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完结】(2 / 2)

突然他竖起食指,向冯敛臣摇了摇,甚至隐隐有点得意:

“记得欠我一条命就行了,冯总,记得啊,救命恩人。”

冯敛臣说是是,记得记得:“我怎么可能会忘恩负义呢?”

谭仕章“喔”了一声:“这辈子只要我一天没死,你就一天不能走。”

然后他对司机说:“前面不要转,往右边开,我们先去验光。”

对一个近视的人来说,有了眼镜才总算是重获光明。

新的眼镜是在商场配的,镜框是谭仕章挑的。他的审美当然是值得信任,但这个高档牌子的溢价程度超出冯敛臣的消费标准。当然,贵的确有贵的道理,冯敛臣抄着兜往镜子里瞧,左看右看,和广告语说的一样——精英风范,适合商务人士,仿佛直接晋升高净值人群行列。

刚还说了么,救命恩人,人家喜欢什么样的,这种东西他说了算吧。

冯敛臣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等谭仕章刷卡,再然后他要赶回老家见自己的家人。

母亲吴满香知道他要回国,但不知道具体是哪趟航班,还在家里望眼欲穿地等着,不见到人,始终不可能放得下心。

谭仕章让司机先回了趟自己公寓,把行李放下,然后他理所当然地要一起去。

久违的房间还是和原来一样,只是茶几上堆了许多东西:一个信封,是以集团名义发的家属慰问金,司机之前带来的;两箱高档茶叶和两箱高档酒,另有几盒金丝血燕以及人参之类,下面还压着其他的,包括一套名贵的祖母绿首饰,一问,却是谭太太送来的。

冯敛臣问:“她送这些干什么?”

谭仕章指挥司机:“你先下楼搬到后备箱里,待会儿不用你开车,你自己回去就行了。”

某种程度上,知子莫若母,因为谭太太料想到,儿子这次也必定要去拜访“外母”的。

她虽没见过吴满香,但是调查过的,知道这是个思想传统、脾气又暴躁的亲家,谭仕章吃不吃闭门羹还是一个未知数,谭太太甚至暗暗乐于看他吃个瘪。然而话说回来,不管怎么样,既然她已经松了口,谭太太认为,那么礼数还是不能少的,不然有失体面。

至于谭仕章什么时候去,这次就送合不合适,谭太太不想管,眼不见心不烦。她只管把东西全都给送过来,让该送的人自己去操心。

然后保姆见有人没在家,就先搁在了茶几上。

冯敛臣还在半蹲着翻看,谭仕章抱起他就往沙发上扔。冯敛臣吓一跳:“你干什么?”

谭仕章用行动证明了答案。

身躯和喘息交叠在一起,细细碎碎的动静响了很久。

过后谭仕章起身,把头发束起来,他本来就不怎么地的指甲又弄出了血,但是心气顺多了,也不再发神经跟一个直男艺术家较劲了。冯敛臣的头发遮住眼睛,他伏在床头没有动。

谭仕章俯下身,伸手给他拨开。冯敛臣握住他的手腕,又把他带倒在床上,紧紧抱住。

再然后才洗了澡出发。

冯敛臣把手抵在后备箱上:“你确定这次就把东西带过去?”

谭仕章把车钥匙丢给他:“去了再说。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他们没有让司机跟着,冯敛臣发动引擎,朝他老家的方向开。窗外景色渐渐由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变成小城市的烟火人家,这条路几年来他走过无数次,但这次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要带一个终身伴侣回家。

冯敛臣本来心里还是忐忑的,慢慢接近家里,瞥了眼旁边的谭仕章,不知为何,仿佛突然生出一股坦然,还有个人在身边一起面对呢,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吴满香是有点粗枝大叶,但她并不傻。

两人刚进门的时候,其实没有宣布关系,这天很多亲戚都来了家里,冯敛臣当众介绍谭仕章,只说这是公司的高层领导,陪他一起回家看看。

他的继父看谭仕章是个大老板的样子,态度上难得十分殷勤,甚至亲自开了一瓶藏酒。

但饭还没上桌,吴满香就看出了点端倪。如果真是顶头上司,那不该是这个样子。

碰杯时杯口主动往下放,彬彬有礼,谦逊非常,还很有眼色——冯敛臣要擦脸,顺手就摘了眼镜递给谭仕章,他吃水果汁液溅到身上,谭仕章又自然而然地抽处湿巾给他处理。

不过她也没有如想象中一样反应剧烈。

吴满香下意识瞥了好几眼丈夫和亲朋好友,她反而担心别人看出什么似的,遮掩笑道,谭老板,吃西瓜,都是亲戚家大棚种的。小地方思想保守,很多人的接受程度并没有那么高。

她把冯敛臣拉到门外才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带你老板回来是什么意思?”

冯敛臣把她带到河边,他和母亲进行了一次长谈:“……就是这样,我希望您能理解。”

这个消息太冲击了,吴满香其实还是震惊大于愤怒,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用力在儿子胸口锤了两下,颓然坐在石凳上:“我不理解!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她心中翻滚,悲从中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都是我没把你教好。”

谭仕章其实在他们刚出门就注意到了,也跟了出来,只是远远跟在后面。见母子冲突,他三两步赶过来。吴满香仍然坐着,只是抬头盯着儿子:“你明天就给我去相亲。”

这是气话,上哪儿明天就能找个姑娘?

谭仕章在她面前蹲下:“阿姨,您听我说。”

吴满香黑着脸,对他视若无睹,恨不得这个人不存在。

谭仕章恭恭敬敬扶起她:“我们单独聊聊,就我和您,可以吗?”

“敛臣是个优秀的人,这是我们那里,对,公司里公认的,我爷爷还在的时候就离不开他,甚至集团如果没有他,也是个巨大的人才损失。但这些年他也真的很不容易,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需要付出多少辛苦,加过多少班,赶过多少点,这是别人难以想象的。”

吴满香本来是板着脸的,听到后面还是嗯了一声。她心疼了,心疼就会心软。

“所以我至少有一点是和您一样的,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开心一点,日子过得舒坦一点。您对我有气,喊打喊杀都可以,我都可以理解,但我希望您也能理解他,别让他为难。”

她嚷嚷起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自己的儿子,我会害他吗?我为难他?我就是知道他辛苦,所以我才一直叫他成个家——我是说正常的那种家,懂吗?家才是一个人避风的港湾,有了家,才不会没着没落的,这叫为难他?像你们那样……那是不对的,不正常!”

因为谭仕章是冯敛臣的老板,她最后才刹住了车,尽力文雅一点,不然要指着鼻子骂了。

谭仕章跟她肩并肩,沿着河边往前走,他比她高处足足一个头,但是态度很谦卑:“是啊,我听公司里她们都说,冯总又孝顺,又能干,又有挣钱的本事,没有一点拿不出手的地方——这叫钻石王老五来的。确实不瞒您说,想跟他成家的人也多的是,竞争激烈得很,我只是其中之一。但是正巧,他也喜欢我,这是我比别人走运的地方。对了,还有一点,我们的追求正好是一样的。避风港湾我也可以给他,让他喜欢事业就经营事业,不想那么累也可以不那么累,我是很真心的想跟他经营一个家。正不正常,比他自己开心还更重要吗?”

吴满香觉得这个人在巧言令色,她不想听谭仕章讲什么大道理。

她脑子里正忙着飞过各种怎么帮打鸳鸯的办法,其中一条是让儿子辞职。

毕竟,他搞的对象偏偏是老板,又不是一般的同事,往后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吴满香心烦意乱,一份工作而已,可以再找,实在不行干脆就回本地吧,先回到她身边再说。

但谭仕章突然停下脚步,他回过头,吴满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远站着的冯敛臣正在树荫下观察他们。阳光和阴影各占一半,铺在他的脸上,他挺直瘦削的身影显得十分寂寥。

谭仕章本来还有许多腹稿,一时忘了节奏,眼睛落在他身上就不会动了。

走的时候,吴满香客客气气、冷冷淡淡地把他带来的东西全都塞回到车里。

不过她没有舍得给儿子什么脸色看,好容易失而复得,终究心疼占了上风。

临别前冯敛臣跟她拥抱,吴满香抬起粗糙的手,她心血来潮想像小时候那样捏捏他的脸,然而没有找到地方适合下手。一晃多少年,他早都不是小孩子了,还能往哪里捏呢?

*

路上冯敛臣问:“你跟我妈说了什么?”

谭仕章说:“只是跟她讲,我钟意你,想跟你成家。”

冯敛臣噗嗤一声,笑而不语。他打开了车窗,威风吹进来,带着初夏的热气。

他们没有急着回金城,来都来了,又去了冯敛臣奶奶家。老太太从头到尾不知道他出事,没有人敢告诉她。但是她对谭仕章接受得很顺利,仿佛毫不意外,倒是抱怨冯敛臣,要带朋友回来,人家第一次上门,喜欢吃什么怎么不提前说呢?粗枝大叶,搞得一点准备都没有。

好在谭仕章好养活,并没有忌口,做什么就吃什么。

集团给的休养假期用完,返工以后,冯敛臣便回了菀城的工厂园区。

关于这次在澳洲的遇险事件,中间在公关部门的推动下,还上了一个小社会热搜——当然,为了隐私,并没有暴漏遇险人员是谁,实际上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讲一个故事。

比如往后坊间聊起谭氏集团,就多了这么桩谈资,什么员工出国考察遇到矿难,他们的老总不仅第一时间万里奔赴,甚至是亲自一镐一镐把人救出来的,何等性情中人。这是网友感兴趣的、喜欢听的,明星要立人设,其实公司也要,流量时代,无非如是。

另外,谭月仙拿冯敛臣当自己人,所以她提前向他透漏了关于退休的计划。

不是说立刻就要退,而是要有前瞻性地做好准备,培养自己属意的、发展理念能够一脉相承的接班人。这本就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以免像老董事长谭儒那样,一旦权力交接没有平滑过渡,陡升陡降,就很容易造成拉帮结派,办公室斗争,甚至出现青黄不接的管理断层。

这两年的共事过程就是一种磨合,确定了谭仕章适合接棒,就不会再动摇。

如果不出意外,他再过两三年头衔就会改成谭董了。

不过比起那个,准谭董现在更操心的是一些他私生活上的事。

谭仕章现在养成了固定的行程,每个周末只要不加班、没应酬,就是这样度过的:

周五晚上开车去莞城园区,和冯敛臣厮混,第二日两人再去他奶奶家,陪伴老人两天,周日他会把冯敛臣捎回园区宿舍,但回程前,谭仕章会自己抽个空子,去他母亲家拜访一下。

毕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又或者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他够坚持,脸皮也厚一点,时间长了,吴满香也实在是没辙。

她最开始确实脸都是黑的,甚至忍无可忍了还赶过人,骂过人。但谁想谭仕章也有这样巧舌如簧的一面,一直跟她灌输,私下里她如果实在不爽,哪怕喊打喊杀也好,哪怕半夜起来突然想骂一顿也好,他的手机都是24小时开机的,只是冯敛臣正在升迁的关键期,压力已经很大了,不要给他难看,不要干扰他的事业,不要影响他的前途,这始终是最重要的。

这样说得多了,好像她这个当母亲的反而比外人更不管儿子死活一样!

吴满香真给他绕进去了。她如果再冲冯敛臣发作,未免显得太没有母爱了。

有次天气突变,谭仕章拜访时遇到突如其来的暴雨,车也抛锚了,躲在屋檐下很久都没法走。吴满香打开门,请他到屋里喝了杯茶。

有一就有二,总算愿意跟他多讲几句话。

谭仕章在冯家看到了冯敛臣童年的照片——吴满香拿相册给他看,冯敛臣小时候像个女孩儿,很可爱也很好玩,这份影像形式的纪录持续到他小学毕业之后,陡然间就少了很多。

吴满香也意识到了什么,她那时有了新的丈夫,又生了他弟弟之后,对大儿子的关注终归是少了很多。有次她突然对谭仕章说:“你要多包容他,他心里有事,都不太会表达。”

谭仕章笑道:“真的吗,在家里都是他说了算,每次都是他讲得我哑口无言的。”

过了大半年,冯敛臣调回总部,担任集团副总。

这个升迁速度可说是坐了火箭,更重要的是,谁还看不出董事长的态度,一时间,冯敛臣春风得意,走到哪都听得一句亲亲热热,或者恭恭敬敬的“冯总好”。

但这也是他应得的,莞城园区的产能翻倍,管理大大规范化,还拿下了两个新的大单。

除了感情上有点不清不楚的过往,在业务能力和管理能力上,他都是毋庸置疑的骨干。

人无完人,过去那点事又算什么呢?

谭月仙都不在意,她要重用,其他人更没资格置喙了。

至于他和谭仕章的关系,两人在高管层面没有刻意隐瞒,不过能够待在顶楼的人,没有谁的嘴巴是会到处乱说的。而在普通员工面前,也并没特地公开,仍保持着正常的工作距离。

一则,两个人都无意在办公的地方秀恩爱,在什么场合就该做什么,能不能看出来是别人的事——有些年轻员工比较敏锐,察觉到一些别样的氛围,私下兴奋地讨论讨论倒是随便。

二则,就算要把关系公开化,现在也还不是适合大张旗鼓的阶段,更宜等晚两年再说。

因为冯敛臣现在提拔得太快了。

他爬得越高,面临的各种明枪暗箭也就越多。不管他是不是凭资深能力站上领奖台,都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你再优秀,到时候一句“抱上大腿”就能抹杀全部功劳。

所以谭月仙当初非要把他调走,其实也不是刁难,反而包含一层了保护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的职级地位不对等,这是客观事实,“高攀”在名声上总是会吃亏的。

谭仕章也明白这种顾虑,表示把主动权交给他。

冯敛臣自己的想法反而更务实,他觉得那其实都没太大关系——毕竟谭仕章的银行卡现在都是随便他用,他在家里的内务上还掌握着大权,哪有只得好处的事,一点没损失呢?

当然,收回玩笑话,只要到了那个高度,本来就不可能没人中伤,畏畏缩缩就别干了。

哪怕他再站稳脚跟,哪怕谭仕章的办公室铭牌换成了“董事长”,那时候就完全没人会说了吗?人家就是故意要讲的呀。

但权力的甜美就在于,只要你能做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就谁也不敢当着你的面这这那那。

只能在洗手间偷偷讲的小话才值几斤几两?会议论这些的人,甚至说完扭头还要来巴结你,甚至暗暗踩同伙一脚告密。说句小人得志的话,这种感觉只有从上往下俯视过才会懂。

冯敛臣是懂的,他只是不说,和和气气的外表下,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在冯敛臣回集团的调令下来前,谭月仙物色接任人选时,还有一个想不到的情况。

谭皓阳主动要求去莞城园区。

二少爷回国之后老实了很久,没有再来无聊地纠缠,好似又一次放弃了心血来潮的追求。

因此冯敛臣也没再分精力关注他。只有谭仕章,还在总办会上和他互不顺眼地别一别苗头,别来别去,这就突然给别走了。

但只有谭皓阳自己知道,他不是放弃了,反而是不敢说出口。

他前所未有、变本加厉地偷偷注视着一个人。

心理学上来说,遇难会给人带来创伤,有的人可能比较想得开,出去就没事了,而对有些人来说,这种阴影则是巨大的。谭皓阳就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甚至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给他疏导了几次,无非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没能特别让他恢复精神。

谭皓阳回想共同被困的那些天里,他和冯敛臣以及其他两人,是彼此鼓励和支撑下来的。人在极端险恶的生存环境下,过去有再大的嫌隙,都只能先摒弃。他高烧不退的时候,有几度陷入非常凶险的时刻,都是冯敛臣不停地在叫他。说是救命恩人不为过。

他迷迷糊糊醒来时,不知是谁在拿珍贵的水给他擦拭降温,他其实也挺绝望的,甚至一度感觉到濒死的恐惧,但是在极端情绪和痛苦的折磨下,耳中听到温和坚定的安慰声,从轰轰隆隆的地方传来,跟他说会没事的。他就觉得,只要这个人在,那肯定会没问题了。

好像那时才是他第一次认清这个人真正的人格魅力,他不明白自己以前的肤浅。

可这也只是极短时间的昙花一现,等平安回到地上以后,冯敛臣就收回了他的人道主义精神,一个人打心底不想注视你,那就是真正的冷漠。

所以谭皓阳没有再去死缠烂打。

这说起来也是笑话,谭皓阳自己都觉得活该,当初是他带冯敛臣去谭仕章办公室的,怎么会想到现在只要看到两人同框,都成了一次次悔之莫及的折磨,成了赤裸裸的嘲讽。

他甚至有点浑浑噩噩的,还差点出了一次车祸。

当然,令谭皓阳打击如此深重的还有其他事,像他这样志得意满的富家公子,当初自己把自己捧得太高了,结果雄心似乎也只成了一叠废纸。星之钥公司始终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走上正轨,虽然中间略有起色的苗头,结果又爆出了一次质量危机。No.7别说打造潮牌风向标,反而成了网友的群嘲对象。如果不做及时切割,甚至会连累谭氏旗下的其他品牌声誉。

于内心而言,谭皓阳并不愿承认是自己管理缺陷带来的风险。但谭月仙找他谈了话,报表赤字实在难看,就算集团姓谭,也要对董事会负责,不可能无限容忍下去。

这条生产线还是成了一个烂摊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近上会时已经明说了要砍掉,星之钥和其他子公司进行合并重组。说白了,员工加班熬夜时骂他都不冤。

年节时各种族亲聚会,背后也跑不掉各种隐隐的议论和嘲笑,例如说什么幸亏当时是谭月仙当了家,或者盛赞谭仕章多么果决多么有手段……不摆在明面上,但是如芒在背。

对谭皓阳而言,已经足够耻辱了。过去的那些烂账,兜兜转转终究是一潭死水。

因此他选择了这场自我放逐。

谭皓阳的调令通过OA公开时,那天集团正好组织团建,各部门都去了郊外远足,以至于很多员工都没注意到,也没引起太大讨论。

冯敛臣心里倒是挺惊讶的,他疑心这种公子哥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不住。

私下跟谭月仙吃饭的时候,谭月仙却很平淡,她评价这个侄子以前是被惯出来的,有必要狠狠磨一磨。他自己既然要去那就至少坚持五年,坚持不了要回来,反正她是不会点头的。

谭皓阳和冯敛臣不一样,他的捷径依托于出身,来得太容易,她或许早就有按下去的想法。如果过不了她心里的那杆秤,要么服从安排,要么干脆从家族企业辞职别干。

*

谭氏珠宝集团。

这天集团召开了董事会,然后依旧是忙碌的一天,冯敛臣乘电梯到楼顶,此时夜色深沉,下班时间早已过了,但总裁室的灯光仍然雪亮。他路过门口,里面高大的身影正在伏案。

“谭董的意思是不是明年就要退?”他敲敲敞开的门。

“是,她说差不多了,但我是想她再待两年的,明年班子换血的人多,不是合适的时候。”

“其实早还是晚,你都一样得顶上,你不会是沉迷电视剧,不想揽那么多事了吧?”

最近有部新上的电视剧突然爆火,很是流行,从秘书办到行政部到公关部各个都在追,都市职场题材,男主就是霸道总裁那一套,女主的事业线比较新颖,从职场小白一路到珠宝设计师的升职记。他们俩晚上在家里也抱着猫看,剧情有点浮夸,但是别说,还挺上头的。

谭仕章把手里的单子团成小球丢过来:“我看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冯总。”

冯敛臣偏头躲开,笑道:“说起来你吃饭了没,没事怎么还不回家?”

谭仕章合上文件夹,收拾东西,走过去亲吻他:“没有,等你一起。”

灯熄了,走廊里一片黑暗寂静,脚步声在地毯上稳重而沉闷。

他们乘电梯到楼下,轿厢在某一层停留,进来几个晚归的员工,见状连忙纷纷招呼。

“谭总。”

“冯总。”

“冯哥。”

谭仕章冷肃地点点头,不苟言笑,冯敛臣跟在他身边,温和地问:“怎么这么晚才走?”

那几个员工都是品牌部的,其中一个是已经在他支持下转岗过来的佟雨曼。她和冯敛臣最熟,又很会来事,笑道:“事情做完了才好走嘛。冯哥你和谭总也加班到现在呀。”

冯敛臣开玩笑:“我们是我们,他是他。谭总拿的薪水和咱们能一样吗?多得者多劳嘛。上次开总办会我们还跟谭董说,不要倡导员工加班的风气,工作和生活还是要平衡好。以后你们部门就派你监督起来,就算当着谭总的面,只要下班了,也是该回家回家。”

他向来是平易近人的形象,也因此在员工种很受欢迎,连谭仕章站在旁边都柔化许多。平时单独在这位总裁面前,普通员工谁敢放肆大笑,但只要冯敛臣也在,好像就没有关系。

众人轻松地哄笑起来,出了写字楼,嘻嘻哈哈挥手告别。

外面下过雨,地面还没干,映射着一排巨大的霓虹灯招牌,整条街道从上到下染得五颜六色,像是赛博世界的红绿都市。有人往东,有人往西,各样的皮鞋来回踩过地上水洼。

佟雨曼喊了一声:“冯哥,你和谭总你们两个没有开车吗?”

冯敛臣说:“空气这么清新,在外面走走,就当散步了。”

“路上小心。”

“明天见。”

“冯总再见,谭总再见。”

有人好奇地低声问:“他们两个家在同一个方向吗?”

“中午在饭堂就见到,关系这么好,饭要一起吃,步要一起散?”

佟雨曼嘘了一声:“走那边,去坐地铁啦。”

便利店门口的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晕染成光团,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转绿,蓄势待发的车流缓缓启动,西装革履的人群也开始走过斑马线。被洗刷过的街景格外浓丽,仿佛调高了一层饱和度,谭仕章和冯敛臣并肩穿过街道,他们牵住了手,融入那艳丽的色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