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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急火攻心 “陛下发热,快叫太医!”……

刑司。

年迈的老妇人面对如此酷刑招架不住一刻钟, 她哆哆嗦嗦地看向前方,双眼空洞无神。年轻时深邃灵动的眉眼在现在年近五十的年纪变得下垂布满褶皱。

草原人的骨骼鲜明高挺,即便老了也比寻常人多几分辨识度,她前几日跟在原辽身侧并未有人对此人多加注意, 但一旦混迹在中原人面孔当中, 她就是那个显眼的存在。

“我说, 我都说!”

眼神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 眸底的混沌突然变得鲜明, 好似穿越时空再次看见那张明媚艳丽的面容, 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对她招手, 老夫人突然流下两条热泪, 声音哽咽。

当年跟着服侍两任圣女进宫的草原侍女都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中原话,但如今老妇人早早回了草原跟在原辽身侧,十几年过去中原话因此又变得拗口生涩。

“我叫塞秋,是圣女身侧权势最高的侍女。”

一句话说完,两眼紧紧闭在一起, 她像是又回到了乐无忧身侧。

“圣女!圣女您要不再想想, 这件事若是做了, 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明艳带着狠辣的眸子闻声看去,对上侍女塞秋的劝阻毫不在意,“我还有余地吗?”

她们草原自古在天地间驰骋,现如今竟然要被困在这样一座狭小令人窒息的红色宫墙之中!她们的王对此还笑呵呵的说,“这是你的荣幸,圣女。你生得这样美貌,若是进宫一定是皇帝身侧最受宠的贵妃!”

拳头紧紧握在一起!

她如今是贵妃了,但只要一看见那双贪婪的眼睛她就止不住作呕。

原本在天地间明艳装得下天空和绿野的明媚双眸此时蕴含着滔天恨意,她就是要让顾家王朝在她的手下毁于一旦!

“这药……圣女, 可是要现在送去给薇妃娘娘?”

乐无忧躺在贵妃榻上闭眼,手上一只纯白长毛蓝眼的胖猫在她怀里睡着,“等着,等过一阵子。等到风家彻底消失在云国,那个时候,再送给我的好妹妹。”

塞秋心砰砰地跳着,她手上握住红色粉末止不住吞咽口水。她自有意识起就被乐家养在府里,二小姐出生后也是她跟在身侧服侍,后二小姐又被选作圣女,她当时笑得合不拢嘴。

她看作是妹妹一样的女子终于当上了圣女,日后面对王族都可以抬头挺胸的走了。

……现如今,圣女甚至比不上笼子里的金丝雀。

长呼一口气,塞秋把手心里的毒粉收好,装作无事的模样打开门,招呼着院子里的宫女前前后后打扫起来。

不出两日,塞秋迎着两位御医进来,圣女进宫已有三年,但久久没怀上龙子,皇帝和太后总让人来为她把脉。乐无忧烦闷,不耐地将手伸出去。

半晌,塞秋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两个草原人和两位御医。

曹力满面荣光,他见门关上了忙把手收回来,“娘娘放心,娘娘的药可是好东西,保娘娘五到十年内都不会有身孕。”

曹力话说完,跟在他身后略显拘谨的张玉群也跟着笑。

“少说废话。”

乐无忧冷眼看去,看得曹力脊背发凉,他忙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梁大人的信,请娘娘过目。”

梁忘里?

乐无忧皱眉接过来,精致贵气的护甲被她嫌弃地扔在桌面上,一双纤纤玉指在这几年中被养得娇嫩,连手腕上的茧子都消退下去,一副高门贵女的模样,但越是这样越让乐无忧恼火。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到信纸上,皱眉看了起来。

信纸上的内容不多,乐无忧轻扫两眼。眉宇间的愁闷展开了些,她轻轻挥手,“塞秋。”

塞秋懂了,她快步去衣柜中端出一套衣裳。

明黄色长袍,上面绣着气势昂扬的金丝龙纹。

竟是龙袍!

曹力和张玉群两人都看得呼吸一滞,二人伸手哆哆嗦嗦接过来,慌得差点忘了呼吸,手忙脚乱把龙袍塞到药箱里,但因为紧张,怎么也塞不进去。

乐无忧不耐,“啧。”

塞秋快步上前,“我来吧。”

张玉强讪笑两声,被曹力拉着退开,“多谢塞秋姑娘。”

药箱盖上盖子成了原本的模样,曹力和张玉群起身摆弄摆弄袍子,笑着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乐无忧的寝殿。

春风吹过柳树,转眼又到冬日。

风府藏匿龙袍一事被一位小厮慌乱之间翻了出来,竟就藏在风府正殿的牌匾后!

皇帝闻言暴怒,当即下令满门抄斩。

丝毫不顾及还在风府探亲的薇妃风灵雪。

薇妃抱着十七皇子晕倒在风府,被人带回宫后大病三天三夜,而再次醒来时,她情绪崩溃和皇帝大吵一架,当即被降了封号。

“薇妃”变成了“微妃”。

禁足一年,不得旁人探望。

乐无忧躺在床上,怀中还是那只白猫,她身上的狐裘是皇帝秋猎时猎到最好的一件,巴巴的给人送来。

“塞秋,把药给曹力送去,”女人说话间眼睛都没睁开,“他知道怎么做。”

“是,圣女。”

塞秋沉闷的神色在对上十三长剑时终于有了色彩,她惊恐着后退,看着面前男人盛怒的神色吞咽了几下口水。

刑司的密室中昏暗不见天日,顾回舟红色长袍在此处昏暗的烛光下也红得发黑,如墨一样的眼让人看不见一丝光亮,声音更像是从暗夜里走出来的修罗,“接着说。”

十三恶狠狠放下长剑,退后一步和十四站在一旁,他眼眶泛红,抿着嘴不发一言。

塞秋哆哆嗦嗦往后退,带着锁链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不、不出半年,微妃、微妃娘娘逐渐失去神智。”

“那药是我们草原上出了名的噬魂散,专门用来给即将死去的人服用,那群人在死之前会失去人的神智,在猎杀牛羊的时候更顺利,为他的子孙后代做最后的贡献。”

“你!”十三手腕被十四抓住,他眼眶充血看着跪在地上不成人样的老妇人,她们怎会这般恶毒!

若是没有这两人下药,当年的薇妃如今本该是太后!

“原本……刚开始微妃娘娘一个月只有一两次失去神智,后来变成十多次,殿里的人都说微妃娘娘得了失心疯,宫女渐渐都跑光了,连原本十七皇子的奶娘也跑走了。”

她面色逐渐冷静,好似看不见地上的血,又或者沉浸在当年的事情当中。

“再后来微妃娘娘连续几个月都一直是这副模样,直到后面再也醒不过来。”

“但噬魂散向来用来寿命不足一年的男子身上,用在活人身上时如何无人知晓。她还是第一个,活了这么多年——”

说着,塞秋兴奋起来,“圣女大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奇迹,她看着微妃活了两年,四年,八年……”

“然后,然后圣女就死了。”

十三厉声,“怎么死的?”

“圣女居然怀了孩子,”她突然又哭了起来,“圣女大人对皇帝恶心到看了他一眼就想吐,怎么会想怀他的孩子!”

“然后圣女就吃了堕胎药,但孩子没打掉,圣女的血流了一地,便再也没醒过来。”

塞秋呜咽哭着,十四攥紧拳头站在原地,他不敢想身后的陛下是怎么样的神色。

“为何——”十四冷声,“为何要陷害风家!”

塞秋立马厉声回应,“因为要让云国彻底消失!”

“十七皇子是最小的一位皇子,也是圣女见过最聪慧的孩子!这样的人活在服用了噬魂散的人手里,长大定然是个杀神,若是再由圣女扶植上位,云国一定会灭国!”

塞秋说得坚定。

刑司内突然静了下来,坐在阴暗处的男人突然嗤笑一声,再无动静。

“可是圣女死了,我们没办法了。”塞秋哽咽,“但圣女在死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圣女称,若是她死了狗皇帝就能放过乐家的女子,这件事就此作罢。”

“要是没有……”

声音悲哀,“果真没有。”

“六小姐作为下一任圣女被送进宫,住在了圣女原本的宫殿,被封为矜妃娘娘。”

身为乐家的女子,六小姐怎么能甘愿待在这鸟笼里做一只困兽,于是她当晚找上了她,两人商谈一夜……

“当晚六小姐哭红了眼,她说她来就是来完成姐姐的遗愿。我高兴坏了,忙把圣女的信交给六小姐。”

“第二日,她带着太监去了微妃的院子,从那带回了不成人样的十七皇子。”

“我本想着留下来帮六小姐,但小姐不肯,她将我送回草原,给我安排了一个好去处,自那之后,我就再没见到过六小姐。”

老妇人不敢置信,她气到发笑,“但六小姐竟然软了心肠!她怎么能把医术和武功全部教给十七皇子?”

“她怎么对得起她姐姐!”

“若不是她!现在这片土地就该是我们草原人的!她不配当草原的圣女,她甚至不配做乐家的女儿!”

“乐无矜她竟然还给冷宫里那个疯女人收尸!她不配做——”声音戛然而止。

“啊——”

一把匕首一刀封喉。

直直插在老妇人的喉咙上,十三和十四满是冷峻的脸对视一眼,这把匕首来自他们身后的那片昏暗。

“扔了,喂狗。”

声音听起来轻飘无力,十三转身想去看,却被十四拉住。十四对他摇摇头,“我们处理这里就好。”

陛下需要自己静一静。

春日的温度越来越热,自前几日的短暂升温后气温平缓了些许,但也一路向上攀升。顾回舟从刑司出来,漆黑的大门从里侧打开,外面刺眼的阳光灼烧着男人泛红的眸子。

视线宁静又悠远。

“微妃……”

顾回舟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自出生起一直到八岁。一直在这个女人手下苟延残喘,他曾无数次想过要将这个人活剥了,拴住一条腿扔到狼群里,再在人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拽回来。

医治好,循环往复。

但还没等他实现这个愿望,那个女人死了,发疯一般撞死在冷宫的墙上。

崔祥祝被他屏退留在云殿,顾回舟第一次在皇宫中不知方向。良久,他缓步踏上前往后宫的宫道,推开一道厚重的宫门,老妇人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都历历在目。

前八年生活过的宫殿依旧是满目疮痍,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顾回舟冷着脸往里走,额角猛地传来尖锐灼热的刺痛。

“舟儿!来让母妃瞧瞧近日有没有重一些!”

“奶娘,没关系。本宫自己的儿子多抱一会又能怎样,本宫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儿,抱一会我们舟儿能怎么样?”

“舟儿,你现在四个月了。还不到母妃膝盖高呢,等你四岁的时候,应该就能到母妃这里。”

“舟儿!”

……

好似两岁前的一声声呼唤被强硬塞进脑海,男人猛地踉跄,忙伸手撑在树干上。当初在风灵雪初有孕时栽种的梅花树,如今已经长得健壮高大,足以撑住一位成年男子。

眼周猩红一片,顾回舟猛呼一口气,他双手攥紧手中的信不敢看第二遍,女子与老者来往的书信中无半点政事,字字带着对未来的向往,每一封信中都写着关于她的“舟儿。”

住过的寝殿落满灰尘,顾回舟不再看一眼,他冷眼凝视着紧闭的门窗,不知不觉在此处待到了天黑。背后的树干撑着男人滚烫的躯体,他眼中的猩红更加吓人可怖。

终于,顾回舟站直了身子,他把手中的信纸紧紧攥在手心,却在即将要走出门时僵直了步子。

一片粉蓝色的碎布挂在废旧到生锈的一把长剑上,经过了十几年的风雨变得褪色萧瑟,已经看不出当年华服锦缎的模样。

男人闭上眼,转身走了出去。

云殿内,遥如意趴在桌案前昏昏欲睡,他今日找王千山背书背得磕磕巴巴,又被先生留下来背了一下午,直到日头落下西山,方才被从偏殿放出来。

桌上的一道道菜品瞧着有些凉了,崔祥祝连忙让人撤下去。他看着趴在桌上的十九大人难免有些不满,思来想去,总管太监上前拍了拍人,“十九大人。”

“嗯?”

遥如意迷迷糊糊抬头,他还以为是皇帝回来了,见面前人是崔祥祝,欣喜的神色骤然减退,“怎么了,崔公公。”

“这……今日陛下和十三大人十四大人去审问当年旧事,如今两位大人都回来了,不知陛下在何处啊?”

“陛下还没回来吗?”

“可不是!”

如今已经戌时了,怎能还不见皇帝的影子。他起身,对着崔祥祝说,“公公就留在云殿吧,我去找十三十四问问。”

“哎,好好好!”

还以为皇帝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刑司,奈何一直没找到,中途碰上十三十四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遥如意皱眉,夜色漆黑,有的宫道有太监掌灯,有的没有。他在夜晚的皇宫中来回穿梭,终于在暖玉阁边看见了在池边舞剑的顾回舟。

松了口气,遥如意连忙走过去。

但在他马上要走近时,男人剑风变得凌厉,墨黑色的长剑在月色下闪出冰冷的寒光,那柄长剑比霜月长一掌的距离,遥如意看着男人手下动作加快,冷峻的眉眼好似闪过一道猩红。

还未走近就能闻见铺天的酒气,遥如意瞳孔紧缩。

皇帝的剑身马上扫向自己的腹部。

“欻——”

“锵——”

顾回舟瞬间转头,手中长剑被震得停在身前,地上“铛”的一声,落下一柄银色长剑。

看来人是遥如意,顾回舟眼中的嗜杀有片刻的停顿。

笑意涔涔看着来人。

半晌,他放下手中长剑,浅笑着把来人拉进怀里,烫人的呼吸打在遥如意耳侧,他问,“你在找朕?”

“陛下,该回去吃饭了。”

顾回舟没应声,他拉着人上前几步,顺着阶梯往水下走,池水滚烫,但比不上顾回舟身上的温度,遥如意一惊,他伸手往上去摸皇帝的手臂,“陛下,你在发热。”

顾回舟点头,“朕知道。”

“那——”

话没说完,遥如意也被人拉到水中,他踉跄几步站不稳,伸手扒在男人胸前。

汤池中的水荡起涟漪,打湿两人胸前的衣料,遥如意看见男人神色变得幽深,但他哪管得上这些,皇帝本就在发热,怎能泡汤?

“陛下!”

遥如意的手腕被男人攥住,顾回舟低下头,热气呼出撞在遥如意脖颈两侧,酒气和热气混在一起烫得遥如意也跟着神志不清。

“唔——”

唇瓣接着被人含住,遥如意猛地放大瞳孔,他看向顾回舟猩红的眸子,好似笼中的野兽终于被人带开了铁链,但并没人告诉这只凶兽要杀谁,要毁掉何人。

于是只能肆意冲向四周,抓住一个物体就开始撕扯吞噬,将其吞之入腹。而自己就是被抓住的第一只猎物。

对方口中的酒味与遥如意前几日喝过的果酒相差甚远,烈酒扑鼻的灼烧感让人不适。遥如意被人捏住下颚,唇齿间如同一条长蛇勾着他缠绕游走。

一会绕着上颚舔食,一会又如同被人当作玉液琼浆不停吮吸……

遥如意脑海中还记得一丝自己要把人找回去用膳看诊的念头,伸手搭上男人的肩,抽空猛吸一口气,他脸颊两侧染上红晕,“顾回舟,回去用膳——”

“唔——”

他听见男人一声轻笑,两人再次缠绵在一处。池水的滚烫逐渐蔓延至两人身上,遥如意不住嘤咛一声,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许变化,连忙挣扎着把人推开。

这——

顾回舟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眼中的猩红消散了些许,但依旧烫人,他笑道,“这有什么?”

遥如意看向自己,又看向对面的男人。对上人的视线后又一瞬茫然,转瞬再次被人拉过去贴在一起,不只唇齿间,两人水下也似这般。

从抗拒到被人引导着上前,遥如意伸手搭在男人臂弯上,他下意识用手扶住男人胸前,手攥住暗红色的绸缎微微用力。

“遥如意,我是谁?”

原本透亮的眸子现如今有些茫然,怎突然这么问?他嘴角的亮光彰显了两人刚刚做过的事情,他闻言道,“陛下。”

“陛下是谁?”

“顾回舟。”

顾回舟满意笑着,他盯着怀中人继续问,“你可还记得,答应过顾回舟什么?”

答应过顾回舟什么?遥如意恍惚的神色逐渐清透,这句话猛地把他带回到寒冷的山顶,那一片片云海之中的云寺,他说了好多次的话,“我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说清楚,谁不会?”

“遥如意。”

男人不满,“嗯?”

“遥如意永远不会背叛顾回舟。”

笑得餍足,顾回舟伸手抚摸怀中人的头顶,发丝被水浸透一半,但头上的墨发依旧柔软,这人被人抱着染上了酒气,仔细闻着发稍中有檀香的味道。

神色总算安稳些,两人一直在岸边,顾回舟摆着人靠在玉石砌成的石壁上,闭眸小憩。

春日的晚风带着微凉,遥如意被冷风吹醒了脑子,他原本是来找人回去用膳的,竟然被人拉在怀中亲个没完。他转身,面对着池中的男人。

即使闭着眼也能瞧见对方的疲色,闭眼时额头微微皱起,神色不安稳。

“陛下。”

“顾回舟?”

遥如意感觉不对劲,他伸手摸上男人的脸,脖颈处连着下颚竟然越来越烫!他用力把人扶在阶梯上坐着,又不敢让顾回舟完全躺在岸上,若是他回来晚些被冷风一吹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十九大人!”崔祥祝见人急忙跑回来,还湿了衣衫,心头一惊。

“陛下发热,快叫太医!”

约半盏茶的时间,遥如意换了一身衣裳,他看着一个个太医鱼贯而入,脸上的忧色挡都挡不住,看得几个太医惶恐万分。

“陛下是急火攻心引起的发热,需得静养几日。”王然长叹一声把手收回来,几根银针还留在皇帝身上。

“那老夫先下去煎药了。”

崔祥祝点点头把人送了出去,留下遥如意和十三在屋子里守在皇帝身侧。遥如意头上的凌乱还没来得及收拾,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皇帝尚睡得不安稳,心头感觉到不对。

转头问,“十三,今日审出什么了?”

十三犹豫半晌,“崔公公。”崔祥祝从门口走进来,应声道,“十三大人?”

“你先守着。”

十三转头对遥如意招手,“来,我与你说。”

第52章 梁家倒台 梁家,尾巴上挂了一撮假毛的……

遥如意眼眶通红一片, 他听着十三的话久久不能平复,皇帝本有一位很好的生母,他和微妃本该是母慈子孝,但却因为那两个圣女……

遥如意揉着眼睛, 哽咽道, “我想进去陪着他。”

十三点头, “但陛下对矜妃娘娘……”他说不好, 矜妃接了乐无忧的遗愿, 继续将陛下放在身侧, 却又从小将陛下当作徒弟一般培养, 估计陛下心里早就把矜妃娘娘当作师父了。

但若是没有这二人, 微妃娘娘和风家也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我明白。”

十三苦笑着点头,“去吧。”

看着人走进去,十三冷了神色,如今他们拿两个已经过世的人没有办法,但梁家和草原, 是该好好收拾一番了。

从夜幕昏沉到午夜的萧条寂静, 最后在天光逐渐亮起的晨曦中, 遥如意还是没忍住趴在皇帝床边睡过去,他梦到了顾回舟梦里的那番场景。

若是薇妃娘娘不被奸人陷害,她该一直是灵动娇俏的模样,即便在顾回舟长大之后,她也会温柔得唤他舟儿,让他陪着自己去江南或者去塞北。

遥如意再次睁眼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人了,他恍惚了片刻骤然站起身,在云殿看了一周推开门撞上在门口值守的小德子,急着问, “陛下呢?”

“回十九大人,陛下早上起来发热已经退了,如今应当已经下了朝。”小德子刚说完自长廊那侧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人不多,遥如意点头,快步朝那边走过去。

顾回舟自昨夜大病一场后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纸覆在血肉上,隐约能瞧见他眼周的血丝,眼底的红未曾消掉,他面无表情,带着崔祥祝往云殿寝殿这边走。

马上入夏,桃花开了又败,落在地上被小太监们扫成一座座花瓣山,要是被风吹过又像是山体滑坡一般倒下去,又要接着扫。

原本他们也想直接清理了扔出去,奈何被崔公公拦住了,说十九大人闲来无事就爱看着这些花花草草,放在那十九大人欢心了皇上也跟着高兴。

见到来人是遥如意,顾回舟眼底终于有了温度,他摆手,崔祥祝立马停住脚步转了方向。

留下两人一道往回走。

遥如意一凑上来就忙摸着男人手腕,他可是记得昨夜男人的手腕及手臂是何等的滚烫,如今摸着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微凉,他默默嘟囔,“还没入夏,你穿这么少做什么?”

声音不大,好似心中不满又顾及对方权势不敢大声张扬。

“呵,”男人一声冷笑。

“你就这点出息。”

遥如意不满,但他确实是男人说得这般,临进门又实在不忿,他板着脸,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抢先皇帝一步进门,大步迈进去怒气冲冲坐在床上,眼睛瞪着无声看向顾回舟,好似在说,“没出息?”

“嗯,十九大人出息了。”

遥如意,“……”

顾回舟能感觉到自己从内而外的体虚,他此番发热并非外在影响,自体内而来的怒气是汤药掩盖不住的,只有他自己通了心底郁结的气,方能消解。

长呼一口气。

他路过遥如意身侧,伸手揽住对方瘦削的肩膀,带着人到龙椅上坐下,他坐在龙椅上,就让遥如意坐他腿上。

“我为什么不坐椅子?”

男人沉默,好笑又好气的看着怀中人,半晌,“你想坐哪儿?”

遥如意眼神闪躲,磨磨唧唧,“坐你腿上也行。”

“呵。”

顾回舟满意了,他桌上的奏折不多不少,也因为这两日的发病让十三十四气急,大半的奏折因为全是废话被十三筛出去大半,只留下尚有些脑子的奏折留下来给皇帝审批。

草原人一早启程回了草原,原辽托人给皇帝带话,圣女改了主意,夫婿一事记不得。且南边开垦一事,草原等着陛下的指令。

跑得真快。

“陛下,这是梁复的折子?”

顾回舟冷哼,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自曹力和张玉强两个太医被他扣住,梁府就动作不断,更是在原辽把乐无忧侍女交给他后频频上奏。

【臣在前两日知晓家父在先帝在世时做的一些荒唐事,臣心痛万分,恨不能回到当初拦下家父的荒唐行径,让其犯此大祸。梁家自知罪孽深重,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

遥如意冷脸,梁家私通宫中御医与妃嫔,陷害忠良罪无可恕。

竟还想着从轻发落?

他板着小脸,转身对上皇帝的视线,坚定摇头,“陛下。”

顾回舟盯着怀中人看了几眼蓦地笑了,他自认不是昏君,也不想成为像先帝那般混迹在后宫中最后被后宫吃掉的无能帝王。

但此时好似被怀中人下了钩子,恨不得带着人隐匿在山林中。

什么顾家王朝,和他有什么关系?若是顾家王朝自此断送在他手里,岂不是如了那帮人的意,皆大欢喜罢了。

一声轻笑,“不够。”

什么不够?遥如意不解。

“梁家手握一半虎符,能调动京中驻军。”顾回舟视线微眯,“况且朕的太子皇兄尚未露面,若是自此梁家满门抄斩,岂非留下一个隐患?”

“那又怎能任由梁家自此逍遥法外下去?”

“不,”顾回舟反驳,“朕还真当不了那么大度的皇帝。”他说到一半,笑意涔涔看着怀中人,伸手点点自己的唇角,“遥如意,亲这。”

“朕与你细说。”

遥如意闻言盯着皇帝所指的地方,他瞧着那处唇瓣不如先前那般红润,自昨夜开始便透着几分苍白,心底蠢蠢欲动,俯身就要上前,但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顿。

“前几日与先生论男女之情。”

“先生所言,只有成婚男女才可以做这般亲密之事。如若未成婚,那便是轻薄旁人。”他神色认真,“陛下,我在轻薄你吗?”

两人相顾无言,顾回舟眼底闪过沉默,他良久才笑出声,“不是。”

“王千山胡说八道。”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给蘑菇纠正,“若是朕愿意,你也愿意。何谈轻薄?”

“朕问你,愿不愿意?”

点头,“愿意的。”

“嗯。”男人声音低沉惬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让他眉眼都跟着舒展。

感受到嘴角如蜻蜓点水般被人啄了一下,顾回舟不由“啧”了一声。

但抬头瞧见遥如意眼底雀跃欣喜的神色他微怔,眼睫在眼下打上一片阴影,他今日换上一身黑色金丝长袍,显得肤色愈发白皙,被润了一番的唇色红润些许,整个人笑起来也更显气色。

“梁家此前没了梁郃,同样没了在军中的依仗。即便手中握着虎符也难成大事。”

顾回舟神情变得不屑,但虎符放在梁府就是他心中的一道结,“军中有人看着,梁家在这方面消停一阵。”

幽幽道,“但若是梁复死了,梁家也该病急乱投医了。”

遥如意恍然。

梁复虽也难成大事,但相比粱乘风来讲还是好太多。梁复一死梁家就只剩下梁乘风,自然而然成了梁家家主。

顾回舟,“懂了?”

“嗯。”

他接着说,“粱乘风蠢笨无能,手握虎符大权,他因此会把全部底牌压在……”顾怀安。

嘴边默念这个名字。

顾回舟仰靠在椅子上挑眉,大手攥住怀中人的手腕摩挲,“朕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轻松,奸臣自会一个一个撞在朕的刀尖上。”

梁复,梁家,最后是顾怀安。

若是他没猜错,免死金牌,也在他那好皇兄手里吧。

“嗯?”

顾回舟看着起身的遥如意,手腕尚被他握在手里不知要去哪,“跑什么?”

蘑菇皱眉,“去吃饭。”

“嗯,朕知道。”

遥如意不信,他向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吃饭。

“十三。”

几声快步,十三从门外进来,“陛下。”

“去梁府,问问梁尚书。是想吊死在自家房梁,还是想被歹人寻仇,尸首分离于闹市?”说完他忙补充,“又或者梁尚书还想在朕的刑司中走一遭。”

“走了,用膳。”-

京中炸开了锅,听说梁家梁尚书在家中自缢了。

“梁尚书自缢?!”

“这怎么可能!”

梁复在前一天夜里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在卧房内的房梁上。仅仅是留下一纸书信,称已经过世的家父荒唐,干了陷害忠良的蠢事,自问对不起皇上,便只身替父前往地府对忠良谢罪。

还望陛下放过梁家旁人。

“梁复死了?”

“他也没说清楚陷害了什么忠良?就这么死了?”

“哼!听着他这般说,说得还是好听。把全部罪名都栽赃到了他爹头上,他要是自己没做亏心事能这么轻易死了?”

“哎,你们知不知道当年的风家?”

“风家?”一位年轻男子不明白。

另一个老头身边围了好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有人等不及了,“你快说说!”

“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所在的风家,当年的风家小姐是何等貌美,那可是京城公认的美人儿,后来进了宫。听说风府被砍头后不久风家小姐就疯了!”

老头说得邪乎,“而且听说当初风家风老爷是吏部尚书,官职压梁家梁忘里好几品。但在那之后,梁家一飞冲天,成了先帝面前的红人。梁家说什么先帝都听。”

一个老婆子附和,“害,听就听呗。又不是什么坏事。”

“你别插嘴!”

老头接着说,“我看啊,梁复信中写的忠良八成是风家,要不是皇帝母家他能死的这么干脆?”

“说得这个玄乎,等着吧。”

“你爱信不信,你就瞧着梁家今后是什么样子吧,即便还能留在京城,也是过街老鼠。梁家这样的大世家,这一辈竟然就只有两人,说不定怎么被人欺负呢。”

“可修你的鞋吧!”

众人一哄而散,老头见他们不信,也懒得和他们吵,他就老老实实在街上修鞋,这什么看不到啊?

不只百姓们讨论个没完,连朝中大臣也跟着不明所以,有几个稍微知情的人什么也不敢说,就听着其他人众说纷纭。

薛清平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路过梁复门前时,他撩起帘子想往里面看一眼,也只看见大门紧闭,门外的侍卫比以往多了数倍。街道上难免多了看热闹的百姓。

薛清平摆摆手,“走吧。”

“是,大人。”马车缓缓而过,车辙声盖过哭喊声。

朱砂色的大门背后,哭啼声一道接着一道。

自早上发现人吊死在房中后,姨娘王氏便哭得梨花带雨,她身子骨娇弱,早已是为人母的年纪,哭起来依旧惹得人心疼。

但现在可没人心疼她,梁平夏早上知道这件事后哭晕了过去,现如今怔怔坐在殿里,一双眼木着看向空中,时不时哭起来,等眼泪干了又静静坐着。

脸上一条条白色泪痕叠加在一处,梁平夏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她早早听见管家说父亲自缢,便什么都顾不上。

王氏哭着把梁平夏抱在怀里,母女俩更是哭作一团,“娘——”

“夏儿——娘的夏儿可怎么办啊!”

“娘,夏儿想要爹爹!”梁平夏原本自己待着尚且能抑制住情绪,但如今被王氏抱在怀里,喉咙中哽咽的话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

她哭肿了眼睛,从早上到傍晚,眼睛红得不像话。

她靠在王氏怀里,久久不能回神,心中念及着梁复,梁平夏想着就又要哭,她感觉最近像是在做梦一般,先是二叔,再是爹爹……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轮到娘亲,哥哥和她。

“娘——”梁平夏颤抖着身子和王氏抱在一起,母女俩原本是京城里令人羡煞的高门妾室贵女,但现在只能抱着身子瑟缩在房中发抖。

“咚咚咚——”

“啊——”

梁平夏被敲门声吓得大叫,王氏连忙抱着她安抚,“无事,夏儿乖!”说着她自己的泪就先落了下来,“娘去看看。”

“娘!”梁平夏拽着王氏的袖子,乞求般摇头,“娘,别去。”

烛火摇曳透着窗外人的影子,是个高大健壮的男子,梁平夏生怕那人就是陷害父亲吊死的凶手,在她娘亲开门的一瞬间冲进来,把她们两人通通杀死!

“姨娘,平夏。”

是梁乘风。

“是哥哥!”

这回也不用王氏去开门了,梁平夏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她慌乱之间光着脚踩在地上,开门直接扑在梁乘风怀里,哭腔混着泪水汹涌而出,“哥哥,平夏害怕!”

梁乘风眼下尽是乌青,不过一日他脸上的英气就被蹉跎殆尽,一双眼混沌阴狠,他看着怀里的梁平夏神色复杂,半晌他强硬把人从身上拉开,招呼一旁的侍女,“看好小姐。”

梁平夏不敢置信,“哥!”她不相信原本对她有求必应的兄长怎能在这个时候把她推开,哭腔更甚,“哥——”

王氏眼角一滴泪砸在地上,她双手捧着梁平夏委屈巴巴的脸勉强笑笑,“夏儿你先睡一会,娘和你哥哥聊些事情。”

“娘,我不想自己待着,娘!”

王氏心疼,但没办法。

她对着人点头,“娘马上就回来。”说罢,让侍女好好照顾梁平夏,王氏跟着梁乘风转身出去了。

“娘!”

夜色好似能把一切吞噬殆尽,梁乘风带着王氏走到一处房梁下,月色照不到的地方更显幽深昏暗,王氏身上穿着简单的纱袍,随着冷风不住发抖。

她窈窕的身子是梁复最喜欢的,但此时无人在乎她是否怕冷,梁乘风眉宇间满是不耐和冷峻,“人我已经带回京了,平夏那边,姨娘看好便是。”

王氏一怔,她瞪大眉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梁乘风,“老爷昨夜唤少爷去书房商议,便是为了……”

梁乘风不语,他拳头紧紧握住。他昨夜是跟着父亲去了书房,但都说了什么?说让他养精蓄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晚?

顾回舟如今已经快把梁家杀干净了!要是再等下去,他手中的虎符要被收走,连他们的命都不知道是不是还留着!

“姨娘要知道,如今梁家的家主是我。”

王氏低头用手揪着自己的袖口,“妾身知道。”

“那就好,姨娘知道就不要做一些没用的事。”梁乘风眯眼看向王氏,威胁般一字一句的说,“那就不要总去和百里夫人赏花,百里文寒好不了了。”

“他就是个阉人,再也娶不了妻了。”

王氏吓得往后退,她哆哆嗦嗦回道,“是,是,老爷。”

“姨娘知道就好,夜深了。姨娘回去吧。”

“……是。”

一步步走出屋檐,梁乘风看着脚下的被月光照下的影子不语,良久他笑了。自梁复死后他第一次露出笑意,最初的悲伤与无措在一整日内消耗殆尽。

现在他是梁家家主,梁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了。如今身无官职又如何,他有的是筹码。

这天下,也早晚是他粱乘风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光下人的面容看不清晰,院门口的小厮也只能瞧见大公子站在屋檐前不远的位置,不知是哭是笑,低着头掩面,身子逐渐颤抖,最后缓缓蹲下。

半晌,又自己站起来,转身走了。

梁复的死很快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对寻常人家来讲没什么不同,但对梁家人来讲恰恰相反。

如今他们在朝中无任何官职,就算再有钱又能怎样?

连皇帝都不管不问,梁家现在甚至连小世家都比不上。

“怎么着?我老头子说得可对?”修鞋的老头笑着对周围人说,那几人讪讪一笑。只能说天道好轮回……

“你们瞧没瞧见上午在南街那头,李侍郎的车马被拦了下来,拦人的正是梁乘风。”

“呦,还有这事儿?说说看。”

一位妇人嗤笑,“那头是官员下朝的必经之路,李侍郎许是今日走得慢了,车驾在最后一个路过南街。当即就被梁乘风给拦了下来。”

“梁家公子也不嫌丢人,他还坐着梁复生前的马车出来,也不怕吓着谁!”

“可别说了,想想我就觉得晦气!”

不知从何处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中端着一碗从官府领来的素粥,他听着这帮人嬉笑嘲讽,整个人气得颤抖,话都说不清楚也要跟人吵,“你们这帮小儿!信口雌黄!”

妇人瞪着眼,“这谁啊?”

众人摇头不语。

那老头气不打一处来,“梁大人可是大善人!梁老太爷去世后梁大人可曾让我们吃不上饭!但你们瞧瞧,自从新皇登基,我这!我——”

老头话还没说完,就一口白粥呛到咳个没完,“咳咳——咳咳。”

众人翻了个白眼不管他,至今还看不清形势的愚人罢了。

一圈人围在一处离那老头远远的,他们接着说。

“李侍郎可都知道?户部侍郎李黎,就是百里尚书手下的李侍郎!”

“这谁不知道啊,快接着说。”

妇人怪那人老催她,不耐摆手,“李侍郎家千金年前嫁给梁郃梁将军,那时候是何等的风光。战胜将军迎娶京中出了名的才女贵女,门当户对啊。”

“后来你们可知?梁家梁郃在山上掉下去了,尸首运回京城早都凉了。李家小姐也找不见踪影,李侍郎和夫人哭红了眼,一连两个月日日上梁家要人。”

“刚开始梁家还好声好气的将人劝走,后来干脆闭门不见。”

有人不解,“这些高门恩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害!我家那口子是给这几大家送菜的,老和门口小厮闲聊,知道的多些。”妇人一脸得意,“现在可倒好,梁乘风现在当街拦下李侍郎,结果人家李侍郎理都不理,连面都不露!”

众人唏嘘,“这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什么凤凰?”

“就梁家这样的也能称得上是凤凰?”妇人嗤笑,“在尾巴上挂了一撮假毛的山鸡罢了。”

一阵哄笑,众人瞧着时辰不早了,手中拎着买好的菜各自散去。

十三在人群中笑得畅快,他拍了拍身上的梅花香,手上拿着自十二那处取来的信笺。他瞧了瞧集市上的热闹,转身回宫了。

路过卖包子的大娘顺手买了几个包子带给十九,嘴里喃喃,“还是明眼人多,哪儿来的那么多凤凰。”

“山鸡而已。”

转眼就入了宫。

遥如意手上拿着包子和十三并排蹲在长廊处的石阶上,两人一人拿着一个吃得香。遥如意眼睛瞪着亮晶晶地看着十三,迫不及待问,“然后呢?”

“当然是被李黎还不留情回绝了。”十三长叹,“怕是梁公子彻底心寒了。听说前几日梁乘风在万由商会拦住百里家大公子,大公子也是个体面人,让小厮带着梁乘风去雅间喝茶。”

遥如意听着,微微皱眉,他没想到百里青霄竟然会趟这趟浑水。

“待到傍晚时分,日头都落下了,也不见大公子人影。”十三说得起劲儿,“然后小厮去和梁乘风说,他家东家太忙把这件事忘了,让梁乘风以后再来。”

“噗——”遥如意笑得欢,他笑起来眼睛弯着像是月牙,两侧面颊鼓起来看得人忍不住手痒。

十三看了看,念及着自己的小命,还是没动手,他一口咬下包子,“李黎对梁家人恨到极致,恨不得把梁家人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避人不见已经给人留足了体面。”

两人边说边吃,纸袋里的包子转眼只剩下两个。

崔祥祝从日头下走近树荫,笑呵呵对着两人走过来,“十九大人,陛下要用膳了,我们走吧?”

遥如意摇摇头,“我先不去了,我再聊一会。”

崔祥祝懵了,“这哪儿成啊!”

说罢大太监抬头对着十三眨眼,这!怎能连同陛下一起用膳都不去了!

十三讪笑两声,顺手把地上纸袋里的两个包子捞起来放到怀里,“小十九快去,我把剩下的带去给十四尝尝。”

遥如意心想也好,“那好。”他转头笑笑,“崔公公,我们走吧。”

崔祥祝笑开了,“哎!十九大人今日可得多吃点,晚些时候陛下说要带大人出京吹吹风呢!”

第53章 名分 “朕有什么好喜欢的。”话是这么……

遥如意总想着崔祥祝说顾回舟要带他出城一事, 上次两人出城还是在他前往江南之前,骗他说去练剑,最后竟逼着他杀活物。遥如意皱眉,这次皇帝又要做什么……

期待和纠结交织并存, 最后期待占了上峰。他吃过午膳就躺在床上盼望着晚膳, 等吃晚膳的时候他想着崔祥祝的话吃了不少。

遥如意顶着皇帝沉默的眸子咧嘴一笑, 面前的菜都被他吃光了, 碗里干净得一个米粒儿都没有。

整个人穿戴整齐看向还在用膳的顾回舟。

两人心思都不在用膳上, 只不过一个人心里急巴不得一口吃饭, 而另一位手上不停往嘴里送饭, 心思不知飘到了什么事情上。

顾回舟挑眉, “吃好了?”

遥如意点点头,“嗯,吃好了。”

“嗯,吃好了跟朕出城。”

顾回舟说完,瞧着人一副毫不惊讶的模样, 他转头笑了, 目光透过窗子扫向窗外那道影子无声冷笑, 后拿上架子上的佩剑,“走。”

遥如意乖巧跟上,就算是今日还要上山练剑他也没意见,他现如今对付几只山鸡野兔不在话下,笑道,“走。”

两人如先前一般,两匹骏马在外道上驰骋。

马上入夏的傍晚凉爽且不闷热,顾回舟带着人一路出京,到了京外也不停下, 约两个时辰后,遥如意跟在人身后拉紧缰绳。

竟是青华山。

蘑菇眼里闪过一丝错愕,“陛下,来青华山做什么?”

顾回舟闻言转头,他今日罕见地换上了一身白色锦袍,发冠高高竖起露出精致深邃的眉眼,两侧碎发被风扫过撞上男人眉眼。顾回舟也不管,他微微眯起眸子,策马慢走两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稍微一抬手能把人抱在怀里,他伸手摸上遥如意手背。

“十九大人记性不错,竟还记得青华山。”

这幅调侃的语气惹得遥如意拧眉白了他一眼,他又不是上了岁数的老者,且他在青华山修炼百年,怎能不记得,轻哼,“一向很好。”

男人点头,“那是。”

现如今青华山下长满了黄色的小花,遥如意先前就喜欢这些黄色的小花,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每年入夏之际都能瞧见,每每开花他就知道要入夏了。

转瞬他就笑得眉眼弯弯,闻着空气中清甜的植物香气深深呼吸着,“呼——”

相比京城,他其实更喜欢青华山。

“十九大人带路,带朕瞧瞧大人原本的家是什么样。”

蘑菇闻言道,“好!

遥如意策马走在前面,哼哼着,“陛下可要跟住了。”

顾回舟点头,“十九大人走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山路,青华山比别处的山要高很多,起初山势平缓,能瞧见不少山鸡野兔,甚至还能瞧见周边村子的农人把地围成圈,圈养些牛羊等牲畜,一旁的小木屋熄了烛火,里面人早就睡了。

遥如意路过此处时转身对着男人摆手,后又点了点自己的嘴。

顾回舟点头,挑眉让人继续走。

蘑菇见他识相,满意笑着点头。

两人继续向上走,等上到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已经陡得不成样子,顾回舟找了个山洞,二人把马栓在此处,遥如意探出头往山顶上看,“陛下,快到了。”

顾回舟点头,他先前和十五在此处碰头时可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锦袍,银灰色的龙纹在月色下不明显,却隐隐透着不俗,顾回舟抓住身边人的手腕,“嗯,快到了。”

不出半个时辰,两人终于走到了山顶。

漆黑一片的天际在月光下竟然能瞧见郁郁葱葱的树影,当初地上的三两滴血迹早不见了踪影,然而遥如意还是一闻就能闻出来那片在何处。

他兴致冲冲,蹲下身子指着地上的一小片土,“陛下,我当时就住在这里!”

四周都长满郁郁葱葱的花草,唯独此处光秃秃一片。

顾回舟四下观望,上前两步和遥如意面对面蹲下。他现在可不像是一国之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带着弟弟出来夜游,竟围着一片空地紧盯着看。

“就这里?”

“嗯。”

遥如意伸手戳戳,土还是那般松软。每到入冬之际山头的土就会变得又硬又凉,但入春入夏就好很多。前几日下雨润了土,现在青华山的土摸起是他最喜欢的状态。

顾回舟伸手摆弄两下头顶的发冠,上面嵌了一颗白玉宝石,温吞又透亮,也不知内务府怎么打成的这副模样。他不常戴银,但银在他身上硬把人衬得年轻好些岁数,说尚未行冠礼都有人信。

平日里总含着冷意的眉眼好似萃了发冠上的宝石,也被月色照着更显明亮。

遥如意本专心地瞧着自己住了百年的土,还想着要带一些回去,不经意抬眸间就看见皇帝笑得勾人。

他撇撇嘴,不自觉低头。悄声喃喃,“出来夜游穿这么好看做什么?还是来山上,若是弄脏了还要洗很久……”

但看了一眼看不够,他又忍不住去看第二眼。

皇帝眼中含笑直勾勾盯着他,遥如意可没第一次那般好的运气逃过一劫。他想低头,但对面男人的眼里好似带着锁链一般紧紧勾着他,让他想低头却低不下去。

无声对上视线。

遥如意索性不躲了,他也坦坦荡荡抬头,和人四目相对。

做什么这么看着他,手不自觉摸着泥土,遥如意仰头不服气。

顾回舟失笑,对面那只蠢蘑菇蹲在自己住过的“家”边上,脑子里想的什么全都写在脸上。让他看得心软……

每次看到他都心软。

舌尖抵住上腭,顾回舟眉眼蓦地变得幽深,他道,“遥如意,你看朕好不好看?”

“好看。”

皇帝满意笑了。

他又问,“可喜欢——”

话还没说完,遥如意抢先一步,眼底的犹豫还没藏住,转眼脸上又浮现起一抹羞色,却仍大声问,“陛下,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完没等顾回舟反应,眸底清澈好似盛了一汪泉水,“我也喜欢陛下。”

原本是顾回舟带人来此处表明心迹,循循善诱到一半,倒被人截了胡。皇帝似笑非笑,笑得越发咬牙切齿,他蹲着上前,两人面对面蹲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蹲着。

但就是蹲着。

面前人这幅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

顾回舟向前倾,鼻尖马上就要能到遥如意的鼻尖上,他问,“喜欢朕?”

“朕有什么好喜欢的。”话是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男人感觉心底被灌满了,笑涔涔等着对面人开口。

然却在下一瞬间拧眉,顾回舟憋着一口气低头看去。

这只蠢蘑菇……

遥如意见不得白色锦袍落在地上,他刚刚没注意到且不说,现在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而且昨夜刚刚下过雨,若是沾到地上可要脏了。

也幸得刚刚皇帝蹲下那处花草茂盛,这才没让锦袍落在地上,他连忙用手把皇帝锦袍的下摆团在一起,顺着皇帝腹部和大腿之间的缝隙塞了进去。

顾回舟,“……”

有些眼熟。

同样在山上,云寺半山腰处的汤池旁,这只煞风景的蘑菇也是这般,把狐裘塞在他臂弯。

气笑了。

“陛下聪慧,健壮,懂得治国理政之道……”遥如意面对王千山都从未如此侃侃而谈。

“还……陛下还好看。”

说到男人心坎儿上去了。

顾回舟笑开了,他就不计较这人总把他下摆往各处塞了。

“过来。”

遥如意探头,他看着皇帝把唇贴在他耳侧,身子总忍不住瑟缩,热气吹在耳侧好似被剑穗扫遍全身,“唔——陛下你快说。”

手腕被人握住,遥如意听见男人吐气更轻,“忍着。”

简直过分……

但手腕被人攥着,向来没什么志气的遥如意也只敢私下低估。

耳侧的热气越来越烫人,他听见皇帝说,“遥如意,朕很喜欢你。”

“不,”皇帝改口,“我很喜欢你。”

温度从耳尖蔓延到脖颈,遥如意抿着嘴笑。他亮晶晶的眼睛对上皇帝满含侵略的视线,目光被黏住,谁也离不开谁。

“好。”

顾回舟把人往前一拉,两人唇齿相贴,在遥如意住了一百年的这片土壤前,两人悄声交换唾液。

“唔——”

一滴银白渗进泥土里,看得遥如意肤色更红几分。

半晌,白色锦袍被放下。

两人往悬崖那侧走去,土变成了石头,遥如意下意识看着皇帝锦袍下摆,倒是好料子,团在一处近一炷香的时间都不会出皱。

这么想着,遥如意低头看看自己的。

“也还不错。”

顾回舟心满意足牵着人手,两人悠哉悠哉坐在悬崖峭壁边,低头是望不尽的深渊,头顶顶着皎洁明月,皇帝心底的荒芜终于被种上了一只蘑菇。

他笑了,这还是一只毒蘑菇。

男人嘴角上扬。

有毒也好,把他永远困在梦境中才好。

顾回舟伸手把人搂在怀里,遥如意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突然想起上次从江南回京,也是这般被皇帝抱在怀里。

这么想着,遥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遥如意,别笑得这么傻。”

连忙收住,“哪里傻!”

“不傻,”顾回舟想了一会,“十九大人冰雪聪明,哪里傻。”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两人在月色下坐了两三个时辰。再次踏入京城又是临近上朝之时。

这次还不及上次,顾回舟带着遥如意策马蹲在一处小巷子里,探出头看着一个个大臣自宫外下马车,相互拱手行礼。

他看着那帮人忍不住冷笑,“朕要不也坐在马车里,就停在宫门口。听听那帮爱卿在背后是怎么说朕的。”

“当真?”

遥如意神色认真,他估摸着已经想给皇帝弄一辆马车来。

“噗嗤——”一声嗤笑,男人一夜没睡也没瞧见眼底的乌黑,前两日的病气消散殆尽。他幽幽说,“不听也知道,还不如尽早回去把这帮人打发了。”

“陛下,上朝是政事,怎能——”

遥如意双眸瞪大,看着面前放大的俊脸。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顾回舟见人住嘴了才退开,舌尖扫过唇角,他“啧,”了一声。

“十九大人拿了名分后这般尽职尽责?”说罢一边转头一边将人往侧门处带,“若闲得无事,便在其他事上好好下些功夫。”

语气揶揄带笑,“也好给朕个惊喜。”

第54章 闹事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

遥如意看着策马率先进宫的人撇了撇嘴, 他才不学,学会了不知道还会怎样。刚刚两人在山上正赏月呢,身边男人俯身就吻了下来。

等被人松开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还要怪他不会换气也不会动。

慢悠悠跟在身后小声嘟囔, “我才不学。”

两人离得也不远, 顾回舟不用看就知道身后人在嘟囔什么, 他看似无意转头, 却把遥如意吓了一跳, 猛咽了一下口水, “怎么?”

一声轻笑, “朕去上朝, 十九大人去做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吓他一跳,“我去睡觉。”

“嗯,好好睡。”

蘑菇笑了,“陛下好好上朝。”

顾回舟一楞, 蓦地笑弯了眼睛。在转角和人分开, 他等在原地看了良久,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男人才动身。

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双眼间的温度也淡了,只留下面对群臣的冷峻和不耐。

另一头,遥如意回了云殿脱下外袍倒头就睡,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醒来吃了些东西,他转转悠悠去了藏书阁,脑中突然有了念头, 遥如意在藏书阁中挑来挑去,最后抱着一大摞书出去了。

小太监看着十九大人抱着这么大一摞书连忙上前,“大人,奴才来帮大人拿着!”

然却被遥如意躲开,他小心翼翼挡着书名,讪笑,“几本书罢了,我自己拿就行。”

小太监应声后退,在人快出门时不住说好话,“十九大人这般刻苦,若是王先生知道了定要称赞大人。”

遥如意呵呵笑了,快步走了。

他一路回了云殿,没进寝殿也没去偏殿,他来回三趟把十几本志怪神异话本搬上屋顶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瓦片上,神色专注翻开一本开始看。

他近日有所察觉,原本他三四日就要续上一滴皇帝的血,但最近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这次已经十日未曾用过陛下的血了,他尚且还保持着人形。

莫不是修为够了?但感受着丹田内的灵气,遥如意皱眉,他修行年头尚短,这点修为不够维持人形。

还是看看书上可有记载。

遥如意也不怕不跟在皇帝身侧突然变蘑菇,寝殿内在他花盆下面埋有混着皇帝掌心血的土,放了很久了。

若是没空去找陛下那些土也能应急,就是功效不如直接从人身上舔舐的好罢了。

想着,翻开第一本。

“玉面狐狸与当朝王爷……”好生奇怪的名字。

他皱眉看了一会,书中讲的是一则前朝故事,被人称赞为一桩美谈。遥如意看了好几页,然翻到其中一页的时候文字被换成了图,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子缠绵在一起,作者画得极其张扬醒目,让他想看不到都难。

这是……

再次翻到第一页,是话本没错。“啪!”的一声,遥如意把本子合上,脸还烫着,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这是什么……

他原本只看过十三房中的那几本,画得较为晦涩难懂,他还看了好些遍,但这本……

与他那日在江州城小巷子口见到的相差无几,甚至连衣物都没有。

这本当即就被遥如意筛出来放到一边,暗暗发誓一会把书送回去时一定把这本挡在最下面,“可不能让别人知道我看过这本。”

但去拿第二本时心念一动,白净的小脸上闪过纠结,视线止不住去瞟被他放在最远处的书,最后咬牙,伸手把书揣在怀里。

四下无人,遥如意轻咳一声,“还不知道狐狸和王爷最后怎么样了……”

把书整整齐齐塞在胸前,他低头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看不出怀中有东西,这才放下心来看其他本子。

其他本子没找错,蘑菇看得认真,但大家的情况都不太一样,更多的是由动物精怪化形,吸收天地灵气一段时间后化作人形。

“狐狸等精怪化形后吸食男子精气,修为显著增长……”

玉面狐狸就为提高修为和当朝王爷……那般?遥如意好好想了一会,默默摇头。

他觉得不是,玉面狐狸可还帮着王爷上药读书,两人做的不止那件事。

“植物化形者甚少,天地之间可吸收日月精华之地少之又少。若生长于灵气旺盛之地,可提早开灵智……”

“青华山应当是灵气旺盛之地。”

他满意笑笑,这般说来他在青华山修炼百年,也不是毫无用处。他也是运气好,还能生长在这种地方。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最让遥如意困惑的还是关于顾回舟的血,“皇帝精血,皇帝精血,皇帝精血……”

“怎么无人提及此事?”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本没看了,他还没找到自己想找的答案,遥如意眉宇间的愁思越来越浓,他对此本无太多疑问,但如今看了这么多话本了解其他精怪是如何化形修炼,他对自己这般化形的缘由更加不解。

一边翻看一边接着念叨,“皇帝……”

在遥如意没注意到的地方,十三从遥如意身后上前,他把长剑抱在怀里,脚步轻快没让人发觉,等走近了,十三突然大声,“在看什么?陛下怎么了?”

“皇帝——啊?”

遥如意吓一跳,手中话本再次“啪!”的一声合上,他呆愣愣转头对上十三错愕的眼神,心虚眨眼,“没看什么,一些画本子罢了。”

十三也跟着眨眨眼,他就是吓了小十九一下,怎么跟做了亏心事一样,“怎么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看点本子罢了。”

十三突然贼兮兮笑了,“难道是……”

“来给哥哥看看!”

遥如意还以为他想看自己怀里那本,忙站起身,却没想到十三伸手就去拿放在房顶的其他本子,见他站起来还叮嘱两声,“这是在房顶,起身慢点。可别掉下去。”

“奥,好。”

蘑菇心虚伸长脖子去看,心里嘟囔着十三看的那几本应该没什么吧。

“志怪本子?”十三摇摇头不感兴趣,他悻悻放下,“没想到你还对这种话本感兴趣。”

说着嘿嘿一笑,十三揉揉鼻头。最近入夏,空气中的柳絮是越来越多,他这几天一直打喷嚏,“阿欠——”忙堵住鼻子,“要看还是回房间看,可别像——啊欠——”

“可别像我。”

瞧着本子被放下他松了口气,但看十三这般,遥如意忍不住眯眼,他看着就难受。

他好心提议,“要不带上些面纱……”

十三不屑摆手,“那都是闺秀小姐们戴的,我不戴。”说着又打了个喷嚏,恍惚道,“我天,我还是下去待着吧,房顶怎这么多柳絮。”

“在房顶小心些,哥哥下去了。”

“好。”遥如意浅笑摆手,目送十三一个跟头翻下去。

十三落地后对人挥手,转身走了。

一边走他一边伸手揉了揉鼻子,低头时让人瞧不见眼底的凝重,他也不知自己怎会有这样猜测。

当初在前往江南的第一日,两人遇上山匪,他瞧见小十九把人脖颈上的皮肉划开,融入一滴自己的血,匪首顷刻间昏迷不醒。

他后来问过,那匪首睡了三日。

小十九怪异之处不仅如此,当初他还以为他学剑天赋异禀,如今看来……但十九不是坏人,十三抿唇不再多想,他大步跨向长廊,看着迎面走来的十四,十三笑了。

“呦,十四大人这面纱真精致啊。啊、啊欠——”

十四无奈笑一声,“你要不也去找一个带上,崔公公那多的很。”

“少来,这几日过去就好了。”

“行,那你忍着吧。若是遇上刺客,还没等拔剑,你打一个喷嚏就把人吓跑了。”

十三无语,“崔祥祝在何处?”

“御书房。”

“……”

房顶,遥如意拍着胸口大喘气,刚刚十三猛地出现,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好还。”说着,他目光看向房顶上的最后一本,慢吞吞伸手拿过来,无奈长叹,“最后一本了,找不到就算了。”

有些事想做的时候做不到,然一旦放下了,很快就成了。

遥如意目不转睛盯着,最后干脆指读,“古传帝王乃真龙转世。真龙之气萦绕周身,精怪甚喜之。帝王精血可助其化形……”

双修是什么意思?

书上说,双修效果比精血更精妙。

“日后再找吧。”他如今能找到这样的答案已经很好了,虽然不是全都明白但也比之前好上太多。

心满意足,遥如意把那些话本还回去后就留下狐狸和王爷那本,还好本子不大,他藏在枕头下完全看不出来,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时间看。

先生让他背书,十三缠着他练剑,还有皇帝回来后拉着他在龙床上亲个没完,对此还挑剔起来,“十九大人多学着点,技术很烂。”

每每他这么说,遥如意都不服气,瞪着眼睛撞上皇帝的唇,两人再次交缠起来。

没想到过了半个月,还是半点长进没有。

遥如意坐在长廊边的阶梯上喃喃,“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问题,明明是他每次都不一样……”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热,他身上的袍子也跟着变成薄纱,前几日十三还和他说,这一身薄纱远看着像要上山修道似的。

“呦,小道士做什么呢?”刚想到十三,十三就从长廊那边走过来了,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他蹲在遥如意身侧笑意涔涔。

“先生让我背的书。”

十三看了一眼,“这……算了你自己看吧。”

“十三,你要找陛下吗?”

“嗯,陛下可在?”

遥如意摇头,“陛下在御书房。”

“你怎么不在御书房看,怎么也比在这儿凉快多了。”

遥如意沉默,他要是在御书房看现在可能就坐在皇帝腿上了,他忙摇头笑笑,“这里挺好的。”

“行吧,那你慢慢背。哥哥先去找陛下。”

“好。”笑对十三摆手,遥如意接着看书,但看到一半怎么也看不下去,他站起身活动活动,一阵暖风吹来更是把手中的书翻了页。

刚刚他闻到了十三身上的梅花香,应该是刚从十二那回来。遥如意这么想着也想出宫了,他想去集市上那个婶婶的摊子上买几个包子回来吃。

“挺长时间不吃还挺想的。”

这么想着,遥如意把书放到偏殿,挂上佩剑就走了。

“街上这么热闹?”

是他太长时间没出宫了?街上的人比以往多了不少,颇有几分年节时的模样,甚至比年节时人还要多。

可能是田地里的状况越来越好了,百姓这才能上街逛逛。遥如意心情不错,他慢悠悠走到卖包子的婆婆那处,“婶婶,我来买包子。”

那老婆婆一听他叫婶婶就高兴,“哎!小公子等等,婶婶给你拿新出锅的。”

“谢谢婶婶!”

笑起来一副乖巧模样看得老婆婆更喜欢了,她把包子递给遥如意的时候还提醒他说,“小心烫!”

“好。”

遥如意递了两枚铜板过去,咬下一口包子随口问,“婶婶,最近街上都这么多人吗?是不是大家田里的粮食都长得不错?”

老婆婆一愣,“是,田地最近好得很。但京中之事……小公子不知道?”

“什么?”

“哎呀,就是这几天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老婆婆四下张望,长叹一口气招呼遥如意过来说,“这边来。”

两人往后退退,阳光被屋檐挡住,遥如意一边听老婆婆说一边帮她盯着包子摊,“这几日不知是什么人,突然说陛下重武轻文。书生们听着就觉得说的有理,说陛下先是杖毙了什么大儒,又重赏武将。”

老婆婆无奈嗤笑一声,“这就闹起来了,京中闹得越来越凶,可也不见朝廷来管。”

遥如意大口把两个包子吃完,他对老婆婆道谢,“谢谢婶婶,朝廷会管的。”

老婆婆闻言一笑,“当真?那我老婆子就听公子的。”

“公子慢点吃,当心噎着!”

“谢谢婆婆。”遥如意摆手,转头走向人群当中,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这中间胡说八道。

“卖点心嘞!”

“客官进来瞧瞧,今儿个都是新鲜货!”

……

在一片吆喝声中,遥如意脚步缓缓停下。

“你可听说了?陛下重武轻文,行径还那般残暴,就算是田里真种出来了粮食那又如何?还不是先前朝廷管控不当才让大家伙跟着遭殃。”

“对!王兄说的是!先帝在位时期哪有这么多事儿,更别提当初这位刚登基时杀了那么多大臣,血洗了皇城。这么看啊,还不一定前些日子自缢的梁大人是怎么死的……”

“哼,怎么死的?当然是被杀的!”

“对!王兄所言极是,咱们若是再这样沉默下去,最后早晚得死。”

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胡言乱语听得遥如意眉头紧皱,他嘴角绷直浑身散发着冷气,看向里侧那几人的模样竟然和皇帝看人时别无二致。

“你们——”

“如意!还真在京城碰到你了。”

遥如意本想和那帮人理论,若是不成直接送进官府。却被人唤住,他转头,“陈……竹月?”

“还好,如意还记得我。”陈竹月笑着,他比当初在江州城时瘦削了些,眉眼更加深邃。

两人当初第一次相见就在茶馆喝了茶,没想到再次见面又坐在了茶馆里,陈竹月浅笑,“还以为如意不记得我了,之前的回信看你写得那般生疏,我就没敢再回。”

生疏?

遥如意忙解释,“不是生疏,文章写了就要好好写。”

并非生疏客套的意思。

听他这么说,陈竹月无奈,“成,但日后还是正常说话就好。”

蘑菇笑笑,“竹月,你怎么来京城了?寻阳也来了吗?”

“没,寻阳还得在江州城看管学堂,我便抽空来了。”他喝了口茶接着说,“江州城发展得再如何也比不上京城,尤其是教书先生。”

他无奈叹气,“趁着还有时间,我便想着来京城瞧瞧可有好的先生能随我回江州,我们既然收了学子的银子,也得办好事儿。”

“没想到……”

他不说遥如意也懂,他也没曾想到短短半个月,城里竟然还有这种事,“暂且不知是何人在打浑京城的水,此番状况也得要一些日子能好。若是等不及你可先回去,我帮你在京城瞧瞧。”

陈竹月猛地对上遥如意的眸子恍然初醒,他尴尬揉了揉鼻尖,心下不停回想刚刚对面人说话时眼底的冷色,冷得令人心头发颤,他轻笑道,“无事,我日后再来就是。”

此番也好。

遥如意给两人倒茶,两人说熟也不是很熟,当初的一见如故也仅存在那晚,遥如意想来想去。问,“韩小姐在江南可好?”

“自然是好,韩小姐的商会越做越大。听说和京城一家名为万由的商会交往甚密,这次来也是来瞧瞧这家万由商会。”

“刚从那边出来,东西是好。”

陈竹月说完举起手中字画显摆,“刚买来的,等回去挂在学堂。”

遥如意点头,“好看。”

“那是,我选了好久。”语气骄傲,他小心翼翼把画收起来放好。

相视一笑。

茶盏中的茶逐渐见底,陈竹月起身,“那成,就先这样。我本意也就是在京城待两日,这就走了。”

遥如意一怔,“可有尝尝京城的酒楼?你来京城我要尽地主之谊的。”

“下次,下次我和寻阳一起来。”

遥如意只好点头,“好。”他说完视线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那道身影好似箫国长公主,她上次见到长公主还是在二人大婚时,可能也认得不准。

陈竹月转头,“看见什么了?”

“无事。”

“成,那再会。”

“再会。”

陈竹月点头,刚转身,又突然转回来,“还有一事。乔家乔少爷对你惦念得很,总去问韩姑娘你的事,我此番入京之事被乔少爷知道,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乔玉?

遥如意现在明白了,乔玉对他也有那种心思,就好像他和皇帝那般,犹豫片刻,“谢谢,也帮我向乔少爷问好。”

“成,告辞!”

“告辞。”

遥如意站在茶楼边上目送陈竹月往城门走,他再看向刚刚瞧见萧筱愿的方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应该是他看错了。

他留下两枚铜钱转身离开,朝着先前那条巷子走去。

“大哥!以后我们就跟着你!现在京中势力这么多,还不如就跟着王哥干,早晚有我们出头之日!”

“成!”

“那我们就跟着大哥干!”

约十几个人,说话声音丝毫不加遮掩。遥如意从巷子口往里走,越走向里边日光照进来的越少,他黑着脸,扬声,“跟着他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那人话没说完,猛转头,“你是谁!”

“怎么你也是来加入我们立虎帮的?”姓王的头头上下打量遥如意一眼,“就你这小身板,能打得过谁?可算了,小少爷还是在家弹琴作诗为好。”

语气忽高忽低,听起来让人不适。

“我问你们要做什么?!”

“哼,我们立虎帮的人为人正直疾恶如仇,如今皇帝那般昏聩无能,还不如把位子让给合适的人来做!”

合适的人,还有谁是合适的人。

遥如意沉默半晌,他神色更暗,“是你们自己去官府,还是我带你们一起去?”

“说什么,官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兄你听听,这小白脸要带我们去官府!”

姓王的头头也笑了,他看遥如意好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兔子,“小少爷,别一天天光看一些惩恶扬善的话本子,如今竟不知是非善恶了!”

“到底是谁不知是非善恶!”

遥如意厉声,他这时突然也想如陈竹月一般开学堂,若非城中百姓大字不识一个,也不会如此便被人当盾推出来。

“管你怎么说,你要不是来加入我们立虎帮的就赶紧滚!”

手放在剑柄上,“那我送你们去。”

“去——啊!”

“你,你上啊!”

“妈的,这小白脸练过!”

……

遥如意手握长剑,剑身还藏在剑鞘里,但破空声从未削减,一招一式带着凌厉的风,敲打在人身上好似被巨石砸中。

“啊——”

“住手,我让你住手——”

遥如意微微皱眉,他想着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但这帮人在巷子里聚众扬言推翻皇帝,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

街道上人来来往往,突然听到几声尖锐的痛呼,巷子口的人连忙停住脚步,探头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啊!”其中一人被遥如意一剑打倒在地上,他捂着胳膊,“妈的找死!”

“哎呦——”紧接着,另外几个人也相继倒下。

足足十四个人。

里倒歪斜躺在地上,不是捂着胳膊就是捂着腿,表情疼到扭曲,“你这个小白脸!你欺人太甚!”

“妈的,等我们兄弟日后发达了,看我们怎么报复你!”

狠话恶话说了个遍,遥如意冷脸不加理会。

他扬声问,“你们想做什么?推翻皇帝?”

姓王的头头被打怕了,“推翻个屁!是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我们脑子进水了!我们就十四个人混口饭吃罢了,兄弟们混在一起也能唬住人!”

“要是皇帝真是我们十几个人就能推翻的,那现如今都不知道换了几任皇帝了!”

遥如意皱眉。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姓王的头头疼得直喘气,“我认得你,你经常从宫里出来。”

眉头皱得更紧。

“呵,不愧是我们陛下身边的人,把我们老百姓当蝼蚁般对待!倒是学到了暴君的血腥气!”

姓王的头头恶狠狠说着,好似刚刚的服软只是权宜之计。

见遥如意又要抬手,他连忙闭嘴了。

遥如意转身,他不和这帮人理论,这帮人要理论也该去官府,和官府的人理论去。

站在巷子口,遥如意看着不远处的一群官兵,正想着叫人来把这些人带走,却猛地瞧见领头那人。

曾然。

蘑菇错愕,他不是被扒光了衣服在街上示众?怎还有脸在街上巡防?

第55章 烛火喃喃 他被男人眼里的炽热烫了一下……

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 曾然已经看过来了。

他怎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遥如意这样想着。街上人流密集,不少人在路过遥如意身侧时忍不住转头看着这人。

“娘,这哥哥好好看!”

“娃儿乖, 等我们娃儿长大也这般英俊可好?”

“好!”

遥如意本不想和这人有太多交集, 但下一秒曾然带着一队人马朝这边走来, 眼看着人就要走到了。

他整理整理衣裳, 等着人过来。

人都过来了, 他还能怕了不成?

“这不是我们暗影的十九大人吗?”这么长时间不见, 曾然说话仍是这般语气, 遥如意平静地看着他, 在云寺那件事后,曾然该恨他了。

“有事吗?”

“妈的!”

听他这么说,曾然一股火窜上心头。

他最烦着小白脸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他被他害得这么惨,从禁军副将被降级成京城巡防营的小喽啰!裸着全身当街示众, 现如今他还要在全城百姓面前露脸。

脸色阴沉一片, 门牙咬得死紧, “属下可不敢对十九大人找事。”

不敢?遥如意还以为他就是来找事的。

“看十九大人在此处做事,曾某就带兄弟们来看看十九大人有什么忙要属下帮?”他说着恭维的话,但脸色依旧难看。

他身后的好几个官兵因此变了脸色。

这可是暗影的人,陛下身边的暗卫。

他们怎么得罪得起啊!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恐和对曾然的怨恨,他们都知道曾然是得罪了上头的人才被扔到他们营里,但这人一来就颐指气使,他们也不知道要不要听。

即便是宫里不要的人,人脉也比他们宽得多, 同样得罪不起。

“曾大人,咱们还是接着——”话没说完,被曾然一眼瞪回去了。

“十九大人还没说让咱们帮什么忙,你们急什么?”

一副热心肠的模样看得遥如意一脸莫名其妙,但他现在没时间和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如今京城局势混乱,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搅混水。

京中书生对皇帝心生不满也全都是被漫天的言论撺掇起来的,遥如意想着蓦地冷脸。

他扫视面前的一群人,一脸不屑又带着调笑意味的曾然,和曾然身后一群被他拉来的官兵。遥如意上前一步,他本身比曾然高,微微俯视也是合情合理,“你既然要来当这个差,本大人也不拦着。”

既然让他当街难堪,他怎么也不会让对方好受。

某只蘑菇在心底念叨,要是让皇帝知道他在外头又被曾然欺负,还不知怎么嘲笑他。

想着皇帝欺负人的模样,遥如意有样学样,半眯着眼睛看向这人,之前禁军的官服被人扒了下来就再也没穿回去,曾然人虽然长得健壮,但虎背熊腰,城中巡防营软趴趴的官服哪有禁军的官服好看。

把腰上的腰牌随手一扯拿在手心,遥如意厉声,“本大人乃陛下暗卫十九,在此办差。”

“巷子里有十四人对陛下出言不逊,对朝廷心怀不满。已被本大人制服,你们把人带去官府,然后派人去宫里找本大人复命。”

曾然一怔,他不是应该在此处擅离职守吗?

遥如意冷笑着对上那人视线,眼里明晃晃说着,本大人一次擅离职守被你撞见,难道还能有第二次?

“就你吧,曾然。”

几个官兵忙应声,“是!大人!”

“大人放心!”

……

不再管一脸呆滞的曾然,那些人快步向遥如意身后的巷子走去,只留下喘着粗气的曾然和遥如意。蘑菇心里痛快,嘴角忍不住扬起,但念着人还在自己对面,他奋力压下去。

“曾然,本大人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你听从本大人的吩咐是分内之事。”他一字一句说,“而不是——帮忙。”

“你!”

“大人,人带出来了!”

曾然气到浑身发抖,但如今他什么都做不了,过了还不到半年,这人怎能牙尖嘴利成这般!

身后的官兵一人押着两三人送巷子里出来,百姓频频往这边侧目,遥如意微微皱眉,“带去官府,别忘了进宫找我……找本大人复命。”

“是!”

曾然站在原地对遥如意怒目圆瞪,但也只能被官兵强硬拉走,一位官兵不住在曾然耳边劝着,“曾大人,消消气!”

嘴上这么说,但他已经在心中对曾然不屑良久。

现在好了,面子里子尽失了吧。

遥如意看着那群人背影没忍住笑意,他抿唇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最后抿着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好像做了一件大事,然转眼间天边的天色已经昏暗下去,遥如意见状连忙加快步子,转身从侧门回宫了。

一路从宫门快步走到御书房,天色昏暗但御书房的烛火分外明亮。遥如意在崔祥祝的示意下推门进去,里面竟是徐仪和兰燕。

两人轻声,“十九大人。”

“兰大人,徐大人。”

几人打完招呼,倒是高位上的皇帝冷笑一声,对着遥如意挑眉,那意思显而易见,当着朕的面装什么装?

蘑菇低头,他可没有。心里想着事坐到一边,听着他们说。

兰燕眉头紧皱,他这几日日日下朝都能瞧见街头巷尾三两书生凑在一起谈论,面容严肃可不像闲谈作诗之派,“陛下,梁复身死后朝廷并未平静。此番之事定是有人在背后从中作梗。”

徐仪点头,“可是箫国?”

“箫国动作不会这么快。”

徐仪闻言沉思一阵,“梁复身死的消息在箫国人眼中应该比不上梁郃身死。”即便梁郃在箫国人眼中威胁不大,但起码是个将军。

试问若是箫国军营中一位将军意外身死,他们会不会欣喜?

徐仪觉得,他是会的。

良久,顾回舟和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两位出身寒门的官员对视一眼,兰燕轻声,“是梁乘风。”

当初李文静先生之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梁乘风。

然当时有梁复在身前帮他盯着,他自己去南边游历一番就此躲过,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个手段。

“陛下……”

顾回舟冷笑,“朕还以为他能养精蓄锐一段日子,没想到这么快上来找死。”

梁复在身死之前必然会把梁乘风叫来叮嘱一番,他还以为梁乘风会因为梁复的死收敛一二,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在京城给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兰燕皱眉,“书生苦读诗书这么多年,怎可能因为只言片语就认为朝廷腐败陛下暴政?”

徐仪默默,“都是梁乘风找的人。”

这般就说得通了。

但难免有不分青红皂白的百姓跟风闹事,京城就此陷入一片混乱。

“陛下何不派人将梁乘风彻底控制住?”

顾回舟摇头,“那有什么意思?”

男人不紧不慢,“朕还想看看朕军中的那些将领,谁能在虎符的引诱下背叛朕。”眸底的冷色让人浑身发颤,看一眼好似如坠冰窟。

兰燕瞳孔紧缩,“陛下的意思是,梁乘风会造反?”

遥如意在一边也愣住了,他早就知道顾回舟的谋算,但没想带来的这么快。也难怪今日集市上会乱成这般……

“嗯,先等着吧。朕让关云山在城外营中备着,且看看梁家这位公子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徐仪心下骇然,默默和兰燕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的意思都是这般。

他们还以为皇帝来找他二人来是商讨近日京城乱象一事。没想到这一切都在陛下的谋划之中。让他们来不过是让二人早早做好准备。

京中要乱起来了。

梁乘风要做什么,这个男人都一清二楚。

徐仪敛下眼中惊骇之色,陛下这么做怎也不会是只为了玩乐,那他为了什么?

莫非……梁乘风手中真有另一半的虎符。但光虎符也不该如此。

徐仪一时间想不明白,他和兰燕两人起身行礼,“臣告退。”

“臣告退。”

昏暗的烛火下,御书房后身的小门和云殿内一样,被人轻手推开再关上,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遥如意趴在桌子上看龙椅上的男人,嘴角含笑。

“十九大人这么开心?”

男人问。

遥如意点头,他敛下神色看看自己,“很明显吗?”

男人没说话,但遥如意看得出来。

他在说是。

明显就明显吧,蘑菇想开了也不遮掩,顿时把今日在宫外发生的事跟顾回舟讲了一遍,把自己如何对付曾然的那一段着重讲述,称不上添油加醋,但好歹也是威风凛凛的十九大人。

说完眼神亮晶晶等着男人称赞。

顾回舟起身,走到遥如意身前的桌子边俯视坐着的人,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早听见崔祥祝来报,有巡防营的官兵来向十九大人复命。”

他们竟然已经来过了?

那还挺快。

遥如意点头,“来过了就好。”

顾回舟弯腰,挡住背后的一片烛光,他深邃的眉眼好似只能看见眼前人,再一低头,在人错愕之际吻上那人额头,“十九大人威武。”

“回去吗?”

“嗯。”

两人一道回了云殿,大太监领着一众小太监在身后跟着。二人牵着手静静往回走,遥如意还以为皇帝今日转性了,但在踏入寝殿后一瞬,房门“啪”的一声被人关上。

一只大手把人扯进怀里,唇角瞬间贴上一抹温热,那人也不堵住遥如意的唇,就在他唇角来回舔舐亲吻,时不时咬一下怀中人的下唇,“躲朕?”

“连朕的御书房都待不住了?”

蘑菇刚刚还被人亲得迷迷糊糊,闻言心虚低头,“我没有。”

“有没有十九大人自己心里清楚。”顾回舟说完,再次把人抱紧,这番唇齿相贴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遥如意被男人带到龙床上躺下,他躺在床上看着男人俯身压下来,挡住大片的光。顾回舟撑在人身上,嘴角含笑。刚刚一通撕咬让男人泄了愤,现在好似心情好了不少,他一下又一下舔着人的下唇。

遥如意被他勾得怎么都不舒服,皱眉想躲开,但又舍不得。他唇上一下又一下的触碰好似一道钩子在撩拨他的心弦。

对上男人视线,遥如意心头一颤,在人再次舔过来时他不躲不闪,在顾回舟惊诧又惊喜的眸色中将人舌尖含住。

用自己的舌尖来回拨动。

“呵。”

瞬间,覆在身上的男人眸色沉了,眼里的复杂让人看了心惊,悔色更深几分,连带着粗重的呼吸。

遥如意心里被勾得发痒的那处舒坦了,但他抬眼对上了皇帝眼中的欲色,心头一颤,“顾回舟……”

……

薄唇在白皙的胸膛前低下,一只大手握着身下人的手晃动。

烛火摇曳,不知何时,小太监送来热水,天光乍亮时传来两道均匀的喘息声。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亮。

一道轻微的被褥声响起,顾回舟一脸的餍足,他瞧着尚在熟睡的某人,眼里的晦暗若隐若现,最后还是轻笑一声,俯身在人嘴角舔了一下,埋头又在白皙的脖颈处深吸一口气。

帝王起身,换上干净的袍子收拾好自己,轻声开门,上朝去了。

早朝上的争执吵得人心烦,连一向耐心听着的薛清平都忍不住皱眉,原本追随梁复的官员在没了主心骨之后沉寂几日,随后好似不管不顾一般想在皇帝面前出风头。

老者在心底冷哼,你们还不如让皇帝忘了你们,若这下真被想起来了,可就活不久了。

顾回舟冷眼旁观,他没工夫和这帮人吵。在正事说完后转身就走了,留下一帮人叽叽喳喳站在大殿上,一转眼,“陛下呢?”

“陛下?陛下走了!”

“这!”

百里毅和韩大海同样不发一言,好似在看一帮跳梁小丑杂耍。

看着台下的人面色各异,崔祥祝一声高呼,“下朝——”随后呵呵一笑转头追皇帝去了。

今日的天色昏沉,让人心绪跟着烦闷起来。

宫墙之外,王千山坐在马车上心头的怒火马上就要抑制不住,他深吸几口气之后还是抑制不住,大喝一声,“停下!”

小太监一愣,“先生?”

王千山挥袖下马车,这处长街上现如今人不少,即便早上的晨光还没彻底亮起,这帮人也早早聚集在此。

一人一张嘴说个没完没了,一个个看似是书生的人手里拿着书卷,但说出口话不过脑子,连三岁的幼童都说不出这般话来。

“你刚刚说什么!”

王千山板着脸,本就略显严肃的长相因为生气更吓人,他从马车上怒气冲冲下来站在一众学子面前,把人吓了一跳。

其中一位青绿色长袍手中拿着诗经的书生拧眉,“你是何人!我们论事和你有何关系?”

王千山冷哼,“论事?论的是什么事?先帝仁政爱民?当今圣上昏聩无能?还是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大臣能当大任?”

“你竟然偷听我们论事,怎是公子所为!”

那人这话一出口,身旁的其他人连忙应声附和,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学子爱穿的袍子,手里拿着书册,但王千山盯着他们的眼睛瞧,怕是有一多半都是寻常百姓,被人拉过来唱戏了罢了!

“你们这帮不知是非的学子,怎配习得孔孟之道。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你们此番在背后说皇帝的不是,你们又做了什么!百姓不懂,你们也不懂吗!”

那人顿时慌了,手中书册被他握出棱角,他磕磕巴巴,“什么君子什么猪人,我们身为书生还用得到你这个老家伙说三道四!我们都是圣人门下,自有自己的论世之道!”

他身后的几人也连忙上前,“就是!你懂什么,看你穿得这么华贵,怎么能懂我们这帮寒门学子的艰难,百姓的苦难道朝廷就都看得见吗!”

最后这一句话好似点醒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闻言皱眉,不满的视线转向王千山,声音杂乱,“就是,这些大人物只顾得上自己身上舒坦,怎么不想想我们平民百姓?”

“你看看他,身上穿着锦衣华服,还有马车可以坐!现在不过是听了两句我们对皇帝的不满就开始对我们喊打喊杀,莫不是皇帝身边的人,都是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

王千山不敢置信得看过去,他被气得手指发抖,这帮人连孔孟之道都了解不清楚,居然还敢反咬一口,“简直是胡言乱语!”

小太监在马车前想把王先生拉回来,若是再不回宫怕是误了十九大人念书的时辰,且这帮不分是非之人,怎是他们说得通的,“大人……”

王千山不予理会,但下一瞬一个东西直接砸在他脑后,他忙转头。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好些老婆婆,身子佝偻手中提着竹编筐,里边的烂菜叶的味道臭得让人嘴里泛酸水,现在正好几道刮在他肩头,腐烂的酸臭气让王千山说不出话来。

几个老婆婆边扔边说,“什么人啊,都浪费了我的菜。”

而向他扔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是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还有手里提着杂物的妇人,以及那帮书生。

尖锐的痛感从肩上传来,王千山下意识接住,竟是刚刚那学子手里的书!

竟然能把书当杂物一般来打人……

王千山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他身为教书先生怎也不会想到能看到世上能有人扔书……那可是书!

“瞧他那副模样!肯定是皇帝身边的贪官,大家伙可别手软,这种人我们打一个算一个!”

扔书的学子嘴角勾起一瞬得意,转瞬即逝,他看着王千山突然大喊,“这人好生眼熟,可是先帝在位时李先生最后几位学子之一?”

“好像是……叫王千山?”

“是他!”

几个书生把王千山认出来,心中的火更旺盛起来,“李先生的学子竟然还在帮着皇帝说话!”

“李先生死得不明不白,全是拜皇帝所赐!我们身为先生学子即便不为先生鸣冤也不该帮着皇帝!”

“王千山,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李先生!”

王千山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有人提起他的先生,但也就在瞬息之间。怒火在下一瞬直抵心头,他大喊,“先生学子?先生就是教你们这般道听途说?!”

他整个人气到颤抖,小太监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先生,咱们快些走吧!”

王千山也只好被小太监拉着上了马车,身后的百姓还在不停对马车扔烂菜叶,王千山坐在马车里气到整个人颤抖。

他上车前抖掉了身上的烂菜叶和破布条,但手中紧紧攥着那本书,他身为文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书掉在地上。

这是先生教他的。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一段路,马上要到宫门前了,王千山长呼一口气,心口的憋闷总算通了些许。他眸色复杂,伸手摊开手中书本。

“这——”

书里全都是空白页!

良久,马车停住了。小太监等着马车里的王千山下车,却一时间没有动静。他心下不解,刚刚先生被百姓这般辱骂,莫不是有想不开的事……

心底突然咯噔一下,小太监连忙要上去聊开门帘,却猛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

“不是书生就好,不是就好!”

王千山心里的阴云一扫而空,现在只要不是书生在京中不分是非污蔑朝廷,他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他倒是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如何。皇帝难道还处理不了这帮刁民?

大跨步出了马车,空书本在他手里晃晃悠悠拎着,王千山昂首挺胸一副得意之色,让小太监错愕。

他朗声道,“走,进宫!”

他还得去给小公子讲书。

云殿,遥如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伸手把手臂放在眼前挡住窗纸挡不住的白光,良久才反应过来。

手心泛红好似在帮他回忆昨夜发生了什么,蘑菇脸又一红。身子也会想起来了那股奇妙的触感,遥如意躬着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深吸一口气。

昨夜湿漉漉的眼在此刻变得清澈纯粹,他眼底带笑,即便还在为昨夜的事羞恼,但他依旧欢喜。龙床上熏香的气味和皇帝身上很像,他窝在被子里蓦地又困了。

脑海里不断回想昨夜,隐隐约约——

“十九大人,十九大人?”

小德子在门外悄声喊了两声,要说他怎么还敲皇帝的门。好在现在陛下不在,十九大人对他们又好。

他顶着背后王千山的视线身子僵硬,听着殿内没有声响,转头对王千山笑笑,又唤两声,“十九大人。”

“十九大人。”

房门在下一瞬打开,遥如意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站在门口,头发梳得简单得体,他手里拿着书,“先生。”

小德子忙退下了。

王千山满意点头,“这才有老夫学子的样子!走,今日先生与你讲讲世人所思所想。”

“好。”

二人一讲就是一整日,王千山把今日晨时在街上撞见的刁民与遥如意一一讲述,他手中握着的空书本就是他最大的欣慰。

遥如意听得认真,昨日他也曾出宫,街上什么样子他清楚得很。

这帮百姓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但书生……

文人风骨让一些书生不为这些蝇头小利所诱惑,但生活穷苦者不计其数。

王千山点头,“那就要看在那人的驱使下,这帮书生能被利用到几时了。”

天色已经渐黑,原本王千山只用和遥如意讲书到午时,却没想到一下子到了傍晚。两人连午膳都不曾用,倒是让小德子上了好几次热茶。

王千山讲得痛快,他越看遥如意越觉得满意,这是他带出的弟子。

“老夫先走了,小公子快去用膳。”

遥如意点头,起身送了送王千山。待人走了,他长呼一口气,扫过桌面上的几本书默默站了一会。

确实饿了,他转身出门。

“啊——”

“砰!”的一声,一道身形从房顶坠下,砸在云殿长廊边的空地上,遥如意见状面容严肃快步上前。

那是……“十四!”

十四一身黑袍,面容皱在一处,他腰腹上不停的冒着鲜血,顿时从体内涌出淌在他身下的地面上。

第56章 刺杀 “遥如意,很棒。”

“十四!十四!”

遥如意顾不上别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十四的手腕,伤口在几息后慢慢小了些,他费力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不停冒着冷汗。

也不知怎的, 给顾回舟疗伤的时候并无这种感觉, 但他刚刚给十四疗伤, 总觉得要费力数倍。

遥如意不再多想, 小德子刚刚已经跑去找太医了, 估计这个时候正带着王然往这边赶。

“十四!”十三快步跑来, 看见十四的伤口一顿, 目光在遥如意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总算是松了口气,“走,先带他回卧房。”

“好。”

待十三抱着十四回到卧房中,王然也被小德子带来了,老太医神色匆匆, 连气都还没喘匀就拖着个大药箱上前, 看见伤口也难免疑惑, 他抬头看看十三,问,“十三大人,敢问这是何利器所伤?”

十四的伤口刚刚还汩汩往外冒血,十三刚给他上了陛下配的金疮粉,现在已经止住大半,整个人面色苍白昏死在床上,身上的衣物被人扒开,一道锋利的伤口横在身上, 离胸口不过一掌的距离。

十三沉默,“是京中集结成党的叛军势力,他们手中无剑,就买了屠夫用的砍刀,极其锋利。”十三看向十四的神色中带着自责,要不是他大意,那人也不会得手。

十四为了把他挡住,自己受了这一刀。

“可这——”王然不解,这伤口两头怎能是圆状?

十三心下一顿,他想了想厉声打断,“太医,快些医治吧。”

“是,老夫这就为十四大人处理伤口。”

伤口被用水冲洗从卧房端出来一盆盆血水。留下两个小太监守在殿内,十三表情冷凝,他现在是真不敢相信,京中居然乱成了这个样子。这几日情势越来越严峻,竟然连叛军都能集结成党了。

怕是再过几日,京中就会有人将反叛势力全部聚集起来,那时候,才是真正成了叛军。

遥如意问,“怎么回事?”

两人一道走向御书房,十三沉默片刻,“今日我和十四去京中探查,反叛势力不可小觑,陛下看似不管不顾,但对京中局势掌握得比谁都清楚。”

“陛下也想到了这几日的局势会快速变化,让我二人在京中摸底,却没想到,被人暗算了。”

说着,两人已经到二御书房。十五十六在在前几日回了京,此时正在御书房中听皇帝的差遣。

“让关云山带人清剿叛军,若是归顺就留下一条命,若是执意和朕对着干,即刻绞杀。”

十五十六表情严肃,“是!”

顾回舟挥挥手,两人起身,出门时刚好和遥如意与十三撞见,四人对上视线打了个招呼,笑笑示意。

遥如意这时候竟然还有闲心在想,十五看着表情冷凝严肃,但却在和十三一同去云寺汤池时炫耀自己身手如何长进,傍晚又在那摔断了腿。

他当时还以为十五会是一个和十三一般跳脱的性子。

没想到是这般。

“来了。”

顾回舟揉着眉心招手让人过来,遥如意自觉上前,本想着给皇帝按按头,但又一想还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十三行礼,“陛下,十四如今身受重伤。正在卧房修养。”

男人抬头,阴沉着眸子盯着手中不停把玩的串珠,“京中反叛势力朕让关云山去清剿,给他们留下部分就够了。”

京中叛乱不能不管,但同样不能清剿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