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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至此,真相大白。

大周朝重视礼教纲常,这种严重违反人伦的行为,被视为大恶。

潘竞给出的判决是绞刑,但因涉及死刑,需将案件上报苏州府,再逐级报送,最终由皇帝批准才能执行。

此案件传到京都后,亦掀起轩然大波,街头巷尾都在讨论。

纷纷惊叹,世间竟有如此怪异癖好之人,将妻子推向他人怀抱,还在一旁观看,实在恶劣至极!

圣上得知,大怒,斥道竟有如此违背伦理纲常之徒。

赵福犯“十恶”,罪无可恕,判秋后问斩。

三个月后,皇帝的判决文书送到昆山县。

大伙儿一阵欢呼。

潘竞立刻派人将判决结果张贴在集市显眼处,昭示众人。

赵福被判斩刑,其他同犯则被判处流放。

潘竞心情畅快,高声道:“走,今儿个我请大家吃酒去!”

众人又是欢呼。

三个月相处下来,潘竞毫无世家子弟的架子,性子豪爽,出手大方,隔三岔五便请大家下馆子,一来二去,便把大伙儿都“收买”了,县衙里的氛围也愈发融洽。

苏氏得知判决消息,拎着一筐鸡蛋到县衙,千恩万谢,硬是给大伙儿连磕了十几个头,潘竞问道:“晓晓呢?怎没带过来?”

苏氏之女在县衙出生,潘竞为其取字“晓”。能得到县令赐字,苏氏受宠若惊,自是求之不得。

苏氏解释道:“天气热了,晓晓中了暑气,所以没带她出来。下次定带她来拜见大人。”

苏氏道谢离开后,寻真追了上去。

县衙门口,寻真问她的近况。苏氏作为这起轰动朝野案件的当事人,即便真相大白,还是饱受风言风语的困扰,脸上难掩哀愁之色。寻真宽慰了几句,又问她是否有难处。

苏氏欲言又止,嗫嚅着,看来是真的有困难。

寻真:“你若有难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得上,必不会推辞。”

苏氏:“大人,其实我不打算再住在娘家了,最近正在城中寻住处,还想找个活儿做,可如今大家都知道了我的事……”

寻真:“正好,我家中缺个管事的,你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活计,便来我家吧。我家后院还有间厢房,你可以带着晓晓一起来。”

潘竞看着寻真追出去的背影,笑着调侃:“竞舟这又是去当散财童子了?”

三个月共事下来,不仅大伙儿对潘竞的为人有了深入了解,潘竞也熟知了下属们的性情。

这甄善美倒是人如其名,极为心善,但凡遇到有难处的人,尤其女子,他总私下帮衬,不是送钱救急,就是帮忙解决其他难事。都是些县衙职责之外的事。

武岳笑着附和:“甄善美就是这么个菩萨心肠,见不得别人受苦,谁要是有个不顺心,他都要去帮上一把。”

苏氏跪下,寻真忙将她扶起。

潘竞看着这一幕:“这又是许了人家什么好处,把人感动成这样。”

寻真回来后,潘竞扶着胯,站在正堂门口,笑道:“甄善美,你这是又允了人什么?”

寻真:“不过是我家中缺人手,叫她过去帮忙罢了。”

潘竞:“若个个你都帮,你那小宅子还塞的下人?”

寻真:“苏氏情况特殊,若我不帮她,她恐怕承受不了外界的流言蜚语,极有可能走上绝路。”

散衙后,潘竞领着大伙儿去酒楼聚餐。

二楼大堂,十几人围坐一张长桌。潘竞出手豪爽,将酒楼里所有的招牌菜都点了个遍,还叫了好几坛陈年老酒。寻真坐在角落,默默吃着菜,喝一口酒,偶尔与旁人聊上几句。

酒至半酣,旁边一桌的客人似乎也喝多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寻真离得近,听得清楚。

那人说道:“……那赵家布庄,背地里居然干这种勾当,我之前也去过几次……早知道有这等好事,我也该去光顾光顾,尝尝那……滋味……”

言语污秽不堪,实在恶心。

声音大起来,寻真这一桌都听见了,渐渐安静下来。

那人说完,摇摇晃晃地起身,朝楼下走去。

寻真打了声招呼,称去解手,也起身离席。

武岳压低声道:“若不是今日不想坏了兴致,我非得揍那人一顿不可。”

另一人也道:“若那厮再喷粪,绝不能轻饶!定要把他带回衙里,好好教训一番!”

潘竞见寻真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想了想,也跟了下去。

茅厕位于酒楼后院的角落,寻真盯着那摇摇晃晃的背影,余光瞥见地上放着几个麻袋,里面似乎装着酒楼处理过还未丢弃的食材,当真是瞌睡送枕头来了。

那人一边往茅厕走,一边撩起长袍,松着裤腰带。

突然,眼前一黑。

他大骂:“哪个天杀的狗贼——!”

那人转过身来,抬头去掀麻袋,下一秒,便被人一拳揍倒在地。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拳。

“你大爷!”

第117章 第117章“发现”

寻真连着揍了两拳。

与其跟人唇枪舌剑起争执,倒不如痛痛快快揍上一拳来得解气。

打完后,心里到底还是有点发虚,毕竟自己现在也是个官了,这种行为总归不妥。寻真打了两拳便住了手。

那人还在地上扭动,嘴里骂骂咧咧,伸手就要去扯头上套着的麻袋,想看看究竟是谁揍了他。

寻真忙转身溜了。

潘竞斜倚在偏门处,双腿交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寻真。

寻真暗道倒霉,自己难得干一回这种事,竟被顶头上司抓了个现行。

她干笑两声:“这么巧啊,县尊,您也来解手?”

潘竞嘴角微微上扬,道:“深藏不露啊,我原道竞舟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哪晓得这般侠义,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听语气,潘竞并无责怪的意思,寻真又笑了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道:“县尊,咱们上去吧。”

潘竞转身,与寻真一同往楼上走去。

不经意间侧目,昏黄的光线下,寻真的脖颈线条柔和,光滑细腻,竟看不到一丝起伏。

潘竞心道,倒也不是所有男子的喉结都明显,有些人天生就不太突出,自己也见过几个这样的男子。潘竞便没往深处想。

寻真和潘竞落座,不一会儿,那个被寻真揍了的男人,捂着腰,一瘸一拐地也上了楼。

他的同伴见状,惊讶大呼:“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咬牙切齿骂道:“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竟躲在暗处下黑手。要是被我抓到,非让他好看!”

六月二十六。

这日,谢漼和谢璋父子俩一如往常。谢漼为儿子煮了一碗长寿面,等谢璋吃完后,便拎着祭品和器具,一同去山上祭拜。谢漼还带上了去年挖出来的葡萄酒。

回来后,谢璋小脸垮着,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想说些什么却又忍着。

谢漼瞧在眼里,并未开口询问。

谢漼今日告了假,午后,在书房练字。

永望走进书房,开始向谢漼汇报调查进展。

永望道,照黑市给的消息去查,那二人靠着假过所,一路到了汴州,此后便没了踪迹。也派了人去洛州查,毫无所获。

永望推断,她们应是中途转道,且拿着画像在各个关卡问官差,竟无一人有印象。那二人极有可能用了易容术。依她们所盗财物估算,行囊必定沉重,这么一问,倒是有几个记性好的人记起一二。

至于凤阳府,也派人去查了,只是凤阳府先前遭洪灾,人死的死,跑的跑,户籍全乱套了,重新整理登记后,查起来难度更大,所以还没结果。

谢漼神色平静,只轻“嗯”了一声,眸底似古潭,毫无波澜。

今日阳光炽热,暑气逼人。尽管室内放了许多冰块,却依旧驱散不了内心的燥热。谢漼始终静不下心,拿着书,一字也看不进。在案前痴坐了一个时辰,谢漼起身,走到书架深处,从一个狭长的匣子中,拿出一卷画。

这幅画以绫绢裱制,一色朱红。

谢漼缓缓展开画卷,静静地看着。

看着看着,画中人似是活了,在他眼前晃起了小腿。

谢漼喃喃低语,唤着一个名字。

手指触上去,轻柔地抚着。

心口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谢漼凝视着,心中生出无尽的悔。

她曾说,他若想见她,随时都可以,因为她每日都待在那个院子里。

他也曾那么以为,她永远在哪里,永远不会离开。

他都未曾为她作过一张完整的画。

如今想她,只能看别人眼中的她。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谢璋抿着嘴,倚在书房门口。

谢漼收拢画,放在一旁,招了招手:“恒哥儿,来。”

谢璋却没有动,委屈巴巴地瞅着谢漼:“爹又骗我了……还说会带我去找娘的。”

谢漼:“为父岂会骗你?只是眼下实在走不开,等明年春天,我便请命外任,到那时便带你去南边。”

谢璋看着不太满意,嘟囔着:“这么久……”

谢漼注视着儿子。

过了生辰,恒哥便十岁了。可瞧他模样,还是一副孩童的稚嫩样儿,身形也未见明显变化,想来还未到蹿个子的时期。

谢漼也见过好些跟谢璋年纪相仿的孩子,许是别家管束得紧,那些十岁的孩子,多已沉稳知事,颇有几分大人的模样。

谢璋却大不一样,那眼神清清亮亮,满是稚气。

谢漼一直都亲自教谢璋,单论学识,恒哥儿自是超群出众。无论谢漼如何考校,皆能对答如流。恒哥儿的学识造诣,已远超许多成人。

对于恒哥儿的学业,谢漼从未操心过。

但恒哥儿的心性……谢漼不禁自省,是不是该换个教导法子,平日对恒哥儿严一些?若再这样下去,恒哥儿这一身孩气,不加矫正,恐再过两三年,还是这样。

谢漼这般思索过后,便开始想从何处入手,把恒哥儿的性子给改改。

只此事殊为不易,谢漼亦初为人父,有些拿捏不准分寸。再者,每次看到恒哥儿委屈的小脸,便狠不下心,这也是一大阻碍。

潘竞去县丞署,扑了个空,找武岳问:“甄善美人呢?”

武岳拿着一根玉米棒吃:“他去田里头看水稻去了。”

潘竞手头的事忙完了,问了地方,找了过去。

到了田间,远远地便瞧见寻真站在田埂边上,与一农户交谈。不一会儿,寻真蹲下身子,捏起稻穗,细细查看,随后又将手指探入泥下,挖出一小团土来。

潘竞站在田边,扬声喊:“甄善美!”

寻真闻声抬起头,从田间快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拍掉手上的泥:“县尊,你怎来了?”

夏季的午后,似被烈火烹煎,潘竞看着寻真的脸,见她两颊的皮肤都被晒得脱了皮。

“天气这般热,你怎也不知带个帷帽?”说完,潘竞招了招手,吩咐不远处的小厮将帷帽拿来。

寻真接过,看着手中帷帽,一时有些发愣,道:“……多谢县尊。”戴上帷帽后,两人沿着田边走着。

潘竞:“竞舟,你我同岁,我这人,向来不喜那等繁文缛节。日后咱们便相处随意些,以字互称,你看如何?”

与潘竞相处久了,寻真也知他为人率性,从不摆上级官威,这么说,应不是客套,便点了点头。

潘竞:“我字子尚。”

寻真:“子尚。”

潘竞笑了笑,好奇问道:“你方才又是捏土,又是看稻穗的,这是在查什么呢?”

寻真道:“已七日未下雨了,我方才看了泥土,十分干燥。而像蝗虫这类病虫,在干燥的环境下孵化率更高……也就是说,天气越干,就越容易闹虫灾。”

“没雨,便要加大灌溉,我想着……对翻车做些改进。”

寻真大致讲了讲自己的想法。

翻车是一种木质的链唧筒,通过人力踩踏或手摇驱动,将水从低处提升到高处,用于灌溉。

寻真打算在设计上进行优化,比如她重新设计了齿轮的齿数和齿形,能使齿轮在相同动力下转速更快。又将刮板的形状设计成更符合流体力学的弧形,以提高提水效率。

潘竞:“既然竞舟早有了想法,今日便让匠人着手去造,早些投入使用,也可减轻百姓们的劳作负担。”

寻真提议道:“不如子尚随我去家中,我将图纸拿给你瞧瞧?”

两人一同坐上马车,到了寻真的临河小院。

潘竞走进小院,见院中花开满径,果树抽芽,蜂蝶戏于丛中,一派生机勃勃。两人进正堂,甄凌见县令来了,连忙去泡了茶,又端上点心。

潘竞坐下,寻真从书房拿来自己研究好几日的优化版翻车图纸,递给潘竞。

潘竞接过图纸,仔细地看了起来,觉得可行。两人又针对一些细节讨论了一番,便决定叫人先制作出来。若试用效果好,便在全县推广。

两人聊了一会儿,茶也喝完了。潘竞四处望了望,问:“那苏氏呢?”

寻真:“在后院呢,子尚可是要见晓晓?”

说起苏氏,她搬进小院后,寻真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小蝶。一听到这个名字,寻真顿时恍然,难怪初见时总觉得她的眼睛莫名熟悉。

原来,她真见过。

寻真私下与甄凌聊,甄凌印象模糊,却也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两人便与小蝶聊了聊,才知道小蝶早年卖身为奴,曾在谢家做过几年奴婢,后来因犯了些事,便被赶了出来。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到了寻真这里。寻真和甄凌不禁感叹命运的奇妙。

好在小蝶那时年纪小,又过去了太久,谢府中的人和事她大多都忘了。寻真问时,她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并没有认出寻真和甄凌。

潘竞和寻真到后院,苏小蝶正在做绣活,见两人来了,忙起身问好。

听潘竞说要看孩子,苏小蝶便将二人带到小木床边。

小娃娃躺在床中

央,眼睛一眨一眨,正玩着自己的脚。

潘竞伸出来,轻轻点了点婴儿的脸蛋。

那婴儿也不怕生,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寻真改良后的翻车造出来后,一经试验,提水效率大幅增进,便全县大力推行使用。除此之外,寻真还尝试研究更复杂的水力机械,用水力驱动水车群,使灌溉更加规模化。

寻真还辟了一块试验田。因古人不了解遗传规律,便无法针对性地进行品种改良,而寻真虽然懂一些,但也只是高中阶段的知识。

寻真想培育优良稻种,提升水稻产量,奈何知易行难,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不过寻真一直没放弃,县衙里的活做完了,便跑去田里,对大量的样本进行观察、分析,都记在小本本上。

从中挑出单株或单穗,特别高大、健壮且无病虫害的优秀稻穗,拎到自己的试验田中。

就拿人工授粉来说,水稻花太小了,需要精密的操作技巧和工具,来进行精确的去雄、授粉,寻真便又琢磨着,画了图纸,专门寻工匠打造。

人一旦有了目标,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在田里忙活时,甄凌和小蝶便交替来给她送饭。潘竞也常来看,见她做实验条件实在艰苦,便自掏腰包,在试验田附近给她造了间休息室。

一日,潘竞上下打量着寻真:“竞舟,我怎感觉你又黑了不少?”

寻真自然也发现了,之前她还刻意将肤色晒黄,以作掩饰。可这个夏天,实在太晒,即便戴着帷帽,也挡不住紫外线的攻击。

晒了一整个夏天,寻真自己照镜子都吓了一跳,现在实在是黑得有些过分了。

她也愁着,寻思要不要去脂粉铺买些护肤品之类的。

潘竞从腰间拿出一个玉质小圆盒,递给寻真。

“这是我平日常用的面膏,你每日洁面后,涂一些,或许能有改善。”

寻真收下了:“多谢……改日我请你吃酒。”

刑部。

夜色深沉,陈安正挑着灯,整理各类案件卷宗。翻到前段时日轰动朝野的死刑案件时,他随手翻开,瞄了一眼,这一眼,视线便凝住了。

他神色严肃起来,拿起烛台,凑近卷宗,逐字逐句仔细地看,直至看到末尾。

卷宗末尾处,列着参与此案处理的官员署名。

有好几个名字,陈安看着,脑海中不禁浮现了会试结束那日,他偶然瞥见的熟悉脸孔。

陈安,也正是承安,脱籍后他便改回原名,此后一心苦读备考,巧的是,他下场的那一届,正好与寻真撞上。

而寻真看到承安后,在会试放榜时也曾留意过名字,因承安改了名,寻真便没发现。

陈安中的是三甲同进士,闻喜宴、游街等活动都没资格参与。所以两人之后就没碰见的机会。

陈安后又通过吏部铨选,在刑部谋得主事一职。

陈安越看越心惊,他跟了谢漼十三年,再熟悉不过他的字迹。至于寻真,她又会时常写些采买清单让瑞宝去办,陈安也多有过目,自然认得她的笔迹。

陈安凝视着卷宗,上面的字虽刻意调整过,可细微之处,却与姨娘的笔迹极为相似。

陈安心中登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姨娘根本就没死呢?

当下惊得冷汗直冒。

那时,第二日火扑灭,陈安便即刻派人抓那两个丫头,几乎动用了所有人手,甚至将画像交予城门兵差协查,两个女子,本就惹人注目,按常理说不可能抓不到,可最终还是让她们逃脱了。

陈安回想那两具焦尸,面目全非,烧得连骨头都露出来了,当时他们又是如何判定其中一具就是姨娘的呢?

不过是依据焦尸的身形,以及从其中一具焦尸身上掉落的簪子。

还有,院后偏门叠放的三块石头。

当时,陈安还让丫鬟们试过,她们都翻不出去,这才认定是凶手所为。

可有一件事被他彻底忽略了。

此事唯有陈安知晓,从未向旁人提及,那就是——

姨娘曾有偷溜出府的“前科”!

想到这里,陈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鸡皮疙瘩骤起。

他越想越觉得其中蹊跷,若那两个女子真是姨娘和丫鬟引儿,那无论如何拿着画像搜寻,自然是徒劳无功。

如此一来,所有怪异之处便能说得通了。

但有一点让陈安百思不得其解,若姨娘真的还活着,为何不来找爷呢?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还胆大包天,参加了科举?

可这般毫无根据的推测,他也不敢贸然告诉谢漼。陈安纠结良久,还是决定,先自己派人调查,等有眉目,再去拜见谢漼。

处理完手头公务,陈安凭借记忆,绘出寻真和甄凌的画像,随后又寻人打听昆山县的官吏。

第118章 第118章“几乎可以确定”……

每至季度更迭,潘竞都需向苏州刺史汇报工作,季度汇报递交文书即可,到了年终,便需本人过去。

年终汇报的准备工作就更多了,寻真耗费一周,将昆山县一年的治理情况,税收、农业生产、司法案件等各方面的数据,整理成册,交给潘竞。

潘竞随手翻了几页,道:“此次岁末奏报,竞舟与我一同去吧。”

接着又问,“听闻竞舟曾在青麓书院问学?”

寻真:“嗯,我在苏州城住过两年。”

潘竞:“那竞舟必定对苏州城极为熟悉了?正巧我从未去过,届时便劳烦竞舟带着我四处游玩一番?”

寻真:“好。”

潘竞和寻真一去,便让主簿和县尉暂代管理县中事务。

两人坐着马车去,第二日傍晚入苏州城。

门子早已在城门口候着,见他们到了,上前迎接,引他们到子城。小吏将寻真二人带至正厅,请他们稍作等候,仆人们奉上热茶与点心。没过多久,小吏走进来说,刺史大人因家中突发要事,无法亲自接待,便让长史代为相迎。

片刻,一位身着绿色官服的青年走进正厅,目光一扫,定在潘竞身上,道:“子尚,许久未见。”

潘竞起身行礼,笑道:“怀逸,早听闻你在此地,今日可算见到了!”

寻真心想,这两人还认识呢。

也跟着行礼:“长史大人。”

范岂的眼神投向寻真,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潘竞瞧着范岂这副发愣的模样,心道,范岂这人,莫不是还惦记着他那位“灵仙”姑娘?

虽潘竞这些年被扔到了边境,可京中的瓜是一个没少吃,自然知谢漼那妾室亡故后,谢漼悲痛欲绝,还突发心疾。也知道范岂后来与王家孙女和离,连儿子都送给了王家。王家为了补偿他,便给他疏通关系,为他谋得了苏州长史这一职。

那时听闻,潘竞心中就猜,莫不是范岂一直没忘那人,才守不住这么好的亲事。

这次,看着范岂的痴样,潘竞确定了。

是真没忘!

不过……这甄善美是真像缮之那小妾!

至于寻真,她与范岂总共也就见过两面,时间又过去那么久,当然早忘了范岂长相。见范岂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寻真还以为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抬手摸了摸。

潘竞:“怀逸!”

范岂回神,笑了笑:“不知子尚今晚可有安排?”

潘竞:“本想着让竞舟带着我四处逛逛,怀逸这么问,莫不是晚上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范岂:“今日由我做东,请二位去城中有名的酒楼一聚,如何?”

潘竞鼓掌:“怀逸请客,自然是再好不过!”

天色已晚,政事暂且搁置,三人坐马车去河畔的水上酒楼。

范岂已派人订好了位置,一到,便有侍者引着上船。

酒楼建于船上,共有三层。

琉璃灯高悬,灯火如星,将河面映得通亮。乌篷船、画舫在河面上往来穿梭,热闹非凡。楼内丝竹齐鸣,乐声婉转。登上第三层,立刻便有人引至座位。

舞台中央,舞姬们身着彩衣,长袖翻飞,舞姿婀娜。

寻真虽在苏州城住了两年多,却从未涉足过这种场所。这种附带歌舞表演的画舫酒楼在苏州城内极为兴盛。

在古代,这种地方多少都带着些情/色消费的意味。

三人的位置在窗边,寻真与潘竞坐一排,范岂则坐在潘竞对面。酒菜还未上桌,三人开始交谈起来。

寻真和范岂便互通了姓名。

大多时间都是潘竞与范岂聊,寻真偶尔插上几句。

古代有钱人是会享受的。

十一月末,天气已很冷了,但酒楼内燃着炭,暖意融融,寻真望向窗外,欣赏河中夜景,偶尔看一眼中央的歌舞表演。

潘竞就瞧着,对面那人说着说着,那眼神就挪到他隔壁去了。

心中嘀咕,这范怀逸,果真还是跟以前一样,书呆!

即便再像,也不该这般不加掩饰地盯着人家看,怕是要被甄善美误会他好男色。

潘竞握拳,抵着唇,咳了两声提醒。

范岂这才反应过来,收回眼神,这时,寻真起身道要去解手,范岂便抬起头来,目送着她离去。

潘竞简直没眼看。

这眼神都黏人家身上了。

潘竞回头看了一眼,等寻真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直接点明道:“怀逸也觉得竞舟像那人?”

两人都心知肚明,潘竞口中的“那人”是谁。

范岂沉默片刻,道:“……看来子尚亦与我有同感。”

潘竞:“怀逸应也知,那人已香消玉殒,这世上长相相似之人众多……怀逸若再这般盯着人家看,我恐竞舟要误会呀。”

范岂道:“子尚所言极是,是我失礼了。”

寻真往回走时,忽然就想起来了。

这范岂,她见过。

最近是尽碰见熟人了。

怪不得这人总盯着她看。

心想,难道读书人记性都这么好?她现在变化这么大,居然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寻真

回去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用完餐,范岂坐上马车,忍不住掀开窗帘,往后望去,见潘竞和寻真在一个小贩面前停下,买烤饼。

范岂目光定在一人身上,久久未曾挪开,直至马车拐了弯,再也看不见。

范岂沉思片刻,吩咐车夫转道,去子城,半个时辰后抵达,范岂进了州府,直接朝架阁库走去,这里存放着各类文书档案,以及下属官员的资料。

范岂一番找寻,很快找到了甄善美的个人资料。

【甄善美,字竞舟,泗州虹县青阳镇滩头村人,进士出身,于天启二十年恩科高中……】

范岂逐字看,看到某一句时,视线凝住了。

苏州府解元。

甄善美原籍在泗州,怎在苏州参加的科考?

莫非……?

大周朝并非绝对要求考生回原籍考试,若在当地拥有房产、田产,便可申请落户,从而获得在苏州参加考试的资格,还有一种途径便是得到书院的保荐。

范岂回了住处后,派下属去甄善美的原籍进行调查,随后简单洗漱,上了床。

越想越睡不着。

竟一夜未眠,睁眼到了天亮。

范岂踏着晨光,到了青麓书院。

范岂幼时有“神童”的名号,自然就读于苏州府最负盛名的书院,入学后,始终独占鳌头,后来更是一举高中,书院中的夫子们都还认得他。范岂先是拜访了院长,后去夫子斋舍,与夫子们交谈了一会儿,便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内藏书浩如烟海,还存放着历届学子的优秀答卷,以供学子们查阅学习。范岂进藏书楼,凭借记忆,到存放答卷的书架前,范岂自己的也被存在这里。

范岂按照年份,很快找到了寻真那一年的布袋。

范岂打开一册,轻轻翻开,翻到第四页,便看到了“甄善美”的名字。

范岂看着那字。

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半个时辰后,范岂看完了所有“甄善美”的卷子,走出藏书楼。

明媚阳光下,他深深舒出一口气。

这日,寻真见到了刺史。

刺史五十上下,身量中等,不高不矮,身形匀称,因脸型有些方,轮廓硬朗,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沉稳威严。

潘竞和寻真需在苏州城停留至少五天。

等别县的官员到齐后,刺史便要召集辖区内各县令一同开个会,共同商讨来年各区域的治理,以及传达最新的政策法规。

寻真不用参与,大多事都由潘竞出面处理。

寻真就很闲,也不需要定点上下班,住在自己的小宅子里,逛个街、听个曲,整日吃吃喝喝,倒像是带薪休假。

不过,有些社交活动推不掉,各县官员到齐后,每晚都有各种宴请。

一日,刺史做东,包下了一整艘游船,宴请所有官员。

游船缓缓在湖上开着。

潘竞一脸我吃到大瓜的表情,拉着寻真说:“竞舟,你猜我知道什么了?”

寻真:“什么?”

潘竞朝被众人簇拥的刺史看了一眼,道:“那老头那天不是说家中有突发要事处理吗?你猜他回府做什么去了?”

潘竞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是他宠妾和正妻打起来了,据说,他那正妻被宠妾打了好几个耳刮子,差点毁容,这老头子是回去劝架去了!……啧啧啧。”

寻真看了眼刺史,心道,这人看着这么正经,倒是想象不出来那种场景。

“七郎!七郎!好久没见呐……”

一人快步走过来,看样子是潘竞的熟人,拉住潘竞便热络地攀谈起来。

寻真走到窗边,看船外的风景。

潘竞与这人聊了许久,都没想出来这人叫什么名儿,抽空瞥了眼寻真那边,见范岂朝寻真走过去了。

“……竞舟。”

寻真转过头,见是范岂,行了个礼:“长史大人。”

范岂注视着她:“竞舟,你与我一般年岁,私下里我们便互称字吧,不必如此拘谨。”

寻真:“嗯……怀逸。”

耳畔丝竹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

闲话了几句,谈话气氛陷入了沉默。范岂望着游船飞檐下吊着的灯笼,忽然开口道:“竞舟,去岁元夕,我偶然看到一题,始终想不出合适的解,不知可否,能听听竞舟的妙解?”

寻真心道,怎还突然考起学问来了……

寻真挠了挠下巴,这是回旋镖打回来了。

她可最不擅长吟诗作对的。

寻真嘴上却道:“怀逸但说无妨,只我在诗赋方面是弱项,想出来的或许还不及你的精妙。”

“若以鹰与鱼为题,作四言对句。”

范岂转过身来,注视她:“竞舟会如何作?”

寻真看着窗外,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范岂这是在试探她?

脑海中迅速回忆着,当时她念那句,应该没被范岂听到吧?

应该没有,寻真记得,是离开灯摊很远后才遇见范岂,而且范岂从相反的方向来。不可能听到。

所以应该是巧合?

保险起见,寻真道:“……怀逸,实在抱歉,我才疏学浅,想不出精妙的解。”

说完,便见范岂露出失望的神色,那眼睛肉眼可见地,一下子暗了下去。

寻真心想,看来他真的很想要这答案啊。

寻真正纠结要不要把现成的句子告诉范岂时,两人中间突然探进一个头,紧接着便是潘竞的声音:“竞舟,怀逸,你二人在此处说什么悄悄话呢?”

范岂:“随意闲聊几句罢了。”

苏州府的事务都办完了,潘竞和寻真便准备打道回府,出城那天,范岂来送行。

潘竞和寻真上了马车,范岂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

三日后,范岂派去泗州的人回来了。

便知道了甄善美何时重新入的籍。

时间也能对得上。

巧合这么多。

几乎可以确定了。

第119章 第119章“荒谬”

陈安那边,看到了甄善美的相关信息,便确定是他了,此事干系重大。若真的是姨娘,便不能派人去查。陈安便决定等刑部不忙了,他再告假,亲自去一趟昆山县,一瞧便知。

而永望那边也找到了线索,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至泗州。谢漼得知消息后,默了片刻,即刻修书一封给泗州刺史,命永望持信去泗州。

永望快马加鞭,九日便抵达了,泗州刺史看了信之后,唤来司户参军,协同永望调查。

依据现有的调查情况,永望已确定时间为天启十六年,八月份,由此筛选出一部分户籍资料。但毕竟要查一整个州的户籍,工作量太大,司户参军召小吏们一同找。

挑出可疑的,随后逐户实地查访。

这般忙了大半个月,依旧一无所获。

一群人焦头烂额。

其中一小吏道:“都找遍了……确实没了……”

永望:“不可能……定还有遗漏之处。”

小吏们苦着脸,一人道:“我们都反复核查三回了,两个女子单独的户口,如此显眼,绝不可

能遗漏。”

泗州地域广袤,人口殷盛。遭了大洪灾,死了好多人,但……户籍册子还是很多,层层堆叠,摆满了上百个架子。永望望着这堆积如山的案卷,突然心中一动,若那两名女子乔装,谁说她们一定还装成女的?

“凡是二人独户都挑出来,二女已查过了。现下只剩,二男或是一男一女……劳烦诸位了。”

永望说完,众小吏皆唉声叹气,面露苦色。

虽艰巨,但总会有查完的那一天。

时光流转,又是新的一年。

去年秋季,寻真将饱满、无病虫害的稻穗保存下来了。三月中旬,气温逐渐回暖,开始着手播种。

寻真先是划分出两个区域,一块区域种病虫害抗性强的稻。寻真是这么挑的:在病虫害多发的田中,找长得壮的,或是选成熟早的稻穗。早熟品种可避开部分病虫害的高发期。

另一块区域则用穗大粒饱、茎秆粗壮的稻种。

工具也打好了。

授粉刷用羊毫毛,长度跟手指差不多。花粉收集器,用真丝制成。寻真让小蝶做的,花粉收集器呈小口袋形状,开口处装有可收紧的绳圈。还打了一把镊子,质地为铜,又细又长,经过反复敲打和调整,夹头十分灵活,而且夹紧力恰到好处,用起来很趁手。

寻真密切留意着水稻开花的时间,又不放心交给别人做,待水稻花开,忙着取粉,再一朵朵授粉。水稻花就那么丁点儿,还长得密集,一亩地,寻真足足忙活了半个月,感觉自己快瞎了。

工作强度远远超过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一日,寻真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甄凌按下寻真试图起身的手,“哥哥病了,今日就在家中好好休息一天,别再惦记你那块地了!”说着,又摸了摸寻真的额头,比了比自己的温度,“有点烫呢,莫不是发热了?”

甄凌让苏小蝶去衙门帮寻真告假一日,因寻真身份,不便请郎中,只能由甄凌去城中医馆,口述寻真的症状,抓些药回来煎。

甄凌喂寻真服下药后,寻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病,便是三天。

潘竞来探望了几次,寻真一直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

第三日午后,潘竞坐在床边,望着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寻真,见她面色苍白,脸瘦了一圈,下巴也尖了。

“药可都按时吃了?郎中怎么说?”

甄凌额头满是汗珠,心中忧虑万分。

寻真每日坚持锻炼,自泗州那次感染时疫后,便再未生过病。如今这般,甄凌便担心是不是药开错了,可她又不能请大夫来诊,只道:“看了看了,昨日也请了郎中来看过呢。”

“药也按时吃了。”

潘竞伸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寻真的脸,接着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有些热。”

“都三日了,还不见好,许是这里的郎中医术不行,我这便派人去苏州城中请厉害的大夫来。”

甄凌应了一声,心中愈发着急,双手攥在一起,掌心全是汗水。

待潘竞走后,甄凌贴身照料了寻真一夜。直至天亮,寻真的烧总算退了。

寻真清醒过来,见甄凌满脸憔悴,哑声唤道:“凌凌……”

甄凌带着哭腔:“你可担心死我了……”

中午便差不多恢复了。

潘竞走进小院,寻真正坐在院中看书,起身,微笑道:“子尚。”

潘竞上下打量着她:“竞舟好了?”

寻真:“好了,明日便可去上值了。”

潘竞:“我还叫人去苏州城给你请了擅治热症的大夫呢,一会便到了。”

寻真:“多谢子尚关心。”

潘竞上前,拎起一把小竹椅,放寻真边上,坐下,“这椅子倒是精巧,竞舟是从何处买来的?””

寻真:“是我自己做的。”

潘竞一脸新奇:“竞舟竟有这般巧手?”又看看寻真身下的躺椅,“这卧榻莫不是也是竞舟亲手所制?”

寻真:“闲来无事,便喜欢做些手工活。子尚若想要,我便给你做一个?”

潘竞一看便知这卧榻手工做起来,定是工序繁琐,便指了指竹椅:“我要这个。”

寻真:“子尚若不嫌弃,现成的便可拿去。”

潘竞:“好。”

闲聊片刻。

潘竞道:“竞舟,那农活便雇人去做吧,你这小身板,可别把自己累垮了。”

又半开玩笑道,“这番你病了,我才知我是多么缺不了你啊!”

寻真笑:“明日便回去了。”

刑部公务冗杂,陈安这大半年,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六月中旬,才有了空闲,便请了长假,动身去苏州。

途中,在一家客栈歇脚。

陈安把包袱放在凳子上,小二上菜时没注意,碰掉了,包袱里一卷画滚开来了。

小二蹲下:“对不住啊,客官。”

拾起画卷时,随意一瞥,咦了一声。

陈安从他手中接过画像,问道:“你可是见过这人?”

小二有些不太确定:“好似是见过。”

陈安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小哥是何时见到的?”

小二记性平平,可寻真那日所为,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便让小二对寻真那张脸印象深刻,故而一看到画像便觉眼熟,只是一时没将脸与记忆对上。在银子的激励下,小二很快回想起来,随即便将寻真当日的所做作为,一五一十、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陈安听着小二的描述,心口一沉:“你可还记得那位公子的模样?”

小二道:“那位公子身高八尺,可是我生平见过最俊的人了呢。”

陈安:“可还有旁的?可记得马车上面绘的是何图案?”

小二哪里还记得这个,摇摇头:“这……我记不清了。”

陈安将银子递给小二。

小二收了银子,刚往前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道:“对了,客官。”

指了指自己右眼下方:“那位公子,这里有颗红痣呢。”

如今看来,已有八成的可能了。

爷跟姨娘在此客栈同一日入住。

从小二口中推断出这一点,陈安只觉荒谬,怎么可能?

陈安心想,去了苏州,便能确定了。

寻真在县丞署用午膳,潘竞来找她。

时间久了,两人愈发熟络起来。潘竞就跟到自己地盘似的,径直走向塌边,一屁股坐下。

“竞舟,咱们苏州府的刺史要换人了!”

寻真颇感惊讶:“刺史的任期不是还未到吗?”

潘竞噗嗤一笑:“那老头可等不到任期结束咯……要被革职查办啦!”

这么突然。

寻真:“为何?”

潘竞眼底满是幸灾乐祸:“被人弹劾贪污!”

“嘿,你猜猜是谁干的这事儿?”

瞧着潘竞这副模样,寻真脑海中便浮现了一张脸。

潘竞拍着手掌:“范怀逸那小子有胆识!”

“竟能干出这般大事,实在令我佩服!”

“我日后再不嘲笑他是个书呆了!”

竟真的是范岂,虽跟范岂共事不过短短一周,但从他平日的言行举止,便能看出,他这人很耿直,也不搞官场中的那些弯弯绕绕。

竟把自己的顶头上司举报了。

寻真心想,若是换作自己,大概率忍气吞声,惹不起便躲。

……不过还好,自己运气不错。

两个领导都挺好的。

寻真:“处罚已下来了吗?他可会逃过?……范岂他会不会有事?”

潘竞:“逃不过!”

“……范岂能有什么事?!他背后可是王家,这事说大也不大,王家还是会护着的。”

傍晚,寻真走出县衙,抬眼望去。

天边绯云流动,落霞似火。

寻真驻足欣赏了片刻,而后牵着马,朝前方走去。

不远处的陈安看清了面容后,顿时瞪大了眼睛。

永望在泗州待了半年,还是没收获,实在没脸回去见谢漼。

不死心地梳理了一遍现有的线索。

看来看去,总算又找出了新的可疑之人。

永望盯着面前这一份文书。

上面记录着甄

家兄妹的信息。时间对的上,许多细节也很可疑,滩头村的人死了那么多,自然容易入籍。

只有一点令人费解,这甄家哥哥,有功名在身,去苏州读过书,还参加了科举,怎可是女子?

永望看了眼,便放在一旁,夜里睡觉时,突然想到一点,猛地从床上坐起。

那甄家兄妹,连家都毁了,哪来的钱去苏州求学?

又哪来的盘缠赴京赶考?

等天亮后,永望忙赶去滩头村查,问遍了村里的人,终于从一大娘口中得知了关键消息。原来,那甄家兄妹是半途插入他们流民队伍的。

实在可疑。

第120章 第120章“刺史大人来了!”……

陈安穿过朱雀门,脚步急切,到其中一宅子门口。

宅门口有两个青年坐着,一旁几上放着盘瓜子,两青年肩靠着肩,唠着。

陈安过去:“瑞宝、康顺。”

二人站起来,齐齐惊喜道:“承安哥!”

瑞宝一拍脑袋,笑道:“啊,不对,如今是陈大人啦!”

陈安:“不必如此见外,还是如以前一样唤我便好。”

如今陈安脱了奴籍,有了官身,却从未忘记来时路,也不刻意隐瞒自己曾在谢家为奴的经历。当然,这也难免使他在官场遭到偏见。

陈安往里望了一眼,问道:“爷今日可上值?”

瑞宝闻言,讶异道:“承安哥竟不知?”

陈安:“我这些日子离京办了些事,怎了?发生何时了?”

瑞宝:“爷外任了,前日,便已离京了。”

陈安心道,前日离京,带着恒哥儿,马车必定行得慢,若现在快马去追,不知能否追上。

于是又问:“外任何地?”

新刺史即将到任,按照正常流程,长史、别驾、司马等属官需往城门口亲自迎接,安排仪仗队伍,晚上还要为刺史大人举办接风宴,届时县令、县丞等下级官员也都会赶来州城,参加迎接仪式。

朝廷任命诏书下达后,新刺史便寄书告知,仪式一切从简,接风宴也无需操办,只需将州府的文书档案等重要物件备好即可。

上任苏州刺史因被弹劾贪污,收到弹劾奏书后,圣上下令,由御史台牵头组成调查组,启动正式调查。因苏州长史提供了全面详实的证据,调查十分顺利。

最终,圣上定罪,将上任刺史革职流放。

对于事件中心的举报人,范岂。

州府的官吏们得知此事后,都明显地疏远了他,还时常背着他窃窃私语。

“……这范岂莫不是失了心智?”

“可不是嘛,我早就看出这人读书将脑子读坏了!若有个厉害的靠山,倒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他跟王家女都离了,人家还能管他一辈子?”

“就是,就是……新刺史很快便要到任了,就他这样的,哪个敢重用?”

“他这是将自个的路走死了……我看呐,日后定得后悔!”

范岂自然也明白自己做下此事,对自身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也曾迷茫过。

其实证据早就收集好了,只是一直犹豫不决。

书上说,贪者民之贼也。

故可饥、可寒、可杀、可戮,独不可一毫妄取。

而入官场后,才知有些事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范岂既然做了,便也准备好了,迎接随之而来的冲击。

“刺史大人快到了!”

小吏前来通报。

属吏们得知消息后,纷纷赶到子城门口迎接。长史、別驾、司马等属官们站在一侧,一同注视着城门口驶来的马车。

待马车停下,马车中人现身之后,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別驾、司马、录事参军几人都暗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风姿卓绝。

別驾上前道:“大人一路可好?下官未能隆重迎接刺史大人,实是失职。”

几人纷纷上前告罪。

新刺史道:“无妨,一切从简便好。”

简单寒暄几句,新刺史再度登上马车。待到了州府衙署,新刺史率先下了马车,接着在马车边等着。

随后,一只小手掀开了马车帘。

一张与新任刺史极为相似的小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刺史将男孩抱下了马车。

男孩亦步亦趋地跟在刺史旁边,走进州衙大门。

等到了正堂,新刺史吩咐了句,令人将男孩带到一旁的空房去。

州衙正堂,属官们排排站好。

范岂看着眼前之人,有那么一瞬走了神。

得到消息时,也惊讶了许久。

怎会是谢漼?

他应是不知小楼姑娘还活着吧?

范岂心想,她在昆山县,平日也无需来州衙,若想不被发现,倒也简单,只需想办法传信给她,让她别来州衙。

不见面,便不会被发现。

范岂猜出寻真的身份后,便一直藏在心底,心道,若当面戳穿,恐会让她惊慌,倒不如装作不知。

如今这样也很好。

小楼姑娘,脱离了谢府。

走到这一步,不知吃了多少苦。

范岂惊叹、佩服,也在心中默默决定,永远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替小楼姑娘守护着这个秘密。

可看到谢漼,仍不免忧虑起来,若让谢漼知道了,以他如今的权势,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帮她处理好如今的身份,她自然也不必害怕女子身份暴露而有生命之危。

但这样一来,也会将她一辈子困在内宅里,那一身才华便再无施展的机会。

范岂做官十三年,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打过交道,去岁,他与寻真共事虽时间短暂,却是能看出来。

她虽官职微末,却是一个好官。

她以女子身份,冒天下之大不违,参加了科举,还做了官。

范岂知道这一事后,心中竟涌起骄傲来。

这是他心心念念,记挂了十二年的女子啊。

短短一瞬,范岂心中思绪万千,很快,他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面色如常,开始向谢漼汇报本州的政务情况,人口、税收、治安、民生等方面的基本数据。

接着,属吏们按照级别依次向新任刺史汇报自己负责的事务。

属官们讲完,新任刺史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下了。

范岂行了一礼,转身向外,出门后,脚步一顿,余光瞥见旁边屋子,有一个小男孩倚在门边,瞅着他们这里,见他们出来,便立刻过来了。

范岂抬步离去,仅仅一眼掠过,便认出了。

这便是小楼姑娘的孩子了。

两人竟这般像。

“爹……”

谢璋走到谢漼旁边,扯着他的衣服。

谢漼拿起谢璋的手,把了把脉,“还不舒服么?”

谢璋点点头:“嗯……头疼。”

谢漼:“无大碍,许是因马车坐久了。今日早些歇息,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便无事了。”

路上,谢璋因长途颠簸,身体疲累,中途还发了热,因此耽搁了许久。

陈安得知谢漼外任苏州,亦是震惊许久,这般巧,若早知如此,他直接在苏州等着便是。如今又要跑一趟,虽有些麻烦,可陈安也没有丝毫耽搁,快马加鞭再度赶去。

他深知,苏州这般

大,即便谢漼去了,若姨娘有心避开,即便身处同一州,也不会碰见。再加上,他也知道爷这几年一直在追查那两个凶手,如今,必须得赶紧告知真相,时间一晚,若是阴差阳错让姨娘暴露女子身份……姨娘犯的这可是欺君之罪,爷是保不住她的。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赶紧将真相告诉谢漼。

越快越好。

只是没想到,陈安早到了,便暂时住在客栈中,一边打听新任刺史的消息,一遍焦急地等待着。

若谢漼再不来,陈安的假用完了,那时就必得回去了

还好,谢漼在他的最后期限抵达了。

天色一暗,陈安便前往刺史府拜访。

在门口撞见了永望。

永望翻身下马,拎着一包袱:“承安哥!你怎来了?”

陈安瞧他满面风尘,便问:“你刚回来?”

永望:“是啊,我刚从泗州过来。”

陈安神色一变:“泗州……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永望拍了拍包袱:“算是又有了些眉目,还不确定……得继续查呢。”

两人一道迈进了门。

寻真三月播下的早稻,到了七月,便迎来了收获。

这期间,寻真悉心照料着试验田,施肥、灌溉、除草,事事亲力亲为。她还施了一些石灰水、草木灰水,用以预防虫害。期间,试验田也曾几次遭虫害侵袭,令寻真忧心不已,还想了法子,投放鸭子入田捕害虫。

或许是人工授粉发挥了效用,这片试验田对病虫害的抗性,似乎比其他田强一些。

她也去别的田观察了。遭了虫害的田,稻穗便参差不齐,稻粒也不会颗颗饱满。部分稻穗明显发育不良,个头偏小,籽粒是空瘪的。

寻真的试验田状况要好得多。

不过,一切还需等待收获后,比对各项数据,算过结实率,便知道结果了。

七月中旬,成熟的稻田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灿灿的。

微风吹过,稻穗簌簌作响,若金浪翻涌。

寻真的辛勤劳作终于换来了丰硕的成果。

寻真立在田边,看着丰收盛景,心中无与伦比的满足。

一路走来,她留意到自己的稻是最早成熟的。

寻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跑进田里,验收成果。

潘竞又没找着人。

随便逮了个人问:“甄善美又去田里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向外走去。

潘竞刚离开不久,小吏赶来通报。

刺史大人来了!

县衙属官们听闻新任刺史突然驾临,猝不及防,顿时乱了阵脚,想着莫不是有人犯下了什么大罪,引得长官亲自来拿人。

众人神色紧张,齐聚正堂,迎接刺史大人。

今日阳光格外好,外头明亮的光线涌入。

门口最亮处,出现一位身长八尺,着一袭白袍的男子,步履有几分急切。随着他逐渐走近,一张如玉面庞愈发清晰了。

待看清刺史大人的模样,属官们俱一惊。

怎会如此年轻?

人还未走到跟前,众属官纷纷躬身行礼,向新任刺史问好。

只听刺史大人问道:“县令、县丞在何处?”

众人心道,怎这般不巧,县令县丞都在田间,若让刺史大人误以为他们疏于公务,便不好了。

主簿忙站出来,解释道:“如今正值丰收之季,县尊与县佐都去田间巡视了。”

刺史:“在何处?”

主簿微微讶异,见小吏已将茶点端来,本是要招待刺史大人的,没想到刺史也要去田里。

武岳忙上前:“下官为大人带路。”

寻真在田里来回走着,越看心中越欢喜。

稻穗饱满、健壮,稻粒挨挨挤挤的,饱满得仿佛随时都要撑破外壳。

寻真转了一圈又一圈,预估了下,结实率至少提高了3%,而且从外观来看,明显比别的田长得更壮。

寻真看着这一片丰收成果,开心死了。

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她。

“甄善美——!”

寻真抬起头,是潘竞。

潘竞站在田边,朝她招着手。

寻真想立刻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她大声“欸”了一声,朝潘竞的方向跑去。

潘竞注视着她。

寻真穿了身灰袍,前摆撩起,随意地系在腰上,两只裤管都卷起来,叠在膝间,因为奔跑,其中一只裤管滑落下去。

她笑容异常灿烂,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潘竞也不禁被她的快乐感染,微笑起来。

寻真赤脚奔跑着,手攥着稻穗,高高举起,冲他晃了晃。

嘴里高声喊道:“子尚!子尚!”

“我成功了!”

寻真跑到潘竞面前,正要向他展示手中这串饱满的稻穗,余光瞄见不远处有一人,那身影极为熟悉,心中莫名一紧,咯噔了一下,视线越过潘竞向后望去。

完全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