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数辆马车就驶离王宫。
车队穿过晨起的清风,闯过稀薄的雾气,一路驰向王后别院。
驾车的雪妖频繁挥动缰绳,车轮加速滚动,压过犹染露水的街道。
随着雾气消散,车厢顶层的花纹闪烁金光。金箔与晨曦交相辉映,古老的图腾短暂显影,格外醒目。
马车来至别院前,雪妖陆续拉住缰绳。
不等他们上前叫门,建筑内已传出人声。
二楼和三楼的窗帘全部拉开,明光照入室内,窗后闪过人影。千湖领众人早早起身,都在为今日的觐见提前准备。
吱嘎一声,别院大门开启。
随着门轴转动,阳光穿透铁门栏杆,在地面投射斑斓光影。
别院中的羽人早起忙碌,他们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地穿行在走廊内,出现在不同楼层。彼此擦肩而过,不需要语言交流,只需一个眼神就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雪妖们驾车出现,停留在大门外。
多名羽人走出屋舍,向车上的雪妖致以问候,分别伫立在大门两侧。
“请告知别院中的客人,我们受到陛下指派,前来迎接他们前往王宫。”为首的雪妖扬声道。
“好。”羽人微微颔首,两人转身返回建筑,其余人仍留在原地。
晨风吹过,拂动羽人的发尾。他们身高相近,穿着统一。顺直的头发束在脑后,佩戴的首饰颜色趋近,乍一看毫无分别。
他们心意相通,习惯彼此为伴,简直像对方的影子。在战场上,这种特质能发挥出惊人的杀伤力。
奇特的是,该种特质仅存在于雪域种族,雪域外的羽人族群从未产生过类似天赋。
等待过程中,雪妖们坐在车上,羽人站在门旁,双方默契地收敛情绪,都没有寒暄的打算。
时间过去一刻钟,房屋大门敞开,血族们步下台阶,身侧是同行的矮人。
奥尔加牵着女儿的手,最先闯入雪妖视野。
母女俩都穿着长裙,衣领和袖口刺绣精美花纹。宽大的裙摆曳地,色泽渐染,以宝石、玛瑙和珍珠点缀裙边,行走时闪烁彩光。腰带上连缀金环,相当别致。耳饰、项链、胸针和手环款式独特,具备鲜明的血族特色。
奥尔加佩戴两枚戒指。
一枚戒面雕刻家纹,象征她的爵位。另一枚镶嵌红宝石,是殷王后送给她的礼物,一直被妥善保存,只在重要场合佩戴。
尤莉走在母亲身旁,走路时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像一只漂亮的白天鹅,仪态无可挑剔。
艾尔伍德、亚伦和英诺森并肩而行。
三人身后是十多名边境骑士,一路护送他们冲出北境投奔千湖领,始终尽忠职守,不离不弃。
为彰显态度,贵族和骑士皆身着铠甲。
他们没有选择华丽的外套,而是穿上杀出重围时保护他们的甲胄。
环甲上伤痕累累,有刀劈斧砍的痕迹;锁子甲断裂,腰部横过一道豁口,边缘残留暗斑,是甲胄主人重伤时流出的血。
他们身上的武器也有不同程度损伤。
重剑排列豁口,护手少去半边,短剑和匕首断裂,刀刃变钝,表面他们经历多场恶战,都在勇往直前,对敌毫不怯懦。
边境贵族以战斗为荣,他们是北境的忠实守卫者。
可悲的是,他们没有败于敌人之手,却遭到王城背刺,一夜之间失去领地和财产,也失去并肩作战的伙伴。
他们不会忘记仇恨,势必要血债血偿,让卑劣的小人付出代价。
“希望陛下不会介意。”艾尔伍德走下台阶时,单手覆上横过胸甲的刀痕。恰遇一阵风吹过,掀起他的额发,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亚伦和英诺森走过他身旁,各自按住佩剑,视线对撞,都能猜出彼此的想法。
“我们要向王城复仇,这是我们活下来的意义。”
“穿着这样或许有些失礼,却能让陛下清楚看到我们的态度。”
染血的铠甲,损伤的武器,从血与火中走出的战士。
“陛下迟早要回到金岩堡,我们的目标一致。在击杀卑劣者的道路上,我们注定走在同一方向。”
“包括杀死国王?”
“我不确定他会否亲自动手,但我明白一件事,”艾尔伍德上前半步,展开双臂,分别搭在亚伦和英诺森的肩上,“黑发王室是血族正统,戈罗德是不折不扣的篡位者。无论是谁动手,只要金岩城被攻破,他都将面临被处决的命运。那些为他张目,做尽坏事的家伙,同样不被允许活下去。”
三人说话时,矮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赫尔、何塞和护卫们穿着传统服饰,上衣下摆垂过膝盖,恰好遮住靴筒。他们的头发胡须打理整齐,胡须上还有装饰,代表对这次觐见的重视。
卡贝和众人做类似打扮,只在灰蓝色的头发上别着一朵花。细看会发现,这朵花由金属打造,完全是一比一复刻,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能够以假乱真,足见矮人的技艺巧夺天工。
“我们要向陛下表达忠诚。”
“不要犹豫。”
“证实我们全心效忠他,渴求他的庇护,为此不惜付出所有。”
誓言可贵,行动却更切实际。
赫尔深谙这一点,何塞等人也是一样。
众人穿过庭院,在铁门前登车。
车厢外观华丽,内部宽畅舒适,脚下铺着毯子,靠背也很柔软,行进间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应该加装了减震部件。
“劳烦。”奥尔加提起裙摆上车,不忘向雪妖致意。
尤莉跟在母亲身后,同样很有礼貌。
雪妖向两人回礼,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与他们在王宫中的活泼大相径庭。
艾尔伍德等人放弃大角鹿,分别进入车厢,面对面坐下。抬手推开车窗,能观览沿途风景,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矮人们选择最后一辆马车。
车厢足够宽敞,能容纳下所有人,凑在一起也更方便谈话。
在抵达王宫前,他们可以抓紧时间商量,尽量查缺补漏,避免觐见时出现差错。
羽人伫立在庭院中,目送车辆行远。直至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街尾,他们才推动铁门,重新关闭别院。
大门合拢,人声和车轮声彻底远离,建筑内却没有变得安静。
巨鸮从巢中探头,好奇地观察长角鹿和矮人留下的犰狳。
犰狳缩成一团,继续呼呼大睡,很快让巨鸮失去兴趣。
长角鹿被重点盯着。它们在猛禽的食谱上,很容易引发巨鸮的攻击欲望。
发现天敌,血族不在一旁,鹿群登时陷入惊慌。羽人耗费一番力气才安抚住它们,没有闹出更大的乱子。
巨鸮依旧在探头探脑。
对于长角鹿的反应,它感到很有趣,在巢中张开翅膀,故意扇动几下,似乎还想再尝试一回。
此举引发羽人不满。
“你该老实一些。”
“如果真闹出乱子,我们会告诉丹比亚。”
“你也不想马上面对狮鹫和雪豹,被它们一起揍吧?”
羽人们显然生气了。
他们口出威胁,并且相当有效。
巨鸮很不甘心,无奈现实所迫,只能老实地缩回到巢穴中,没有再因一时兴起去刺激长角鹿。
与此同时,雪妖驾驶的车辆穿过街道,一路加速前行,很快抵达王宫大门前。
晨雾尽数消散,天空一片蔚蓝。
阳光笼罩山巅,雄伟的城市在发光,位于城市中心的王宫仿如水晶雕琢,壮观且华美。
马车陆续停下,雪妖跳下车辕,王宫大门向内敞开。
车厢门先后推开,千湖领一行人走出马车,在门前举目望去,恢弘的建筑闯入眼底。
来不及感到惊讶,众人就望见守护王宫的雪狼,以及围在雪狼身边的两个小家伙。
幼年的狮鹫,亚成年的雪豹。
“那是狮鹫?”
“几百年不曾出现。”
“我还以为它们灭绝了。”
“显然没有。”
众人低声议论时,奥尔加长时间凝望狮鹫。她的右眼变为重瞳,占星师的力量在凝聚,明显让后者感受到威胁。
狮鹫张开翅膀,朝她的方向发出叫声。
雪狼也望过来,冰冷的瞳孔收窄,意外闪过人性化的情绪。
“我没有恶意。”不想造成误会,奥尔加主动收回视线,重新牵起女儿的手,跟上前方引路的雪妖。
“母亲,那是狮鹫?”尤莉好奇问道。
“是的。”奥尔加点点头,示意女儿不要多看,“它们与王室签订契约,纯正的血脉才能唤醒它们。”
“王室契约,我在书上读过。”尤莉想起家中的卷轴,眼底闪过一抹了然,“所以,它们从没有灭绝,只是不肯出现。”
“篡位者不配站到它们的背上。”奥尔加微微一笑,率先走进闪烁光辉的城堡。
纯正的黑发王室,殷王后唯一的血脉后裔。
他应能替代他的母亲踏上王权之路,真正戴上王冠,以傲然的姿态坐上血王座,将可耻的篡位者踩在脚下。
心中这样想,奥尔加的脚步逐渐轻快。
她的侧影滑过水晶墙壁,红唇牵起一抹弧度,很快随光流逝,变得模糊不清。
继奥尔加母女之后,北境众人和矮人陆续走进城堡。
雪妖在前方带路,一行人穿过明亮的走廊,来至两扇浮雕花卉的门前。
门后是一间会客室,独属于雪域王后。
房间内装饰奢华,地面铺设透明水晶,头顶悬挂五层吊灯,灯座托起发光的明珠,光芒日夜不熄,照亮会客室每一个角落。
墙壁上布满彩绘,笔触细腻,描绘数万年前巫灵走出雪原,与古巨人鏖战,创建王国的恢宏场面。
一侧墙壁开有高窗,水晶窗户并排矗立,窗旁垂挂轻薄的纱帘。
风吹入室内,细小的尘埃在光中旋舞,静谧无声,心情也随之沉静。
此刻,岑青坐在室内,难得从繁忙的政务中抽身,获得短暂的空闲时间。
他起身走到窗前,单手覆上窗棂,面孔覆上一层微光,眼底深邃无波,窥不出丝毫情绪。
荆棘女仆站在房间中,静静地守护他,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紧接着是雪妖的声音:“陛下,别院的客人已经到了。”
闻言,岑青在窗前转身,向房间内的女仆示意:“茉莉,让他们进来。鸢尾,多设几张座位,还有,准备点心和饮料。”
“遵命,陛下。”
荆棘女仆领命,从内拉开房门。
茉莉引众人进入会客室,鸢尾快步穿过走廊,向雪妖传达岑青的命令:“准备饮料和点心,招待陛下的客人。”
“放心,交给我吧!”雪妖拍着胸脯保证,转身去往厨房。他不忘叫上几个学习中的年轻人,“快跟上,别磨蹭。熟悉这里的每一处,都是你们要学习的内容。”
“是。”年轻的雪妖向鸢尾颔首,快步跟上前方的亲戚。
会客室内,千湖领一行人见到岑青,忽略奢华的布局,一起弯腰行礼。
矮人们偷偷抬起头,打量窗旁的黑发青年,脑海中不禁浮想联翩:黑发王室专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俘获残暴的巫灵王。
“很荣幸见到您,陛下。”
众人行礼之后,被安排到位置上坐下。
雪妖们送上精致的糕点,甜味和咸味皆有,摆在专用的器皿中,简直像艺术品。搭配新鲜的饮料,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食物的香味飘入鼻端,众人这才想起,他们出发前没吃早餐。之前因兴奋焦灼感受不到饥饿,此刻被食物吸引,腹中难免开始轰鸣。
“诸位应该没吃早餐,不如先用一些?” 岑青端起高脚杯,声音温和。他看向奥尔加和尤莉,朝茉莉示意,后者立即走上前,为两人的杯中注入饮料。
“这里有血饮,我想你们应该会喜欢。”他说道。
“不胜荣幸,陛下。”奥尔加微笑回答。
尤莉手握高脚杯,大眼睛看向岑青,目光发亮,神情中充满赞叹。
无关任何情感,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她的父亲很英俊,兄长也很俊美。在王城时,她见过众多贵族,无一例外长相优越,但他们都没有岑青的气质。
强大,纯粹,令人移不开双眼。
他是黑暗的化身,却让人看到光明。
尤莉感到很矛盾,她试图组织语言,想清楚表达出内心想法,却找不出合适的语句,不禁一阵懊恼。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岑青好奇询问。
实在是尤莉的表情过于丰富,丰富到不像一个黑暗的血族。
“陛下,您真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我想赞美您,却没有合适的词汇,这让我很沮丧。”尤莉不假思索,一番话脱口而出。
这番话稍显莽撞,却格外真诚。
短暂的寂静之后,房间中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年轻的小姐,您道出我们的心声。”
“陛下,愿黑暗神眷顾您!”
“敬陛下!”
血族们以饮料代酒,敬向对面的岑青。矮人们也没扫兴,一同举起高脚杯。
一段小插曲之后,气氛意外松弛下来。
众人终于能放松地享用点心和饮料,填饱自己的肚子,滋润喉咙,让大脑能更顺畅的运行。
待到早餐结束,餐盘被撤下去,轻松的氛围随之消散,话题步入正轨。
“陛下,很感激您对西科莱姆的任命。”奥尔加率先开口,表情严肃,态度郑重,“我和我的子女发誓效忠您。如果您能赐给我一枚血咒,将是我无上的荣耀。”
“奥尔加夫人,你是一名占星师。”岑青看向奥尔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询问起对方的天赋,“你能预言未来,还能唤醒骷髅?”
“是的。”奥尔加利落点头,没打算隐瞒,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预感到岑青要问什么,她率先开口,“我年少时不知收敛,太过于自信,以致于犯下大错。”
提及当年旧事,她的心情仍难以平静。
尤莉握住母亲的手,沉默地支持她,希望能减少她的悲伤。
“我曾预言您母亲的婚姻,只是片段画面,我就鲁莽说出口,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她第一次在人前坦诚,没有回避曾经的过失,“您的母亲去世后,我悔恨万分,却无法让时间倒转。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如果我能谨慎一些,如果我的能力再强一些,就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让卑劣者成功实施阴谋。”
岑青听着奥尔加诉说,能清楚看到她的愧疚和痛苦。
她没有说谎。
血族是黑暗生物,誓言不可信,也不具备诚实美德。
奥尔加的剖白却无比真实。
她毫不遮掩,向岑青坦诚一切,包括她犯下的错误,发现错误后进行的补救。时至今日,她仍然志向不改。
殷王后死于阴谋,在病榻上香消玉殒。
血族最高贵的玫瑰,不该如此落幕。
她愿意追随岑青,竭尽所能辅佐他夺回王权,让参与阴谋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付出代价,其中也包括你的丈夫?”岑青问道。
“我已经和巴希尔分居,他的死活不会让我动摇半分。”奥尔加掀起嘴角,目光冰冷。提起巴希尔,她不像在说昔日的爱人,更像是在说一个仇敌,不死不休。
“他背叛殷王后,我痛恨他的行为。我设计他被烙印血咒,他同样憎恨我。”
说到这里,她抬手按上胸口,外衣遮挡下,一道疤痕横过胸前,只差半寸就会刺穿她的心脏。
“这是巴希尔给我的重击,他想要我的命。我也击伤了他,骷髅碎裂他的骨头。那一天,我们差点同归于尽。”她放下手,双眼凝视岑青,“伤口可以愈合,背叛的痕迹永不会消失。”
奥尔加从椅子上站起身,尤莉跟在母亲身后。
无视房间中的其他人,母女俩在岑青面前弯腰,膝盖触碰地面,以血族最高的礼仪,向黑发血族献出忠诚。
“以祖先之名,以血与灵魂为誓,我向您效忠。”
“我请求追随您,全心全意侍奉您,为您驱使,成为您的刀,您的盾,您目光所向,我愿为洪流,破灭您的对手,湮灭您的敌人!”
语言即是誓约。
占星师的天赋凝成锁链,一端缠绕奥尔加母女的手腕,另一端延伸向岑青,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松握入掌心。
奥尔加仰视岑青,一字一句说道:“请允许我跟随您,赐予我血咒烙印。我甘愿成为您的奴仆,陛下。”
岑青凝视奥尔加,眼底微现波澜,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凡事都有代价。
有付出必然有所求。
“您将登上血王座,手握王者之剑,佩戴血族王冠。”奥尔加直视岑青,坚定道,“您是真正的血族之王,陛下。”
“这是预言?”
“预言绝非全部,我笃信您的强大。”
“所以?”
“我请求您,在您的统治下,您的御前会议中,能有我和我的儿女一席之地。”奥尔加言辞直白,展露自己的忠诚和野心,“我们献出忠诚,换取您的眷顾和赏赐,愿竭尽全力为此付出。”
“地位和权力,就是你想要的?”岑青问道。
“是的,陛下。”奥尔加给出答案。
“好,我答应你。”
话落,岑青握住占星师递出的锁链。
一枚血咒符文同时出现,烙印在奥尔加胸前,恰好遮住那道剑伤。
灼热感和剧痛一并袭来,奥尔加单手支撑地面,另一只手紧抓血咒烙印的地方,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她紧闭双眼,咬牙抑制住闷哼。她的身体在颤抖,精神却无比亢奋。
待到痛楚消失,她仰头看向岑青,没有擦去额角的冷汗,已然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心实意道:“奥尔加听从您的差遣,为您效忠,陛下。”
第82章
尤莉没有被烙印血咒,她感到颇为失落。
奥尔加拉起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单手按住女儿的肩膀,低声道:“尤莉,你还年轻。”
这句话饱含深意,可以从多个角度理解。
阅历经验,亦或是目前的能力,无论哪个方面都会带给尤莉动力,让她坚定挖掘自己的天赋,持续提升自己。
总有一天,她能站到岑青面前,与她的兄长甚至是母亲并肩。
“我明白,母亲。”尤莉说道。
母女俩交谈时,岑青的目光转向边境贵族和骑士。
没有让他失望,艾尔伍德等人同时起身,单膝跪在他面前,行动干脆利落,语言也相当直白。
“我们发誓效忠您,成为您的剑和盾牌,在战场上为您冲锋陷阵。”艾尔伍德代表众人开口。阳光投入室内,覆在他的肩头,俊美的脸庞半侧明亮,恍如暮晓分割,腥红的双眼更显森冷。
“篡位者戈罗德,以卑劣的手段攫取权柄。”
“我们世代守护北境,捍卫血族的荣耀。王城无耻背刺,令我们失去一切。”
“我们期盼复仇,用刀剑夺回所有,只有您能实现我们的愿望。”
“我们请求追随您,甘愿为您驱使。有朝一日,拱卫您重归金岩城,将篡位者和他的拥趸毙于剑下,洗刷我们被迫流亡的耻辱,用他们的血浇灌同袍的坟墓,让愤怒的灵魂得以安息。”
誓言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为表达效忠的诚意,他们愿意被烙印血咒,就像布叶特和奥尔加一样。
“我接受你们的效忠。”岑青没有考虑太久,单手覆上艾尔伍德头顶,黑暗的力量化作绳索,牵绊边境贵族和在场骑士。
一阵激痛之后,血咒符文出现在众人胸口。
和奥尔加一样,他们没时间感受痛苦,更多是兴奋和欣喜。
“你们需要新的盔甲,还有武器。”岑青回到高背椅上,侧头看向荆棘女仆,“茉莉,你来安排。”
“遵命,陛下。”女仆说道。
北境众人得偿所愿,心满意足退下。行走间,铠甲关节处互相摩擦,破损处崩落干涸的粉末,那是血液凝固的痕迹,也是他们的勇气勋章。
接下来,轮到白涧部落的矮人。
目睹血族们的表现,矮人下意识咽着唾沫,大胡子遮挡下,表情一阵紧绷。
下血本。
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看向对面的岑青,迎上那双漆黑的眼睛,他们的脑袋里都只有一个念头:想要成功实现目标,获得庇护,原有的准备远远不够,必须下血本,至少不能低于那些血族!
矮人们下定决心,体现在行动上,就是送出的礼物加倍,更抢在岑青开口前,坚定道:“陛下,我们请求追随您,愿意为您奉献全部力量!”
赫尔高举鉴证誓言的水晶,巨斧的光影跃升在他头顶。
斧影逐渐凝实,颜色加深,斧刃异常锋利,犹如钢铁铸造。
岑青靠向椅背,凝视斧影片刻,道:“赫尔首领,在接受您的誓言之前,有件事需要同你确认。”
“听从您的差遣,陛下。”赫尔高声说道,“请您直呼我的名字,这是我无上的荣幸。”
“好吧,赫尔。”岑青微微向前倾身,视线落在赫尔头顶,“请你诚实告诉我,你和你的部落希望得到什么。”
“我笃信付出必有所求,付出越多,所图越大。迄今为止,我没有遇见过例外。”撞上赫尔的视线,岑青弯了弯眼眸,“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隐瞒。”
“陛下,我们绝不敢欺骗您!”矮人匆忙开口。
岑青抬起手,示意对方不必惊慌,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们没有恶意,否则不会走入暴风城,也无法平安出现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岑青脸上的笑意加深,漆黑的头发和眼睛,仿佛暗渊的颜色。
黑暗的生命,矮人们有了最真切的体会。
“如果心怀恶意,这座城堡会杀死你们,当然,我的女仆也会。”
“是、是的,陛下。”矮人们如坐针毡,感觉自己被一眼看透,都是汗不敢出。
赫尔用力咬牙,腮帮子微微鼓起。他强压下心中忐忑,迅速与何塞交换眼神,小心开口:“陛下,我们从最初就决定坦诚相告,向您坦白一切。只希望您听后不要厌恶我们。”
说话时,赫尔一直握着水晶,斧影始终悬于他的头顶,考验他出口的每一句话。
“哦?”
“我们希望获得您的庇护,最好能脱离联盟部落,成为您的追随者。”赫尔道出最终意图,头上的斧子纹丝不动,代表他说的都是实话。
“原因。”岑青凝视着他,语气始终平稳,听不出太多情感,“脱离联盟总有原因,利益、矛盾、仇恨,还是别的?”
“是对生存的担忧。”赫尔抬起头,双眼仰视岑青,坦诚白涧部落面临的困境,“通过挖掘矿藏、售卖矿石和皮毛贸易,我们积攒大量财富,金币堆满宝库。部分借给别的部落,利息和本金加起来数额巨大。”
“借贷?”岑青目光微动,隐约猜到赫尔要说什么。
“是的,但利息很低,绝不是高利贷。”赫尔为自己和部落辩解,唯恐岑青产生误会,“问题在于借出的太多,还有许多人拖延还钱,常年累月下来,达到惊人的数字。”
“你们担心欠债人会赖账?”岑青问道。
“赖账倒在其次,我们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赫尔苦笑一声,“如果他们不想还钱,也不想被追债,您认为他们会做什么?”
“设法一劳永逸。”岑青给出答案。
“是的,让债主彻底消失,也就是我们。”赫尔膝行上前,距离岑青更近,“我们嗅到危险气息,感知到灾难临近,主动带领部落迁移,投奔您的领地。我们愿意付出所有,心甘情愿听从您的差遣,只为换来您的庇护,让我们能避开灭亡的命运。”
沉吟片刻,岑青问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他不怀疑矮人的困境。赫尔言之凿凿,水晶也验证他所言确实。
他只想知道,矮人为何会坚定选择自己。
想脱离联盟,投靠的对象有很多,魔族、巫灵、血族。更远一些,还有滨海的鲛人,风谷的精灵,以及众多强大的兽人部落。
以白涧部落掌握的资源,无论投奔哪里都会受到欢迎。
“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赫尔重申他们的决心,道出选择岑青的理由,“魔族不可信,巫灵不缺少附庸,金岩城的统治并不牢靠,乱军未灭,附庸军团都在蠢蠢欲动。至于其他人,做生意可以,长期附属绝无可能。”
赫尔认真分析,不避讳利益得失和心中顾虑。
他明白自己必须坦诚,这是岑青给他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机会。
必须牢牢抓住。
“部落需要生存,我们想活下去,有可能的话,还希望更进一步,获得更高的地位。”赫尔望向岑青,目光灼灼,“您应该很需要人手,建设领地、挖矿、或是打通商路,我们都能派上用场,一定让您满意。”
纯粹的利益交换,或者单纯的誓言,都有可能出现波折。
赫尔选择另一条路。
他不讳言自己谋求利益,也明确阐述忠诚和有用之处。假使这是一桩生意,矮人不会吃亏,岑青更能获取好处,利润丰厚。
“我们掌握数座无主矿的位置,目前无人开采,还知道通向野人聚落的商道,冒一定风险,每次都能带回大量金银。”赫尔继续加码,只为达成目的,“我们还会锻造,能制造铠甲和兵器,手艺不亚于挂角人。”
“如果您需要,我们还可以造房子,修建城市。美观度或许不够,绝对坚固耐用。”
“几万年前,我的祖先参与修建矮人七城,城墙和城内建筑举世闻名,至今仍保存完整。”
赫尔滔滔不绝,越说眼睛越亮,显然底气十足。
何塞和卡贝偶尔出声,添补他遗漏的内容。
三人配合默契,罗列白涧部落诸多优势,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岑青能收下他们。
他们成功了。
“我可以留下你们,容许你们生活在我的领地。”岑青开口。
“感谢您,仁慈的陛下!”
“我并不仁慈,而且我有条件。”岑青靠向椅背,单手覆上桌面,指尖滚动桌上的水晶笔。透明的笔杆反射白光,光斑游移在他脸上,顺着他的肩膀滑动,留下闪烁的花影。
“我需要你们为我干活,帮助我建设领地,挖掘矿藏。另外,我需要更多人手,最好如你们一样。懂我的意思吗?”
“陛下,我保证不让您失望!”赫尔拍着胸脯保证,声音中充满笃定,“我会联络更多部落,他们都面临和我们一样的困境。如果能得到您的庇护,成为您的领民,相信他们都很乐意听从您的调遣,为您干活。”
“时间需要多久?”岑青问道。
“马上!”赫尔没有迟疑,大声说道,“我今天就写信,邀请他们奔赴千湖领。”
涉及到重要书信,信鼠和信鸟都不够保险,矮人更喜欢派出部落成员,白涧部落也不例外。
“你能联络到多少人?”岑青继续发问。
“至少七个部落,超过八千人。”赫尔给出大概数字。这是保守估算。如果对方也拉来同伴,数量只会更多。
岑青点点头,思量矮人的用途,当场敲定新安排:“先让他们前往千湖领,确定忠诚可用,我会派遣黑骑士护送一批人进入荒域,在荒域森林建造新城,与千湖领治所同时开工。”
“荒域?”
“在荒域建造新城?”
岑青这番话一出,不仅矮人,房间内的血族也面露惊讶,个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失态,骑士表情赧然,强压下尴尬,沉默地坐了回去。
目光扫视众人,岑青清楚他们的惊讶从何而来。
“有件事需要告诉你们,”岑青交握手指搭在腿上,以平淡的语气道出足以震动四方王国的消息,“荒域属于我,我拥有那里的一切,完完全全。”
声音落地,房间内骤然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奥尔加开口道:“跨越北境的山脉,山谷中游荡的异魂,莫非都与您有关?”
“是的。”岑青痛快承认,这不是必须隐藏的秘密,迟早都会公诸于世,“我希望贯通荒域和千湖领,使两地连在一起。异魂替代骑士巡逻,能驱逐许多麻烦。”
此前即有传闻,荒域有了新主宰。
碍于巫灵和魔族的争夺,事情停留在传闻层面,从未被真正证实。
岑青坦言实情,众人从惊愕中抽离,随之而来的就是兴奋,甚至有些飘飘然。
血族第一王子,雪域的王后,荒域的主宰。
法理、实力、亦或是别的方面,岑青都高过他的父亲。他更有资格佩戴王冠,登上血王座,以正统的身份掌权。
毫无疑问,戈罗德绝非他的对手!
“陛下,您需要军队。”奥尔加率先从兴奋中回转。她摆正心态,认真向岑青提出建议,“广阔的领土需要建设,更需要守卫。黑骑士骁勇善战,忠诚可靠,但他们的数量太少了。您需要众多的步兵和骑兵,用来守护您的领土,巩固您的权力,击败您的敌人!”
艾尔伍德等人随即起身,异口同声道:“陛下,请给予我们权利,重建边境骑士团!”
矮人们不甘示弱,大声道:“陛下,我们不仅能挖矿和造城,也能为您作战!”
岑青的确有组建军团的打算。
此前,他委托布叶特和奥里金重组边境骑士团,结果被王城骑士和乱军中途打断。名单上的边境贵族死的死伤的伤,十不存一。
布叶特和艾尔伍德等人幸运逃出,奥里金和其余人却永远倒下,死在王城贵族的背刺之下。
现下,创建属于他的军队势在必行。
可问题再次出现。
人手。
他缺乏干活的人力,尚要去战场抓捕乱军,组建骑士团不能空喊口号,他需要搜集大量人手才能填充军队。
岑青说出他的考虑,边境贵族和骑士陷入沉默,矮人跃跃欲试,但也没着急开口。
奥尔加面露微笑,给出另一个提议:“陛下,您是否考虑过,组建一支骷髅军团?”
“占星师召唤的骷髅,只会听从占星师本人。除了你,没人能指挥他们。”英诺森突然开口。他坐在艾尔伍德右侧,身穿银灰色铠甲,胸甲和臂甲遍布刀痕,护喉有一道裂口,能窥见战斗时的凶险。
相比艾尔伍德和亚伦,他多数时间都很沉默,在必须开口时却总能直指关键。
听到他的话,奥尔加不以为意,尤莉则怒目以对,认为他在质疑母亲的忠诚。
奥尔加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陛下,我是您的奴仆。我身上烙印血咒,您可以随时熄灭我的灵魂之火。”奥尔加认真对岑青说道,如同发下誓言,“我的一切都属于您,包括我召唤的骷髅,他们是您脚下的基石。”
“你打算如何做?”岑青问道。
“北境正发生战争,死者无数,能集起庞大的数量。”奥尔加给出已经想好的答案,“如果您允许,我将和我的女儿同行,唤醒战死的尸骸,为您组建一支骷髅军团。”
说到这里,她转向边境贵族,视线扫过几人的脸,微微一笑:“军团建成,也许很快能夺回几座坞堡,收回几位被抢占的领地。”
很显然,这是在回敬英诺森的质疑。
血腥的种族,诞生于黑暗。
他们奉岑青为主,视戈罗德为敌,暂时有共同利益,但不会永远目标一致。分歧和矛盾始终存在,天性注定他们会产生割裂,难以调和。
铁板一块?
对血族而言,纯粹是天方夜谭。
艾尔伍德等人也深知这一点。他们无视奥尔加的挑衅,集体将视线转向岑青,等待他的决断。
“你的女儿,尤莉小姐也是占星师?”岑青看向奥尔加身边的少女。她的存在感很强,气质和母亲相类,仿佛是在照镜子。
“是的,陛下,我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尤莉主动开口,同时拉开袖摆,翻出藏在里面的骷髅松鼠。
这只小东西一直被她带在身上,没有和骷髅仆人一起留在别院。
“我的能力还不够强,但我会继续努力,锤炼我的天赋。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优秀的占星师,在您的宫廷中服务。”尤莉目光坚定,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决心。
“我很荣幸。”岑青向尤莉微笑,成功使少女双眼发亮。其后转向奥尔加,说道,“奥尔加女爵,我赋予你权力。”
闻言,奥尔加上前两步,跪倒在岑青面前:“听从您的旨意,陛下。”
“我命你创建骷髅军团,尽你之能,分割北境土地。”岑青从手上取下一枚指环,戒面雕刻一朵盛开的金蔷薇,“向我展示你的能力,女爵。”
“遵命,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陛下。”奥尔加双手接过戒指,用力攥入掌心。
“艾尔伍德爵士,亚伦爵士,英诺森爵士,以及诸位骑士,”岑青逐一点出边境众人,后者当即起身,单膝跪在岑青面前,聆听他的旨意。
“我赋予诸位使命,与奥尔加女爵同赴北境,用你们手中的剑夺回领土,重新回到你们的坞堡。”
目光扫视众人,岑青顿了顿,随即加重声音:“重建边境骑士团,尽己所能。”
“遵命,陛下!”
北境众人齐声应是。
岑青向荆棘女仆示意,后者转身离开,不多时归来,手中捧着精致的首饰盒。盒盖掀起,里面躺着数枚指环,和黑骑士佩戴的颇为类似。
“赐给诸位。”
“谢陛下。”
北境众人拿起指环,当场套入手指。
目光落向戒面,金属和宝石相映成辉,蔷薇花绚烂绽放。
一个寻常夏日,在岑青的会客室内,血族们接受使命。属于岑青的强大力量,世所罕见的两支军团即将由此诞生,纵横大地,震撼四方王国。
第83章
重要事情谈完,岑青邀请众人留在宫廷,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餐。
奥尔加等人欣然接受,矮人也是满心喜悦。
“感谢您,陛下。”
“能与您一同进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盛宴之后,他们不会留在暴风城,当日就会启程出发,分头完成使命,向岑青证明,他们绝对是合格的追随者。
巫灵王结束御前会议,遣散廷臣和长老,独自出现在会客室外。
房门开启的一瞬间,冰雪气息涌入,血族和矮人都下意识站起身,目光望向门前。
他们礼貌地鞠躬,视线追逐走入室内的巫灵王。在银光掠过头前时,所有人变得紧绷,压力如有实质。
雪域的主宰,众所周知的暴君。
他一夜覆灭冰魔,夺走百万生灵的性命。他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让人心生忌惮,不觉胆战心惊。
紧张的气氛中,唯有岑青还能心态放松。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径直走向巫灵王,在被揽入怀中时,微笑说道:“陛下,会议结束了?”
“暂时。”巫颍收紧手臂,自然地低下头,气息落在岑青眉心,“我想见你。”
他很快将动身前往北部冰原。
不知需要多久才能平息古树人引发的动荡,也许几天,也或许更长,未知带来焦躁,出发前的相聚时间变得弥足珍贵。
岑青单手搭上巫颍的前臂,仰头亲吻他的嘴角,主动发出邀请:“陛下,你愿意和我共进午餐吗?”
“当然。”巫颍浅笑颔首,托起岑青的右手,轻吻他的指节,“我从不会拒绝你,我的王后。”
“他们是我的追随者,宣誓向我效忠。他们今天就会离城,完成我安排的使命。我已经邀请他们,请容许他们一同列席。”岑青一边说着,手臂缓慢下落,覆上扣在腰间的手,手指穿入巫颍的指间。
“追随者,血族,矮人。”巫颍环顾室内,目光平静近乎漠然,仍让众人头皮发麻。
最终,银色的双眼锁定奥尔加。
“占星师?”
“是的,陛下。”奥尔加上前一步,得体地朝巫颍弯腰。
面对巫灵王,她的确感到紧张,但没有表现出来,声音和表情一样沉稳。
“发下誓言就应兑现,全心效忠你的主人,占星师。”巫颍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森然酷寒,恍如雪域中的冰川,“背叛的代价无比昂贵,死亡不会是终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我全心全意侍奉我的主人,忠诚于他,黑暗的灵魂之火会见证我的誓言。”奥尔加语气坚定,顶住强大的压力,没有丝毫动摇。
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巫颍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怀中的岑青。
“我相信他们的忠诚。”岑青笑弯双眼,声音温和,带给众人的压力丝毫不亚于巫灵王,“正如您所言,背叛的代价极其昂贵,我想没人企图尝试。”
平淡的语气,真实的警告和威胁。
他从没打算以宽和的态度示人,对血族不适用,换成矮人也是一样。
强大的威慑,绝对的统治力,轻松操控旁人的生死和命运,才能令黑暗的种族俯首,彻底臣服在他脚下。
血族和矮人听懂了岑青的话。
他们变得更加恭敬,目光落向站在一起的君王和王后。
截然不同的两人,恍如白昼与黑夜。
萦绕在两人周身的气息却无比契合,冰冷、黑暗、弥漫着血腥。
众人不敢多看,纷纷单膝跪地,牢固忠诚誓言:“陛下,以生命和灵魂发誓,效忠您,侍奉您,追随您,直至身躯回归大地,灵魂之火永远熄灭。”
会客室外,明亮的走廊内,荆棘女仆通知雪妖:“两位陛下共进午餐,王后陛下的客人允许列席。”
“我会安排好。”了解过人数,雪妖飞速穿过走廊,前往厨房传话。
如同往日,厨房内弥漫蒸汽,厨师们忙得热火朝天,不时能听到大嗓门咆哮,夹杂着学徒微弱的辩解。
“两位陛下共进午餐,邀请王后的客人列席,包括血族和矮人。”丹比亚站在门边,提高声音,朝门内众人说道。
闻言,厨房内的人员一起停下动作。
“王后陛下的客人?”
“血族? ”
“还有矮人?”
“真是稀奇。”
几百个大块头一起开口,声音无比嘈杂。即使没有刻意拔高嗓门,声量也十足惊人。
雪妖的两耳一阵嗡鸣。
他掏掏耳朵,晃了晃脑袋,认真回答道:“对,血族和矮人。尤其是矮人,他们都有一副好胃口。”
“放心吧,丹比亚。”冈萨放下烤肉叉,顶着满头热汗走向雪妖,用力拍打他的肩膀,“我们办事,你尽管放心,保证让客人满意。分量充足,味道也会相当好!”
“希望如此。”雪妖挥开山地人的大手,无可避免,衣服上沾染烤肉的气味。他皱了下眉,决定返回房间换一件外套。
“总之,事情交给你们了。”
留下这番话,雪妖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外。
冈萨转过身,朝所有厨师和学徒挥动手臂,动作略显夸张:“鼓起干劲,必须让客人满意,为了王后陛下!”
“为了王后陛下!”
“让血族无可挑剔,撑破矮人的肚子!”
厨师和学徒轰然应声,声浪瞬间拔高,弥漫的蒸汽都被吹散,尽数扑向墙壁,凝固大量透明的水珠,顺着墙面流淌,一道道滑落成线。
王宫中开启盛宴时,一名祭司进入暴风城。
他貌似对城内布局很熟悉,独自穿过城内,出现在巫灵长老萨缪尔的家门外。
萨缪尔的家位于暴风城东,是一座独栋的三层小楼。
建筑屋顶和墙壁镶嵌晶石,组成瑰丽的图案,在丽日下闪闪发光。
楼前有一座喷水池,常年水流不断。水池周围铺设花坛,盛放五颜六色的花朵,由充当园丁的岩妖细心照看。
岩妖们相当负责,萨缪尔出门在外时,花坛中依旧生机勃勃,色彩绚丽,不曾有一朵花枯萎。
御前会议提早结束,岑青的学习课程也暂停一天,萨缪尔回到家中,兴起前往储藏室,翻找旅行时带回的纪念品。
“下次旅行,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拿起一枚金属徽章,萨缪尔自言自语。
这枚徽章是他造访风谷时,从一名游商手中获得。
材料很普通,并不难寻。珍贵之处在于上面的雕刻,古老的异族图腾,能追溯到古树人诞生的年代。
“精灵们有许多好东西。”萨缪尔站在木架前,用布巾擦拭徽章,抹掉上面的每一粒灰尘,直至金属散发出明亮光泽。
他清楚记得自己伪装身份,顺利进入丰谷,造访各种有趣的集市,和精灵们把酒言欢。
一场酒桌上的赌约,他是胜利者,对方输给他这枚徽章,外加一张小巧的弓。
那张弓过于精美,相比武器,更接近一件装饰品。
“那把弓在哪里,我记得在第五层的架子上。”萨缪尔把徽章装回到盒子里,扣上盒盖,踩着梯子向木架上层探手。
“找到了,就是这个。”他拿起用兽皮包裹的弓,手肘碰到另一只盒子,盒盖弹开,里面是一只箭头,金光灿灿,属于血族的武器。
想起这支箭的来历,萨缪尔动作微顿。
就在他准备压上盒盖时,岩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萨缪尔老爷,有访客到来。”
访客?
这个时候?
萨缪尔难得心生困惑。
他从梯子上走下来,大步穿过房间,握住门上的红铜把手,拉开储藏室大门。
门后,一名岩妖恭敬站着。
他个头不高,头顶只及萨缪尔腰间。身上的服装很有特点,束袖上衣和宽松的裤子,鞋子用兽皮制作,鞋尖略微翘起。
他肩头有一枚特殊图案,用颜色鲜艳的线缝制在外套上,象征他为巫灵长老工作,有正式的侍从身份。
“是谁?”萨缪尔的声音落在岩妖头顶。
岩妖深深弯腰,让他看起来更矮,体格愈显壮实:“造访者自称泰温,是一名祭司。”
“泰温?”萨缪尔神情一顿,声音中透出喜悦,“真没想到,他竟然会离开风谷。”
说话间,他已经越过岩妖,大步穿过走廊,亲自前去迎接老友。
午后的阳光洒向地面,巫灵的王城沐浴在光中,道路、房屋皆披覆一层亮色。
泰温站在铁制的大门外,双手袖在身前。灰色的发辫盘绕过脖颈,胸前的圆盘项链反射日光,光点投射在他脸上,岁月的烙印愈发深刻,双眼中蕴含智慧。
“泰温,我的老友,好久不见!”
人未至,声先到。
萨缪尔走出建筑,大步穿过庭院,以巫灵中少见的热情绽放笑容,展开双臂拥抱泰温。
祭司早习惯这名巫灵的别具一格。
他笑着回抱萨缪尔,戴着手套的手拍着对方的背,声音低沉,充满让人心安的力量:“的确是许久不见,自从你离开风谷。”
“让我想想,五百年,还是四百年?”萨缪尔松开手臂,笑容依旧灿烂,“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化。”
“准确来说,是四百四十七年。”泰温给出准确数字,同时纠正萨缪尔,“你知道的,我已经很老了,不会变得更老,自然没有多大改变。”
祭司生命漫长,完全能和树人比肩。
泰温经历过精灵战争,目睹巫灵王权更迭,见识过魔族动荡和血族的王城易主,即使不出风谷,他依然能了解四方大陆。
“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泰温从马背解下一只口袋,敞开袋口,掏出一只木盒,“我知道你喜欢搜集徽章,里面这枚是精灵的收藏。”
“多谢。”萨缪尔接过盒子,没有着急打开,而是握住泰温的手臂,拉着他前往家中,“我家中有好酒,你来得正是时候。”
泰温和萨缪尔并肩而行,顺着台阶走入建筑,来到宽敞的客厅。他没有隐瞒来意,直接向对方说明:“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萨缪尔拉开椅子,邀请泰温落座。随即摇响放在桌上的铃铛,召唤岩妖,“送一瓶酒来,外加两只酒杯。”
“遵命,老爷。”岩妖领命退下,很快送来萨缪尔待客的美酒。
清冽的酒液注入高脚杯,散发出一股醇香的气息。
泰温端起酒杯,低头轻嗅酒香,感谢萨缪尔的招待,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希望能觐见雪域的王后。”
“你要见陛下?”
“是的。”泰温轻啜一口美酒,发出叹息声,“暴风城婚礼可谓盛况空前。吟游诗人歌颂盛大的庆典,为美丽的黑发王后谱写诗歌,已经传遍各国。日前,魔界传出风声,喜怒无常的炎境之主曾向这位王后表达爱慕。”
泰温说话时,萨缪尔静静听着,没有中途打断。在他提到炎境之主时,巫灵长老目光微闪,神情有短暂变化。
“还有荒域的变动。”泰温放下酒杯,直视萨缪尔,“水镜降下预示,黑暗在喜悦,那片土地有了新主宰。不是巫灵,也不是魔族,源于最纯粹的黑暗力量。”
“你是黑暗神的祭司,没有任何事能瞒过黑暗的眼睛。”萨缪尔叹息一声,同样放下酒杯,杯中液体轻轻摇荡,映出他的面孔,“你应该猜得到。”
“我需要亲眼证实。”泰温认真说道,“我希望能见他一面,萨缪尔。”
“以黑暗神的祭司身份?”萨缪尔挑眉。
“以及他母亲的旧识。”泰温回答。
萨缪尔重新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据我所知,朱殷去世时,你并没有出现。在她的孩子陷入困境时,你也没有伸出援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讽刺和指责,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旧识不会带来任何好感,很可能适得其反。”
“我明白。”泰温早有预料,态度十分坦然,“我是黑暗神的祭司,你不能指望我有悲天悯人的心肠。我与朱殷见过几次,血族最美的玫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但也仅此而已。”
“是吗?”萨缪尔微微一笑,隔着高脚杯的杯口看向泰温,“朱殷死后不久,血族边境就开始不稳,小股乱军出现,在百年间持续壮大,对血族造成威胁。”
泰温默不作声,从他的脸上窥不出半分端倪。
萨缪尔看着他,继续说道:“乱军壮大有金岩城的纵容,终至尾大不掉。但是谁点燃这把火,让一群盗匪和流浪者敢于纠集起来,挑战庞大的王国?是谁蛊惑最初的头领,给他指引?尽管他已经死亡,痕迹不会彻底抹除。”
“萨缪尔,巫灵很少管闲事,你在背离种族天性。”泰温说道。
萨缪尔耸了耸肩,对这个评价不甚在意,散漫道:“我喜欢四处旅行,扮演各种身份。如果能被人一眼看穿,岂非很糟糕?”
“很充分的理由。”泰温咧咧嘴,眼底并无笑意。
“我可以为你引荐。”萨缪尔突然话锋一转,回应泰温之前的请求,“是否要见你,需要由王后决断,我无法向你保证。”
“我明白。”泰温颔首,平和道,“你愿意帮忙,我不胜感激。”
萨缪尔端起高脚杯,中途又放回到桌上。
他十指交叉,上半身微微前倾,不错眼地盯着泰温:“说真的,泰温,你打算做什么?”
“你指什么?”
“你有几百年不曾走出风谷,突然间出现,还要见黑发血族,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萨缪尔一字一句说道,“黑暗神的祭司,纯正的黑发血族,荒域的主宰,雪域的王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甚广。”
“这件事很复杂,无法三言两语说明白,萨缪尔。”泰温叹息一声,看向自己的好友,“血族的传承很特殊,朱殷从未真正获得王权,戈罗德也是一样。血王座已经空置太久。而今,黑暗降下谕旨,血族王冠的继承人出现,我必须亲眼确认,才能做出选择。”
“选择?”
“是否真正离开风谷。”
目光交汇,萨缪尔读懂了泰温的意图。他摇晃着高脚杯,沉吟片刻,态度发生改变。
“我会造访王后陛下,争取让他召见你。在那之前,你可以留在这里。”他选择推动这场觐见。
“多谢。”泰温再次致谢。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避开相关话题,转而提及旧日时光,一边品酒一边畅谈,气氛变得轻松,谈话也相当愉快。
在他们畅谈时,宫廷中的盛宴结束。
血族和矮人再次登上马车,返回落脚的别院。
他们已经准备好,会赶在日落前出发,离开暴风城,奔赴各自的使命。
城堡二楼的露台上,岑青双手按住栏杆,目送车辆行远。
熟悉的气息自身后拢来,将他包围其中。
“陛下,你什么时候离开?”岑青顺势向后靠,依在巫灵王怀中,轻声问道。
“几天内,不会太久。”巫颍收紧手臂,轻吻岑青的发顶,“我很抱歉,要你承受重担。”
“我会尽我所能。”岑青抬起手臂,反扣住巫颍的脖子,同时仰起头,认真看向他,“也请你遵守承诺,平安归来。”
“我保证。”
巫颍莞尔一笑,手指托起岑青的下巴,冰冷的气息下降,以吻封缄。
第84章
雪域极北之地,终年白雪皑皑。
冰川浩瀚无垠,极目之处与天空相接,融成无边碧蓝。
凛冽的寒风刮过冰盖,雪片漫天飞舞。白色的龙卷平地而起,碰撞撕扯,呼啸着袭向天际。
苍茫冰原中,千米高的冰山巍峨耸立。
山峰奇险陡峭,山峦连绵起伏,最高峰接近万米,匕首样刺向天空。
北方公爵的城堡建在山顶,内外两重墙体,外层包裹厚重的冰岩,城门前拉起吊桥,使得堡垒坚固异常。加之地势险峻,山体近乎直上直下,路径陡窄,想从地面攻破这座城堡,可能性微乎其微。
城堡之下,七座要塞把守隘口。
要塞以巨石筑造,半座嵌入山体,半座耸立在外。牢固的石台横亘于半空,似放平的巨剑,切割咆哮的狂风。
要塞之间地势险峻,徒步难以穿行,主要依靠索道交通。
粗重的铁索悬挂半空,透明的冰锥成排倒悬,反射苍白的雪光。缆车穿行索道时,总能听到碾压声,在寒风中摇摆回荡。
缆车滑过半空,脚下如临万丈深渊,不留神坠落,当场就会粉身碎骨。
冰原气候恶劣,即使是在晴日,寒风也能冻僵人的骨头。
巫冽和他率领的军团常年驻守于此,护卫雪域北部边境,抵御来自冰川下的威胁。
轰隆!
冰架碎裂,响声震耳欲聋。
锯齿状的裂缝穿透冰层,两侧的冰面对称隆起。巨大的树冠从冰下冒出,继而是树干,紧接着就是树根。
树身常年浸在水中,隐匿在冰川下,破水而出的瞬间,外层凝固银白,树枝、树叶皆覆盖一层冰霜,悬挂透明的冰棱。
冰壳包裹下,黑色树干爬满裂纹。树干表面凸起苍老的面孔,空洞的双眼睁开,嘴巴大张,发出来自荒古的声音。
“吼!”
他们在嘶吼,在咆哮,对世间生灵充满恶意。
庞大的根系挣脱冰层,虬结的树根在冰面撑开,表面布满吸盘,恍如章鱼的触手。吸盘内禁锢海底生物,多数只留下一具空壳,血肉早就干枯,成为树身的养料。
呜——
号角声骤然袭来,声音苍凉雄浑,持续回荡在寒风中,震慑耀武扬威的古树人。
成群座狼拔足狂奔,似百千道黑光划过,刺穿冰冷的雪原。
“放箭!”
座狼背上,巫灵战士松开双手,掌心凝聚大团蓝光。
光辉凝实,铸成战士手中的长弓。锋利的箭矢搭上弓身,弓弦拉满,破风声接踵而至。
箭矢如雨,疾如流星。
森冷的白光划过天空,凶猛凿向破冰而出的古树人。
箭光穿透树冠,扎入树干,光芒瞬间大涨,爆裂声接二连三。无数光芒聚集,包围住古树人,似锁链层层缠绕,将它困在原地。
“矛!”
伴随着命令下达,巫灵战士弃弓持矛。
他们的身影从狼背上消失,再出现时,已至古树人头顶。
寒光掷出,锋利的长矛洞穿冰壳,击碎咆哮扭曲的面孔。矛尖从树干另一面透出,带出大量墨绿色汁液。
古树人并未倒下。
强大的力量发挥作用,伤口快速收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古树人陷入暴怒,疯狂挥舞着树根,座狼敏捷闪躲,冰盖被砸出密集的裂痕。
“小心!”
巫灵战士互相提醒,迅速后撤。
座狼纵身一跃,中途接住战士们,其后敏捷下落。狼群落向冰面,没有片刻停顿,集体调转反向,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古树人。
轰隆!
恍如闷雷炸响,冰层大面积破碎。
断裂的冰块碰撞挤压,部分缓慢下沉,部分飘移在水面,载浮载沉。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三角形的背鳍顶开碎冰。
从一到十,由十至百,成群章鲨浮出深海,硕大的头颅冒出水面,巨口张开,现处满嘴锋利的獠牙。自身体中部以下,粗壮的触手翻搅海水,掀起一道又一道水墙,成排击穿冰面,袭向奔跑的座狼。
巫灵战士回首眺望,表情异常严峻。
“古树人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这是第九次。”
“冰川破碎得太厉害,情况很不妙。”
“恐怕会有海啸。”
章鲨冲碎冰盖,对座狼穷追不舍。
古树人和鲨鱼群一同前进,树根无限延展,仿佛一场噩梦。他的目标是巫灵战士,强大纯粹的种族是树身最好的养分。
水墙连续断开冰面,裂缝追至脚下,落后的座狼险些掉入水中,情况危急,险象环生。
狼群奔跑途中,前方又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直至第六道。
更多古树人在水中苏醒,他们冲出冰层,张开包围圈,意图围堵这支座狼军团,留下所有人。
“想吞噬我们?没那么容易!”
巫灵战士猛一拽缰绳,座狼停止奔跑。
狼群谨慎聚集,压低头颅,朝古树人发出低嗥。
狼背上的巫灵战士释放力量,蓝光冲天而起,似星辰在冰原中升起,照亮浩瀚天地,使一切无所遁形。
呜——
号角声响起,来自四面八方。
更多座狼现身,压在古树人外侧。天空中有巨鸮飞过,发出响亮的鸣叫。
巫冽出现在队伍最前方。
他穿着一身银亮的铠甲,金属甲片包裹他的手指,肩甲和胸甲有古老的图腾。披风飞扬在肩后,猎猎作响。
他没有佩戴头盔,长发束在脑后,流淌璀璨银辉。
军团齐聚时,他举起右手朝前指去,猛然下压:“进攻!”
巫灵战士挺起兵刃,座狼在驱策下狂奔,巨鸮俯冲向下,目标直指陷入包围的古树人。
诱饵,伏兵。
包围,反包围。
猎物,猎人。
杀戮,围剿。
强大的生命鏖战厮杀,类似场景不断重复,构成冰原永恒的篇章,亘古不变。
战斗中,章鲨群死伤过半,尸体留在战场,余下遁入深海逃走。巫灵没有理会它们,专心致志包围古树人。
双方势均力敌,战斗力旗鼓相当,每一次对抗都必须竭尽全力。
巫冽离开座狼,身影出现在半空。
他手持一杆长枪,枪头锋利无比,浮现森然冷光。
“去死!”
伴随着一声暴喝,冷光自树顶贯入,冲破茂密的树冠,击穿树干,当场将古树人劈成两半。
树干一分为二,带着树冠反向倒地。
树根扭曲挣扎,不超过五分钟,尽数枯萎凋零。
巫冽没有停手,在军团配合下,他穿梭在战场中,连续击杀古树人,碎裂庞大的树干。
最后一名古树人倒地,庞大的身躯沉入水下,厮杀声戛然而止,宣告战斗落幕。
巫灵战士吹响号角,召集同袍聚齐。
众人熟练地分队,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战场,抓紧搜寻战利品,打捞起来运回城内。
“半月之内,这是第九次。”巫冽骑在座狼背上,倒提染血的长枪。枪身在风中虚化,散做万千光斑。
“阁下,这太不寻常了。”一名军团长说道。他身材挺拔,容貌英俊,拥有一头浓密的卷发,双眼是海水的颜色,幽暗的深蓝。
“我知道,卡列尔。”巫冽遥望冰原尽头,天地相接之处,目光深邃,“上次古树人密集出现,引发恐怖的海啸。海水淹没冰原,侵袭王国腹地,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回忆起那场灾难,巫冽表情凝重。
源于缺乏经验,也是在王位竞争中落败的不甘,他急于证明自己,不肯马上向王城求助,才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相同的错误他不会再犯,更不会两次踏入同一个陷阱。
“我已经派人去王城,相信不需要多久,王城就会有动作。”他说道。
“您认为王城会派援兵?”军团长问道。
“一定会。”巫冽收回视线,转头对上卡列尔的目光,声音无比坚定,“我的兄弟天性冷漠,但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他不会坐视灾难发生,要么从别处调兵,要么亲自前来冰原。”
话至此,巫冽似想到什么,忽然掀了掀嘴角:“相信我,他现在有了王后,更有可能亲自带兵。”
“我相信您说的。”卡列尔点头。
“不赌一下?”巫冽挑眉。
“不。”卡列尔果断摇头,“必输的赌局,我想没人会愿意参与。”
“好吧。”巫冽耸了耸肩,抬眼环顾四周,确认战场清扫完毕,抓起挂在身前的号角,在风中吹响。
号角声传遍旷野,驱散刚刚凝聚的冰雾。
“收兵,返回要塞。”他下达命令。
“遵命,阁下。”
巫灵战士迅速集结,拖拽收获的战利品,追随在巫冽身后,向城堡座落的冰山飞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寒风平地而起,大片白雾凝聚,潮水般奔涌向前。
白雾过处,裂缝大片合拢,破碎的冰面重新封冻。
冰盖冻结,光滑如境。
雾气覆灭所有战斗痕迹,古树人、章鲨群消失无踪,冰川回归原貌,好似激烈的厮杀从未发生。
巫灵军团返回要塞,战士们抓紧时间补充食水,替换座兽的护甲,不忘与留守的同伴交换情报。
“古树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第九次,数量比之前都多。”
“他们果然设置陷阱。”
“反包围的计策很有效。”
古树人出现,军团必须出战。
时间不定,或许一两天,也或许几个小时,他们必须做好准备,随时迎接下一场战斗。
巫冽回到山顶城堡,没顾得上休息,在大厅摘掉手套,提笔写成书信,交人送往暴风城。
“马上动身,路上不要耽搁。”
“遵命。”
负责送信的巫灵领命,贴身收起卷轴,转身走出城堡。
为节省时间,他没有选择座狼,而是召唤来一只巨鸮。
猛禽在高处盘旋一周,落向城堡前方的石台。
石台横向平展,似桥梁悬于半空。下方紧邻万丈深渊,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山顶风力强劲,狂风咆哮肆虐,卷动碎雪和冰块翻滚。山巅的雪块崩落,顺着山体下滑,撞碎在山腰和山脚,腾起大片雪雾,末端冲向石台。
相同的场景每日发生,巫灵和巨鸮都是习以为常。
巨鸮刚刚落稳,巫灵战士就疾步跨越石台,一个纵身跃到猛禽背上。
“去王城。”他发出清脆的喉音,向巨鸮下达命令。
巨鸮展开双翼,唳鸣一声飞向天空。
随着高度快速拉升,周围的温度急剧降低,巫灵伫立在猛禽背上,压下兜帽,拉紧身上的斗篷。
一人一鸟融入天空,乘风奔赴巫灵王城。
和寒风肆虐的北部冰原不同,雪域腹地正值盛夏,气温逐日升高,清晨便火伞高张,赫赫炎炎。
暴风城座落在山顶,即使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穿过城内的风也依旧凉爽。
道路上人潮拥挤,频繁有车辆穿梭往来。
近日以来,城内出现许多生面孔,盛况不亚于婚礼当天。
其中,来自炎境的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
他们是深渊城的使者,由炎魔艾兰德率领,前来觐见雪域的君王和王后。
一行人在城门前被拦住,向巫灵道明来意,等候许久才见到王宫来人,将他们带入城内。
“又见面了。”艾兰德跳下魔雕,微笑问候戈雅。视线扫过对方腰间,没看到自己的匕首,感到颇为失望。
忽略炎魔的目光,戈雅礼貌向他颔首,态度公事公办:“欢迎,艾兰德军团长。”
“你的语气可不像是欢迎,更像是要扯断我的脖子。”艾兰德调侃道。
“你在多心。请跟上来,陛下召见你和你的同伴。”戈雅表情不变,忽视艾兰德的调侃,提醒他不要让君王和王后久等,其后转身就走,不打算和他再多说一句话。
“真是无情。”艾兰德散漫地笑了笑,朝身后人示意,随即快步追上戈雅,去往位于王城中央的城堡。
王宫大门敞开,雪狼傲然抬首,样子威风凛凛。
雪豹和狮鹫被它的爪子按住,不敢再调皮,老实站到它身边,有样学样,看上去颇有气势。
银蟒盘绕在城堡屋顶,居高临下俯瞰炎境一行人。
猩红的信子吐出,捕捉到魔族的气息,冰冷的瞳孔收窄,更显阴森可怖。
艾兰德短暂停下脚步,抬头望见银蟒,目光骤然一凝。片刻后,他主动收回视线,继续登上台阶,走进城堡大门。
在他身后,魅魔全身抖了抖,本能感知到危险。
“荒古巨蟒,养着这种家伙看家护院,真是可怕的兴趣。”她嘴里嘟囔着,终究没敢抬高声音,而是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走,很快进入城堡,消失在银蟒的视线之外。
炎境诸人穿过走廊,被带入王座厅。
大厅宽敞明亮,阳光从窗外投入,地面和墙壁跳跃白色光斑。
巫灵王高踞王座,岑青与他并排,位置在他右侧。
廷臣和巫灵长老分列在王座之下,水晶地面映出他们的身影,华丽的外套反射微光,袖摆和衣领的刺绣栩栩如生,佩戴的首饰彰显华贵。
时隔数百年,魔族首次出现在暴风城,走进巫灵王的宫殿。
艾兰德迈步走向前,坚硬的靴底敲打地面,发出迥异于巫灵的脚步声。
魅魔、双头魔和巨魔跟在他身后,穿着正式的使臣服装,表情严肃,一举一动礼貌得体。
“奉炎境主宰之命,问候巫灵王陛下,问候王后陛下。”艾兰德在王座前站定,右臂横在身前,鞠躬行礼。
“问候炎境之主。”巫颍抬起手,穹顶的水晶灯释放光辉,照耀大厅内的炎魔。
岑青没有说话,他看上去面无表情,十分严肃。
事实上,他已经累到不想多说一个字。
繁重的学习,如山的政务,几乎要压垮他。他愈发深刻地体会到,为何有的君王宁可外出打仗,也不愿意留在王城。
面对繁杂的文件,他感到无比头疼。
王国税收,领地纠纷,界碑划定,这些也就罢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铁匠铺设立,村庄里多出或者少了几只羊也要他来管?
这难道不该是事务官的份内事吗?
要么该交给领主。
为什么是他?
岑青不明白,越想越暴躁。
他的视线扫过大厅,重点是几名巫灵长老。
他答应巫灵王,在他离开期间摄政,不可能反悔。不想累死自己,只能改变现有的权属状态。必须分工明确,逐级分层,绝不能一股脑呈上来,那样无疑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
这件事很难,岑青心知肚明。但他必须这样做,没有第二套方案。
察觉到岑青走神,巫颍探手按住他的手背。
岑青眨了下眼,从思考中抽离,耳边传来艾兰德的声音。
炎魔军团长递上数个卷轴,正色说道:“炎境之主命我转达王后陛下,他兑现承诺,这是拷问山地人获取的口供。此外,丰收节将至,他诚挚邀请荒域的主宰前往深渊城,参与这场庆典。”
对岑青称呼的改变饱含深意。
口供交给雪域王后,庆典的邀请对象则是荒域主宰。
“炎境之主果然守信。”岑青收下记录山地人口供的卷轴,绽放一抹笑容。无需展开卷轴,就能猜出里面的大致内容。有朝一日,他回到金岩城,这会是打击戈罗德和清算背叛者的一柄利刃。
关于庆典的邀请,岑青礼貌推辞,摄政成为最好的拒绝理由:“我政务繁忙,实在无瑕抽身,只能谢绝这次邀请。”
以炎境的情报网,应该知道雪域正在发生什么。岑青的理由十分正当,无懈可击。
果然,艾兰德对岑青的拒绝表示理解,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
奢珵并未向他下达死命令。
此行更多是为彰显存在感,坐实故意放出的流言:炎境之主爱慕雪域王后,不止一次向他表达爱慕。
不过理解归理解,艾兰德仍不忘邀请岑青前往炎境:“希望今后有机会,您能踏足炎境,亲临深渊城。请您相信,火焰色彩明丽,不亚于冰雪美景。”
在巫灵王的宫殿中,炎魔军团长毫无收敛,挖墙角挖得明目张胆。
巫灵们不善地盯着他,周身氤氲蓝光。
巫颍没有动怒,他单手探过王座,握住岑青的手,眸光落向殿内的炎魔,沉声道:“我的王后不会独自前往深渊城。你转告奢珵,如果他觊觎我的珍宝,我会亲自造访。火焰之城降下冰霜,也会是一番美景。”
艾兰德眸光微暗,他单手扣在胸前,一字一句说道:“您的话我一定带来,强大的雪域主宰。”
第85章
完成使命,艾兰德等人当即告辞离开,没有在宫廷久留。
他们无意在暴风城过夜,当日就动身返回炎境。一行人来去匆匆,堪比一阵疾风。
魔族造访暴风城半日,时间虽短,带来的影响却巨大无比。相关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四方王国。
传言真真假假,有的贴近现实,有的过于夸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并非桃色新闻,而是岑青主宰荒域的消息。
“雪域的王后,他竟然成为荒域的主宰! ”
蛮荒兽人时常迁徙,诸多部落的迁徙路线贴近荒域,对那片土地相当关注。
对巫灵和魔族的战争,他们也有所了解,都在猜测哪一方能够胜利。不想情况突变,岑青杀了出来。
为确认传言真假,他们冒着风险,特地组织起队伍前往雪域。
送回的情报表明,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一来,是否意味着巫灵占据这片土地?”
“当然不是,那里属于王后。”
“遵照巫灵的传统,巫灵王不会触碰王后的领土。”
“他是血族,黑发血族。”
“他拥有王位继承权。”
“血族送他出去联姻,一定是昏了头。”
“如今他们一定后悔莫及。”
“谁知道呢。”
“总之,有好戏看了。”
蛮荒兽人出面佐证,部分传言得到证实,引发更多好奇和争论。各族目光聚焦,对岑青的好奇攀至顶峰。
彼时,流言尚未传开,魔族前脚刚走,巫冽派遣的战士就抵达暴风城。
见过来人,巫颍连夜召开御前会议。岑青以王后身份列席,聆听会议内容,同时参与决策。
“我需要立刻动身。”巫颍将卷轴递给岑青,由他看过后,再递给廷臣和长老们传阅,“古树人大量现身,他们来势汹汹,形势刻不容缓。一旦海啸发生,冰原被淹没,必然危及王国腹地。”
“海啸危害巨大。”阿利亚声音低沉,神情严肃,“相同的灾难不该发生。”
“陛下,军团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弗兰和戈雅各自发声,率领座狼军团的阿斯托紧随其后。
巫颍的目光转向岑青,郑重开口:“我把王国交托给你,我的王后。在我离开期间,由你摄政,主持王国一切事务。”
岑青从椅子上站起身,正面巫颍,接过他递出的权戒,握住象征王权的印章。
“陛下,我必会竭尽全力,不负你的期待。”他凝视巫灵王,漆黑的眼底映出灿亮的银光,“我衷心祝愿大军旗开得胜。愿你覆灭所有敌人,早日凯旋。”
巫颍牵过岑青的手,亲自将权戒套入他的手指,低头亲吻他的指节:“感谢你的祝福,我的王后。”
御前会议结束,众人恭送君王和王后。随即分头行事,为大军出征做最后安排。
当夜,岑青没有返回王后寝殿,而是被巫颍抱进他的寝宫。
床幔落下,冠冕遗落在床头,外套散落在地,室内的灯光燃至天明。
翌日清晨,悠扬的钟声在城头回荡,穿透暖风,唤醒整座王城。号角声中途加入,苍凉雄浑,完美融入钟声,共谱一曲激昂旋律。
巫灵王走出宫殿,穿着银色外套,冠冕压在额心,点缀的银晶熠熠生辉。
大军整装待发,在晨光下开拔。
战旗林立,座狼整齐排列,巨鸮振翅升空。
“出发!”
厚重的城门缓慢开启,城民簇拥在道路两旁,扬起手中的冰晶花,纷纷投向街道。
漫天花雨泼洒,缤纷的花瓣落地,铺开彩色长带。
“胜利归来!”
万人同声,汇成最美好的祝愿,祝战士们击败敌人,大胜而归。
岑青登上城头,站在垛墙后,目送大军离开。
夏日的风卷过城头,吹起他的头发和袖摆。发顶的金冠闪烁光辉,宝石流淌血色。袖摆鼓起,在风中撕扯,宛如展开的一双翅膀。
他仰望蓝天,目送雪白的巨鸮振翅而去。
直至巨鸮化作黑点消失在天际,彻底被蔚蓝包裹,岑青仍未收回视线。
自从和巫灵王相遇,两人从不曾分开。乍然分别,他感到心中发空,似被突然间挖去一块,情绪变得失落,隐隐还有些暴躁。
空虚,失落,不安。
不知不觉间,思念已然疯长。
“思念。”岑青喃喃自语,单手覆上城墙,目光逐渐发生变化,由困惑变得清明,直至坚定。
思念源于情感。
他愿意承认,也不抗拒接受。
“爱慕。”
遥望北方,岑青缓慢绽放微笑,恍如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充满致命的吸引力,几能勾魂摄魄。
太阳越升越高,岑青未在城头停留更久。
王宫中积攒大量政务,昨天的还有部分没处理完,今天的已经送到,想必明天的也不会太远。
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不禁眼前一黑。
改革势在必行。
稳妥起见,不能操之过急。需要等到巫灵王凯旋,一同参与其中。
“还要一段时间,忍一忍,总能应对过去。”如此安慰自己,岑青回到王宫,第一时间投身工作。
他没有选择议政厅,而是把大部分文件搬进自己的寝宫,熟悉的环境让他更加自在。
工作间隙,他仍要抽出几个小时跟随巫灵长老学习。
今天的授课开始之前,萨缪尔提出有祭司远道而来,希望能觐见他。
“祭司?”岑青转动水晶笔,透明的笔杆在桌上旋转,速度由快至慢,最终停住时,笔尖恰好对准萨缪尔。
“黑暗神的祭司泰温,与血族颇有渊源。在隐居风谷之前,他常年留在金岩城,和您的母亲也有过几面之缘。”萨缪尔说道。
“以祭司的身份留在金岩城?”岑青问道。
“是的。”萨缪尔给出肯定回答,“他曾为血族之王加冕,真正的血族之王,不是如今的篡位者。”
闻言,岑青靠向椅背,思量对方的用意。
无论如何,对方既然来了,还是借由萨缪尔引荐,就算是给长老面子,他也应该见一面。
“后日,请他来王宫。”他说道。
“我会转告他,陛下。”萨缪尔颔首。
事情谈完,巫灵长老展开卷轴,认真道:“陛下,这是您今天的学习内容。”
看到上面罗列的条目,岑青顿觉头皮发麻。
为了今后,为了领地建设,他如此安慰自己,迅速振作起精神,鼓足干劲,开始投入学习。
暖风刮过窗外,阳光透过窗玻璃,滤入明亮的室内。
岑青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学习,个人能力稳步提高,引得巫灵长老一阵惊叹。
与此同时,巫灵王率领的大军日夜兼程,加速往北。军团在雪域刮起一阵风,距离冰原越来越近。
魔族造成的影响也在进一步扩散。
经过口口相传,岑青主宰荒域的传闻得到证实,事情以惊人的速度传入血族王国。
“怎么可能?”
“第一王子掌控荒域,拥有所有土地?!”
“魔族和巫灵竟然同意?”
贵族们起初不可置信,再三确认消息不假,集体陷入恐慌。
金岩城乌云压顶,人心忐忑,惶惶不可终日。
预感到国王的愤怒,廷臣们都是战战兢兢,迈向王宫的脚步无比沉重,仿佛是要走进刑场。
不料想,暴风骤雨并未出现。
戈罗德没有雷霆震怒。他表现得格外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更令众人胆战心惊。
“我的儿子是荒域主宰,真是没想到。”国王面前堆放大量卷轴,有探子发回的消息,也有边境送来的军情,主要相关各国传言,以及出现在北境的山脉和异魂。
事情联系起来,迷雾就此拨开,答案显而易见。
朱殷的唯一血脉,被他以联姻方式驱逐的儿子,摇身一变成为一方主宰。
他手中握有相当实力,随时准备挑战他的权威。
不,他已经开始这样做。
愤怒到极致,戈罗德反而能冷静思考,被酒精侵蚀的大脑恢复运转。
骷髅骑士团的创建者,以阴谋夺取权柄的篡位者,开始平视岑青,认真审视他的儿子,他的对手,更是他的仇敌。
“巴希尔,扎克斯。”
“听从您的吩咐,陛下。”
丞相和外交大臣各自出列,双手垂在身侧,略低下头,以恭敬的姿态聆听国王命令。
“传达我的旨意,尽速肃清乱军。在夏天结束前,我不想再看到一个乱军活着。”戈罗德嗓子沙哑,一字一句加重声音。
他的脸庞有些浮肿,缘于没日没夜的醉酒。
他尽量坐直身体,高大的身形显得臃肿,很难再套进昔日的铠甲。
“向领地贵族发下征召令,我要召集更多骑士、游骑兵和附庸种族的战士,将他们布置到北边,加固边境防线。”
戈罗德滔滔不绝,连续下达多道旨意,似在一夕间变得英明。
“远离异魂存在的山谷。”打破先前的旨意,他宣布放弃部分领土,“放弃那里,固守现有的土地。”
放弃边境领土?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众人下意识抬头,猝然对上戈罗德的面孔,目光阴森,表情扭曲,双眼中爬满血丝。
他发出嘿嘿冷笑,声音尖锐,令人不寒而栗:“我和朱殷的儿子,我的长子,他掌控荒域。他会挑战我,妄图动摇我的权威,夺走我的王座。”
大殿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于回应,连最谄媚的佞臣都闭紧嘴巴。
“他野心勃勃,想必很快会有动作。让他来吧,我会告诉他,不自量力的雏鸟会是什么下场,那就是被折断翅膀,拧断脖子,撕开胸膛,在寒风中凄惨死去!”
戈罗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他难得保持清醒,当场写下旨意,向廷臣下达命令,做出行之有效的安排。
他了解每个人的本事,如果能真正把全部力量调动起来,使命令得以贯彻实行,北境会牢不可破,变得固若金汤。
可惜他并不了解,倚重的大臣压根不值得信任,心中早就各怀鬼胎。
例如巴希尔和扎克斯,两人身上带着血咒烙印,忠诚成为虚话。他们注定不会同心协力护卫金岩城,更不会与他同生共死。
还有他的王后,一直想要毒死他,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
无法获取炎境的毒药,左娜始终没有放弃,仍在绞尽脑汁想别的办法。
自从知晓戈罗德的心思,看过他藏在书房中的文件,左娜就决心杀了他。
这对王家夫妻貌合神离,由伴侣转为仇人,注定你死我亡。
从某种意义上,戈罗德已经是四面楚歌。只是他仍不知晓,迄今被蒙在鼓里。
御前会议结束后,廷臣们陆续走出王宫。
国王下达命令,他们不可能公然违背,但如何实施,又执行到何种程度,每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陛下要召集军队,命令下得很急,却没有任何赏赐。难道要领地贵族自己付钱?”
“这不可能。”
“没有金币,骑士们不会卖命。”
“附庸军团很多不听指挥,他们阳奉阴违,在战场上不肯出力。这一次,怕又会旧事重演,借口推脱。”
“高利贷商人又会赚钱。”
“比起贪婪的高利贷商人,我更想知道事情拖延或者办不成,国王会如何处置。”
“大概会杀人吧。”
“骷髅骑士团?”
“他无法杀死我们所有人。”
无论旧贵族还是外戚,态度出奇一致,他们对戈罗德失去恭敬,言辞中最为明显。
趋势无法扭转,情况越演越烈,似烈火燎原。终有一天,他们会联合起来不听调遣,甚至推翻国王。
马车停靠在王宫前,贵族们陆续走进车厢。
扎克斯没来及上车,中途被请走。拦住他的是哈布克,王后左娜最忠诚的仆人。
“王后陛下请您过去。”哈布克深深弯腰,双手触地。
上次见面时,两人不欢而散。想起左娜的埋怨,扎克斯不禁皱眉。
碍于有众多贵族在场,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自然也不能拒绝王后召见。
“带路。”
“是,大人。”
扎克斯离开后,贵族们陆续收回视线,沉默走进马车。
巴希尔坐在车厢里,单手推开车窗,看向金岩堡。明明是盛夏时节,城堡却终日笼罩阴霾,花园中出现衰败景象。
血族崇尚黑暗,却不该是这般死气沉沉。
“玫瑰在凋零,荣耀远去,事情早有预兆。”他自言自语,其后落下车窗,敲了敲墙壁,“走。”
声音传出,车夫立即挥动缰绳。
车轮滚滚,马车急速穿过城内,越过路旁建筑,向丞相宅邸飞驰而去。
王后寝殿内,左娜和扎克斯对面而坐,兄妹俩都没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气氛凝重。
女官蒂亚推开房门,牵着小王子达尔顿走进室内。
感知到气氛异样,达尔顿不安地抓紧女官的手,主动贴近她,好似要躲到她的裙摆后。
“达尔顿,到我身边来。”左娜压下烦躁的情绪,尽量掩饰目光中的凌厉,朝小王子伸出手,“问候扎克斯伯爵,你的舅舅。”
达尔顿脚步迟疑,看上去犹豫不决。
被蒂亚轻拍后背,他才不太情愿地走上前,站在左娜身边,声如蚊呐:“日安,扎克斯伯爵。”
“日安,殿下。”扎克斯向小王子展露微笑,只是笑容浮于表面,看上去并无多少真心。
左娜不满皱眉,刚想要开口,顾忌怀中的孩子,终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蒂亚,你先下去。”她朝女官挥手。
“是,陛下。”蒂亚向左娜鞠躬,其后退出房间。
在她离开时,达尔顿习惯性地转过头,目光依依不舍,貌似很不希望她离开。
扎克斯将一切收入眼底。
等到房门关闭,他突然开口:“左娜,达尔顿很依赖你的女官。”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左娜先是一愣,随即不满道:“蒂亚陪伴我多年,从达尔顿降生时起,她就在照顾他。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不该怀疑她,她可以为我和达尔顿献出生命。”
“别这么笃定,左娜。”扎克斯靠向椅背,架起左腿,轻慢地掸了掸衣袖,“血族的誓言从不可信,如你,如我。”
他咧开嘴角,笑容充满恶意,让左娜愈发烦躁。
“你究竟想说什么,扎克斯?肆无忌惮的打击我,让我清楚我是多么愚钝,而你是多么远见卓识?”她低声咆哮,眼底泛起血红。
发现怀中的儿子在颤抖,左娜马上收敛杀意,细心安抚他。不忘对扎克斯怒目而视:“都是你的错!”
扎克斯耸了耸肩,主动退让一步,无意和左娜针锋相对。
这里是王宫,四处充斥戈罗德的耳目,王后的寝殿也非滴水不漏。他们本就系在一根绳上,些许矛盾无所谓,真正撕破脸毫无益处。
“我只是提醒你小心,我的妹妹。”扎克斯不介意低头。他改变坐姿,缓慢向前倾身,视线扫过达尔顿,上移后同左娜对视,“之前的路走不通,我明白你很焦虑。可事已至此,暴躁没有任何作用,只会让情况更糟。”
顿了顿,他提及御前会议:“第一王子,他成为荒域的主人,拥有超过想象的领土。”
“他拥有荒域,这不是传言?”左娜惊呼。
“确有其事。”扎克斯说道,“我不知道具体过程,也不知道巫灵和魔族为何听之任之,但事成定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国王很愤怒,却没有失态,而是明智的下达命令,巩固北境防线。”
扎克斯压低声音,单手压过桌面,俯身靠近左娜,声音贴在她的耳边:“金岩堡没有占星师,无法预判事情走向,你必须冷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冷静?”左娜侧头看向扎克斯,表情难以置信,“你是要我什么都不做?”
“情况不明,王城乃至整个王国都会陷入动荡。”扎克斯绝非危言耸听,他的确有很不妙的预感,“静观其变,远比莽撞地一头扎进去更为稳妥。”
见左娜还想争论,他抬起一只手阻止对方:“别和我争辩,左娜。”
“可……”
“你是王后,只要国王没有废黜你,你就能安稳地留在金岩堡。”扎克斯无法说得更直白,希望左娜能够自己想明白。他的目光落在达尔顿身上,话中意有所指,“看顾好你的儿子,年幼的达尔顿王子。比起你,他不该更亲近任何人,包括你信任的女官。”
左娜张张嘴,终究没说出反驳的话。
“我明白了。”她抱紧年幼的孩子,接受兄长的建议。
扎克斯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表情却未见轻松。
“王国要起风了,从北边刮来,不知何时就会席卷金岩城。”他的话中充满暗示,还透出一种悲观,“我可能会死,左娜。”
“扎克斯,你在说什么?!”左娜瞪大双眼,真切的感到恐慌。
她不自觉收紧手指,险些抓伤她的孩子。
达尔顿发出痛呼,她才如梦初醒,迅速松开手,小心地安抚着他:“抱歉,达尔顿。”
“没关系,母亲。”小王子抚摸左娜的脸庞,安慰自己的母亲。
他是个好孩子。
但是,对一名血族王子而言,尤其是戈罗德的儿子,这种性格绝非优势,反而是致命的缺点。
脑海中闪过岑青的面孔,想到他带给自己的压力,扎克斯按住胸口的血咒,心中叹息。
黑暗掌控一切,命运早就注定。
殷王后失去的东西,她的儿子会重新夺取,牢牢握于手中。
基于阴谋和背叛获取的一切终将沦为泡影。犹如海中的泡沫,轻轻一碰就支离破碎。
房间外,蒂亚背对房门,始终没有离开。
直至门内再无声音传出,她才迈开脚步,无声穿过走廊。苗条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恍如一缕轻风,轻盈缥缈,了无痕迹。
第86章
房间内寂静许久,扎克斯终于打破沉默。
“左娜,”扎克斯看向自己的妹妹,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听我的话,接下来,保护好你自己和达尔顿王子,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会保证你们平安无事。”
假如他死了,不管是谁动手,巴希尔、戈罗德、亦或是岑青,家族都将随之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