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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 年终 31183 字 1个月前

白双影恋恋不舍地放开拍立得,与方休一起踏出门扉。

两人渐渐走远,小小的店铺里突然响起一声叹息。

那位无脸店员收起手机,直起腰,吊儿郎当走到柜台前。

“钱多了,找零都不要啊。”

他数数方休留下的零钱,漫不经心道,“这么多年了,真把这里当景点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着话,店员脸上的后脑勺一阵扭曲,隐约透出五官的轮廓。瞬息之后,他那张“脸”又完美地恢复了后脑的模样。

门外,血夜依旧。

第36章 人数骤减 禁忌之三?

血夜, 据点内。

事情似乎有些发展,今晚呼吸声没再规律巡逻。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它路过据点的次数骤减,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方休临走前, 乖乖留下了大堆吃食。贾旭剥了颗糖塞进嘴巴,心情稍微好了些。

现在方休替大家调查, 他不用冒险。这种感觉就像出差坐飞机,或者洗车时待在车里,有种名正言顺消磨时间的快感。

贾旭心里明白, 无论是心理素质还是头脑,方休都在自己之上。但是方休比他强又怎样?公司里比他强的大牛多了去了, 还不是得仰仗他谈项目发奖金。

当领导, 最重要的是驭人之术。

再说哪怕没有方休, 他也有他能做的事。

贾旭清清嗓子,冲老金的方向开口道:“闲着也是闲着,咱聊聊之前的祭祀吧, 多了解一点是一点。”

老金呵呵笑:“好啊。”

接着他就不说话了, 大有请贾旭先说的意思。

贾旭也不推脱, 简单讲了讲嵬山村的祭祀。

在贾旭的故事里, 坑死疤哥、识破山混子、发现禁忌规律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方休自始至终就是个小跟班, 只是最后走了狗屎运, 率先咬碎了那颗糖。

反正方休告诉他们许多事,贾旭只需要稍作改编。眼下方休装得乖乖巧巧, 自己也算帮他打掩护。

大家都听出了不对。但连黄毛都不想在老金面前下自己人的面子, 于是谁也不吭声。只有关鹤借着成松云遮挡,用口型骂了好几句。

老金听得挺专注:“异变居然是好事,换我肯定被骗过去。”

贾旭:“谁说不是啊, 我也差点被蒙了……您那边呢?”

“这事说来话长……”

老金摸摸烟盒,叼了根烟。

今天的窗户封得很死,呼吸声又迟迟不出现。他索性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准备来一根。

噗呲。

打火机点燃的瞬间,火焰化作无数火团。老金手一抖,昂贵的打火机掉到地上。

火团有烟头大小,从四面八方压上皮肤。伴随着嗤嗤的烧灼声,老金憋住一声痛叫。

他保养得当的皮肤上出现无数灼伤,像是有人把烟头生生按上他的皮肤。

老金赶忙收起香烟,汗津津地骂了两句脏话。贾旭惊得没坐稳,差点和打火机一起摔上地面:“这是……犯忌?”

“是吧。”老金烦躁道,他把打火机踢向麻子,“你也试试。”

麻子一声不吭地捡起打火机,照做。果然,无数火光再次出现,烧得麻子当场丢了打火机。

贾旭兴奋了。

……第三条禁忌,一定是第三条禁忌!

……果然嵬山村那次只是意外,大家到底还是得靠他。

不过这也可能是老金做的局。贾旭稳住表情,拿出非常学术的口吻:“要试得试个彻底,我们也来。”

他让黄毛和梅岚撕了点罐头包装拿在手里,自己捡起打火机。

贾旭刚打完火就扔了打火机,没被烫几下。火焰先是点燃了黄毛手里的纸张,黄毛还没来得及骂娘,就被贾旭按着点燃了梅岚手中的纸。

下一秒,梅岚也发出一声惨叫,被小火团烫出十几个疤痕。

她赶忙把燃烧的纸张扔到地上,手忙脚乱地踩灭,火团这才尽数消失。

“……看来不是打火机的问题。见火就不行,谁有火谁犯忌。”

贾旭无视梅岚愤怒的眼神,慷慨陈词道,“很明显,第三条禁忌是‘此地禁火’。”

黄毛搓着手臂上的烫伤,语气暴躁:“啥玩意?外面就有卖烧烤的!”

“那肯定是假的火,就像烧烤是假的烧烤,都是幻影。”贾旭说,“不然你出去试试,看看火炭能不能点燃你的纸。”

黄毛瞧了眼密闭的窗户:“……我可不想死,白天再说。”

不过他确实有点印象,那些炭烤炉子看着热腾腾的,靠近却没什么温度。

贾旭坐到据点废桌上,摆出思想者的姿势。

“现在就等方休他们搞清楚第二条禁忌。到时候三条禁忌全到手,咱们可以正式推理‘厄’的因果。”

“你有什么思路么?”

老金拿了罐杏仁露,用冰凉的罐子滚压烫伤。

贾旭想了想:“第一条禁忌逼我们互相残杀,第二条禁忌逼我们夜晚留在室内,第三条禁忌严禁生火……结合外头的情况,我感觉这次的‘厄’和火灾有关。”

黄毛哦了声:“火灾?”

“我就一个猜测哈……烟花或者烟头起火,引发火灾。出于某些原因,许多人活活烧死在室内。”

“大概有人临死前想报复社会,这才产生了‘厄’——它想让我们也尝尝绝望困死的滋味。”

贾旭说是猜测,口气却十分肯定。

成松云半挡着关鹤,眉毛拧了起来:“讲不通啊。你说人都烧死了,‘厄’一边想让我们感同身受,一边又不许我们点火,这不自相矛盾吗?”

“而且第一条禁忌要求杀戮怎么说,满街无脸人又怎么说?”

贾旭语气轻松:“这些其实都很简单。”

“起火时所有人困在室内,如果不践踏别人,就只能堵在后头吸毒气,变得全身虚弱——这对应互相残杀。”

“满街无脸人,是说外头的人都不愿意伸手相助,背对着死伤者。这是复刻了死者死时的绝望,痛斥社会冷漠。”

老金始终保持沉默,黑暗藏住了他若有所思的脸。

成松云还是觉得贾旭的解释过于牵强,充满乱打补丁的不协调感。

方休告诉大家嵬山村的真相时,她有种“原来如此”的顿悟。可听贾旭在这叭叭地说,她反而越听越迷惑。

见成松云不吱声,贾旭逐渐提高声音:“要我说,这里可能有给打工仔住的地下群租房。产生‘厄’的人死在夜晚,所以对应夜晚的时间,会出现‘血夜’。”

“血夜巡逻的呼吸声对应政府工作人员,他们严查群租房,一发现就驱散可怜的租客。群租房不得不建得隐蔽,这才有了巨大消防隐患。”

贾旭一边说,一边沉重地叹气。

“室内底层互害,室外官员不近人情、路人漠视……唉,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怪底层人想报复社会。”

成松云:“……”

这解释真的好别扭。

几天下来,他们快把这条步行街掘地三尺了,并没有发现火灾痕迹。成松云有种预感,自己要是提出这件事,贾旭准要说“出事的群租房被拆除了所以很难找”。

关鹤终于憋不住了:“就算被工作人员发现,又不会判死刑,这条禁忌当死忌也太奇怪了。再说违规群租安全风险大,严查不是应该的吗……?”

想到方休是官方人员,他越发觉得贾旭的说辞膈应。

“刚才成阿姨问你为什么模拟死法又不许点火,你没解释。‘午时三刻’这个时间点,你也没有说法……我就觉得怪怪的。”

贾旭顿了顿,语气深沉:“你还小,这个社会比你想得黑暗。”

关鹤:“……”

草啊那你倒是解释!

他突然格外想念自己的老师,老师们偶尔脾气不好,但讲题都能讲出个一二三。贾旭这厮根本只挑自己说得通的说,解释不了的干脆糊弄。

要不是方休让他闭嘴装病号,他真的很想跳起来和贾旭吵一架。

“总之没必要闹,先等方休回来。”贾旭又说。

谁跟你闹了,我是在讲道理!关鹤忍不住想起身,被成松云默默摁了回去。

“确实没必要争,等人回来就行……如果他们还能活着回来的话。”老金慢悠悠插嘴道,“来,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八卦镜。

八卦镜巴掌大小,由黄铜制成,表面锈蚀发暗,只有中央凹陷处亮亮的。

黑暗之中,它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微光,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下一刻,关鹤听到一阵轻响。原本静悄悄的屋子突然变得更加寂静,有几道呼吸声消失了。

他下意识摸向成松云,摸到了对方干瘦的手背。成松云反手攥紧他的手腕,有些紧张地开口——

“小梅?小杜?……小贾?”

没有回应。

黑暗中,老金很轻地笑了两声。再看那八卦镜中央,赫然多了三道扭曲的人影。

成松云一下子抱紧关鹤,随时准备开怨鬼盾:“方休说过——”

“大妹子,甭紧张。我没杀他们,只是把他们关起来而已。”

老金语气还是和和气气的,只是里面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狠,“你们这组的头儿,其实是小方,对不对?”

成松云和关鹤齐齐沉默。

老金啧了声:“滑头小子,差点连我都骗过去,可惜那个姓贾的没啥真本事。”

成松云咬咬牙。老金故意留下自己和关鹤,八成是为了当面要挟方休。

她个头矮年纪大,小关又受了伤,他们两个看起来最好控制。

而“不好控制”的那部分人,已经被老金关进了镜子。

明天午时三刻一到,关在镜子里的人会被迫犯忌,丧失反抗能力。老金完全可以放一个杀一个,轻松应对禁忌。

“接下来就得看你们头儿的觉悟了,要是他愿意配合,我们就先杀镜子里头的。要是他不愿意么……”

老金笑笑,没继续说。

成松云抿紧嘴唇,轻拍关鹤的背。

她活了这么些年,十分明白一个道理——不合时宜的反抗,只会招来拳脚。如果要下手,最好找准时机。

此刻,她最该做的是保护关鹤,就像方休临走前说的……咦?

【成姐,照顾好小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临离开前,方休特地嘱咐过她。

也许这不是巧合,成松云缓缓吐出一口气。

现在还不是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她如此判断。

……

咚。咚。咚。

终于,血夜结束,灯光亮起。焰火重燃的那一刻,门口响起敲门声。

“是我。”方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室内,成松云与关鹤双手双脚被捆,旧衣服堵着嘴巴,完全无法出声。

尽管这不影响怨鬼盾的使用,成松云还是紧张地扭来扭去。倒是关鹤唔唔两声,偷偷向她眨眼。

一只青黑小手从关鹤背后伸出,比了个不太熟练的“OK”手势。

成松云眼睛一亮,放了心。

小儿鬼最适合通风报信,方休已经察觉到了危机!

另一边,老金攥紧镜子,给麻子使了个眼神。

麻子缓步走到门边,他贴在门框一侧,快速伸手勾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麻子闪身揪住门前人,熟练地往地上一掼。他有自信摔断对方几根骨头,又不至于一下把人摔死。

然而他刚摔出手,便觉得手感不对——

噗嗤一声,大顺的尸体狠狠摔在地上,砸出一大片血花。

“这么粗暴干嘛,难得我摸清了死忌。”方休在门外唏嘘。

他的目光扫过被绑成一团的关鹤和成松云,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就在不久前。

两人拍完纪念照,方休吭哧吭哧拖着大顺的尸体往回走。大顺个头不高,可方休还是累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看要断气。

“哈啊……我好怀念勾魂锁……”方休苦涩地喘.息。

白双影无言。他就说活物太瘦了不行,此人体力差成这样,要怎么独自生存?

方休这副模样,活像爪牙没长全就去拖拽猎物的小兽。

最后白双影实在看不顺眼,上去接过一条胳膊。两位分别拉着大顺一条手臂,呈“夾”字形前进。

如果不是拖了一路长长的血痕,这情景有点像护送喝醉的朋友。

临到据点,方休没有立刻上前:“白双影,你先进去看看,记得隐藏。”

现在倒来鼓励他钻门缝了,白双影心想。

不过一想到门内还有两块美味月饼,他很主动地恢复本体,液体一样渗入门缝。这一钻,正好和门边徘徊的小儿鬼撞了个正着。

于是没过几分钟,白双影便呲溜一下钻回来。

他大概说明了众人被俘的经过,又提了一嘴那面八卦镜。

八卦镜被老金拿在手里,白双影一眼便瞧出了它的功用。

地府法器,一面普普通通的照妖镜。它的凹面能映出对镜子主人有敌意的人,可以分辨敌友。

对于室内严峻的状况,白双影倒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别说人质不人质,其他人死光了也与他无关。他只希望方休不要感情用事,给他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白双影狐疑地看着方休——是他叙述有误吗,方休居然听乐了!

只见此人嘴角扭动,一副想笑又觉得不该笑的模样。

“哪里好笑?”

白双影突然觉得自己的道德下限还有待降低,如果他真有道德下限这东西的话。

“我正愁着怎么说服大家犯忌,结果老金帮我解决了。”

方休憋笑,“还有他的异象技能,暴露得真主动……”

说罢,他拉过一头雾水的白双影,叽叽咕咕交代接下来的安排。

……

时间回到现在。

再踏入据点时,方休完全没掩饰身上的戾气。

“金老板,你这也太不客气了。”他随意说道,一脚踩上大顺的尸体。

听到那声“金老板”,老金脸色微变:“彼此彼此。”

两人都一副懒得再演的架势。角落里,关鹤一动不动,瞪大眼睛旁观。

“……你小子弄死我两个人,我这还没动手呢。”老金摆摆手,示意麻子先别动。

方休摇头:“这话说得过了,眼镜的死确实是意外。他自己惹了邪祟,我没义务救他吧?”

老金半信半疑地哼了声。

“大顺倒是我杀的,但那是为了测死忌,对大家都好。”

方休耸耸肩膀,“你叫他跟我走的时候,就已经怀疑我了。你就没指望他活着回来,再掰扯也没什么意思。”

老金眯起眼:“……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猜我是警察吗?”方休颇为失望地挠挠脸。

老金冷笑:“我见的人多了,条子没你这么狠的。”

“好吧,我确实不是警察。”方休说,“我算半个道士,专给道上的人做法事。”

“看看你那面镜子就行了——八卦照妖镜,专挑不义人,这东西区分敌友是一绝啊。”

老金拿镜子对方休一照,镜子里并没有方休的身影。

地府法器的效果是绝对的,此时此刻,方休确实对他没有敌意。

老金眉头舒展了一点儿:“……你是个黑.道士。”

他们这行亏心事做得多,总会有些玄学方面的需求。

正规修行者根本不愿意接待他们,所以出现了不少黑.道士恶和尚,专门填补这方面的市场空白。这些人大多走邪道自学,算不上玄学中人。

方休能一眼认出八卦照妖镜,铁定有几分真本事。

方休趁热打铁:“金老板您的名头,癸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还想着什么时候跟您合作一把,谁知道先在这碰面了。”

方休这边说着,白双影悄悄溜到老金身边,啪地一拍镜子。

照妖镜划了个漂亮的弧线,被方休稳稳接住。

方休很自然地扬扬手:“瞧,隔空取物。”

白双影:“……”

方休气质如同山混子复活,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老金也不着急,只是拉下一张脸:“就算你拿到镜子,也放不出人。”

方休:“知道,你的异象技能嘛——你能把镜子照出来的人关进镜子,对不对?这能力应该不是毫无限制,我猜你只能使用镜子类法器。”

“……道士连这都知道?”

方休笑而不语,把镜子丢回白双影手里。白双影顺道将其隐藏——在老金看来,八卦镜一瞬就消失了。

随后方休张开五指,镜子又凭空出现。

成松云和关鹤充满希望的目光中,方休手一抬,竟是把镜子扔回给老金。

“算我的合作诚意,等杀光邪祟,这些人就当公用资源好了。”

方休无所谓地说道,活像镜子里不是自己的同伴。

“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人,没必要挑这时候翻脸。不如赶紧把‘厄’解了,离开这个鬼地方。”

老金目光扫过成松云和关鹤。

“哦,把那女的也封进去吧。”方休点了点成松云,“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带着麻烦。”

“这么大方?”

方休笑容灿烂:“我想金老板不会为了图省事,急着杀我的人凑数,外头可是还有不少邪祟呢。”

的确,方休是个难得的道士。死了的手下又没法复活,没必要立刻掀桌子。

老金咂咂嘴,看向呆若木鸡的关鹤:“那你干嘛留着这小子?”

“啊,以防万一,我手边总得留个能杀的‘备用’。可不是不信任你们啊,人总得考虑安全问题。”

方休摆摆手,“你瞧见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了,这小孩就是个累赘。”

老金回忆了一番。

知道“可能要自相残杀”的时候,黄毛和贾旭的第一反应都是看关鹤。而且这小子脑袋确实受了伤,可谓累赘中的累赘。

方休的决策没毛病,换他也会首选关鹤当牺牲品。

不愧是黑.道士,对自己人也够黑,老金突然觉得方休有那么点顺眼。

成松云却很紧张。

方休的态度太过真实,她不确定方休是不是真的要牺牲同伴。但既然决定跟随方休,她只能抓紧关鹤的衣服,拼命咽下质疑。

关鹤第一次见方休这副模样,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他只记得方休是官方人员,还特地送了他长命锁——这念头像根救命稻草,让他勉强维持了理智。

“我、我没事。”他努力发出唔唔声,“方休肯定有计划……”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一空,成松云的身影消失了。老金的镜子里,又多了一道扭曲人影。

“方休肯定有计划——”

方休学着关鹤的语气,戏谑地重复了一遍,“他现在还信我呢,真讨人喜欢。”

关鹤盯着方休,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安抚,可他什么都没找到。方休只是冷冰冰地望着他,他的嘴在笑,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就像注视一头待宰的牲畜。

……方休真的有计划吗?

……还是说,方休的计划是把大家当成消耗品,他只想破坏“厄”?

……他现在要曝光方休杀了眼镜吗?万一方休真在演戏怎么办?就算他说了,老金会信他么?

对面那双黑眸黯淡无光,恐惧与混乱逐渐吞噬了关鹤。

小儿鬼藏在他身后,冰凉的小手扒着关鹤的背。它一遍遍地重复着某个动作,十几秒后,关鹤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它在他的背上,反复写下两个字。

小儿鬼根本不认字,这肯定是别人教给它的——

【信我】

最终,关鹤埋下头去。

他仿佛认了命,谁也不去看,什么都没说。

第37章 双人游戏 轻柔掌声。

血夜已然消失, 众人——准确地说,是仅剩的四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出门。

方休拿了烧鸡苹果,又开了两罐旺○, 当场吃起早餐。

关鹤也分到一个黄桃罐头, 对此,方休的说辞是“晕倒了很麻烦”。

关鹤双手没解绑, 麻子填鸭似的喂他。关鹤不时呛得咳嗽两声,麻子却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桌子边,方休和老金视若无睹地用餐。

“第三条禁忌是‘不许点火’?”

听老金描述完, 方休扬起眉毛。

老金把打火机扔给方休:“不信自己试。”

方休轻松接住。打火机沉甸甸的,通体暖金色, 印有精致的金钱纹, 一看便价值不菲。

噗呲。

方休打出火焰。阴影之中, 萤火般的小火团再次闪现,嗤嗤烧灼他的皮肉。

然而方休像是没有知觉。他沉思几秒,咔哒扣上打火机盖子, 再次打开点火。

噗呲。噗呲。噗呲……

如此重复一遍又一遍, 空气里多了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十几次下来, 方休两条手臂布满烫伤, 看着惨不忍睹, 他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何必自己试。”老金扫了眼疯狂咳嗽的关鹤。

动作间隙, 他又悄悄看向照妖镜。镜子里照旧只有关鹤的影子,完全照不出方休。

“没办法, 干我们这行的, 有些东西必须亲身体验。”

方休把打火机递还给老金,“……这条‘禁忌’还蛮有意思。”

老金饶有兴致:“看出东西了?”

“嗯,猜到了点。上午先应付第一条禁忌, 咱们下午再说。”

方休继续吃他的鸡肉,顺口换了话题。

老金脸上滑过一丝不满,方休没抬头,头顶却像长了眼:“金老板,你跟我急也没用。这地儿有只半步鬼仙,想解厄没那么容易。”

接着,他顺口跟老金解释“半步鬼仙”。

人成仙修功德,鬼成仙须修厄。

山混子当初说的那点东西被方休掰开揉碎,讲得一套一套。见方休信手拈来,老金眼底的疑虑又消解大半。

“地府在用活人养鬼仙?反正我听着像这么回事。”老金反应极快。

方休高深莫测地嗯了声,不置可否。

老金摸摸下巴,毫不避讳地开口:“阳间居然放着不管,该不会所谓的‘祭品’,背上都有人命债吧?”

“八成是,反正你我身上肯定有血债。”

方休做了个手势,示意麻子松开关鹤,“正好,来小关,说说你弄死谁了。”

关鹤咳出些桃子碎屑,半天才缓过气。麻子熟练地捏住他的脖子,大有“不交代就动手”的意思。

“我……”关鹤犹豫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沙哑,“我害死了我弟。”

方休:“再详细点。”

关鹤闭上眼:“我十一岁的时候,带我四岁的弟弟闯红灯,他被车碾死了。”

说到这,他的语气又抖起来,“那、那个时候很晚,街上明明没车……撞死他的是个超速的毒贩……”

“哎哟,小小年纪学会推卸责任啦。”老金乐了,“你被抓到这儿,说明老天都觉得你罪过更大——”

“我们管这叫‘人命因果’。”方休状似无意地打断道。

老金的注意力回到方休身上:“怪不得地府专挑咱们当‘祭品’。一路上碰见的都是狠茬子,我还纳闷呢。”

说着,他突然笑了几声:“在阳间政府想要我的命,在阴间地府想要我的命。至少过了祭祀有好处拿,还是地府亲切点儿!”

“真巧,我也更喜欢祭祀。”方休吃光鸡肉,舌尖舔舔指头。

他的语气相当自在,脸上同样带着笑意。

……

白双影坐在桌边,无心听两人扯皮。

他微微仰头,苍白的眼眸里倒映出万千链影。因果之链缓缓绞动,构筑成密不透风的牢笼。

白双影不喜欢认真审视这些锁链,它们时刻提醒着他“囚徒”的身份。日复一日,他的污染悄悄绕上锁链,涌动再沉寂,如同精卫填海。

太慢了。

白双影知道,这已然是“不被地府发现”的最快速度,可还是太慢。

千百年来,这些锁链将真正的他牢牢束缚,只给他勉强维生的阴气。最近数十年,那份阴气急剧减少,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必定会衰弱发狂。

方休抓来的生魂很美味,但那不过是滑过舌尖的一滴血。对于一只将要饿死的巨兽来说,它好归好,却救不了命。

白双影移动视线,看向方休弄断的那根锁链,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等他挣脱封印的那一天,他绝对要毁……

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扫过白双影的发尾。

白双影的思绪同那锁链幻影一起,被突如其来的温热打散。

白双影低头去看,他的长发正蜿蜒在桌子上,紧挨着方休的手臂。

随着那人的动作,发丝不时拂过方休布满烫伤的皮肤。每当这时候,方休整个人都会有一瞬的放松。他的发梢摇来晃去,此人跟着松松紧紧,像是凭空长了第二套呼吸系统。

白双影眨眨眼。

对了,方休对这次解厄胸有成竹,他的“两人世界”解封计划好像要泡汤……

……毁灭人世的想法先放放,当务之急是解除封印。

想到这,白双影若无其事地蹭过方休的头。方休喝饮料的动作一顿,险些呛到,但他没有躲开。

封印没反应,饮料倒是洒了几滴,白双影和方休同时轻轻地叹了口气。

……

临出门前,方休扯了件旧衣服,直接往关鹤脑袋上包,活像处理死刑犯。

老金:“他手绑得结实,跑不了。”

“我身板可不比麻子哥,不好控制人。”方休头也不抬地说。

老金对未成年没什么额外的同情心,听完解释,他也懒得再管。

方休粗暴的“打包”中,关鹤手腕微松,掌心一凉。

方休悄悄从关鹤的兜里摸出玉佛,塞进他的手心。关鹤只要弄破中指,随时可以发动玉佛。

有小儿鬼领路,蒙面对关鹤来说问题不大,反而能更好地挡住表情。

更重要的是,这样他看不见那面八卦镜——大家被关进去前,老金让他们看镜子来着,其中肯定有猫腻。

方休果然在保护他。

关鹤终于放下一颗心,隔着衣服,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最后,方休用一根塑料绳牵着关鹤的双手。四人回到热闹非凡的中秋夜市,轻快悦耳的音乐再次将众人包裹。

四天下来,街上几乎看不见邪祟。

经过几天优胜劣汰,残存的全是些难搞的大邪祟。眼下离午时三刻还剩两个多小时,他们不能耽搁太久。

“昨晚我大概记了他们的位置,咱们先去找最弱的。”方休主动指路。

同时,他轻轻抓了抓白双影的长发——那是他们计划“开始玩”的约定动作。

老金对两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那得快点,别让其他邪祟抢了先。”

他这边正说着,一大群无脸青年挤了过来。他们穿着色彩缤纷的衣服,无声地挥舞手臂,貌似是刚放假的大学生。

人潮涌动,四个人险些被挤散。好在目的地近在眼前,他们成功扎进一条暗巷。

刚走了一小半,麻子突兀地止住脚步,一动不动。

“怎么了?”老金皱眉,下意识扫向方休。

方休扭头看着落后的麻子,没什么可疑动作,只是眉毛微微蹙起。

“不对。”他轻声说,“麻子有问题。”

老金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

巷子口处,麻子背光站着。

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五官!

麻子身后,无脸人们来来去去,天上焰火炸裂不停。万物影子映入巷内,被光照得纷纷乱乱,仿佛一场无声的狂欢。

老金脊背发寒,一时不敢出声。麻子如同一尊石像,仍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刚才的人群有问题。那不是麻子,真正的麻子被带走了。”

方休向前半步,悄声嘀咕,“金老板,你在这里躲会儿,我去处理。”

半晌,方休像是下了决心:“关鹤我带走。要是我午时三刻前没回来,你随便杀我的人。”

老金点点头,攥紧照妖镜。

他有五帝钱隐藏自己,还有照妖镜里的人备用,没什么可担心的。横竖方休同伴都在这,方休不至于逃跑。

老金顺道一瞥,照妖镜里,仍然没有方休的身影。

他安静地待在原地,目送方休离开。

方休上前十几步,走到麻子面前。

麻子空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方休知道,他还在惊疑不定地打量老金——打量十几步外,脸上同样一片空白的老金。

隔着半条暗巷,两个无脸人充满狐疑地“对视”。

这次方休背对老金,冲麻子压低声音:“刚才的人群有问题。那不是老金,真正的老金被带走了。”

“千万别惊动他,跟我走,现在还赶得及!”

说罢,他伸出手,用力掐住麻子的手腕。

一听老板有危险,麻子没有反抗,两人快步离开巷子口。

就在麻子和老金彻底分开的一瞬,白双影取消了两人的五官隐藏。

他们约定好了。方休捏捏他的袖子,他隐藏敌人的脸。

白双影一开始只觉得这种要求莫名其妙,只是一点小儿科的隐藏,要怎么杀人?

……现在他隐约懂了点什么,人类真的很阴险。

方休领着麻子,迅速远离老金所在的小巷,向街道彼端小跑。

麻子声音低沉:“你刚刚反应比我还慢,如果老板出了事——”

“我也不希望他死好吧,都什么时候了。”方休果断回嘴,带着麻子往另一个巷子里扎。

腾起的雾气遮住了他的笑意。

方休昨晚确定过,此处的邪祟是一只黑蜃。黑蜃移动速度很慢,外形像只腐烂的蚌。剩下的所有邪祟中,它是最弱的。

但它最擅长幻术,足够制造一处小小的鬼打墙。

两人周围,雾气飞快蔓延。短短的暗巷飞快扩张,变得蜘蛛网般无穷无尽。

环境扭曲变幻,空气浑浊腥臭,麻子很快察觉到了不对。最糟的是,方休突然松开了他的手腕。

麻子猛地回过头:“喂,姓方……”

他还没咋呼完,声音就卡在了喉咙内。

方休就在他身后几步远,脸上没有五官,只剩一片空白。

破布蒙头的关鹤不知何时消失了,灰蒙蒙的暗巷中,仅有方休那一抹红色。

麻子脑后一凉。

这些年下来,他最喜欢用拳头说话。

不管是同行还是警察,只要对方有血有肉能打死,麻子从来不怕。他爱极了血肉飞溅时的惨叫,哪怕对面是邪祟,他也照打不误。

……可要对面是幻象呢?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真正的同伴走散的?

麻子咬紧牙关,一拳朝那无脸的红衣青年挥去。对面轻松后退几步,整个人轻飘飘地隐入雾气。

“白双影,再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隐藏之下,方休笑得十分惬意。

他松开自家鬼的手,指尖轻敲白双影的手背。

白双影垂下目光,轻松地控制隐藏——

方休蹭蹭他的手背,隐藏方休的脸。

方休抓住他的手掌,隐藏方休的身形。

……他都记得。

下一秒,紧绷的麻子身后,无脸方休再次出现。白双影衣袂飘飘,云雾般藏身其后。

啪。啪。啪。

方休轻轻拍着手。

随即他手一翻,抓牢白双影的右手。麻子刚回过神,那红色的身影便消失了。

“滚出来!”麻子大步狂奔,妄图闯出这片蜃景。

啪。啪。啪。

他的左手边,无脸方休再次出现,轻轻拍打掌心。

麻子怒吼着冲上前,赤红人影再次隐入雾气深处,不留一丝痕迹。

啪。啪。啪。

麻子凌乱的脚步声中,两人的手时而拉紧,时而松开。方休指尖擦过白双影冰冷的手背,身影出现又消失。

一人一鬼在隐藏中轻快旋转,如同某种舞蹈。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伴随着鬼魅般的拍手声,方休没有脸的身形时不时闪现。

白双影眼看麻子从警惕到暴怒,再从暴怒到惊惧。他那捕食者般的自信无影无踪,只剩猎物似的慌乱。

“马豪犇,三十七岁,寅省籍贯。你给金老板当了二十一年的打手,亲手折磨并杀害三十五人,其中包含两位卧底警察……”

“你手下的伤人事件更是数不胜数,想要你惨死的人可太多了……”

那声音空洞缥缈,时远时近。

“给我出来……出来……!操操操……”掌声幽灵般逼近,麻子边喊边倒退。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颤抖。

倒退着倒退着,他后脚猛地一绊,摔进一堆绵软湿润的东西。盖子似的东西猛然闭合,腐臭扑鼻而来。

终于抓到邪祟本体,麻子立刻找回了一点神智。

被“幻象”戏耍半天,麻子气红了眼。只见他全身肌肉鼓起,竟然硬生生撑开了那邪祟的壳子,徒手撕扯邪祟的软肉。

黑蜃不甘示弱,朝麻子狂喷带有尸毒的腐液。

妈的,那个见鬼的掌声没再响,果然是这玩意儿搞出的幻觉。

麻子怒吼一声,不再留力,与那黑蜃全力缠斗。作为擅长幻境的邪祟,黑蜃近战极差,眼看气息越来越弱——

啪。啪。啪。

麻子全身一僵,控制不住地回头。

就在那一瞬,他的脖颈上多了条结实的塑料绳。

……那是方休用来绑关鹤的塑料绳,麻子茫然地想。

意识到这件事的刹那,绳子猛然勒紧。

这回方休闪现在麻子身后。他与麻子背靠背,把整个人的体重压上绳子。麻子全身沾满滑溜溜的腐液,根本抓不住那条绞索,也甩不掉方休。

该死……和邪祟打得太久,使不上力……

背后躯体温热,是活人……方休……一直都是方休要害他……

麻子双眼暴凸,面色黑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想要折断方休的四肢,想要把方休的脑袋活活拧下来,可惜他双手徒劳地挥舞,什么都没能抓到。

疯狂挣扎了半分钟左右,麻子无力地歪倒在地,死不瞑目。

方休松开塑料绳,险些没站稳。

不愧是金老板的贴身打手。哪怕对付强弩之末的麻子,方休也差点没绷住——一通折腾下来,塑料绳把他的手都勒破了。

不过正好,方休蘸着自己的血画了个圈,当场宴请自家鬼。

“呼……要是只有我自己,只能引得人和人互杀……”

画完圈,方休往白双影身上一靠,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真好,果然还是双人游戏花样多……”

白双影没有立刻去抓生魂,他若有所思地瞄了方休一会儿,轻轻点头。

不远处,黑蜃被麻子打得奄奄一息,无力再支撑幻境。

蜃景刚刚散去,方休连忙招呼僵在原地的关鹤:“快快快,趁那玩意还没死,你去给它两下。”

麻木的关鹤:“……”

他乖乖遵从指示,去黑蜃软肉上蹦了个迪。践踏之下,黑蜃追随麻子而去。

方休,一杀。

关鹤,一杀。

第一条禁忌的要求,至此满足。

此时,离午时三刻还有两个小时。

第38章 他的筹码 清场计划。

杀完黑蜃, 关鹤终于回过了神。

方休果然厉害。那个铁塔一样恐怖的麻子,居然被轻而易举玩死了。方休自始至终就用了一手隐藏,顺便还让自己捡了个尾刀, 效率高得惊人。

不愧是官方专业人员, 真的很靠谱。

至于方休和老金说的“地府养鬼仙”、“血债选祭品”,关鹤压根不信。老金是个死不足惜的毒贩, 方休肯定在糊弄人。

关鹤跑去附近店里看了看表,满脸兴奋道:“方哥,现在不到十点, 咱们还有两个小时!”

现在他们的敌人只剩老金一个了!

自己有五鬼搬运术,起手就能把照妖镜偷过来。没了麻子和照妖镜的老金, 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他和方休两个年轻男性, 怎么也控得住四五十岁的老金!

他们已经赢了, 关鹤心想。

然而方休只是吐了口气,顺着地上的血泊捞了捞:“来小关,吃点心。你早上吃得太少啦。”

关鹤:“……”

关鹤决定换个说法:“方哥, 离午时三刻就剩两个小时了。等把人救出来, 大家还得一起杀邪祟……”

方休:“为什么要救?”

方休身边, 白双影悠哉悠哉地揉捏麻子生魂。此鬼瞄着巷子口的广告牌, 正往生魂月饼上捏“中秋佳节”四个字。

月色之下,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挨在一起。两位从头到脚散发出悠闲的气息, 明摆着不打算挪窝。

关鹤看得呆住:“?”

这种时候了,还不救自己人?为什么?

方休笑了:“小关, 假设你是老金。午时三刻眼看要到, 我还没出现,你会干什么?”

关鹤不假思索:“杀人。”

目前剩的邪祟都挺强,老金不可能单枪匹马去杀邪祟。

“那么镜子里四个人, 你会先杀谁?”

关鹤皱眉:“成、成阿姨……?”

成松云年纪大个头矮,还和自己一起被老老实实绑了大半夜。老金那种人,绝对会挑最弱的对象下手。

说着,关鹤突然反应过来,“但是成阿姨有怨鬼盾。”

方休笑得更开心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老金发现自己打不破怨鬼盾,肯定不敢再浪费时间。接着他会放出梅岚……”关鹤继续推断。

除开成松云,镜子里两男一女,老金自然知道谁最好对付。

“是的。成姐的盾可以额外保护一个人,而且怨鬼盾不吃法术,她们不会再被收回镜子。”方休说,“再然后呢?”

关鹤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老金不会放了黄毛和贾旭。”

放两个失败两个,老金不是傻子,不会蠢到把剩下的人放出来——那不成了葫芦娃救爷爷了吗?

“……再然后,老金会原地等待犯忌。”方休伸了个懒腰,轻快地解释。

“‘单挑邪祟’和‘继续放人’的风险都太高了。他肯定会想,不如就这么守着,大不了大家一起犯忌。”

“哪怕都是虚弱状态,他的体力也比成姐和梅岚强,赶紧弄死一个就行。”

关鹤听得发愣:“可是成姐……”

“是的,老金不知道,怨鬼盾并非成松云自己的法术。它由怨鬼支撑,只会制造恐怖幻觉,并不会耗损成姐的体力。”

“只要成姐维持清醒,怨鬼盾就不会破掉。成姐意志力不错,相信她吧。”

关鹤默然。

当初方休把成松云送进镜子,原来是为了狠狠坑老金一把。

用骗术离间老金和麻子,这边借刀杀人,那边自取灭亡。为此,方休连同伴都利用……这位官方人员,是不是有点凶残过头了?

“我也没办法。”

方休恰到好处地开口,“如果现在和老金对峙,老金就算拼着犯忌,也不会放人。他那种人最清楚,一旦失去谈判筹码,他只能等死。”

关于老金“镜子关人”的技能,方休求教过白双影。

然而他的鬼只是盯了他好一会儿,表示死物的法术设置容易看穿,人类的缺德操作神鬼难测,于是方休只能作罢。

想着想着,方休忍不住叹气:“……老金会说一旦他死了,大家就困死在镜子里,以此要挟咱们保护他。这事难说是真是假,可不能冒险。”

关鹤迷惑:“按方哥你的法子来,他也不会放了黄毛和贾旭啊?”

方休叹气叹得更大声了:“能救一个是一个。我又不是菩萨,不保证普度众生。”

关鹤:“……”

道理是这个道理,他怎么觉得方休有种“那俩死了无所谓”的微妙态度。

……错觉吧,他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白双影完成了他的月饼。

生魂雪白滚圆,上面带着精巧花纹,像极了外面摊子上的冰皮月饼。白双影觉得形状确实蛮重要,折腾了十几分钟,现在他更期待了。

他矜持地拿起月饼,轻咬一口。

不愧是血债累累的打手,麻子比眼镜和大顺更有滋味。

如果说大顺滋味丰富口感柔和,麻子就是那种直截了当的鲜美。那味道热烈极了,仿佛在口中爆炸,让鬼吃了一口还想吃下一口。

生魂滋润着他枯朽的身体,白双影感觉好受了一点点,连带着身边的人类都顺眼了几分。

不得不说,他的人类真是挑选生魂的一把好手。

方休察觉了自家鬼的视线,脑袋顺势一仰,笑嘻嘻地与白双影对视。

“说起来,半山硬实力还没攒够,怎么就得到了厄的认可?……按山混子的说法,修厄不是更难吗?”

福老儿修厄十年才修成村长,一朝破功气得发疯。

这条街设计风格还算新潮,绝对是十年内建造的。半山的修行时间更短,却已经搞定了厄。

半山实力不容小觑,方休不想在这个当口掉以轻心。

白双影回忆片刻。

哦,半山,那个半步鬼仙。

“邪祟修厄,也要看合不合拍。”

白双影品味月饼,好心情地解释道,“曾有人类猛将怀抱执念,血战而死。那个将军化了厉鬼,手中爱剑则化了厄。”

“将军一生与爱剑出生入死,当场得了认同,飞升鬼仙。”

方休懂了,别的厉鬼都在挤独木桥,这位将军算是直博。

“所以邪祟越能理解厄的因果,越容易修厄。”

方休总结,“也就是说,这事儿还要看相性。寻常邪祟‘遵循表面规则’,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相性不好,约等于骗子操着南方口音装北方老人的孙子,根本地狱难度。

有的鬼十年下来仍是村长,有的鬼十年不到跳级修仙。真是人比人得死,鬼比鬼得活啊。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白双影顺势提问。

“嗯……我刚才在想要不要抓半山给你吃。现在看来,果然还是算了吧。”方休小声说。

白双影吃月饼的动作瞬间停住:“你怕它?”

“不,不是因为这个。”

方休摇头,表情少见地严肃。他靠着白双影的肩膀,看了好一会儿月亮。

“白双影,待会再陪我逛一次街,可以吗?”

“嗯。”

……

午时三刻。

老金愤恨地瞪着怨鬼盾。他匍匐在地,左手紧握五帝钱,右手抓着照妖镜。

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又被方休耍了。

是,方休可能真的有事耽搁回不来,但那小子专门把这个成松云送进镜子,摆明是要搞他——

眼看时间要到,他果断选了成松云来杀,结果那龟壳盾敲都敲不开。于是他又召出那个年轻女的,结果那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成松云拉进了法术盾,一套操作行云流水。

他根本破不了那个鬼气森森的盾!

老金吃了一大口闷亏,只好原地犯忌,开始拼体力。

不管这盾怎么回事,他就不信那俩娘们能在里面撑到死——人总要吃饭喝水,他随身带了点吃喝,她们没有。

他还有五帝钱护身,邪祟发现不了。只要冷静下来坚持住,他还可以赢……

老金努力平复呼吸,眼底泛出一丝狠劲。

黑吃黑这么多年,老金没指望道上的人讲信义,但方休也太莫名其妙了。

方休手握死忌情报,他抓着方休的同伴,他们明明可以和平谈判。方休硬跟他翻脸,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难不成那小子生性不计后果,非要当根搅屎棍?

“金老板,天呐,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一道让老金两眼一黑的声音响起。

方休红衣染血,姗姗来迟,身边不见关鹤和麻子的身影。

老金艰难地撑起头,冲方休啐了口:“你说呢?”

“我哪知道啊。哎这镜子太沉,我来帮你拿。”

方休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抠老金的照妖镜,气得老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抬起镜子,斜着眼使劲瞥,镜子里仍然没有方休的身影。

怎么会?

这个人怎么骗过的地府道具?要不是镜子没预警,他也不会轻信这小子……

“别看了,没用。”方休拍拍他的手,“你打扫垃圾的时候,会对垃圾有敌意吗?”

“垃圾只是垃圾,清理干净就行。”

他这话说得极为理所当然,语气里没有憎恨,也没有杀意。

老金无力地松开镜子。狗屁的黑.道士,黑.道士可没有这么异常!

这小子自称黑.道士,根本是看准了他们不懂玄学,方便抢走主动权。

一想到自己和麻子被此人耍得团团转,老金咔咔磨牙:“你不是黑.道士……你到底……”

方休抬头,认真道:“其实我是医院保洁。”

老金憋屈得眼前冒金星:“操……”

一个犯忌的老金,到底拗不过状态正好的方休。小小的铜镜很快就被方休拿到手,方休随手抛接,玩得还挺起劲。

老金:“我……说过……”

“嗯嗯嗯,你说过,我拿到也放不出人来。”方休敷衍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哪怕我杀了你也解不开法术?”

老金:“……”

老金:“……是。”

他从没有这么想杀一个人,奈何麻子不在身边。看方休那双血淋淋的手,麻子八成凶多吉少。

……如今,队伍只剩他一个人。

……接下来,方休一定会全力折磨他,逼他放出镜子里的同伴。

无所谓,不就是拷打吗。他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见血见得多了。

这里工具有限,方休搞不出什么水花。只要他扛过去,就还有一丝生机——时间有限,方休总要解厄。哪怕解完厄自己只剩一口气,地府也会救走他。

老金冷眼看着方休伸手过来,然后……然后把他从头到脚拍了一遍,如同机场安检员,甚至掏走了他的纯金菩萨和镀金打火机。

万幸的是,方休没有搜走五帝钱。

老金刚要窃喜,就见那祖宗伸手往他的五帝钱上一抹。五帝钱瞬间灰飞烟灭,化作无数光点。

接着方休随手一挥,原地冒出两只无头邪祟。那两只邪祟乖顺地站在原地,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老金:“???”这他妈不算作弊吗?

“没事了成姐,出来搞定禁忌吧。”方休拍拍怨鬼盾。

随后,他朝老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该不会真心认为,我对那面镜子毫无办法?花点时间解咒罢了,我耗得起。”

对了,这小子确实是个玄学高手。

老金咽了口唾沫,一颗心猛地一沉,他仿佛听见了筹码碎裂的声响。

不,打住。他混乱地想。方休没杀他,说明他还有用,他还能坚持……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把镜子里的人放出来。

……

白双影有点拿不准方休想要做什么。

不久前,成松云和梅岚解除了犯忌状态,被方休安排回据点。他只要她们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他和方休再次走在热热闹闹的街道上。

两人并肩前行,步子不快不慢,完美融入欣赏夜景的无脸行人。

两人身后跟着一个迷茫的关鹤,关鹤拖着一个更加迷茫的老金——老金四肢被塑料绳绑着,嘴里塞了破布,被关鹤行李一样拖行。

半山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始终没有出手的意思。

白双影懒得再驱赶半山,他脑袋里的问号太多,剩余的精力只够逛街。

这条街和他们初来时一样繁华,电子屏幕上闪烁着鲜艳的广告。纪念品店里光华璀璨,奶茶店飘出甜美的桂花香气。

令人愉悦的音乐里,奶茶里的珍珠缓缓沉底,棉花糖机不停旋转。烧烤摊上的年轻人们愉快干杯,父母让孩子坐上肩膀。街道上一派和平,一如既往。

方休挽着白双影的袖子,烟花倒影在他的眸子里炸开。

白双影能隐约感受到方休的不舍。方休一刻都没松开他的衣袖,一遍遍向他解释那些新奇的细节,就像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逛街。

真奇怪,方休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舍不得离开。

“我们来玩个新游戏。”

逛完整条街道,方休接过老金的牵绳,笑吟吟地转向自家鬼,“白双影,你知道‘新郎新娘咬苹果’的游戏吗?”

白双影诚实摇头。

方休热情地比划:“找人用绳子吊着苹果,悬在两位新人面前,让他们一起咬,再趁机抽走——”

白双影:“?”

见自家鬼没接住梗,方休失落地解释:“然后新郎新娘就亲上了呀。”

白双影皱眉:“嘴对嘴有什么意思?”

在他的概念里,“嘴巴”就该用来攻击或进食,拿来干别的就很奇怪。

方休也噎住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没亲过。”

不过很快,方休又恢复了兴致,“总之,我打算玩这个咬苹果游戏。”

举手之劳,不是不行。

于是白双影凑近方休的脸,又突然顿住:“你准备好苹果了吗?”

这会儿白双影微微躬身,长发水一般滑动。那双白眸盯住方休的嘴唇,两人鼻尖几乎相碰。

方休张口结舌,脸皮慢慢变成了红色,仿佛要亲自表演苹果。

几秒后,他用力甩头:“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咱们两个玩——是老金,我们用老金当苹果,去钓那些大邪祟然后让它们自相残杀这样不是很有意思吗?”

明明是无比狠毒的计划,却被方休说得像儿童顺口溜。

他语速极快,最后还咬了一下舌头。

白双影注意力迅速转移:“可是我不想吃邪祟。”

又一次午时三刻过去,此地大邪祟还剩六只。但他正等着品尝老金的生魂,那些邪祟暂时勾不起他的胃口。

方休用力拍了会儿胸口,脸上红潮褪去:“唔,咱们得把那些邪祟全弄死,才方便去找半山。”

白双影沉思。

半山一直不出手,要么是打定主意准备坐收渔利,要么是优先保护此处的厄。

方休想要先行清场,是怕和半山打起来,其他邪祟趁机过来碍事吗?不错,这份谨慎值得赞许。

“所以这一回,你准备先除掉半山,再破坏这里的厄。”白双影总结道。

方休闭了闭眼。

“差不多吧。”他小声说道,“你就当我在攒筹码。”

时隔许久,白双影又一次在方休脸上看到了悲哀的神色。

第39章 中秋留念 禁忌之三。

夜色之中, 一个干瘦身影摇晃前行。

它身长两米以上,穿着几百年前的破蓑衣。这邪祟须发皆白,整张脸上只有一个深深的黑洞。

无脸人群之中, 它缓缓扭动脖子, 找到了狩猎目标——

一个被绑在地上的人类。

那人类全身都是伤口,一条腿摔断了, 另一条腿的小腿被咬掉。

他放弃似的瘫着,有气无力地喘息,鲜血的气味格外诱人。蓑衣邪祟知道, 只要杀了这个人,明天就无需承受衰弱之苦。

它隐藏气息, 尺蠖似的弓起背, 骤然弹向那个脆弱无助的人。

嗖!

就在它扑上去的瞬间, 暗处绳索一拉,那人突然整个消失。

同一时间,对面人群中射出一条青绿巨蛇, 两只邪祟正面撞在一起, 发出一声闷响。

蓑衣邪祟想要后撤, 巨蛇却当场犯了路怒症。它嘶嘶吐着信子, 飞快缠绕上来。于是蓑衣邪祟前倾颅脑, 面部空洞中喷出大量青白寒气, 迅速冰冻面前的蛇身。

顷刻间,这次不幸的交通事故变成了生死之战。

巨蛇猛绞蓑衣邪祟, 后者撕裂冻硬的蛇皮。附近寒气四溢, 地面结了一层冰霜,冰屑与黑血齐齐飞溅。

十几步外,方休兴高采烈地看热闹:“撕得好, 再撕响些!”

白双影:“……”

他最初设计隐藏之术,只是为了不高兴的时候直接避世。

结果和方休待了不到十天,他就见识到了“隐藏”的一百零八种缺德用法。

这个人类还能玩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白双影甚至生出了一点期待。

不过,这已经是步行街最后两只邪祟了。

正如白双影不懂嘴对嘴的趣味,邪祟们同样不能理解。一旦脸对脸撞上,它们不会步入洞房,只会挑起一场血战。

老金很好地履行了“阴间苹果”的职责,成功把两对大邪祟送去黄泉。

两人身后,关鹤欲言又止:“方哥,不留几只活口吗,万一时间不够……”

方休前脚离间人类,后脚挑拨邪祟,突出一个人鬼平等一网打尽,看得他有点心惊。

方休:“放心,这里的‘厄’不难解。”

关鹤眼睛一亮:“我懂了,方哥你现在还不走,是想把黄毛他们救出来!”

他就知道,方休到底是官方的人。他嘴上说不要普度众生,其实还是心软嘛。

这次欲言又止的人变成了方休,他无奈地看了关鹤一会儿:“你这么想……也行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面两只邪祟的战况越来越颓。

它们势均力敌,拼了个两败俱伤。受伤至此,谁都舍不得沉没成本,还在你一下我一下回合制拉扯。

方休把老金牵绳给了关鹤,起身去收尾。只见他捞了一罐饮料,板砖似的拿在手里,径直朝蓑衣邪祟那边走。

白双影跟着起了身。

他闲得发梢发痒,决定当个好朋友,主动帮方休解决另一只。

结果白双影刚要跟上,就被方休按住胸口。

“它们是我的,你不要插手。”方休很认真地说。

白双影看了看方休纤细的手臂,把不解全堆在了脸上。方休仿佛被挑衅了,他严肃地曲起手臂:“别看我这样,我有肌肉!”

白双影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关鹤拖老金都比你轻松。”

方休假装没听见,挥舞着他的饮料钝器:“总之你别插手,看我展示什么叫猛男——”

白双影无奈地停住步子,旁观方休用易拉罐降妖除魔。

可怜两只大邪祟,被那个人类骑在头上一下下猛砸,有苦说不出。

眼前的景象与其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如说是渔翁械斗蚌去捡漏。至少人家蚌还有个蚌壳,方休只有一身软肉。

……说起来,之前四只大邪祟也是被方休杀死的。

每次方休都是兴冲冲上前,再吭哧吭哧砸上半天,突出一个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哪怕邪祟们伤得奄奄一息,方休还是无法把它们一下子送走,谋杀过程很难说是补刀还是拷问。一路瞧下来,白双影有种看小兽咬肉嚼不烂的疲惫。

半山也在不远处看着,也不知道那位半步鬼仙是个什么心情。

……

终于,步行街上除了半山,再无其他邪祟。

方休没有急着去找半山。

他往花坛旁边一坐,一边喝饮料休息,一边闲聊似的问:“小关,你弟弟那场事故,你介意详细说说吗?”

他声音非常清晰,没被嘈杂的音乐盖过。

关鹤脸上的轻松消失了。他抿了抿嘴,表情又显出几分阴郁。

“不介意。”他小声说。

关鹤家住癸省奉州市,离方休居住的泰易市不远。

关鹤六岁那年,关鹤的父亲因车祸去世。那时母亲正怀着弟弟,一家人的生活水平急转直下。

弟弟出事那天是关鹤的十一岁生日。

母亲前一年忙着工作,忘记了关鹤的生日。这一年直到晚上,母亲也没回家,关鹤一赌气,索性带着弟弟离家出走。

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不过是小小的抗议。弟弟实在太小,他本打算在外面待会儿就回家。

当时天色晚,街边在卖亮闪闪的灯串气球。弟弟看得走不动路,吵着想要买一个。关鹤见卖气球的摊主要走,街上又没什么车,便牵着弟弟闯了红灯。

关鹤步子大,弟弟抓着他的手,稍稍落后半步。

肇事的那辆车严重超速,弟弟身影消失的刹那,关鹤只感觉手里一空,甚至没能反应过来。

这场车祸,又一次摧毁了关鹤的家。

母亲依旧忙着工作,没了弟弟的关鹤开始住校。

母亲还是会给他生活费,供他读书。但从那一天开始,除了年关的简单问候,他与母亲几乎不再交流。

包括中秋,尤其是中秋。

关鹤想,妈妈一定是恨他的。

他不知道如何与母亲相处,他的母亲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五年,如今,十六岁的关鹤被拉进了解厄塔。

方休侧着脑袋听完:“你是故意带弟弟闯红灯的吗?”

“什么?”关鹤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弟弟出生后,你的生活变得非常糟糕。你需要额外照顾弟弟不说,你妈妈肯定也更关注你年幼的弟弟……你带着弟弟闯红灯的时候,有没有希望你弟弟消失?”

关鹤的呼吸因为愤怒而急促:“当然没有——!”

“我知道了,抱歉啊。”方休诚恳地表示,“那个开车的毒贩呢,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杜保财。”关鹤立刻回答,“他已经被枪毙了。”

听到这个名字,方休眉毛动了动。

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不得不说,这姓氏有点意思。

关鹤还是有些生气,念着方休的身份,他勉强保持了克制:“我很喜欢我弟,我从没想过让他消失。我妈不着家,我们两个算是相依为命。”

说着,关鹤做了个深呼吸,才让声音不至于太过颤抖。

“我为什么要恨他?他才四岁,他还什么都不懂……他恨我还差不多……”

“是报应,”他忍不住喃喃,“我被带到这里,肯定是报应……”

“怎么可能,你罪不至此。”

方休拍拍他的背,“我只能说,祭品的筛选机制确实存在漏洞。”

“祭品的筛选机制?”关鹤抬起眼。

“是啊,你看咱们这一路都碰到些什么货色。这不可能是巧合,地府肯定有一套选择标准。”

方休用脚尖踢了踢老金,“最开始我猜,标准是‘人命债’。”

“……难道不是吗?”关鹤又垂下目光。

“你想,很多英雄也杀过人。要是地府敢抓阳间英雄当祭品,阴阳两边早打起来了。”

“可是目前,阳间根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际的基准应该严格点儿——比如背了人命因果,但不带功德。”

人命因果,不带功德。

靠这一条筛选,能够筛出为了私欲害人的人,以及意外致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地府带上后者也蛮好理解——

某些人高空抛物砸死人,某些人酒后驾车撞死人;自大父母把孩子带到危险区域,致其意外身亡;卑劣小人歪曲事实引导舆论,逼得他人自杀。

这些人没有明确的杀意,阳间法律也不会按照谋杀判。但就因果报应而言,说他们没沾血债,确实也说不通。

说到底,“厄”总要活人解决。对于阳间来说,这些人已经是“相对划算的代价”了。

所谓消灾解厄的“祭祀”,大概是阴阳两界各退一步的结果。

然而世间血债千千万,不可能每选一个祭品,阴阳两界就来个联合审判。于是关鹤这种人,成为了规则中的可悲误差。

关鹤听得很认真,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十分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兴许是在负罪感中挣扎太久,他并不觉得多么冤屈。

方休拍拍关鹤的肩膀,喝光了手里的饮料。

“……所以哪怕是这样的情况,您也能接受吗?在您看来,这孩子应当死在这里吗?”

方休把罐子往垃圾桶里一丢,突然提高声音,“您一直在听吧,准鬼仙大人?”

白双影下意识看向半山的方向,方休瞧了眼自家鬼,也跟着调整面向。

然而天上圆月皎皎,街上熙熙攘攘,天地间无人回应。

“我只是想跟您面对面聊聊。”

方休叹了口气,继续,“我随时可以解厄,但不想不告而别。”

“您应该知道,一旦解了厄,地府会无条件保护我们。到时您只能束手无策……我觉得您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

半山仍然隐藏身形,没有回应。

白双影见状戳戳方休:“比起这些空话,你不如多说点事实。半山瞧了你一路,你觉得它能对你有几分信任?”

方休:“……”什么意思,你讲清楚!

但白双影这么一说,他好像真的很难反驳。

半晌,方休委屈地揉了揉脸,小声唔了声:“好……”

方休这架势实在不像准备干仗。揶揄归揶揄,白双影挺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默默护在方休身后,决定见势不对把人提溜走。

只见方休一只脚踩上血肉模糊的老金,拿出了老金的镀金打火机。

噗呲。

火苗燃起,小火团再次飞舞。然而方休刚杀完邪祟,皮肤汗湿,灼烫伤害比之前弱许多。

方休注视着跳动的火苗,并没有熄灭火焰。

“动之以情没用,那我晓之以理了。”

方休做了个深呼吸,“‘厄’的禁忌是绝对的,一旦违反,即时发动……但这火焰不同,从点火到小火团出现,总有一个微小的时间差。”

“这不是禁忌,是你用来误导我们的法术,对不对?”

说罢,他笑了笑。

“很聪明的做法。毕竟要是有人发现了‘第三条’……不,真正的‘第一条’禁忌,很容易猜到厄的本体。”

“可惜我已经发现了第一条禁忌。你这么强调禁火,只会让我更肯定我的猜测。”

嗤啦嗤啦,火团持续灼烧着方休的皮肤。打火机变得滚烫,方休却仍然点着那团火。

听着方休冲虚空说个不停,关鹤彻底迷茫了:“什么叫真正的第一条禁忌……第一条禁忌不是‘午时三刻到,纳命一条’吗?”

方休:“我们正式进入祭祀前,二楼环境会和祭祀场地适配,小关你应该有印象。”

“是有这回事。”关鹤回忆了两秒。

“这次祭祀,二楼变成了居民楼的楼道,入口还是老式楼道门。但是这条步行街,和居民楼没有半分关系。”

“我们进入祭祀时,出现了奇怪的‘天旋地转’和‘静止现象’。比起地府搞错祭祀主题,我倾向于‘厄’把我们从真正的场地转移,困在了异空间。”

方休声音柔和清亮,传得很远。

“更有意思的是,厄本该吸引各种各样的邪祟,这里的邪祟却个个残暴嗜血,明显被挑选过。我们这些‘罪人’则由地府精选,生魂寄宿在法器上,也算半个邪祟呢。”

“厄痛快地把大家关在这里,我想,第一条禁忌其实是‘邪祟带命债,不得离开’。”

“再加上‘午时三刻到,纳命一条’的禁忌,这里变成了完美的处刑场。危险分子们快快乐乐自相残杀,一个都跑不掉。”

说到这,方休毫不避讳地露出了赞同神色。

“……很奇妙对吧?好消息,这里的‘厄’在保护无辜者。坏消息,它正在从‘我们’手里保护无辜者。”

关鹤急了:“你确定这里是异空间?大家被关着怎么找厄啊?”

“小关,想想看。这条街道除了幻境,还像什么?”

面对隐匿身形的半山,方休的声音越发响亮。

关鹤咽了口唾沫,努力整理思绪:

“这个场地很小,边界很奇怪,和上次祭祀完全不同。”

“这里没有白天,天上一直是满月,街上一直是中秋节……”

“这里的食水没有味道,往来行人都是虚影,只会重复同一个行为。”

方休晃晃打火机:“嗯,我再补充一个——每到血夜,外界景象全部凝固,还有一张大脸从天上往下看,被看到可是会死的。”

永不结束的中秋夜晚,动辄定格的幻影世界;从天上窥视的巨脸,再加上那条“此地禁火”的假禁忌……

不会吧,这里难道是……

关鹤愣愣地看向方休。

方休手中,打火机依旧静静燃烧。

小火团的灼烧却不知何时停下了,它们飘动在方休身边,就像小小的萤火虫。

仿佛听见了关鹤的想法,方休心平气和地继续——

“异空间这么真实,不可能凭空生成。我猜祭祀一开始,我们就被关进了一张照片。”

“另一方面,厄的规则全部基于此地运行……我想,这张中秋节的照片,其实就是‘厄’本身。”

方休脚下,老金虚弱地哼哼两声。

关鹤表情渐渐变了:“可、可街上的人都没有脸……”

“这件事,老金怕是更清楚——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力求保护无辜者,还知道在照片中露脸,会引来杀身之祸。”

……要怎样合情合理地破坏一张照片呢?

……很简单,点燃就可以了。

方休举高打火机,做出敬酒的手势:“准鬼仙先生,你也被关在这里,却和‘厄’这么合拍……难不成你活着的时候是位线人?”

“唉。”

终于,伴随着一声叹息,一个身影从月色中浮现。

白双影眯起眼,一只手搭上方休的肩。方休安抚地捏捏自家鬼的袖子,转眼望向来人。

“半山”外形与常人没有任何差异,只是脸上不是后脑勺,而是明明白白的五官。

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岁出头。此人个子不高,样貌很普通,站姿带着一股粗鲁的痞气。

“我可不是线人,没那觉悟。”

半山把玩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一双眼有意无意地扫过老金,笑了。

“用你们那个装逼犯的话来说,哎咋说来着,我才是那个底层loser……”

“……我只是交了个不错的朋友。”

第40章 朋友聚会 和平一日。

关鹤则茫然地看看半山, 又看看方休。

准鬼仙?这里真的有半步鬼仙?……那不是胡说骗老金的吗?

半步鬼仙一听就很厉害,他们应该快点逃才对,方休为什么非要招惹人家?

方休终于关上了打火机:“您老人家可算出来了, 烧得我指头好疼。”

半山瞥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抢打火机?”

“我介绍介绍, 这是我家鬼,叫白双影。他特别擅长隐藏。”

方休拉过白双影, 骄傲地表示,“我们小关也会五鬼搬运术,可以随时把打火机偷到手。”

“你要有什么可疑动作。小关偷走打火机, 白双影隐藏小关。这样悄悄一点火,我们还是能跑掉。”

半山:“……”

行, 算你狠。

方休继续:“而且我们已经把所有邪祟都杀干净了, 保证不会牵连外界。你看, 我诚意多足啊。”

半山冷笑:“你那是在杀邪祟?看你折腾半天,我还以为你刑讯逼供呢。”

方休下意识看向白双影,见自家鬼满眼赞同, 他整个人逐渐瘪下去:“你们怎么能这样……”

干什么, 他降妖除魔的身姿不帅吗!

话说这位半步鬼仙虽然嘴毒, 但他很自觉地保持了距离, 没有硬抢打火机的意思。他们挨着灯火通明的路边摊, 气氛居然还挺融洽。

“所以呢, 你到底叫我出来做什么?”

半山抱起手臂,模样就像街边随处可见的精神小伙, “这张照片的因果, 你破坏它的时候就能知道,非让我亲口讲还是怎么着?”

事已至此,半山毫不避讳“照片就是厄”的事实。

方休摇摇头, 正色道:“你的执念是什么?”

他收了开玩笑的口气,问得非常郑重。

半山和嵬山神不一样。

嵬山神没当过厉鬼。她做人的时候攒了大功德,走的是人升仙的路子。

半山明显是由人化作厉鬼,再以厉鬼的身份修厄。而人要成厉鬼,执念不可或缺。

果然,听到方休问执念,半山表情变了:“我的执念关你啥事?”

“只有破坏了厄,我们才能离开。”

方休语气非常认真,“我知道照片对你很重要,但我也不打算死在这……作为补偿,我想帮你了除执念。”

半山噗嗤一笑:“你想超度我啊。”

“是。你有什么要带话的人吗?有想杀的人也成,我都能代劳。”

方休轻车熟路地说明业务。

“哟,听着还挺专业,专门干这行的?”

半山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打起趣来,“……也不对,都说干这行积德,我瞅着你不像。”

方休:“……”

方休:“平时我解决执念要收费。这次情况特殊,给你免费。”

白双影听着精神一振。他猜对了,方休果然是拿钱办事的阴间刺客。想到这里,他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人类。

方休立刻顺着竿爬,堂而皇之地倚上白双影。身边几乎要飘起“人鬼相处和谐,阴间业务熟练”的广告词。

半山思索许久,叹了口气:“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来到了那家小小的电器店。

眼下店里空无一人,方休租相机的钱还在柜台上放着。没了半山遮挡,杂物间的门变得有些显眼。

“你好像不怎么吃惊。”半山打量着方休的脸。

方休耸耸肩:“公共场合禁烟,这条街又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谁会在这么小的店里抽烟啊——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你怎么没揭穿?”

“因为你也可能只是没素质。”方休瞥他。

半山:“……”

靠,他不就阴阳了两句吗,这小子好记仇。

半山又叹了口气,他整了整衣服,敲敲杂物间的门:“大哥,我带人过来了。”

门里悄无声息。半山苦笑一声,自行开了门。

门内,真正的电器店店员正在角落理货。而杂物间深处,坐着一个本该不属于这里的身影。

那人坐在箱子上,一口口喝着汽水。看他的姿态,正好能填补烧烤摊上的空缺。

最奇妙的是,那个人与半山一样,脸上五官十分正常。

他看起来和半山差不多年轻,笑容非常灿烂,一副开心放松的模样。他的打扮和摊子上另外几个男青年差不多,他们的衣服都不显眼,但人瞧着板正又精神。

“我也介绍介绍,这我大哥。”

半山说,“他也就是在照片里脸嫩。我认识他那会儿,他可没这么年轻。”

方休看着那张脸,不语。

半山:“你们应该猜到了,我大哥是个缉毒警察,这是他的照片。他卧底被发现,人没了。”

方休和关鹤屏息看着半山,半山却没有继续往下讲。

他随口换了话题:“我么,我就一小老百姓,困在这的原因和小关差不多——我初中带表弟表妹去水库玩。那地方禁止游泳,我耍帅带人下水,害他们淹死了。”

关鹤紧张起来:“那你和家里……”

“别看我,我帮不了你。”

半山无奈地摆手,“我那事把亲戚得罪死了,完了还抽烟喝酒不学好。至少你和你妈还有话说,我和家里过年都不联系。”

说到这,他自嘲地笑了下:“要不是认识了大哥,我铁定也得当个祭品。”

方休将视线从那位“大哥”身上收回:“我很抱歉。”

没有积累因果与执念,物件不会成为“厄”。对于这位牺牲的警察来说,这张中秋照片,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宝物。

浓郁的节日气氛,快乐聚会的朋友,美好的时光定格于此,看着就让人高兴。别说拥有者,方休一个外人都很喜欢这张照片。

而对于半山来说,它不仅是升仙的核心,更是朋友贵重的遗物。

“……我很抱歉。”方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沉重了些许。

半山看了他一眼:“我都成厉鬼了,没什么积极情绪,你道不道歉无所谓。”

“再说了,难道我说舍不得,你就要带着你的同伴死在这?”

方休立刻另起话题:“你明明能施法藏住大哥的脸,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到这里?”

半山不假思索:“每晚让他待在畜生的视线里,我有点膈应。”

方休反应了几秒,意识到他在说那张血夜巨脸。说实话,那只是禁忌生成的概念,不是真有毒贩在窥视。

但半山还是不愿意——也对,厉鬼往往都是固执的。

方休这边想着,那边半山把“大哥”的胳膊搭上肩膀。兴许是得了厄的认同,他轻而易举地碰触了幻影。

半山扶朋友一样把人扶起来:“先不提执念啥的,既然咱们打不起来,不如一起喝点。”

“你小子能往外捞好东西,我可看见了——你都要毁我的厄了,我蹭点吃的不过分吧?”

方休诚恳:“旺○杏仁露罐头糖水,您点哪个?”

“都整上。”半山毫不客气。

……

月光明亮,霓虹闪烁。

中秋祭祀最后一天,绝地求生的厮杀变成烧烤摊前的小聚。

半山把“大哥”挪回烧烤摊,大家拼了一个大桌。方休把能拿的供品全摆出来,乍一看,还真有点像朋友聚会。

这位半步鬼仙一口气干了瓶饮料:“对对对就这个味儿,生魂咋吃都不顺嘴。果然是个人就得来点垃圾食品……”

他看着相当洒脱,完全不把方休他们当外人。

关鹤憋了半天,忍不住:“我们毁掉照片,你真的不在乎?”

半山好笑道:“我敢说不在乎,你敢信吗?”

关鹤哑然。

半山话语轻松,字里行间还是带着怅然。

“说不在乎是假话,这不没办法吗,你们纵火方案都备好了。”

“再说你罪不至死,方休又跟个赏金猎人似的……我要是硬杀你们保照片,大哥得再被我气死一遍。”半山嘟囔。

“来,大家敬半山。”方休举起饮料罐。

“半山半山的,差不多得了。”半步鬼仙不爽道,“我叫黎烁——黎明的黎,闪烁的烁。”

说着,他把手边食物分出一半,放在“大哥”跟前。尽管他们都知道,幻影其实无法享用这些。

“好,大家敬黎烁。”等黎烁布置完,方休再次举起饮料。

黎烁这才举起罐子,和他碰了个杯。

“……其实说到‘在乎’这事儿,我觉得地府比我在乎。”

黎烁抓了根鸡腿,吃得满嘴流油,“我被关进照片没几天,他们派了个纸人过来,叽里呱啦科普了一堆……慢着,这种事能叫科普吗?还是玄普?”

“总之他们说我与这个‘厄’因果纠缠,适合修鬼仙。我寻思看傻逼们自相残杀挺解气,加上还有点念想,就凑合修着。”

关鹤目瞪口呆:“地府真的在养鬼仙?!”

“也不能这么说。”方休叼着点心插嘴。

“咱们成功破坏厄,为人间去除阴气污染源,地府赢。”

“咱们死在祭祀里,养出炼化厄的鬼仙,还是地府赢——和平年代没那么多生魂可吃,既然拿了地府的生魂投资,鬼仙肯定要付出代价。”

关鹤悟了:“所以不管解厄成不成功,地府都有好处,而且养鬼仙好处更大。”

方休转向黎烁:“说到这个,地府收你什么代价?”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升仙后再谈这事。”

方休挠了挠下巴:“唔……”

黎烁吃完烧鸡吃水果,继续爽快地出卖地府:

“其实这张照片力量有限,中秋才会开放一次。所以每年中秋节,地府会送一批祭品和邪祟进来。”

“一周之内他们就会死得差不多,我杀了最后的幸存者,祭祀就算结束了。然后我再等来年中秋……难得啊,好久没正常过节了,这个橘子真好吃……”

方休认真倾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白双影的袖子。

说起来,白双影好像一直没什么反应。方休侧过脸,发现白双影正在紧盯黎烁。

很奇怪,明明黎烁没了敌意,白双影却仍保留着戒备。

“怎么了?”方休捏捏白双影的发梢。

“……没什么,吃你的。”白双影沉声道。

可能白双影只是单纯看黎烁不爽。厉鬼心海底针,方休决定想个办法安抚安抚自家鬼。

他垂下视线,看向脚下的老金。

桌子下方。

老金四肢尽断,一条腿缺了小半。他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顽强地喘着气。

见方休一直与黎烁聊天,老金聪明地保持沉默、力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不出他所料。方休能想到的折磨,只是用自己当钓饵去钓邪祟。说白了就是些磕磕碰碰小打小闹,忍忍就过去了。

如今听见厄的真相,老金只觉得厌烦。有些条子就是认死理,他们活着的时候给他添麻烦,死了居然还能给他搞事。

不过无所谓,现在邪祟全死光了。明日午时三刻前,方休一定会破坏厄。

他只要继续撑住……

“对了。”方休慢悠悠开口,“待会儿血夜,我得回去照顾同伴。离明天午时三刻还有时间,你要不要拿他去玩?”

他微笑着指向老金。

黎烁兴致缺缺:“玩不玩的,毒贩我杀得不少……”

“罗金程,五十岁,寅省籍贯。他是癸省的大毒枭,人称‘金老板’。他在癸省安河市横行十四年了,间接死在他手下的人得有个大几百,其中不乏缉毒警。”

“这种人最难搞,他只会支使手下马仔干活,自己躲在暗处。阳间法律讲究证据,警察们通常只能逮到大小马仔。哪怕知道他有问题,也很难抓住罪证。”

听到“癸省安河市”,黎烁眼皮掀了掀,眉头微微拧起。

方休轻声继续:“他的手下里头,最有名的是‘二贵’。”

“……哈,巧了不是!”黎烁突然大笑一声,“我改主意了,把他给我玩玩。”

他朝方休露出牙齿,“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借我的手折磨他,逼他把你的同伴放出来。”

方休很坦然,他把照妖镜扔给黎烁:“是。能放出来最好,放不出来也无所谓,你看着来。”

“交给我就好。”

黎烁笑得越发灿烂。

接着他垂下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老金。看着看着,黎烁一侧头壳瘪下去,眼白渐渐变成血红。他原本完好的皮肤裂出道道伤口,惨得像是犯了死忌。

短短数秒,黎烁当场露出了鬼相。

周围阴气四溢,关鹤吓得闭上双眼。老金身体紧绷,不敢出声——这种时候多说多错,谁知道这鬼跟自己有什么过节。

“哦对了,你要是不小心把他杀了,记得把生魂留给我。”

方休有点不好意思地表示,“我想给我家鬼弄点吃的……”

“不必。”白双影突然出声,他仍盯着黎烁。

方休瞬间紧绷:“?”

完蛋,他家鬼怎么突然不想吃东西了?!

“看你的模样,像是与这人有些纠葛。我懒得从别人嘴里抢食,就这样吧。”白双影瞧了方休一眼,缓声补充道。

黎烁有些惊讶,但很快弯起眉毛:“谢了。”

剩下的时间,谁都没再提照片的事。几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从流行的电视剧聊到最近的新闻。

这个烧烤摊成了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方。那位警察面目清晰,在一众无脸人里显得格外出挑。比起这满街虚影,他更接近方休他们的一员。

他挨着黎烁坐着,始终面带微笑,像是一位格外沉默的朋友。

……

次日六点,牌坊之前。

幸存者们在牌坊下集合。方休身边站着白双影和关鹤,身后则是成松云和梅岚。

黎烁身边就热闹了。他专门搬了把椅子过来,让他的警察大哥坐身边。

那把椅子旁边,躺着一坨看不清五官四肢的烂肉。烂肉虚弱地颤动,只留着微不可察的呼吸。场面太过血腥,成松云的手一个劲儿朝关鹤眼上捂。

“你没弄死他啊。”方休猜那东西是老金。

不愧是半步鬼仙的厉鬼,黎烁折磨人的手段比他强多了。

“烧照片的时候杀,我想把尸体带出去。”

黎烁把照妖镜扔给方休,“你想要的我问出来了。他一咽气,术法会自动解除。”

方休接住沾满血迹的铜镜,嘶了一声:“了不得。”

“行了快动手,别磨蹭。”黎烁摆摆手,“等咱们出去,我就告诉你我的执念。”

方休闻言一怔,抿了抿嘴。

噗呲。

打火机燃起火焰。火焰瞬间引燃牌坊,火舌顺着柱子一路往上,映亮了警察幻影的脸。

点火瞬间,异变突生。

伴随着一声尖啸,黎烁鬼相骤显,两只眼球变得漆黑。

他径直扑向方休,牌坊火焰凝出无数火团,子弹似的瞄准其余人。

一切只是刹那。

方休提前做过预案,关鹤立刻发动五鬼搬运术,把打火机偷到手。然而白双影没有按计划掩护他,而是挡在了方休面前。

下一秒,白双影与黎烁的身影原地消失。

隐藏之中。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哪有操控神智、逼人成仙的道理……这些年来,地府越来越没出息了。”

白双影左手轻松定住黎烁,右手两指并拢,虚虚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