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老者【韩时】 蔺寒时，就是未来时间线……

平静的日子, 没过几天。

亚母林城很快便迎来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危机。

在未来的时间线中，这片土地本就伤痕累累、苦难斑驳。

病毒、屠城、怪物、战火、地下的溯能源。

它一次次濒临极限，又一次次苟延残喘。

各方势力都抢破脑袋要得到这片土地, 却又不约而同，将这座城市视作战争的献祭品。

终于——

在未来时间线上, 原本三年后才会于战火中覆灭的亚母林城。

因为一切变动因子，提前三年，迎来了自己的最后一战。

因为皇帝陛下的一时冒进，穷凶极恶的怪物差点入侵亚母林城，好在被霍荞和皇帝的人，成功阻截在城外。

可正因如此, 也让保卫帝国三百年的能量屏障网，被怪物朝微找到了破绽。

这几天, 霍荞正疲于寻找新人类军的藏身处而无力加强防备。

趁着城内正在休整生息、防守松懈的绝佳时机，朝微带领更多的怪物, 成功突破了能量屏障网络, 大举入侵亚母林城内。

一时间，整个亚母林城都被一层巨大的阴霾笼罩着。

霍荞已在第一时间组织兵力, 进行防御和备战。

可惜她的兵马在前一战中还没缓过神来，这次被朝微强力突袭, 更是伤亡惨烈。

元帅已掌握帝国实权，登基在即。

但战况危殆, 唇亡齿寒，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于是便委派蔺闻韬，也就是蔺寒时的父亲带领援军支援亚母林城。

至于那一支新人类军，只有蔺寒时知道他们藏身于哪里。

他又离开了几天。

不过这次, 他将巫萤晚的话谨记在心，提前和她告知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

巫萤晚没阻止他。

眼下亚母林城告急，蔺寒时只能顾全大局，先行叫停陈玑主持的记忆移植。

一旦战局不稳，他便要将新人类军遣回城内，开拔战场。

可万万没想到——

新人类军也出了问题，好端端地，却忽然全体陷入了沉眠。

陈玑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唤醒他们。只能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等待蔺寒时想法子。

藏匿新人类军的巨型实验舱，是在蒙晋的帮助下建立起来的。

蔺寒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怪物入侵亚母林城，对任何帝国子民都没有好处。

但对一心想着离开蓝星的智能人来说，却是无足轻重的。

蔺寒时没有直接找蒙晋对峙，而是从贪生怕死的周四老头身上下手，很快就撬开了他的嘴。

——原来，一切都是蒙晋捣的鬼！

他早就策划了今日的阴谋，卖给霍家的那批机械纤维，根本早就做了手脚。

上面被植入了某种休眠病毒。

新人类军突然全体陷入沉眠，便是因为机械纤维上的病毒入侵，导致他们全部瘫痪了。

可蔺寒时没时间再纠缠下去。

新人类军无法出动，那亚母林城的情况便愈发危急。

担心巫萤晚会不顾一切再去战场，他只能将这里交给陈玑，自己则迅速返回城内。

好在。

巫萤晚暂时还安然无恙。

族长大人也在。

每个人脸色都是忧心忡忡。

骨凌刀蹙起眉头，说：“朝微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能量屏障网的破绽？”

按理说，如果她当真有这个破解能力，不可能白白等了三百年才带领怪物入侵。

这和他从智能体中提取的记忆不一样。

太快了，发生得太快了。

一切都被提前了。

亚母林城这场战争过后，就会迎来决战。

巫萤晚的时间不多了。

可关于命契第三位驭能者的消息，骨凌刀还没查到半点线索。

族长大人倒是分外冷静，似乎对这一切都早有预料：“或许，是有人在暗地里帮她吧。”

蔺寒时听到族长这意味深长的话，心底几乎已经猜到，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他保持沉默。

巫萤晚同时也瞥向族长，眼神微变。

她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族长大人，这次居然千里迢迢来到亚母林城。而且这几天她也没见他外出。

仿佛他来到亚母林城，只是为了来敦促她解开情契的。

巫萤晚已经向族长明确表示过，她不会用杀掉蔺寒时的办法来解开情契，也不会用他肚里的孩子来换血。

令她意外的是，族长大人也并没有大发雷霆。

反而是笑着让她好好与蔺寒时相处，一切以开心为主。

族长大人到底在谋划什么？

就在这时——

前方传来战报，说霍荞也受伤了，情况不容乐观。

亚母林城内的子民，纷纷逃往城外。

可霍荞下了死令，只有持有政府颁布的相关证件的子民，才能在这种特殊时期离开亚母林城。

而所谓的“相关证件”，只有一小撮上层阶级才能拿到。

底层的平民与奴隶，只能被困在城内，等待着噩运降临的时刻。

他们或许会被疯狂的怪物撕碎，或许会因为断水断粮而互相残杀。

或许会成为阻挡怪物进一步入侵帝国内部的，第一道防线。

毕竟比起一座空城，还是一座充满血腥味的城市，更能满足这些庞然大物的食欲。

巫萤晚站在这座安宁的小楼内，双脚安稳地踩在木质地板上。

这是执政官的私宅。

不到沦陷的时候，是不会受到怪物侵扰的。

她享受着远离战争的宁和美好，可耳边却仿佛能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痛哭声。

巫萤晚突然生出一丝怜悯之心，开始同情那些无辜者。

这是拥有充沛超S级精神力时的她，很难深切感受到的。

现在丧失了部分拯救世界的能力后，她反倒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族长大人仿佛看穿她的想法：“晚晚，不用这么快就可怜那些受难者。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座城市而已，像亚母林城这样的城市，帝国还有很多。”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挽回你体内所剩不多的超S级精神力。其他的，都不用你来考虑。”

巫萤晚张张嘴，想反驳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族长却先一步说出她心中的困惑：

“晚晚，你不要以为只要你变弱，或者你死了，就可以同步消灭朝微。朝微的吞噬晶核，已经强大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只要维持住你的超S级精神力，才能确保你不被她吞噬掉。”

巫萤晚没有说话。

这些信息，从她向周四打探晶核线索开始，便旁敲侧击打探出来。

她之所以不肯解开情契，也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还有另一个办法可以保住她的精神力。

——只要她能在巨能催化下，将超S级精神力升级为SSS级精神力，就可以突破只能用血液维持精神力稳定这个局限。

可这对她来说，也极其危险的。

所以她一直没告诉蔺寒时和骨凌刀。

不过族长却故意提起这件事：“晚晚，你也不要妄想用九死一生，去搏一个升级SSS级精神力的机会。”

“那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释放你全身19%的血液。就算体质再强悍的人，那也是人类，也熬不过这么个失血法！我不允许你冒这么大的风险。 ”

“晚晚，你的能力，不单单属于你自己，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族长大人故意这样说。

眼角余光果然看到蔺寒时的脸色，骤然发白，愕然的神色根本藏不住。

他当然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转移到蔺寒时身上。

族长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直言道：“最简单的保住晚晚精神力的方法，就是解开情契。而解开情契的关键，就是要——杀了你。”

族长早就知道，会有这场灾难。

他不远千里来到亚母林城，就是为了这一刻。

所以他才放任巫萤晚与蔺寒时好好相处，共同度过最后一段宁和平静的时光。

他不想在巫萤晚面前做坏人。

便故意挑在这种场合，让蔺寒时自己亲口说出——要为她而死这样的话来。

他很清楚，蔺寒时一定会心甘情愿这样做的。

族长紧紧攫住蔺寒时看似毫无波动的眼神，逼近他两步，拍拍他的一侧肩膀，压迫性十足地问：“蔺寒时，你愿意为她而死吗？”

“我愿意。”刚从惊愕中回过神的蔺寒时，根本没有犹豫半秒。

族长眼底流露出一丝稍稍满意的神色。

可还不等他说什么，蔺寒时又冷硬着一张脸，口吻淡然得，仿佛只是在说些再寻常不过的话：“但这要她亲自开口。我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族长大人被说得一愣，“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还以为蔺寒时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解释道：

“蔺寒时，你不死，晚晚就会失去精神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将来要承担什么，没有精神力的她，会有多危险，我想你应该也清楚。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而不顾？”

蔺寒时静默两秒，脑中不由自主想象出巫萤晚身死魂消的画面。

而后又浮现出她在升级精神力中，因为过量失血而休克昏厥的场景。

每一幕都让他不忍，摧心剖肝的疼。

可信念动摇只有一个片刻。

蔺寒时转眼定下心神，仍然坚持自己的原则：“可以。但我只听巫萤晚一个人的。”

族长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

哪有人连自己的命都作不了主的？

他只得再下一剂猛药，将危急的局面彻底撕开来给蔺寒时看：

“知道为什么这次朝微能突破能量屏障网络吗？就是蒙晋在背后帮她。蒙晋要得到亚母林城，他要得到这片土地下的溯能量资源，这座城市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累赘。”

“亚母林城的病毒哪来的？当初屠城又是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都是蒙晋！都是智能人!都是他为了得到亚母林城而在背后捣鬼。”

“这次他将朝微与怪物引入亚母林城，为的不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屠城，然后再将这片土地占为己有么？”

智能人迟早会离开蓝星，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有些微被掠夺价值的资源而已。

蒙晋不在乎任何基因人类的生死，也不会为任何世界的毁灭而惋惜。

这个道理，族长明白。

蔺寒时也很清楚。

倘若连他的死，也是成就她的一环，那他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巫萤晚始终沉默不表态。

蔺寒时盯着她，心中既惋惜，又好似暗暗松口气。

他说了要做巫萤晚的小狗，他只听她的。

无论巫萤晚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只要她不开口，那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哪怕族长再咄咄逼人，蔺寒时还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我最后说一次……要我死，可以。但我要巫萤晚亲口说出来。”

“你……”族长大人被气得哑口无言。

巫萤晚全程都在一旁静静听着。

明明她才是漩涡的中心，此刻却如同局外人一般，既没有阻止族长的诘难，也没有阻止蔺寒时的回应。

骨凌刀一直在关注她的状态，他靠过来，轻声道：“晚晚？晚晚？”

一连问了两遍，巫萤晚才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垂着脑袋，木然摇摇头，不肯说话。

蔺寒时走到她身边。

感受到他的气息，巫萤晚才像忽然活过来般，抬起眼来看向他，目光灼灼。

几日未见。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忽然扯过蔺寒时的手，带着他，快步跑了出去。

骨凌刀见状，下意识也想追出去。

族长大人却冷声叫住他：“回来。”

骨凌刀收敛神情，垂下眼，恭恭敬敬说了一句是。

族长眯着眼，眼神复杂。

上下打量这个总是沉默寡言、安静跟在巫萤晚身后的年轻人。

他想到昨天晚晚拉着凌刀的手，一本正经来他面前说：要彻底取消他们之间的婚礼的情形。

连他这个老人家也有些感慨。

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

晚晚牵着凌刀的手，一起走来他的书房，甜甜地与他说话。

每次都是她在叽叽喳喳，而凌刀跟在她边上，安静沉稳得像个小大人。

最离谱的一次是，小晚晚牵着小凌刀的手进来，哭闹着说要标记他，但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腺体。

两个小屁孩当时才多大，就想着这些事情了？

他一怒之下，就罚小凌刀饿了一整天。总也不能惩罚小晚晚不是？

没想到一转眼，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族长也说不上是真心想撮合他们两个。

但无论他瞧不瞧得上骨凌刀，这孩子有多在乎晚晚，他是都看在眼里的。

他本来也不觉得怎么样。

甚至还想着，要是晚晚两个都喜欢，那就都结婚呗。

庄园那么大，总也不会住不下。

可直到昨天晚晚拉着骨凌刀过来，当着他的面说要取消婚礼。

看到骨凌刀失魂落魄的样子，连他这个做长辈的，也有些看不过去了。

骨凌刀从小就不争不抢，温顺可靠。

当初也是巫萤晚自己选中了他，要他来保护自己。

可没想到最后不要他的人，居然也是她。

族长大人管不了这些事，也不想管。

取消婚礼的事情后，他最后只能语重心长叮嘱一句：“凌刀，你自己多了一段未来的记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是自己的，不要强求。”

族长也记不清当时骨凌刀的表情了，只记得他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知道？

族长在心底叹口气。

有些结果就算早就知道，也总有人妄想着要去更改结局。

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这样。

族长摇摇头，说回正事：“凌刀，你跟我过来。”

族长其实也是拥有晶核异能的。

他的能力是【记忆】。

顾名思义，就是可以收集他人的记忆，用以搜集一些隐秘的线索。

所以，族长大人才会知道那么多秘密。

他挥手现出一枚晶核，“我收集了蔺寒时的记忆，凌刀，你过来看看。”

虚空中骤然呈现出，一幕幕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那些都是蔺寒时的记忆世界。

骨凌刀一幕幕搜寻过去，突然在其中发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一幅场景——那是在祭祀场中，发生于时间倒流之前的真实画面。

祭祀场内所有人，都遗忘了这段记忆。

除了时间的主人，蔺寒时自己。

画面中，蔺寒时利用自己的时间能量，开启时间之隙，终于找到了消失的巫萤晚。

可他也因为被时间能量反噬，呈现出快速衰老的状态。

而那位白发老者的模样，骨凌刀是见过的。

或者说，是未来的实验体M0331见过的。

——他之所以能回到这个时空，就是掠夺了一位名字叫作【韩时】的老者，的时间晶核。

也就是说，蔺寒时，就是未来时间线上的【韩时】。

……

远离那个压迫性的压抑情境，巫萤晚和蔺寒时，两个人都默默松了口气。

巫萤晚先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族长大人会突然那样逼你……”

她的确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她握住蔺寒时的手，他的指尖还是冷的，“总之，我不会害你。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解决？你要怎么解决？”蔺寒时忽然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来。

他眼神里半是困惑、半是担忧，刨根问底：“你打算……冒险升级SSS级精神力？”

巫萤晚沉默小半晌，才坦诚点点头：“对。”

蔺寒时不说话，眉眼深沉，用力将她凝视着。

眼圈却变得越来越红，眼角肌肉眼可见正在细细地颤。

他其实想求她：可不可以不要去冒险？

不要管亚母林城那些无辜的陌生人，也不要管族长大人、管其他贵族会怎么评判。

我们就做好自己的事，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完成使命，这样不好吗？

可话在舌尖缠了一圈，蔺寒时说不出口，只能双眸隐忍着望向她。

他说过，以后什么都听她的。

他根本没有替她做决定的权利。

巫萤晚看他眼神越来越悲伤，她终于反应过来，他的脑袋里又冒出了什么悲观念头。

“哎呀，你别误会……”她忙不迭探手，去摸他的脸，替他拭去眼角刚刚渗出来的一滴泪水。

“老婆，怎么这么快就哭上啦？”她撇着嘴怨念，又好气又好笑，“你要相信我，没那么危险的。你不要这么担心啦。”

蔺寒时捉着她的手，拿下来，攥在掌心。

他一声不吭，显然是一个字都不信。

也不敢看她，生怕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求她不要去冒险。全程只克制地垂着眼，将泪眼模糊的目光投在地面上。

巫萤晚歪过脑袋，追着去看他隐忍到极点的脸。

蔺寒时扭开头，不让她看。

她还不罢休。眼里还带着一丝坏笑。

他索性恨恨捂住她的眼睛，一开口，就是沙哑的哭腔：“你别、气我……”

想想气势太弱了，蔺寒时接着找补一句：“气得我、我肚子都疼了。巫萤晚，宝宝都在骂你……”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的心都要痛死了。

“别气别气。”巫萤晚拿下他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反手握住，然后送到一侧颊边，用自己的脸主动去蹭他冰凉的掌心。

指腹还在他手背又轻又柔地摩挲。

这是一个安抚性的动作。

“我真没骗你。这不是冒险，我早就想到办法啦。”

蔺寒时一愣，“什么办法？”

她双眸亮晶晶的，故意卖关子似的顿了顿，才踮起脚凑过来，讨好一样搭着他的胳膊，说：“这就需要你和我并肩作战了。”

并肩作战。

这个词让蔺寒时眼神一亮，他迟疑着，将目光转向她。

巫萤晚继续解释：“你不是有时间晶核？你先用赤隐蝶存储一定量的时间单元，等我开始失血的时候，你就释放时间单元出来。”

“这样，我失血的流速就会变慢。只要我体内能量生成的速度，超过我失血的速度，我就不会有危险。”

蔺寒时听完她的办法，脸色瞬间暴雨转晴。

“巫萤晚，你骗我？”他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她就是故意想看自己露出担心的神态，顿时既羞愤、又庆幸。

巫萤晚狡黠一笑，“明明是你自己不信。”

蔺寒时抱过来，从背后按住她的腰，将下巴颏抵在她的额角。

他语气中带点委屈和认命：“你想骗我就骗吧。反正，我不会骗你……”

他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专属小狗，忠诚又乖顺：“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好，那你要遵守诺言。”巫萤晚也抱住他，双手在他背后交叉，断断续续轻拍他的背。

良久，她轻轻问：“老婆，你刚刚听清楚了么？”

“什么？”

“就是……我的话。”

蔺寒时还是一头雾水：“哪句？”

巫萤晚从他怀里挣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蔺寒时产生幻觉了，竟然觉得她耳尖红红的，双颊也浮着粉云。

他轻轻捻了下她的耳朵，直男发问：“害羞什么？”

巫萤晚瞪他一眼，含羞带恼：“哼。”

然后独自往前跑去了。

她都说了，这次要跟他并肩作战。

他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坏狗。

蔺寒时没纠结那么多。

他正准备沿原路返回，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暗处闯进他的视野。

是骨凌刀。

“躲那里多久了？”蔺寒时看他走来的方向，便猜到他已经偷听好一会儿了。

看他们俩关系日渐亲近，看巫萤晚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蔺寒时，骨凌刀的脸色自然算不上好看。

他没答蔺寒时，而是径自打开另一个话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两人虽然交流不多，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蔺寒时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事肯定与巫萤晚有关。

“你还记得，如何杀死怪物朝微的办法吗？”

“不就是找到她们结成命契的融合晶核，然后用它刺入朝微的心脏么？”

“没错，”骨凌刀眼神一黯，“但我骗了她。她和朝微结成命契的那枚融合晶核，已经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她根本不可能找到。”

蔺寒时将这个信息消化了两秒，仍有些不敢置信：“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永远也不可能完成她的使命？”

脑海中拼凑出这个结论，他本能的第一反应其实是窃喜。

欢喜于她可以摆脱死亡的结局。

可下一秒蔺寒时便给了骨凌刀一拳，怒喝道：“骨凌刀，你以为你是在对她好？你没资格掠夺她做决定的权利！”

掠夺。

这两个字刺中了骨凌刀的痛脚。

他苦笑着勾了勾唇：“你忘了？我的能力就是掠夺。我天生就是以夺人所好为乐的人啊。”

蔺寒时一时间也熄了火。

他这自暴自弃般的神情和语态，看起来根本不像那个诡计多端的智能人。

蔺寒时平复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骨凌刀，我知道你不可能害她。既然你愿意告诉我这些，那起码能说明，在这件事上，我们是站在同一立场的。”

“只要是真正对巫萤晚好的事，你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他这样平心静气地与自己商量，让骨凌刀不由地怔了怔。缓了两秒他才说：“蔺寒时，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他将目光徐徐移开，“不一样，也挺好的。”

其实偶尔连蔺寒时自己也会迷茫，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巫萤晚说，在他身边，她连自我都失去了。

可换过来说，他呢？

在她身边的蔺寒时，又是否是真实的他自己？

骨凌刀没有注意到蔺寒时眼底一掠而过的惘然，他继续说：“其实能契定命契的，不止晚晚和朝微两个，还有一个第三人。”

蔺寒时的眉心瞬间拧起。

他很快领悟到骨凌刀的言外之意：“所以说，只要找到这个第三人，就可以解开巫萤晚身上的命契？”

只要驭能者重新再结成一道命契，就可以自动解开上一道命契。

那样，就可以改写巫萤晚和朝微同归于尽的结局了。

“是的，”骨凌刀点头，“但我查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第三位命契主人。”

对于这个结果，谁都没有说话。

蔺寒时很聪明，很快将所有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第三枚绿晶核，就是从祭祀场带回来的那一枚？”

骨凌刀点头，“在晚晚那里。”

“知道了。”

一阵风吹来，蔺寒时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恍然有些不真实：“谢了。”

落叶被风卷起、再落回地面时，他已经走开老远一段距离。

第102章 陪我去看流星 蔺寒时就是第三位命契主……

元帅已经下了死令, 如果七天内不能结束战斗，就会放弃亚母林城。

那就意味着，那些无力拿到政府特颁的“离城许可证”的无辜者, 会与亚母林城一起，葬送在怪物狰狞血腥的口腹中。

巫萤晚夜以继日地释放能量, 终于在亚母林城内部，也筑起一道隐形的防护屏障。

将所有无辜者保护在屏障之后。

骨凌刀再偷偷打开出城的出口，让他们自己去寻活路。

但亚母林城仍然快要失守了。

先是霍荞在战斗中负伤，再是蔺闻韬身陷险境。

蔺闻韬在恶斗中，被怪物捏碎了一条胳膊。

是蔺寒时，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

如今, 蔺闻韬已经知道蔺寒时的真实身份。

这个往日寄予厚望的“儿子”，一夕间成了个出身低贱的奴隶, 还背着“杀害”他亲生儿子的罪名。

他很难对蔺寒时有什么好脸色。

要不是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他一定会给这个奴隶一枪。

或许是早预料到会有被拆穿的一天, 蔺寒时异常平静, 也没有任何怨恨“父亲”的想法。

他解释：“不管您信不信，我真的没害您的儿子。他的死, 是因为一场溺水意外。”

蔺寒时神情冷淡，眼底却一闪而过一丝惋惜：“甚至到死之前,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蔺闻韬满眼悲愤，死死盯着他。

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验证他话里的真假。

“您的儿子, 走失时还小，他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并没有过得不开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奴隶。并且运气不错, 主人家对他很好。他甚至还攒了些钱。”

“他总是知足常乐，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遗憾。”

“那天, 他有些不舒服，吃了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就不小心跌进了湖里……”

蔺寒时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眼神却刻意避开了蔺闻韬痛苦的目光。

其实溺水之前，蔺闻韬的儿子刚被毒打一顿，所以服用了过量的止痛药，导致他整个人混混沌沌。

他一条胳膊都被打断了，所以……也没力气自己游上来。

蔺寒时与他并不相熟，顶多算是一起做过工，平时接触也不多。

但在那么多奴隶中，只有他愿意跳进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将他被泡胀的尸体捞上来。

当然，尸体捞上来后，也是被主人家当作废物回收。将零星几个还有些许用途的身体器官，卖给了地下实验室。

这些脏活，也是蔺寒时去办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偶然得到了他的基因数据，从而发现了他的真正身世。

蔺闻韬听到蔺寒时这些话，脸上悲愤的表情，逐渐转为麻木和无奈，双眸几乎变成空洞。

真儿子已经死了，对蔺寒时这个假儿子，他也没法做到用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平静心态，来面对他。

良久。

这位在战斗中失去一条胳膊的帝国将军，红着眼，徐徐转过身去。

只将背影朝向蔺寒时。

蔺闻韬的语气缓慢而平静，听来有种淡淡的绝望感：“亚母林城，很快就要没了。”

“你只个奴隶O而已，人类生死存亡这种大事，你屁忙也帮不上。你还是走吧，离开这里……”

他停顿一下，像是在调整自己的口吻，才接着说：“好不容易脱离了奴隶身份，你去……当个平平淡淡的自由人。现在这个局面，多活一天是一天。”

蔺寒时沉默几秒，才轻轻“嗯”了声。

他放下手里的药，视线也跟着低下去，音量不高：“以后如果您和母……夫人，遇上了什么难事，还是可以来找我。”

蔺闻韬摇摇头，始终没有转过来看他一眼，只喃喃说：“走吧，你走吧。”

蔺寒时长久望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他默默鞠了一躬。

这次离开，以后，应该就不会再相见了。

正当蔺寒时打算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外面闯进来。

居然是巫萤晚。

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按理说，她这时应该没有精力抽身过来。

巫萤晚只在进来时瞥了眼蔺寒时，眼底似乎有讶然一闪即逝。之后便一直将目光放在蔺闻韬身上。

她径直越过蔺寒时，快步走到蔺闻韬身边，关切道：“您怎么样了？”

蔺寒时蹙眉盯着她。

因为对她太过熟悉，他此刻看她，恍惚有种她“假惺惺”的感觉。

他刚想说什么。

“你先别说话。”巫萤晚打断他。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她又转过脸来，有些虚伪地关心他：“寒时，你没受伤吧？”

蔺寒时眼神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初。

寒时。

巫萤晚从来没这样叫过他。

“我没事，”他面露疑惑，“你昨晚不是还说，今天要出城办个急事，要明天才回来。怎么这么快？”

巫萤晚脸色一滞，很快又道：

“我一听到蔺将军受伤的消息，担心城里情况不妙，就赶紧回来了。万一出事，我也能帮上忙。我猜你肯定也会来这里，就过来碰碰运气，还真巧呢。”

蔺寒时听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一声。

“你给蔺将军看看伤口，我正好去看看霍荞。她也受伤了。”

巫萤晚好似松了口气，笑着顺从道：“好，那你去吧。”

蔺寒时走出去。

巫萤晚这才徐徐沉下脸，看向蔺闻韬时，眼尾不自觉上勾，如同野兽捕猎时那种势在必得的神情。

明明是同一张美丽面孔。

但此刻她的眼神却异常冷漠，叫人不寒而栗。

蔺闻韬还没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危险境地，嘴里念叨着：“巫小姐，你找我做什么？”

巫萤晚徐徐靠近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一枚绿色晶核碎片，正悬浮于她身后的掌心里。

“蔺闻韬……”她直言蔺闻韬的名字。

被她藏在身后的绿色晶核碎片，一瞬间忽的变亮，散出诡异的亮色，转眼又黯淡下去。

“什、么？”蔺闻韬愣愣道。他的目光已有些微失焦，双眸发直。

巫萤晚露出一个得逞的狞笑。

看来，她很快就能控制蔺闻韬了。

到时候，亚母林城就是唾手可得了。

她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手心向下，探向蔺闻韬的一侧肩膀。

可就在她即将用晶核碎片控制蔺闻韬时——

一道强劲的外力，猝然拧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猛地掀开。

是蔺寒时！

他挡在蔺闻韬身前，身形利落地格开她的攻击，挑眉冷觑着她。

叫出她的名字：“朝微。又见面了。”

这根本就不是巫萤晚。

而是顶着她的脸的，怪物朝微。

她们俩的能力是互通的。

朝微见被识破身份，便也不再伪装下去，变换回了自己的面容。

她嗤声一笑，神情和语气却遮不住夸赞：“蔺寒时，你还不算太笨。”

蔺寒时刚刚就已经怀疑她的真实身份了，所以故意诈她说巫萤晚已离城，没想到她当真顺着胡诌下去。

这证明她根本就是个假货。

他懒得跟朝微说废话，厉声道：“朝微，你的能力我一清二楚，我不会上你的当的。你也别妄想再用这一套，来控制我们！”

“是么？”朝微呵地一笑，转而露出一个古怪的探究眼神，上下打量他，似乎是在等着蔺寒时主动提起什么。

蔺寒时被她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其实他自己也很好奇，为什么上次朝微用同样的招数来控制自己，而他却根本没有被控制？

反观兰德、谭教授、霍荞，甚至蔺闻韬。

一个个都被朝微玩弄于股掌，被她的吞噬晶核控制神志。

为什么只有他没事？

“蔺寒时，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只有你不会被我控制？”朝微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蔺寒时沉默，可他倏然亮起的眼神，却已经暗示了他的想法。

朝微像转了性，突然仁慈地，将一切真相暴露在他眼前：“不仅是你，还有晚晚，她也不可能被我控制。”

蔺寒时仿佛太阳穴被人锤了一拳，瞬时有些头晕目眩。

他心底隐约有个猜测，顿时心跳加速，但还是问：“你……什么意思？”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巫萤晚的结局，是不是就可以改写了？

在气势上占了上风的朝微，逼近他两步，仿佛是想将他骤然紧绷的表情看得更仔细些。

她一字一句说：“蔺寒时，只有命契驭能者，才可以做到不被我的吞噬晶核控制。”

“所以，蔺寒时，你就是第三位命契主人。”

这个消息，就像在蔺寒时的五脏六腑里燃起一串烟花。

他只觉得浑身又痛又麻，可又控制不住心神激荡，欢欣不已。

结合骨凌刀的话，只要命契第三位主人能与巫萤晚重新结成新的命契，就可以自动解开她与朝微的命契。

彻底解开她和怪物朝微生死与共的死局。

蔺寒时极力克制着松动的神色，不想被朝微看穿他已然动摇的内心。

可朝微却步步紧逼：

“蔺寒时，你还有其他选择吗？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可以挽救巫萤晚，也可以让你们永远绑定、永远在一起。你还要犹豫什么？”

是啊。

朝微的话，实在太有诱惑力。

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挽救巫萤晚的机会，蔺寒时很难不上钩。

脑海中那些自私的明哲保身念头，势如破竹般，便压倒了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的信念。

那些信誓旦旦要为她铺路、要与她并肩作战共进退的信念，在这一瞬间，轰然倒塌。

既然她不想做逃避使命的胆小鬼，那就由他来替她做。

什么坏事、什么污名，都由他来一力承担。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他只在乎巫萤晚，只想她好好活着。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凭什么要帮我？”蔺寒时红着眼，全身肌肉绷紧才能维持住头脑清醒，用力到额角青筋凸起。

可事实上，他的内心已是一片摇摇欲坠。

这句几乎没什么力道的话，根本不是质问。

蔺寒时根本就是在等朝微的借口，他需要这个理由来支撑自己，来成全他心底那个阴暗自私的想法。

朝微自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循循善诱般，温柔地告诉他：“蔺寒时，我不是要帮你。我是要帮晚晚、帮我自己。”

“从来都不是我想杀她，是她想利用我们之间的联结，来杀死我。我不想给她这个机会，我想阻止她的……”

“蔺寒时，你帮帮她吧。”

帮帮她吧。帮帮她吧。

这几个字如魔音入耳，久久萦绕在蔺寒时耳边。

明明没有被朝微控制，可此刻他却神色怔忡，双目无神。整个人几乎木僵在原地。

双腿仿佛被浇了铁水，沉重地扎在地里。

蔺寒时好似陷在一片虚无的雾气里，所有人与物都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虚空中却出现无数张属于巫萤晚的面容。

她那样鲜活、可爱、触手可及。

叫他爱恋难舍。

他根本就没法接受她的死亡，才会那样偏执地为她赴汤蹈火。

可如今，他终于找到了挽救她的办法。

——甚至骨凌刀已经告诉他了，第三枚命契绿晶核，就在巫萤晚那里。

这么多巧合，难道不是老天爷在眷顾他么？

蔺寒时此刻，耳边只剩下朝微明显意有所图的蛊惑：“只要你和她结成新的命契，她就不必为了杀我，而葬送她自己。”

……

蔺寒时失魂落魄回到巫萤晚那里时，她刚从族长大人的书房出来，没有笑容，眼底没什么神采。

蔺寒时回来的路上，又杀了几个怪物。

他的裤腿上沾着灰尘、污泥，和干掉的血迹，袖口处也有血渍，还破了一道口子，看起来像是被怪物的利爪抓破的。

手.枪的金属表面，也多了一道新鲜的刮痕。

接收到巫萤晚眼神里的询问意味，他主动交代说：“回来的路上，顺手救了一对母子。这些血，是他们的。”

她低低“噢”了一声。

下意识的动作，却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

然后才抬起脸来，望向他。

两个人便只是对视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久久对视。

谁也没有说话。

可就是这一瞬间，摇摆不定的蔺寒时，突然便下定了决心。

他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