,他们八成要抓黄毛试禁忌。”
方休无所谓地应道,“如果黄毛还有那么一点儿团队意识,他就不会出事。要是真出了事……这次祭祀不算危险,他不至于连累整个队伍。”
言下之意,就是让黄毛听天由命了。
“你如何知道?”白双影是真好奇了,他偶尔会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白双影,你知道怎么说谎最可信吗?”方休安静了会儿,答非所问道。
“不知。”
方休:“在大量真诚之中添加一点点谎言,这种谎话最难防备。”
白双影微微皱眉,他移到方休面前,探脸瞧他:“所以?”
方休摸摸他的发丝,耐心说明:
“如果姜寻是个没头脑的纯恶人,他会直接诱骗新人试禁忌。我观察了一上午,姜寻没有这么做的迹象。”
“他的举措要更聪明——暗中使计让新人试死忌,减少新人数量,将幸存者收为手下后,再真诚对待他们。只要把我们定义成‘敌人’,新人必定对他死心塌地,不会轻易倒戈。”
白双影无言。
怪不得方休没有试着说服新人。此时此刻,现在新人们切实得到了姜寻“真诚”的庇护,方休很难拿出更好的条件。
姜寻玩弄人心的手法着实不错,但某种意义上,看穿他的方休更加可怕。
“手下有了人手,正好抓‘敌人’试禁忌。我在院子里守着梅岚,难以下手。成松云精通防御,又时刻守着关鹤,最容易抓的反而是黄毛。”
方休打开置物柜的一层,边翻动边解释,“至于黄毛,我已经警告过他了。”
白双影:“我想他不会听。”
在他看来,黄毛和方休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方休头也不抬:“那他会帮姜寻测出禁忌,也会帮我们测出姜寻的手段。”
他的语气里没有痛惜或遗憾,平静得像冬日冻湖,却不怎么像正常人类。
“为了剩余的同伴?”白双影凑近了些。
“不。”
方休关上置物柜抽屉,荡起一片烟尘,他的声音比那层薄烟还要轻。
“……因为我得继续前进,不能死在这里。”
说这话时,他收回了注视白双影的视线。
……
和院落内的和平相比,院落外热闹得多。
成松云不厌其烦地探查周遭,又收获了一大堆食物。这次她打了些熟透的枣子,又挖了点红薯。等她装满了背篓,就在关鹤身边休息,守着关鹤练习“无伤防御”。
上午奋斗几个小时,关鹤似乎抓到一点儿诀窍。他有样学样地效仿方休,折腾完那只邪祟后,就地喂给了小儿鬼。
眼下他又抓了一只邪祟,等练习结束,正好再喂给成松云的怨鬼。
“现在我还抓不牢,再熟练点,我能抓几只回去给方哥。”
关鹤活动手腕,双目灼灼地盯着邪祟。
黄毛觉得无聊至极。
方休明显罩着关鹤,关鹤乖乖当个挂件就好。未成年这个招牌就是牛逼,他巴不得和关鹤交换呢。
结果关鹤死活不知足,还要胡搞八搞。就算练出来了什么狗屁“无伤防御”,也做不成什么事,攻击才是最有效的。
就是小孩子装逼胡闹,黄毛心想。也不知道成松云脑袋咋想的,还在这纵容关鹤。
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样倒利好他的拖延计划。
“我去遛个弯。”黄毛打了个哈欠。
成松云:“不行,不能单独行动。”
“那是你们不行。我跑得快,不碍事。”黄毛不屑,“转一圈能有多大事,他们还能专门瞄我?”
“不行就是不行。”成松云皱眉。
“有种你拦我。”黄毛咧嘴笑,脸色转为青黑,直接发动了伥鬼之力。
一个大跳后,他便无影无踪了。
成松云和关鹤都没有体力加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关鹤似乎想要追,却被成松云按住。
“在这等吧,省得他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咱们。”
“那要是他被袭击了……”
成松云实事求是:“要是他都跑不了,咱俩追上去也没什么用。”
关鹤:“……”也是哦。
黄毛的父亲毁了他的家,关鹤对黄毛的情谊约等于零。他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继续心无旁骛地练习。
黄毛在树林上空蹦了两圈,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姜寻拉着卢苇,两人在树林中乱走,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卢苇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口部被布条勒紧,仿佛戴了嚼子。他的脖子上多了个贴满黄符的项圈,末端锁链牵在姜寻手里。
玩好大。黄毛憋住了吹口哨的冲动。
他决定来个漂亮的偷袭,扭断姜寻的脖子。没了姜寻这个领头羊,剩下的三个新人不足为惧。
黄毛想到做到。趁两人还没发现他,他选了个刁钻的角度,后脚在树干上一蹬,炮弹似的弹向姜寻。
然而他刚冲到姜寻五步之内,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通电声,黄毛四肢一麻,噗地摔落在地,活像撞上电蚊灯的蚊子。
“单人双影,厉鬼附身,当我不认得?”
姜寻悠然道,一脚踩上黄毛的后脑,“居然以鬼术袭击道士,真真蠢货一个。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
黄毛暗叫不好,拼命想要挣脱,四肢却用不上分毫力气。他刚要张嘴呼救,忽然脑后一凉,视野旋转成一片浆糊。
再清醒时,他突然发现口中一阵拉扯剧痛,双手被紧紧束缚在背后,脖子上……咦,这个情况怎么有点熟悉?
逐渐清晰的视野里,他看见“自己”东倒西歪地站起身,拼命晃头。
“太厉害了,这就是‘换魂之术’?”“黄毛”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口中连连惊叹。
姜寻:“是。”
“黄毛”还在拍打自己的身体:“不戴眼镜还真不习惯,好神奇……大师,这身体触觉很正常,这要是犯了忌,我也会痛吧?”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拿眼瞥姜寻。
姜寻平心静气道:“的确如此。”
“不过死忌已定,其他禁忌风险不高。要是这身体废了,你回归原身就好。至于你遭的罪,我会给你额外的符咒补偿。”
“哎哟,谢谢大师!”
黄毛终于回过味来。他中了邪术,和那个四眼交换了身体!
而且他的伥鬼没跟过来,他用不了伥鬼之力。如今他被绑成粽子,根本没法自己挣开!
完了完了完了,接下来怎么办?黄毛晃着一片浆糊的大脑,费力思考。
对了,方休。他们还有方休,方休肯定能察觉不对。
想到这里,他又安下几分心,放弃拼死挣扎的念头。反正他脑子不好使,他就不冒这个险了。
他是队里唯一的进攻人员,方休肯定会救他!
如此想着,黄毛被姜寻一路拖回小院。他透过脏兮兮的眼镜,疯狂扫视四周。该死,眼下方休不在院子,不知去了哪里。
黄毛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观察,就见“自己”举了根火炬,大剌剌走向空厢房那一侧。
我操,等等,该不会……
卢苇手一扬,将火炬扔向柴火储存间。
火焰点燃木柴的一瞬,“黄毛”唰地消失在了原地,什么都没有剩下。
黄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消失,发出一声被堵住的嚎叫。
同一时间,院外也传来一声惊惧的叫喊。
“大师救命!”卢苇大叫,“我被扔出来了,我进不去院子了大师!”
“我要回我的身体!”
第70章 奇特同盟 凉风鼻头。
“嚯。”方休在隐藏中惊叹。
他选了视野最好的角落, 爽快地目睹全程,甚至还有心情往嘴里丢一颗糖果。那边“黄毛”大声叫嚷,这边糖果被咬得咯咯作响。
“换魂之术。”白双影掏出两片邪祟耳朵, 和方休一起边吃边看。
“这都行?”
白双影:“若是真正的肉身, 换魂确实有些难度。但祭品的肉身只是容器,没有三魂七魄的牵扯, 这种术法不算高明。”
方休思考:“我想想,从真身取魂等于‘榨出果汁’。而这种换魂,约等于果汁从瓶子倒进杯子?”
“……是。”白双影瞧了眼方休牌果汁。
方休若有所思地掏出一个罐头, 抿了几口果汁糖水。补充完自己的果汁储备,方休继续全神贯注地瞧向院门。
只见姜寻打开院门, “黄毛”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外, 满脸惊惧。
他的肉身没有缺胳膊少腿, 却如何都进不来门,像是被一堵空气墙挡住了。“黄毛”徒劳地捶打空气,在空无一物的门前表演壁虎爬墙, 汗水顺着面颊哗啦啦地流。
“快、快把我换回去。”他哑着嗓子恳求姜寻。
姜寻依旧一脸平静, 他掀了掀眼皮:“现在还不行。要是立刻换回去, 他就又能用鬼术了。”
“黄毛”呆愣愣地看着姜寻:“那我怎么办?”
“到时我自会救你。”姜寻缓声道, 在门口处描描画画, 沿着门槛贴了一排黄符。“黄毛”又试图往院子里冲, 可惜还是被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
“……嗯,果然是禁忌, 你做得很好。”
卢苇顶着黄毛的壳子干笑两声, 如芒在背。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鬼知道天黑后院子外头会是什么样。之前的人光是晚上出屋都死得那么惨,晚上出院子呢?
姜寻真的会救他吗, 来得及救他吗?
其实“换魂捉人”这一手,姜寻与卢苇商量过。当时他想着在大佬面前刷一波功劳,答应得很爽快。
事到如今,卢苇才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恐怖感——明明安全区域就在一步之外,他却怎么都进不去。现在他一条命完全捏在姜寻手里,能不能回身体全看姜寻的心情。
“您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么?”他硬着头皮说道,“我这边……小心!!!”
黄毛趁姜寻背对自己,直接几步冲刺,借着体重撞姜寻。姜寻面前是砖砌的院门边缘,脑袋撞上去不堪设想。
姜寻没有躲。
他像是放松了警惕,听到卢苇大喊,姜寻也只是稍稍歪过身体,没落到脑袋和砖墙硬碰硬。
黄毛一个使力,直接把姜寻撞到了地上。他跪压在姜寻背后,艰难地调整姿势,想用体重把姜寻压窒息。
卢苇急了,但他用着黄毛的声音,又不敢放声呼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然而没过两秒,伴随着一阵微风,黄毛被勒住的嘴里传出一声惨叫。他的大腿、手臂上出现片片血痕,鲜血顺着布料流淌,滴滴答答砸在地上。
卢苇目眦欲裂:“那是我的身体——!”
黄毛没轻易放弃进攻,他顶着淋漓鲜血,挪过去压姜寻的后颈。他压得越久,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
十几秒后,他上身猛烈摇晃,如同洪水中的水草。黄毛口水混着鲜血乱飞,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一边。
姜寻按着喘息的黄毛站起身,没事人一样掸掸衣服:“谢谢你的配合,又试出了不少东西。”
说罢,他扫了眼快晕过去的卢苇,“不用担心。只要禁忌结束的时候你还有气,伤口都会恢复。”
他仍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不要破坏院子,否则驱逐;不要走入风中,否则会死。两条禁忌三缺一。”
方休顺嘴总结,“掉肉和摔倒不是即刻显现的效果,应该是邪祟所为……不错,姜寻很利索嘛。”
这家伙真把姜寻当道具用了,用得还挺顺手。白双影突然觉得,自己告诫这里的主人毫无意义,方休总是能从各种奇奇怪怪的地方掏出线索。
不过就目前的线索,方休应该确定不了“主人”的情况,白双影严肃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方休开口:“能不能稍微解一下隐藏?解开到邪祟能听见的程度就行。”
“?”
“你总说我不会法术,我表演个法术给你看。”方休神秘道,“是我压箱底的鉴定法术,百试百灵。”
这还了得。
白双影在“坚持不听方休忽悠”的比赛中取得了0.0001秒的好成绩。他果断转换隐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休。
方休半蹲在地,朝门口的方向伸出手——
“嘬嘬嘬。”他说。
院内的微风微微停滞,没什么特殊反应。
方休抿抿嘴唇,嘴角微微翘起:“嘬嘬嘬。”
微风旋转,夹杂着“哈嗤哈嗤”的细小杂音,它拂过方休的脚脖子,又带来一阵凉凉的触感。空气里仿佛藏了个冰凉的鼻头,顺着他的脚腕嗅来嗅去。
白双影:“……”
看到方休绷不住的笑脸,他知道他失败了,他就不该指望此处“主人”的智商。
“好狗狗。”方休夸奖虚空,“坏鬼是不是都被你吃掉啦?”
微风轻快地旋了一圈,像是在回应。它似乎记得白双影“不要打扰方休”的要求,没有彻底贴过来,然而事实已然暴露无遗。
方休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下面公布鉴定结果,这里最强的邪祟是条狗。”
白双影缓缓别过头,方休伸出两只手,把自家鬼的脸正过来:“放心,我不是急着离开,只是到了公开的时间。我不是说了吗?这次我会保护厄。”
哦,有这回事,方休上午这么说过……看来,这个人类上午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在配合姜寻的调查步调公开。
自己率先下手隐瞒,怎么方休猜得更快了?白双影完全无法理解。
方休没松开白双影的脸,还是用掌心夹着自家鬼的两颊。
他像是看透了白双影的想法:“其实要不是你,我不会猜得这么快。”
白双影悄无声息地丧了会儿:“我?”
“昨天祭祀一开始,你就短暂地离开了我。要不是对这里的安全情况非常放心,你绝对不会这么做。”方休笑眯眯地表示。
白双影:“……”
“然后我发现,大部分邪祟都聚在院子外,并且总是消失不见。我猜有什么镇守在院子里,并且在积极地消灭邪祟。”
白双影:“…………”
“综上,看守院子的‘东西’对人类没有天然恶意,还在持之以恒地守卫院子。加上墙角的狗玩具和屋里的狗食盆,它的本体不难猜。”
这只小狗的心眼着实不多,方休在心里叹气。
它看到有人在自己家做出威胁行为,就要扑上前教训“坏人”,一点儿都不带藏私。少块肉是被咬,倒在地上是被扑。以姜寻的反应速度,肯定也能猜出个所以然。
那么,这里的厄现在都没有被解开,可能性只有一个——
“它能变得这么强,大概和黎烁的情况差不多,与‘厄’自带因果纠葛。要我说,它的实力比黎烁还要接近‘鬼仙’。想要破坏这里的厄,恐怕必须先消灭它。”
白双影:“………………”
全中。
他给方休的窝才准备好第二天,他的人类就熟练掌握了拆家技巧。
白双影垂下眉眼,他有种在湿泥地里逮泥鳅的无力感,方休实力演示了一把什么叫做“入手即化”。
“什么叫‘到了公开的时间’?”
末了,白双影谨慎地问,试图再扒拉几个延时可能性。
“因为我需要跟这只小家伙联手,相信我,绝对很有意思。”方休温声解释,“今晚大家一起出去散步吧,白双影。”
……至于黄毛,他会成为这场闹剧的完美一环。
方休抱住那阵风,试图摸索狗头的位置。
轻风没有反抗,它试探着舔了舔他的手,凉凉的。
“要一起做坏事吗?”方休摸了摸藏在风里的小狗。
有什么一下下扫过他的小腿,像是摇晃的尾巴尖。
……
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成松云和关鹤回归院子,报告了黄毛擅自行动的事情。发现黄毛不在据点里,成松云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回来的时候留心看过,还喊了好久,没有发现他。”成松云说道。
院子附近的树林说大也不大。黄毛迟迟不回应,要么是因为昏迷或死亡听不到,要么就是故意不回答,没有第三种可能。
关鹤还蒙着他的黑眼纱:“我去对面窗户偷看了一圈,他们屋子里也没有。”
“他今天下午没有回来过,我确定。”梅岚低声补充道。
方休感受着裤脚边旋转的风:“知道了,大家照常休息。要是他入夜还不回,我出去找找他。”
十分常规的处理,没人有异议。
想到黄毛可能没吃饭,成松云甚至默默多做了两个烤红薯,让方休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小方,今天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她边包裹红薯边说。
“去正房那边看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
方休剥着栗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惆怅,“那几个新人对姜寻死心塌地,脑袋也不怎么灵光,那个长头发还想用炉钩打我呢。”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目光扫向梅岚:“姜寻回来的时候好像闹了点动静。我那个时候在正房调查,没看到,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梅岚定定地看了会儿方休。
“不知道。”她缓缓说道,“明天我一定多注意。”
方休无比放松地点点头,拿起两个烤红薯,离开了据点厢房。门一开一关,青白的月光下,方休的身影走向院门。
离开院门前,他还特地转过身,朝据点的方向挥了挥手。
隐藏之中。
方休持续发动“幻象创造”的异象技能,让自己的幻象停在院门口,摆出一副等待的架势。
同一时间,他带着白双影和一缕狗里狗气的清风,蹑手蹑脚走向正房。
邪祟们又开始往正房窗口处聚集,这回方休看着它们,一股子亲切感油然而生——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我来加入你们了,这一定会是快乐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