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此刻,盘旋在她心头更多的,其实是迷惘。
还夹杂着一丝细微的怅然若失。
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证明蔺寒时的虚伪和卑劣,能带给自己什么呢?
既然他已经知道她是假装失忆,那自己与他继续这场拉扯游戏,又是想获得什么呢?
她感到困惑,与困扰。
也对将来该如何与他相处,不得其法。
巫萤晚直来直往,心想,索性直接问他吧。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为我静止时间?
但这个答案,她比谁都清楚。
或者是问他:以后,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还可以心平气和地当敌人吗?
她赤诚地望着他红透的眼睛。
掀唇想说话,却被蔺寒时先一步捂住嘴。
“别说……不要说……”他哑声恳求,脸埋到她的颈侧,难以自控地呜咽。
“我也不说,你也不要说……”蔺寒时怕她再说出那些刺耳的话,隐忍的声线细细发颤,压抑着满腔酸涩。
比起现在这惨烈的、不堪一击的局面。
他宁可她是因为失忆,才忘记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意。
巫萤晚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最后,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后颈,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空气中那些支零破碎的氧气,又重新补充进来。
蔺寒时终于抬起脸来,目光自上而下,眼眶通红,深深注视着她。带着一丝无力克制的破碎感。
“蔺寒时……”巫萤晚突然轻声叫他的名字。
她伸出手,替他拭去眼尾的泪痕。
蔺寒时的脸,不由自主便跟着她手下的动作,蹭了两下。
濡湿的眼底,眼神眷恋。
巫萤晚很受用地笑了下。
她用平和而柔软的语调对他说话,鲜少的坦诚:“蔺寒时,你知道吗?其实以前,我就很想这样叫你。”
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光。
“我不想叫你哥哥,我想叫你的名字,我想堂堂正正爱你。”她说着,用力挤了个笑,才接着道:“可你不许。”
蔺寒时听完她的话,他红着眼,唇角颤抖,迫切想解释:
“我当时以为……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久到,可以等到他足够强大与威严的那一天,等到再无人可以威胁他的身份与地位的那一天。
说到最后,蔺寒时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话可说。
他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巫萤晚看到他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她一点也不意外,更不生气。
她无比亲昵地摸摸他的耳垂,仿佛在安抚受伤求怜的小狗。
嘴里却温柔而决绝地,告诉他:“蔺寒时,我们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我在向前走。你呢。”
蔺寒时忽的掀起眼皮,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定定看着她,“什么叫,向前走?”
尽管大脑无法理解这句话,可他心底的高墙,已经颓然倾倒下来。
他压住即将决堤的情绪,小声反问:“我……要走去哪里?”
“去你本来要去的地方啊。”今晚的开诚布公,让巫萤晚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种时刻,她突然不想口是心非下去,不想辜负曾经的自己。
她真心实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从很久以前起,你就走在我的前面。是我一直在追着你跑,不是吗?”
蔺寒时以为她这是在怪他,忙不迭解释:“以前我做得不好,我可以向你道歉,我会尽全力弥补你……”
“可是我现在很好啊。”巫萤晚打断他,眼神意外有些急切。
她一句“很好”,让蔺寒时浑身都像被抽空了气力,连再张嘴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他突然憎恶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无论他们有没有重逢,对她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其实被困在回忆里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的久别重逢、失而复得,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过路风景。
巫萤晚仿佛看不出他的悲伤。
她继续说完自己的话:“这条路,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路。你可以继续走你的路,用不着因为我而回头的。”
……
出乎巫萤晚的意料,蔺寒时的表现,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像暴风雨过后宁静的海平面。
他绷直背脊,一言不发地出去。还贴心地将卸掉的房门,又小心翼翼关回去。
巫萤晚躺在床上,眼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正在发烧状态的身体,好似更糟糕了。
心脏上那条细小的缝隙,好像变大了些,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顺着裂缝流走。
应该是水分。
此时她如同一条离岸的游鱼,浑身又干又渴。
夜灯下的那颗安静的小光点,忽然一闪,又一闪,如同一只心领神会的眼睛。
它本不起眼的体型,已然,悄无声息地膨胀了一倍。
时间过去很久,蔺寒时才又回来。
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他用一副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口吻,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巫萤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发着烧呢。
难怪莫名其妙和他说了这么多,原来是烧糊涂了。
蔺寒时拿起粥碗,坐到她床前,刚想给她喂粥。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顿,又将粥碗塞到她手里,“你自己来吧。”
巫萤晚愣了下,只好接过来。
勺子送进嘴里尝一口,味道再熟悉不过。
是他亲手做的。
她也不矫情,直言:“刚刚就是去弄这个了吗?味道很好,谢谢。”
“嗯,”蔺寒时淡淡笑了下,“熬粥的时候,我顺便也想了一些事。”
巫萤晚瞥他一眼,“这样不好,做事要专心。”
蔺寒时笑意更明显,看她的眼神,藏着些宠溺的意味。
他说:“是公事,你不用故意岔开话题。”
自知理亏的巫萤晚,继续小口喝粥,静静听着。
“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他坦言,“朝微,她来找过我。”
“咳咳……”巫萤晚好端端的,被软糯的粥噎了下。
她正正脸色,“她找你干嘛?”
话罢又补充一句:“她不是头号通缉犯嘛,跟你有什么来往?”
蔺寒时一本正经:“她在易感期来找我,说她喜欢我。”
巫萤晚哑口,悄悄侧开一点视线,支开话题:“你不是说是公事?”这算哪门子公事?
“机械纤维被盗之前,我见过她,可以确认是她干的好事。”
巫萤晚在心底怨念。
他怎么老惦记着要捉朝微?
她真想不起来,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可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顺着他的话,咬牙切齿唾弃自己:“哼,朝微真是诡计多端,心狠手辣,阴险狡诈。”
蔺寒时盯着她夸张的表情,定定看了许久。
他突然追问:“你们的能力,完全相同?共享力量,同生共死?”
因为她们契定了命契。
“是,”巫萤晚反应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蔺寒时避而不答,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送你回来后,我特意去看了兰德。他的确是被异物控制了,才会失去常性。你猜猜,控制他的,是什么东西?”
巫萤晚:“是什么?”
“是一枚绿色的晶核碎片。”
闻言,她脸色微变,眼神顷刻复杂起来。
蔺寒时心知她已经猜到了:“对,是命契绿晶核的碎片。”
巫萤晚沉默。
握着勺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契定了命契的,就只有她和那个怪物女人。
控制兰德的人。
不是她这个假朝微,那就只能是真正的,“怪物朝微”。
“不说话,想到什么了?”蔺寒时的声音,及时将她的理智带回。
巫萤晚回过神,心知肚明他这是要刨根问底了。
她还在纠结,要将真相告诉蔺寒时几分。
却先一步听到他说:“那天,就是我去找你的那天……朝微将我带到代号S的酒庄……”
“然后,我吻了朝微。”
第67章 深吻 “可以,你愿意和我说话就好。”……
蔺寒时的坦白, 来得猝不及防:“然后,我吻了朝微。”
“这……也算公事?”尽管嘴上这样说,但巫萤的晚脑海中, 却也在同步闪回那天的画面。
粗犷的闷雷、高/潮迭起的风雨声。
并不激烈的光线、和窒息暴烈的吻。
蔺寒时面对“朝微”,一直表现得极度抗拒。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想通。那天他为什么会突然失控, 主动压着“朝微”接吻。
尽管,那个借易感期强人所难的“朝微”,就是她假扮的。
她只记得在某个瞬间里,近乎意识涣散状态的蔺寒时,或许是将朝微错认成了她。
突然低喃她的名字。
那一刻,她的内心是动容的、心潮澎湃的。
那份不知遗落在何处的悸动感, 好似重新回到了她体内。
其实巫萤晚才是最先冒起亲吻念头的那一个。
但蔺寒时好像能看穿她的内心,先发制人, 抢先一步做了她想做的事。
莫名其妙的。
明明是他主动的,亲完他又一脸心如死灰、羞愤难当的模样。
还跟她打了一架。
反正也不是她的对手就是了。
男人真矫情。
巫萤晚在心底暗骂。
还不要脸。
白天亲完“别的女人”, 晚上又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 可怜巴巴地来找她。
虽然心底不满,但巫萤晚的语气却很温和, 滴水不漏:“你和别的女人的事,不需要和我交代的。”
“要的。”蔺寒时很固执。
他凑近她, 有些急切地扳过她的双肩,要她正视自己, 郑重其事说:“原本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以前, 我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你,你不信任我,我可以接受。但以后, 我会努力对你真诚一些。”
“无论你信或不信,我都会好好说给你听。不管你原不原谅,我都可以接受。”
巫萤晚被迫盯着他的眼睛,那里犹如沙漠里的一小片绿洲,在阳光映射下闪闪发亮。
她没有反驳他。
蔺寒时松开她的肩膀,神情有些彷徨,斟酌着用词: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外力控制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反应过来时,已经……”
下意识地,他默默移开视线,无法面对她的眼神。
双手搭在自己腿上。
“也许,这件事对你并不会产生什么困扰,但我、我真的很难过……”
他在心底不断审视自己,权衡着,修改自己的表述,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凄惨:“我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会成为你讨厌的人。”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害怕自己在她心目中,连忠诚和忠贞这点优势也没了。
巫萤晚没有回应,仍小口小口喝着粥。
蔺寒时突然自嘲般扯了下嘴角,心底有点失落。
很快,他又抬起眼来,小心翼翼地望向她的眼睛。
手指不自觉抓紧自己的腿。
他语气真挚:“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疏远我。好吗?”
时间在这一秒,仿佛被某种浓稠的情愫凝固住。
他没有继续说话。
巫萤晚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往嘴里送粥的动作没有停,可此刻却觉得,什么味道也尝不出。
也许是因为发烧体热,烧得她五感知觉都不灵敏了。
而从她体内逃逸的那一丝精神力。
——夜灯下那枚如同萤火般的光点,仿佛长了一只会流泪的眼睛,忽的眨了下。
光点一闪。
它已经膨胀得有些显眼了。
只要蔺寒时稍微偏一点点眼神,就能发现它的存在。
可惜他没有。
大约是心底早就预设了她的态度,所以巫萤晚显而易见的回避,并没有让蔺寒时产生气馁和失望的念头。
在爱里冒进的人,好似总会占几分上风。
他无端多了几分孤勇和坦率。
心房好像被这些不曾袒露过的真心所撬开。
蔺寒时突然涌起很多话,想对她说。
“也说不上疏远……”他笑着看她,眼底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离我很远。”
明明是类似于试探和求怜的一句话。
蔺寒时望着她的眼神却很干净、很轻柔,毫无欲求,就像在盯着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羽毛。
巫萤晚终于动了动唇瓣,却只是干巴巴地说:“……有吗?”
“有。”他笃定。
她沉默,猜不透蔺寒时又有什么诡计。
甚至也琢磨不透,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境与感受。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感体验。
因为在今夜之前,她从未在蔺寒时身上学习到过相关的情绪与表现。
巫萤晚只好被动地接招。
不知所措般,直愣愣地盯着面前愈来愈近的蔺寒时。
她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抓过自己的手。
听到他说:“你好像有很多秘密。我不可以知道,但骨凌刀可以,甚至越星也可以。这样的距离,让我觉得无法靠近你……”
她看到蔺寒时握着她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似乎是在感受她的脉搏频率。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用脸颊贴着她的手,顺势低下眉去,视线萎靡下来,“但无法靠近你最严重的后果,是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会……很担心你。”
突然,他抬起眼来,语气猛然加重:“就像这次一样,你一个人在五号街区内,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情况。我……我很想进去找你,你知道吗巫萤晚!”
嗓音像被撕裂的伤口一样干涩。
巫萤晚静静听着,忘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这种将心跳交给对方的感觉,本质上是一种被侵略、被破坏的不安感。
可她此刻全然忘记了反抗。
她看着他抓着自己手的一截小臂,上面还隐约露出一些赤隐蝶吸噬的痕迹。
他只说她的如履薄冰,不说他的百转千回。
这种被小心谨慎收藏起来、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的真心,让巫萤晚招架不住。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她强迫自己回过神,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蔺寒时顺从地松开手。
他用力吸口气,彼此间有些热切的氧气涌进来,却迫得他的双眸涨涨的,有些轻微湿意。
巫萤晚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幸好你没事……”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不自觉说出声。
蔺寒时愣了下,显然是没料到她会回应。
巫萤晚沉吟小半晌,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她转而开始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你用不着担心我。我比任何人,都爱惜我的生命和力量。”
她说的是真话。
“还有,蔺寒时……”
她下意识放柔声线,双眸注视着他。
“你理解错了。我们之间,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你用不着把自己放在迫害者的位置上,我不需要你的难过和愧疚。”
“我很感激,你今天告诉我这些。但再诚恳的语言……”也无法轻易改变一个人对另一个的看法。
后半句,巫萤晚没有忍心说出口。
她只是停在这里,不想再让任何不该有的情绪外泄。
“嗯……”蔺寒时却像个欢喜受教的小孩,全神贯注听着她温柔的嗓音,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巫萤晚看到他分外清澈、甚至还带着点期待的眼神。
她便知道,这家伙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算了算了,看你的样子都知道你没听懂。”她摆摆手。
粥早就不喝了,她顺便将粥碗放到床头柜上。
也不知是发烧燥热的,还想心里烦躁,巫萤晚无意识揪了下裸着脖颈的睡裙,嘟囔道:“好热,身上黏糊糊的。我要去洗澡。”
可她刚掀开被子,便被蔺寒时压着肩膀,又按回了床上。
他不知何时,解开了一直戴在脖子里的硬币项链。
上面还镶着代表情契的融合红晶核。
他将项链握在掌心。
“谁说我没听懂?”他突然故作轻松地打趣自己,“你在骂我光说不做,说的比唱的好听。还骂我得寸进尺,白日做梦,三两句话就想把旧账翻篇。”
她哪有骂这么脏?
被他单手按在床上的巫萤晚,替自己辩驳:“这些可不是我说的。但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无话可说。”
她恨恨瞪他一眼。
可这生动的、无辜的眼神,落在蔺寒时眼里却是软绵绵的。
像一盏容易令人失去戒备心的、缠情勾人的香薰。
“巫萤晚,我今天是来跟你道歉的……”
他略显冰冷的手指,在她颈间忽轻忽重地游弋,“你骂我什么都可以,我全都受着。”
她白皙纤细的脖颈间,布满不属于他的痕迹。
——真的太碍眼了。
蔺寒时突然变了一副强势、邪魅的古怪情态。
他单膝跪到床上,上半身压低,逼近她。
说话时,闪闪发光的眼神像猎豹一样,紧紧攫住她的唇角。
巫萤晚盯看到他逐渐不可自拔的眼神。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算了。
忍忍。
怕他控制不住吻下来。
“离我远点,我还在发烧……”她想推开蔺寒时,却被他更用力地抵回来,半个脑袋陷入枕头内。
巫萤晚正想反抗,脖子突然被他圈住。
紧跟着,颈间一凉。
蔺寒时手里的项链,已然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代表情契的融合晶核,就那样严丝密合地贴在她的皮肤上。
“别摘!”他制止她。
鬼使神差的,巫萤晚鬼听了他的话,收回了手。
“?”她用眼神提问。
她并不知道上面镶嵌着融合晶核。
蔺寒时落在她颈间的眼神热切,嘴里却轻描淡写地解释:“用项链挡着这些痕迹,我看着,眼睛舒服点。”
这个理由,让巫萤晚无奈地叹口气。
她感慨道:“你这样,我真怕把你骂爽了。”
蔺寒时莫名阴郁一笑。
他俯下身,鼻尖痴缠地蹭了下她的鼻尖,复而又表情冷酷地说起情话:“可以,你愿意和我说话就好。”
巫萤晚牙酸,“你才是发烧了吧?”
蔺寒时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
他盯着她纤美的脖子,莫名想起之前她的邀请,要他抚摸这些不属于他的痕迹。
他便探出手,指尖轻轻刮过她的锁骨。
巫萤晚倒吸一口气,有点恼羞成怒,突然大声道:“我和骨凌刀情投意合,又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你看了不舒服也没办法。”
听到骨凌刀的名字,蔺寒时蓦然双眸通红。
他隐忍着心底激荡的冲动情绪,双手捧住她的双颊。
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辩解:“可是跟你契定情契的人,是我。”
巫萤晚抿着嘴角,不作声。
蔺寒时与她无声对峙了几秒。
他最终败下阵来,有些勉强地扯起嘴角,虚伪地笑了下。
他退而求其次,犹豫着,小声地恳求她:“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好一点?”
巫萤晚将他苦涩的表情,纳入眼底。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她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
可又仿佛消逝得很快。
快到夜灯下那颗如萤火般的光点,在拼命频闪,颤抖着,变换出支零破碎的光亮。
就像一只流泪的眼睛,为了止住泪水,而在飞快眨眼。
巫萤晚却固执地沉默着,将视线从蔺寒时脸上移开。
“好。”蔺寒时明白了她的答案。
他俯身,唇角微颤,像诀别前最后一场亢奋的、带着嗜血欲望的zuo爱那样。
用力亲吻她颈间的项链。
蔺寒时吻在融合晶核上。
原以为,一切都会在这个克制的吻里结束。
可下一瞬——
巫萤晚突然猛力推开他,翻天覆地,将他反压在床上。
她死死掐着他的脖子,像迂腐的古典小说里,那种前世情人化作的痴缠恶鬼。
直至看见蔺寒时被缺氧逼出生理性泪水,忽的,她松开手下的桎梏。
巫萤晚摸着他的发顶,俯下身。
不顾一切地,与他交换一个足以令人窒息的深吻。
第68章 小小惩罚 “但是……今天,谢谢你。”……
蔺寒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深吻, 迫得头晕眼花。
整个人犹如漂浮在波涛汹涌的海里。
身体里,仿佛被猛然射进一支邪性的、失控的欲望,严丝合缝地, 扣在他塌陷的理智中。
就像一支利箭,狠狠命中靶心。
一方面, 靶心四分五裂。
如同他清醒地感受着下堕的速度,却无法抵抗。
而另一方面,蔺寒时却又被这一箭,射中了难以言喻的隐秘快感。
靶心本就是为箭簇贯穿而准备的。
这个强关联,让他阴暗而扭曲地想象着——当靶心破碎时,他该如何天衣.无缝地吞噬这支箭。
一切都在贯彻他被反吻之前的思路。
——这是一场诀别前的、带着嗜血欲和占有欲的情/事。
然而微妙的是。
这个下.流又荒谬的念头, 在蔺寒时脑海中刚一成型,便得到了巫萤晚的践行。
——巫萤晚的身体与大脑, 仿佛突然间被某种外来意志所接管。
她完全无法自控。
只能遵循那股诡秘而强大的力量,做出一些不在她意识范围里的行为。
她和蔺寒时以一种互相吞噬对方的姿态在深吻。
然后是下颌、喉结、锁骨, 和其他滚烫的肌肤。
感知力在急剧膨胀, 巫萤晚的五感变得敏/感而潮热,仿佛有一簇簇烟火在体内炸开。
可理智与自我意志, 却被她弃之不顾。
因为动作间带着亢奋,她的睡裙肩带, 早已滑落大半。
蔺寒时单臂箍紧她的后腰,全然不留给她反悔的余地。
他本就是想吻巫萤晚的, 更想与她激烈而痴狂地zuo爱。
只是临门一脚时,他换了方向。
用力吻向她颈间的项链。
——那枚代表情契的融合晶核。
等蔺寒时再反应过来时, 巫萤晚已经跨坐到他身上。
猛然间,他小腹处传来一阵收缩的刺痛。
蔺寒时陡然停下来,轻轻掐着她的脸, 移开。
他托着巫萤晚的腿,往后挪了点,脸色尴尬地说:“不行……”
会压到他肚子里的宝宝。
可奇怪的是,他一停,巫萤晚也跟着同步停下来。
她仿佛刚从不可自拔中清醒过来,双颊潮热,眼神里恍惚还钩黏着,余韵后缱绻的丝线。
同样有些赧然和不自在,“噢……”
巫萤晚从他腿上下来,拘谨地理了理睡裙。
眼神没有看他。
她呆呆出了会儿神,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刚刚,仿佛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本能意志,被强行注入她的体内。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难道自己也像兰德那样,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可她又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能感受到这副躯体那些可耻的变化。
前所未有的快意,简直化作了实质,在她的神经末梢飞速堆叠。
几乎是曾经与他相爱时的双倍、三倍。
身体里好像要挣脱出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撕扯着,要将对方完全吞噬。
此时,他们彼此都还不知道,这一切脱轨的意念和行为,都是因为那枚融合晶核。
和蔺寒时在共感控制下,吻了朝微那次一样。
因为眼下项链是戴在巫萤晚身上,所以,当蔺寒时吻上晶核,便催动了晶核的共感能力。
——那些暴烈的、悚然的、覆水难收的爱.欲,并非来自巫萤晚。
它们实质上,是蔺寒时低卑求怜的伪装下、被他刻意掩藏的阴暗欲/望。
当他双眸赤红,隐忍着哭腔,对她说出“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好一点”时。
他心底最汹涌激荡的念头,才不是什么苦涩或哀怜。
——那时,他最想用烈火焚身的力道吻她。用令人窒息的爱意,在她身上留下无法消除的印记。
但现在看起来,她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蔺寒时心道。
他目光幽幽,一瞬不瞬盯着巫萤晚微微发红的耳郭,和回避的眼神。
他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婉拒,而在生闷气。
本以为巫萤晚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现在看来,她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
蔺寒时的心情像坐了趟过山车,现在已是多云转晴。
他悄悄凑过去,像黏人的大型犬想尽办法讨好主人,用下颌微蹭她圆润的肩头。
认真解释说:“我只是、不太方便,不是那个意思……你别难过……”
巫萤晚眼神一顿,“我难过什么?”
她习惯性侧过脸来,正好对上他轻轻搭在自己肩上的面孔。
两人的鼻尖距离,瞬间被压缩到只有几公分。
彼此呼吸相闻。
蔺寒时没退开,就保持这样的姿势,沙哑着声音,道:“要不要……继续?”
“不要!”大概是为了坚定决心,她大声拒绝。
可巫萤晚做出来的动作却是——脸往前凑了凑,带点安抚意味地,双唇轻轻贴了下他的唇。甚至还发出“波”的一声轻响。
蔺寒时一怔,“?”
他用眼神反问她,这是……不要的意思?
巫萤晚恨恨捶了下床,又羞又恼。
她发誓刚刚自己没真想亲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就做出了那个情人间的亲密小动作。
她用力闭了闭眼,想强迫自己忘记刚刚的失误,说:“一定是我发烧烧糊涂了,你别当真……唔——”
马上又是一吻,直接堵住了她的后话。
还是巫萤晚主动的。
蔺寒时一面顺从地松开牙齿,心底暗爽地应和她。
一面掌心抚住她的另一侧脸,掰向自己,温柔而又不容逃脱地掌控着她的吻。
“不行、不行……”巫萤晚又清醒过来。
她狠狠晃几下脑袋,又轻拍自己的脸,嘴里自言自语嘟囔着:“是我昏头了。我去洗澡冷静一下……”
这次真的要去洗澡了。
不然,她真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举动。
可她刚对自己说完这句告诫,转头便像八爪鱼一样,四肢齐上,紧紧缠抱住蔺寒时。
热烫烫的额头和脸颊,贴在他肩头,拼命在他颈间小幅度磨蹭。
这副模样,分明是在说:你抱我去洗澡。
其实她是难得害臊了,不敢正眼看他。
巫萤晚一向直来直往,想要什么都直接开口,这辈子还没丢过这种脸。
蔺寒时心领神会。
他语气带笑,先一步替她解释:“一定是发烧烧晕了,我知道。”
话落,他便抱着她下床,往浴室走去。
可他这样说,巫萤晚觉得自己更无地自容了。
天杀的。
居然在蔺寒时面前掉A格了。
o(╥﹏╥)o
因为巫萤晚的体温又烧上来了,所以洗澡什么的,被蔺寒时一票否决了。
指尖撩开她微微汗湿的额发,他用年上者特定的充满关爱的管教语气,一本正经道:“出汗难受的话,擦擦就好。今晚先忍一忍。”
“医生说了,你的体质特殊,没什么问题但今晚可能反复高烧。”
“一会儿再吃点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
蔺寒时一边同她交代着,一边将她等会儿要用到的擦洗用品,包括换洗衣物,都迅速准备妥当。
巫萤晚对此没有任何不适应。
因为之前在最落魄时,他也是这样照顾她的。甚至连她的贴身衣物,也是他洗的。
蔺寒时突然转过来,意味深长般,盯了她一眼。
她差点以为,他能看穿自己的心思。
结果,他突然一声不吭地出去。
莫名其妙的。
很快,蔺寒时又大步流星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根普通的黑色头绳。
他指了下她的头发,“自己扎,还是我来?”
他房内当然没有女性用的东西,所以回来得慢了一点。
巫萤晚扫了眼他手中的头绳,瞳孔微微闪烁。
全程故作紧绷的表情,在这一刻忽然松懈几分,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她有些感慨地说:“蔺寒时,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
蔺寒时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心底期待着她的评价。
然后,便听到她说:“……很好的管家。”
蔺寒时:“……”
气氛和她的冷笑话一样,又冷又干。
蔺寒时懒得再给她选择权,站到她身后,直接上手替她扎发。
他语气幽幽,又带着点咬牙切齿,阴阳回去:“谁家主人会偷偷跟管家接吻?”
自上而下的审视般的目光,落在她布满痕迹的颈间。
蔺寒时愈发心烦意乱。
巫萤晚倒是没心没肺,回答他:“我们啰。”
他拔高一截音量:“谁要当你的管家?!”
手下不自觉也加了点力道,不小心扯到她的一缕头发。
巫萤晚疼得“嘶”了声。
他急忙收住手,下意识拧起眉心。
见她没事,蔺寒时又冷下脸,面无表情道:“小小惩罚。”
“切,真小气,”巫萤晚推开他,“不要你帮我弄了。”
蔺寒时人退开,嘴上却不肯退半步:“不要、不要……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主动来抱我?”
巫萤晚被他说得又羞又恼,双颊浮红,梗着脖子,不服输地呛回去:“哼,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哭着求我……唔——”
她的嘴又被堵上了。
这次是蔺寒时的手掌。
打打闹闹的时候,再提这些,就有些尴尬了。
蔺寒时的耳朵,也不由自主泛起一圈红,呼吸节奏也乱了一拍。
他皱着眉,低声,假模假样催促她:“要擦澡就快点,明天再不退烧,我就……我就趁骨凌刀虚弱,去打他一顿。”
话落,他松开捂住她的手。
“你出去。”
巫萤晚忿忿瞪他一眼,被他故意扎歪的头发,跟着她歪头的动作晃晃悠悠。边缘还落下几绺碎发。
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太不是人了。
“不要你在这里。”她立马更正用词,务必要用上“不要”两个字。
蔺寒时盯着她可爱而鲜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是那种没有多余心思的、轻松自在的微笑。
——他忽然改了主意。
巫萤晚只见他忽然蜷起手心,捞了点水,浇在自己身上。
然后不要脸地耍赖说:“我不出去。现在衣服湿了,我要在里面换衣服。”
这也算?
她气得直翻白眼,顺手将毛巾甩到他身上,“就湿指甲盖那么大的地方,你好意思霸占我一个病人的地方吗?”
蔺寒时接住毛巾,握在手心。
“不要你出现在我眼前……”巫萤晚干脆要动手推他出去。
结果双手一碰到他,仿佛就有了自我意识,转推为拉。
下一秒,她便像磁铁遇上吸铁石,将他整个人都死死搂在怀里。
真该死啊。
又黏黏糊糊抱在一起了。
“这叫……不要?”蔺寒时揶揄她,尾音故意扬起。
低头,他眷恋地轻嗅她的头发。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悄悄扬了扬唇角。
就说她是口是心非吧。
巫萤晚现在是心如死灰,感觉天都要塌了。
o(╥﹏╥)o
A格都要掉成负数啦~
她索性放弃挣扎,视死如归般抱着他,英勇就义道:“我就是故意的。你!帮我擦!”
事已至此,还是先挽尊吧。
反正不管她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干脆就顺着演下去。
她现在哪里知道?
这是蔺寒时的意志在控制她,分明是他自己不想走。
蔺寒时哑然失笑。
他拉开她缠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抬着下巴,向她确认:“这算是,你求我?”
什么叫“求”?
巫萤晚才不承认。
她横眉,明亮的双眼气鼓鼓瞪他,鼻尖两侧的皮肤还浮着一点可爱的红。
然后义正言辞地纠正道:“是命令。”
嘴里说着高傲的、带有贬低含义的字眼。
她却踮起脚,扬起脖颈,轻吻了下他口出歹毒的唇。
“不许曲解。”
“但是……今天,谢谢你。”
谢谢你,不顾一切地,为我暂停了五号街区外的时间。
蔺寒时浑身一僵。
水池里粼粼的微光,恰好映入他的眼眶。
他的瞳孔好似被这簇微光点燃,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颤动。
他木然愣在原地,甚至忘记回应她。
这次,他真的没多想。
……
气氛就像晚餐袅袅的热气,一片温情。
完全无法想象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蔺寒时在照顾她这方面,还是很温柔体贴、细致到位的。
巫萤晚其实半点没有不习惯的感觉,非常自如地和他聊些不咸不淡的闲天。
聊到越星,她问:“你怎么会想到,用越星殿下的身份联系我?”
蔺寒时不好意思说,她都没留过私人联系方式给他。
谁知她又喋喋道:“你不是早就心知肚明,知道我已经猜到对面的人是你了吗?还一直装?”
他淡淡一笑,漫不经心说:“要是我一早就拆穿,你还会搭理我?”
巫萤晚被他说得一愣。
可恶,这次居然被他拿捏了。
她今天倒是挺好说话的:“那我明天把我的新联系方式给你。你以后别假装越星了。”
蔺寒时愣了愣,有些惊喜,“嗯。”
还有个问题,巫萤晚想问他很久了:“为什么越星殿下他,对你那么好?难道……你救过他的命?”
还真救过。
可惜现在这个蔺寒时,并没有这段记忆。
“打听越星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未婚夫了吗?”蔺寒时说话阴阳怪气的。
他用指尖沾点水,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尖,语气不满地答道:“钱给到位,越星对你也好。他不是坏人。”
巫萤晚也不满呢,嘟囔着:“才不要。他都不肯给我标记一口。”
“嗯?”蔺寒时猛地抬起眼,手下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他阴恻恻地盯着她的侧脸,“你宁可找他标记?”也不肯主动来找我?
巫萤晚喉头一噎,眼睛飞快眨几下。
怎么说漏嘴了?
她心底想的是,现在应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想标记谁就标记谁。
结果,被那股外来意志控制下的真实做法,却是——她抓过蔺寒时长有腺体的手腕,低头,乖巧又温驯地在那里蹭了蹭,像犯错后求抚摸的小猫。
蔺寒时其实对这招非常受用,嘴角已情不自禁,扬起一像素的微笑。
但今晚他就是要得寸进尺。
他故意端着姿态,不肯放过她:“这算什么?算……讨好我?”
当然是算你不知好歹!
巫萤晚在心底嘶吼。
但实际上她的表现,却是——用还没刺出来的尖牙,轻轻刮磨他的腺体,做出一个假装标记的安抚性动作。
再小口小口地舔舐他的腺体,就像某些兽类凭借动物本能,在反复确认那里不存在第三/者的味道,以及标记下自己的味道。
巫萤晚内心其实是大破防的。
泪流满面。
悲恸至深处,她竟当真双眸漫起亮晶晶的泪花,眼圈泛红,楚楚可怜。
一边舔/吻他的腺体,她一边语气支零破碎地,警告蔺寒时:“你给我、记着……我、我才是……大猛A……”
自己的O可以换。
但A格不能丢。
蔺寒时终于被她逗笑,极少见的爽朗大笑,整张脸眉飞色舞。
他不知道巫萤晚那些破防的心理活动。
今晚,他是真的有被她的口是心非暗爽到。
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嫉妒心、潮湿闷窒的不甘心,还有几欲破体而出的占有欲和吞噬欲。
因为她的可爱,好像都被治愈和填补了。
可蔺寒时一笑,巫萤晚就更想哭了。
早知道刚刚就直接做下去算了。
也不用面临现在自己变成被动方这种窘境,被蔺寒时得了便宜还卖乖。
嗯?
变被动为主动?
巫萤晚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个法子。
既然今晚她总是心口不一、自相矛盾,那不如,她就反着说?
第69章 好久不见 “弯弯……我真的,很想你。……
差不多都好了。
刚刚为求方便, 蔺寒时把她抱在洗手台上。
“干净的衣服给你放这儿了,你自己换上。有事可以叫我。”
蔺寒时松开她,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好, 擦过澡能稍稍降温。
“我去给你倒杯温水,一会儿再吃点退烧药。”一边说着, 他一边又顺手将洗手台上的水渍擦掉。
蔺寒时总是习惯性将周围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巫萤晚盯着他的下意识动作。
她心想,他明明就是很适合当管家他还不承认!
巫萤晚恨不得他快点滚。
他一转身,她就从洗手台上跳下来。
蔺寒时刚要走,眼角余光便瞥到她连鞋也没穿,便不由分说又将她抱起来, 放回洗手台上。
他蹲在她面前,一本正经:“鞋也不穿。”
然后替她擦干净脚心, 细心地套上鞋。
好似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巫萤晚在心底暗骂他,真啰嗦。
嘴上却故意反着说:“蔺寒时, 你真贴心。”
说着, 她双手用力反扣着洗手台,死死抓紧。
以免自己的身体无法自控, 又倒贴地抱过去。
蔺寒时正握着她白皙纤巧的脚,搭在自己膝盖上, 给她穿鞋。
闻言,他手指微微一顿。
蔺寒时没说话, 继续手上的动作。
只是脖颈压得更低,不想被她看到, 自己暴露情绪的嘴角。
巫萤晚等了等,确认没有异样,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她暗暗感慨, 果然有效果啊。
猝不及防的,她将脚尖从他掌中抽出来,居高临下,一脚踩在他肩上。
野性张扬的姿态,不轻不重的力道,更显得挑/逗意味十足。
蔺寒时的视线,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蛇信子,目光黏稠地,顺着她的腿往上。
“怎么了?”他问。
柔光下含着水光般的双眸里,甚至带着一丝纯真的、懵懂的……清纯。
清纯。
这个形容词和蔺寒时搭配在一起,着实违和。
尤其是与她体内此刻正在极速膨胀的、炙烈的欲.望相比,这差点令她也无地自容。
表面上看,巫萤晚盯着他的眼睛,眼神犹如胜券在握的猎人,炯炯有神。
——可实际上,她却莫名口干舌燥。
体内像是被人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小火苗,将那些被冰封的嗜血欲和占有欲烧灼着,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边角。
它们慢慢滴落下来,化作蠢蠢欲动的试探、与伺机而动的鼓噪。
连带着她的身体,也无端变得紧绷起来。
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暗中窥伺着,那个蓄谋已久的目标。
巫萤晚压下心头、与身体里那些怪异的、炽烈的感觉——那些来自于蔺寒时体内的燥热感与撕扯感。
她按原定计划进攻,问道:“刚刚,你怎么不做下去?”
难道几个月没见,蔺寒时就退步成这样了?
才这么点强度,就不行了。
只见蔺寒时眼神微微一闪,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这个微表情,让巫萤晚以为自己稳操胜算。
她眉心往下一压,故意做出一副鄙夷嫌弃的表情,还啧了声。
本想恶心他,说:当时,我都听到你的申吟声了。
但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你没听到么?当时我嘴里都开始发出呻……嘶——”
蔺寒时突然轻轻掐了下她的脚踝,引得她一声尖叫,半截话断在口中。
“胡言乱语。”他说。
耳朵却红得滴血,他甚至没敢看她的眼睛。
巫萤晚早就做好了防备,十指死死扣住身后的洗手台。
——她是故意说这些话挑、逗他。
她回忆起每次自己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的细节。
每次都是在她与蔺寒时意见出现分歧时,并且每次还都顺了蔺寒时的心意。
她非常怀疑,那个偷偷控制她行为的人,就是蔺寒时!
而当她故意反着心意说话时,那些诡异的外来意志,便不再控制她的行为与理智。
而她那些反常的话,恰恰又戳到了蔺寒时的兴奋点。
巫萤晚想试探试探他。
但结果却是,无事发生。
她并没有失去理智般,扑上去抱住蔺寒时。
然而,其实这是因为——蔺寒时的确被她直白的用词,说得不好意思了。短暂地忘记了要动歪心思。
如果她换个温柔小意的、故意示弱的表述,也许,就不是这样的走向了。
不过,对于蔺寒时在床上的拒绝,巫萤晚是真的起了疑心。
当时气氛有些局促,她没时间多想,后知后觉才记起。
似乎在蔺寒时说“不行”之前,自己的腹部,隐约有些收缩性的刺痛。
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了下。
那种恍惚的痛感,很快便又消失了。
这看起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痛感,会和他的拒绝有关吗?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奇特的力量,在推搡着她往前走,去寻求这个答案。
巫萤晚忽然变得急切起来,催促道:“当时为什么停下,你怎么不回答我?”
“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要继续?”蔺寒时沉默一瞬,才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甩回来。
他还没考虑好该怎么告诉她,自己怀孕的事。
也许……不如就趁着今晚?
巫萤晚厚着脸皮,动作粗暴地勾起他的下巴,抬高。
她的语气硬梆梆的,一双杏儿眼却水亮莹润,温暖明亮:“我现在后悔了,想继续了。”
蔺寒时直勾勾回望着她,沉默,眼神却复杂。
入耳的明明是一句情人间的调情,可他心底,却什么冒犯的心思都没有。
蔺寒时根本就不信。
权当她在玩弄他的心绪,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以她直率又毫无顾忌的性格,想做什么,怎么可能还来征求他的同意?
如果她是真的想继续。
应该直接扑上来,与他拥吻才对。
蔺寒时的清心寡欲,反馈在巫萤晚身上,便是——什么激烈的感觉都没有。只余下一股淡淡的、平静的怅然。
蔺寒时冷淡的表现,让巫萤晚也有一丝意外。
她微窘。
这样显得她很没有魅力。
她再强调一遍:“是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蔺寒时仍一声不吭。
他只是紧紧皱着眉,也不从她的指尖下挣开,只那样,若有所思般盯着她看。
满脑子都是理智与冲动的自我对抗。
好似有两个小人在他脑中争辩。
一个在叫嚣着:趁现在把孩子的事告诉她。你们之间的关系,说不定明天就有转机了。
另一个则在拼命阻拦:不要不要,她分明就是又想戏耍你。你别上当。
肚里的孩子,是他最后的筹码。
原本,他是想在最恰当、最有力的时机,再抛出这枚筹码。
可今晚他已经将姿态放到最低,巫萤晚也仍是一副刀枪不入、固若金汤的态度。
这让蔺寒时骤然泄了气。
也许,无论什么时机告诉她,结果未必会有什么不同。
“又在想什么?不准分心。”巫萤晚看出他在走神,故作严肃地警告他。
一面说着,她一面故意用脚尖,轻戳了下他的腹部。
蔺寒时猛地浑身一抖,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出于保护孩子的天性,他下意识抓住她作乱的脚,五指微微用力。
反应过来偷袭者是谁,他才松开手,低声道:“别碰我这里。”
巫萤晚盯着他的侧脸,眼神古怪,“……噢。”
她脚下的力道很轻,根本不至于弄疼他。
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可蔺寒时表现得越奇怪,她的好奇心便越旺盛、越汹涌。
之前他半路停下也就算了。
现在又是拒绝跟她继续,又不让她碰他的腹部。
该不会是那里受伤了吧?
巫萤晚现在顾不得其他,面有忧愁地询问道:“蔺寒时,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她是真的在关心他。
尽管这听起来,更像嘲讽和挖苦。
可这话听在蔺寒时耳中,却更像是一句态度柔和、循循善诱的逼问。
逼问什么?
难不成……
思及肚里的孩子,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推测。
难道说,她已经知道了孩子的存在?
这个念头一成型,蔺寒时的心房处便如同加了一台发动泵,砰砰直跳。
心脏好似下一秒就要跳出咽喉,落在她眼前。
迫不及待将他的真心掏给她看。
蔺寒时突然很想、很想告诉她:我的肚子里,正怀着你的孩子。
这是他们之间,最无法割舍的联结。
她是孩子的妈妈,理所应当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巫萤晚,我们……有个宝宝。”他轻声说,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意。
蔺寒时自己看不到,无法想象自己此刻的眼神,是何等的忐忑、兴奋与期待。
可实际上,落在巫萤晚瞳孔中的他,却只是一副深思熟虑后、才作出决定的冷静模样。
全然看不出什么诚意。
巫萤晚目不转睛盯了他良久,眼神从讶然、怪异、复杂,逐渐变为带着一丝怜悯。
终于。
她摇摇头,叹口气道:“原来是脑子坏了。”
这下,她可算放心多了。
蔺寒时原地怔住,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她的话。
他重新组织语言,尝试着再说一次:“你不是说,想和骨凌刀要个孩子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正……”怀着你的孩子。
“蔺寒时……”听到骨凌刀的名字,巫萤晚沉眉,面色不悦地打断他。
她说:“我知道你不想我和凌刀哥哥结婚,但我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选择。”
“还有,我们约法三章。无论你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怨恨,以后都不要拿孩子来开玩笑,好吗?”
她越说声音越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会很在乎它的。”
巫萤晚一番真情流露的话,让蔺寒时刚鼓起的勇气,又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球,霎那间全部消散在空气中。
“嗯。我答应你。”他不再纠结孩子这个话题。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
也许,是因为时机未到。
又或许是假面具戴得太久,连他自己偶尔也会失控。
蔺寒时在最该真心实意的这一刻,脱下了伪装的假面。
却对真实的情绪流露,不得其法。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的表情尤其凝重。
可这样看起来,反而显得他,更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大部分时候,他表露出来的模样,都是意有所求的、预谋已久的。
在巫萤晚面前,亦是如此。
比如他隐忍着哭腔,哀求巫萤晚:给他一个机会对她好一点的时候。
他心底最汹涌激荡的念头,才不是什么苦涩或哀怜。
而是一些卑劣下/流的、毛骨悚然的爱.欲与吞噬欲。
他想像毫无理智与人伦的野兽那样,噬咬她纤细的血管、白洁的肌肤。
用自己的口涎与她的血液,为这场烈火焚身般的情/事,做下标记。
再比如刚刚,巫萤晚邀请他继续。
他心底那些阴暗潮湿的、狂躁炙热的爱/欲,几乎都要化为火山岩浆喷涌而出。
可他的眼神,却是清纯的、仿佛一无所知的。
蔺寒时处处玩弄着心机,便要承受失去信任的风险。
这是他后来才想通的道理。
……
换好衣服出来,巫萤晚乖乖把退烧药吃了。
然后又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愣神。
她还在不断思索。
今晚自己的言不由衷和口是心非,与蔺寒时的反应,是否有所关联。
蔺寒时还没走,坐在沙发上处理他自己的事情。
他知道巫萤晚想让他走。
但他总觉得不放心,想再等等,确定她退烧了再离开。
蔺寒时不看她,只说:“你先睡。我不吵你。”
巫萤晚沉默。
他还以为她这么快就睡着了。
突然间,便听到她缩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声音:“蔺寒时,你过来。”
蔺寒时闻言,走过去。
巫萤晚用被子蒙着半张脸,眼神一丝不苟地盯着他。
她一脸再明显不过的试探表情,干巴巴说:“上床,要继续。”
蔺寒时懒得理她的胡言乱语。
他俯身,替她将被子掖好,轻声哄道:“快睡觉。”
“不要。”她像个哄不好的小孩。
蔺寒时无奈一笑,坐到她床边,问:“你到底想怎样?”
她猛地扫开被子,朝他张开双臂,无比认真道:“我要继续!蔺寒时,我爱你。”
巫萤晚故意反着说的。
还祭出了最后那句大杀器。
如果自己又扑过去抱住他,那她就可以确认——自己今晚的混乱与癫狂,就是来自于蔺寒时的心绪变化。
蔺寒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眼底却无甚波澜。
良久,他声线平稳地说:“不行。”
不行。
也不信。
她那么轻易说出口的一句“我爱你”,蔺寒时压根不信。
巫萤晚盯着他的眼睛。
突然,她像是终于放弃,重重叹了口气。
她咬牙切齿道:“好,算你有定力。”
话落,巫萤晚探出一只脚尖,不安分地戳了下他的大腿。
“蔺寒时……”她转而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漂亮明亮的杏儿眼,眼底水色盈盈。
她眨巴几下水汪汪的眼睛,真诚地请求他:“好乖乖,要舌黍jio”
蔺寒时怔住,霎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等脑子转过弯来。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转眼又是面红耳赤,眼尾飞红。
“变.态。”他蹙眉,忍不住开腔唾她。
怎么跟朝微那个死相一样?
蔺寒时僵硬地别过视线,根本不敢再看她的脸。
——谁知,就在这时。
巫萤晚一个猛劲扑过来,用力抱住他。
又是一个疾风骤雨般的吻。
一吻尽。
巫萤晚嘴上还沾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口涎,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却亮晶晶的,兴奋说:“这下,总算被我找到原因了。”
她就说嘛。
自己的失常,肯定跟蔺寒时的心绪有关。
叫他继续,蔺寒时是不信的。
但叫他做那种事,这个内心阴暗却压抑、盯着她像野狗盯着骨头一样的小笨蛋,是一定会当真的。
很快,巫萤晚就将这一切诡异症状的源头,定位到了脖颈间的项链上。
自从蔺寒时为她戴上项链,她就开始失控了。
巫萤晚果断将项链取下来,放在床头。“项链还给你。”
她安下心来,“我睡啦。出去记得帮我关灯哦。”
这下子,应该能一夜好梦了吧。
只留蔺寒时,像个毫无参与感的局外人一样,石化在原地。
这、这算什么?
他都准备好了。她居然就这样睡了?
……
蔺寒时坐回沙发,心里不上不下的,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咬。
他什么公务也静不下心处理。
他干脆又起来,走去巫萤晚的床边。恨不得弄醒她。
但这小没良心的,已经睡着了。
睫毛乖顺地垂落,巫萤晚呼吸匀长,双颊透着一点淡淡的安静的红。
蔺寒时望着她宁静、美好的睡颜,心头一软。
心间涌起一股难得的满足感。
算了。
离开房前,他想起巫萤晚的叮嘱:出去记得帮我关灯哦。
蔺寒时顺手关了屋内的夜灯。
正是这个无意的小动作。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那颗蛰伏在夜灯下的、如萤火般毫不起眼的光点。
——那是从巫萤晚体内的逃逸的一丝精神力。
是属于她的一部分。
巫萤晚正在床上酣眠。
梦境香甜,她不舍醒来。
几乎是被某种强烈的本能吸引着。
蔺寒时停住脚步,目光深重,久久凝视着那个正在不断闪烁的小光点。
交错的微光,犹如爱人眼角晶莹的泪痕。
它就像一只,流泪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蔺寒时朝着它的方向伸出手。
指尖虚空划了几下。
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替它拭去泪痕的动作。
仿佛它那些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那如萤火般的光点,感受到他波动的心澜,在这一刻,它突然剧烈变换亮光的频率。
——他终于,看到自己了。
这是他们分离几月以来,最值得动容与感怀的信号。
刹那间,那颗光点,变换出一阵温和的蓝色光芒。
紧跟着,便幻化出了一个由光影组成的、全然不同的“巫萤晚”。
这是触不到、抓不着的精神力幻影。
也是蔺寒时午夜梦回时,最想见到的人。
——这一缕从巫萤晚体内逃逸的精神力,便是过去的、只属于蔺寒时的小孤女。
就像两列不同时刻的轨道车,在两条轨道上并行,却从未相见。
错过了那么多次。
终于,他们在这一站相遇了。
她还穿着离开那天的衣服,眼神纯真又柔软。
浅笑着,同他打招呼:“哥哥,好久不见。”
蔺寒时认出了她。
这一次,没有任何伪装,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机。
听到她说好久不见,他再也无法掩藏真实的内心,顿时潸然泪下。
没有多余的惊或喜,甚至连悲痛、怨恼和不甘心都没有。
此刻的蔺寒时,心底只有无穷无尽的感动。
他的女孩,回来了。
他泣不成声,哽咽着,要将真心掏给她看:“弯弯……我真的,很想你。”
第70章 小孤女的道别 阿时,你愿意,主动来找……
蔺寒时冲过去, 很想抱抱她。
可双臂一挥,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再试一次,还是不行。
她笑着解释:“我不是实体, 只是一缕精神力。你碰不到我的。”
“可是……”蔺寒时虚虚握着双拳,固执地不愿放下, 仿佛这样就算抓到了她的手。
她指了指床上巫萤晚的实体,有些俏皮地说:“我现身了,她不会醒来的。”
蔺寒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所以说,你一直都在?”
“嗯。”
不止是今晚。
自从他们分离开始,巫萤晚每次精神力逃逸, 都会来到他身边。
只不过,他从不曾发现她。
那么多次, 只要他关掉灯。
就会发现,她无声的守护。
可是, 他没有。
也许, 从小孤女下定决心做回巫萤晚那天起。
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
蔺寒时现在有些混乱, 磕磕绊绊地问她:“她知道,你的存在吗?”
“不知道。”
他仍是不解:“那为什么……你能独立现身, 来见我?”
这样割裂的状态,让他不禁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在她今晚现身之前, 蔺寒时从未设想过,巫萤晚和小孤女是两个人这种可能。
那假如……假如她们是独立的两个个体。
那他爱的, 到底是谁?
“因为,我是被她自我封闭的一部分。”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能看穿他的所有心事。
“哥哥, ”她轻声而认真地,一字一句说,“我就是过去的她,她是现在的、和将来的我。”
蔺寒时沉默。
她们拥有共通的记忆,拥有同一具躯壳,拥有同样的与他的牵绊。
怎么不是同一个人呢?
可是、可是……蔺寒时无法完整形容内心的感受。
对彼此重逢这件事,他一向抱持着感恩、庆幸、和失而复得的欢喜。
但今夜见到幻影里的小孤女,他却贪婪地生出一丝淡淡的遗憾。
他很想回到过去。
可过去时光里的人,不仅往前走了,甚至还将那些他视若至宝的回忆,强行禁锢在暗处。
蔺寒时甚至开始想象。
假如后来与他重逢的,是与曾经一样爱他的小孤女。
那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糟糕了?
他像个山穷水尽的赌徒,非要孤注一掷博最后一把。
他红着眼,双拳攥紧,执拗地问出口:“如果现在活在阳光下的人,是你。你会不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可话一出口,蔺寒时便开始后悔了。
自己这样预设,分明是将她们割裂成两个不同的人。
可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们,就是同一个巫萤晚。
就像陈玑说的那样,爱和恨,本就是一体两面。
若是没有那些爱的过去。
根本就不会有重逢后、她对他那些毫无来由的恶意。
蔺寒时只是很想找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借口。
安慰自己:她现在的疏远,只是因为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曾经爱他时的她自己。
可他实际上,根本骗不了诚实的内心。
小孤女看着他清醒而痛苦的眼神,笑着叹了口气。
她仿佛成长了许多,已经是个睿智又平和的大人了。
会转换视角来开导他:“哥哥,你要学会坦诚一些。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你自己。”
蔺寒时看向她,苦涩一笑:“我说了,可她不信。”
他连孩子的事都说了,巫萤晚却以为,他是因为嫉妒骨凌刀而胡言乱语。
“那就再说一次。”
蔺寒时突然久久盯着她,眼神仿佛固执地要将她看穿。
他的神情,忽的变得凄怆,说: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对吗。”是肯定的语气。
小孤女柔柔一笑。
她没有回避,真诚地告诉他:“这几个月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我知道你怀孕,知道你受伤,知道你在发.情期孤立无援,也知道你的难过和无助,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
蔺寒时骤然又红了眼眶。
悲伤中又带点怨怼的情绪,汹涌止不住。
他很想问她,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见我。
可他问不出口。
他怕她说,她是因为记恨他,才迟迟不来见他。
蔺寒时最恼恨的人,其实是自己。
恨自己当初太过自负,恨自己总是一副毫无诚意的被动者姿态,恨自己胆小懦弱、从不敢以真心示人。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在意、爱慕和无法自拔。
又刻意维持着一副、自己随时可以全身而退的淡漠态度。
可明明,他才是离不开她的那一个。
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什么也不肯表露,却妄想得到她最永恒、最忠贞的誓言。
没有说出口的承诺,和从未吐露的真心。
就是他廉价爱意的全部。
再见小孤女的这一刻,连蔺寒时自己,都看不起这不值钱的爱意。
她说要坦诚。
那他就坦诚一次。
蔺寒时哽着喉,无耻地央求她的怜悯:“对不起,以前是我忽略了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只要她说一句“原谅”,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哄骗自己那些裂痕不曾存在。
小孤女忽的纯然一笑。
像一棵柔弱却坚韧的木槿花。
“哥哥,我们之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对我的好,我会永远感激的。”
这句话,不久前他刚听过巫萤晚说过。
蔺寒时忽然拔高音量,显然对此十分抵触:“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一边说得那么大方,一边又不要我……”
他像个因为得不到玩具而置气的小孩子,毫不在意地暴露自己的软肋。
“我不要什么感激,我要我们像以前那样,我要我们在一起!我要你爱我!”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歇斯底里的。
不是说要什么狗屁坦诚吗?
他的坦诚就是这样傲慢且苛刻。
他现在坦诚了,那可以给了吗?
小孤女没有即刻回应。
她只是温柔又平静地望着他。
像温暖伟大、却遥不可及的日光那样,耐心等待着,他身上冰雪融化的那一刻。
可她越是表现得温和包容,蔺寒时便越觉得,她与自己离得很远很远。
他好想真实地拥抱她。
哪怕能真真切切抓到她的手,也好。
可他张开手,只能抓到一团虚无的空气。
他什么也做不到。
她早已经,离他那样遥远了。
一股足以将他完全吞没的无力感,在蔺寒时体内一拥而上。
顷刻间,便冲散了他那些无理又刻薄的念头。
蔺寒时顿时言卑气弱,双手抱着脑袋,隐忍着情绪。
觉察到他的冷静,小孤女温柔又平静告诉他:“哥哥,其实是你一直没看清。你不觉得,她还是爱你的吗?”
蔺寒时猛地将视线移到她脸上。
“巫萤晚,她就是你见过的那个朝微。”
“易感期的是她,绑架你的是她,盗取机械纤维的,也是她。一直都是她。”
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终于被给出了准确答案。
在蔺寒时心中,如释重负的感觉,远比对她戏弄自己的恼怒,要多得多。
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些对自我不忠的鄙夷与愧疚,也随着这个回答而烟消云散了。
他甚至还生出一些小小的窃喜。
还好,不是别人。
还好,还是她。
小孤女望见他骤然变得鲜活的眼神,她也真心实意替他开心。
“至于那天,你突然不受控制吻了朝微,是因为那枚融合晶核。”
蔺寒时皱眉,“什么意思?”
“情契红晶核,拥有同情共感的能力。当融合晶核戴在你身上时,只要她触碰到晶核,就能共感你的情绪、感知与意志。”
“不信的话,你可以向天之眼求证。她那枚黑色戒指,就是天之眼。”
她突然笑得更用力了些,眉眼弯弯,眼底灼灼。
仿佛要这狭小的眼眶,竭力盛住更多不可为人知的心意与情思。
她更直白地向他解释:“你之所以会不受控制地吻向朝微,那是因为……是她想吻你。她因为你,而动摇了。”
蔺寒时听完她的话,反射弧漫长地反应了许久,瞳孔细细颤动,双唇也在不住翕动。
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蓦地酸涩一笑。
这一刻,他忽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好像自己做的一切,终于得到了一点点想要的回馈。
小孤女直勾勾盯着他,想要记住他的神情。
她宽慰一笑,继续道:“哥哥,你没发觉,她今晚心口不一得有些奇怪吗?因为她戴上了你的项链……”
言下之意,巫萤晚那些口是心非的调/情,全是来源于他阴暗又下作的内心独角戏。
蔺寒时脸上突然漫起一层郁色,眼神阴沉。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然而尽管脸色不虞,但蔺寒时现在的心情,肉眼可见的轻松了许多。
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凸出的额角青筋,也收敛回去。
这让他看起来少了许多戾气,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温柔似水,如一抹浅白色的恬淡月光。
蔺寒时看向她,“你今晚出现,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不等她答,他便又真诚一笑,说:“谢谢。我很开心。”
她沉默,笑对着面前触不到的爱人。
蔺寒时会意地凑近她。
尽管这并没有用。
他有点天真地问:“下次,我怎样才能见你?”
他眼神灼灼,一错不错盯在小孤女仅是一片幻影的脸上。
如果她现在是实体的话,他也许会伸出手,亲昵地,轻揉两下她的手心。
小孤女这次,终于不太自在地,缄默着垂下头去。
似乎是在隐忍某种失意的情绪。
可很快又再抬起来。
她没有再叫他“哥哥”,而是叫出只有她知道的、他真正的名字:“阿时……”
韩时,是蔺寒时在现世的名字。
亲近的人都叫他“阿时”。
这才是真正的他。
小孤女望着他的眼睛,真挚而残酷地告诉他:“阿时,我这次,是来与你道别的。”
蔺寒时露出不解的眼神。
“道……别?为什么要道别?”他理解不了她的意思,一字一顿地反问她,“你不就,躺在那张床上吗?”
可是越说,蔺寒时的声音就变得越轻。
脑海中那些本不具象化的恐惧与悲伤,却变得愈来愈清晰。
“弯弯,你不是一直都在她的体内吗?你还要去哪里?”
他的表情愈来愈痛苦,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额角青筋再度可怕地暴起,浑身肌肉都紧绷成一片。
若不是她只是一团精神力幻影。
他一定会死死拥住她,将她锢在怀里。
他已经承受过一次离别了,不想再失去她第二次。
小孤女眸光深深地注视着他,竭尽全力,想记住爱人的最后一眼。
她是巫萤晚自我封闭的一部分,是她的一缕精神力。
巫萤晚并不会知道,她曾经存在过。
她本打算一直不现身。
就这样,在她偶尔破碎的理智裂痕内、在她偶尔波动的情绪缝隙里,出来看看她牵挂的人。
她并非嫉妒,可以安然享受蔺寒时一切好的巫萤晚。
她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他过得不好,担心他伤心难过。
担心作为自己意志呈现的巫萤晚,总不能和他心平气和地相处。
可是今晚。
蔺寒时的眼泪,不仅击碎了她那些冗余的担忧。
也在巫萤晚悍然坚固的心上,撞开了一道裂隙。
一道微小却震撼的裂隙。
她和巫萤晚,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她是巫萤晚的过去。
而巫萤晚,却是她的现在与未来。
就像时间总是向前流淌,永不回头。
一个人的过去,也不可能再回来。
属于他与现在的巫萤晚的故事,要真正开场了。
所以,属于旧时光里的人,要退场了。
她来到这世界的大门,会被静静封闭。
而那里,将会出现崭新的、更盛大的入口。
不知不觉间,弯弯也是泪流满面。
床上的巫萤晚,突然翻了个身,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而汇聚在弯弯身上的蓝色光影,也开始极速消散。
“不要!不要走!”蔺寒时想抓住她,双臂在空中胡乱挥动,却根本是一场徒劳。
“阿时,这次,我真的有好好向你道别了。”她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的爱人,嘴角却是扬起的,努力笑着的。
蔺寒时听她这样说,更是心如刀绞。
她一直都记着,他对她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他极力想向她解释,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会反复念叨这两句。
“那就好。”
蔺寒时知道阻止不了她。
他只能全力克制住自己决堤的悲伤,让她好好再看自己最后一眼。
她说:“不用再见了。阿时,你好好保重。”
还有一句话,她却欲言又止。不敢问出口。
“嗯……”蔺寒时也同样是胆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唯恐一开腔,就会溃不成军。
光影彻底消散。
蔺寒时这才脱力般瘫在沙发上,泣不成声。
好好道别,原来比不告而别,更叫人痛彻心扉。
因为后者,起码不会如此绝望。
从今往后,蔺寒时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他养的花,彻底死了。
小孤女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没有留下。
她是巫萤晚的过去,却也是她最赤诚的柔软内心。
巫萤晚最不为人知的情意与言语,便是她存在的丝丝缕缕。
她想对蔺寒时说的是:
——阿时,你愿意,主动来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