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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的猎物[无限] 有情客 24944 字 2个月前

第111章现实线:雪山守墓人(3)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心湖后知后觉从底部翻滚上来浑浊的泥沙,是哦,她们三个人都出去了,如何确保失踪的只有阿走一个?

这一刻祝鸣的视线,既不敢从车窗上的黑影移开,又忍不住缓慢地去撇后座上沉睡的女人。

她是不是睡得太沉了?

厚重的保温毯将她裹成一个臃肿的卷,只露出头顶浓黑的发丝,车里的灯光偏黄,照着那头发也显出一丝生锈了般做旧的质感。

明明环境如此寒冷,祝鸣依然不可控地发出了汗,她两只眼睛快要裂开一样,用余光把能看到的所有都攥住。

……过去多久了。

好像一个晃神,祝鸣的眼睛就开始产生长时间不眨眼时的酸痛,肌肉也随之变得僵硬麻木。

在祝鸣的意识里,距离她刚把视线挪到“屠维”身上,只过去了短暂的一秒钟。

可在祝鸣的身体感受上,已经过了很久。

这种失控的感觉太糟糕,心湖翻滚的越来越剧烈,不可自抑地将恐惧、焦虑、慌张……从深处都翻涌了上来,乱糟糟的四处蔓延。

倘若,把“屠维”叫醒会发生什么?

她会遭受猝不及防的袭击吗?

那车窗外的黑影,又真的是单纯好心地来提醒她的吗?

庞大的孤独如窗外永不停息的风雪,把整片心湖浸染了,祝鸣竟生起了一个念头——为什么偏偏是我来面对这种处境,若是有人能和我一起承担就好了。

好累——这倒没什么稀奇的,祝鸣时常会有这种感觉。

不想面对打破平静后会发生的未知恐惧——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人之常情罢了。

想要保持这一刻岌岌可危的安全,可是太累了,祝鸣情不自禁地,缓慢地眨了一下酸痛的眼皮,视线骤然陷入短暂的黑暗。

在这一刻的黑暗里,她突兀升起了一个念头:这像我吗?

即使这一刻的情绪如此真实,可当真会是祝鸣这个人理应产生的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祝鸣强拧着恐惧得想要逃避真相的意识,抓住了那个清晰的答案。只要想一想,她就害怕得快要哭泣,这样能够侵入心灵与大脑的可怕力量,到底如何才能挣扎出一条生路——原来不止她对时间的感知,被阵法中未知的力量混淆了,连她的情绪都被控制了。

那一瞬短暂的黑暗,竟真使得酸涩刺痛的眼睛泛出了水光。

祝鸣正要抬手擦掉,就有一只冰凉的手,抢在她前面,轻轻地捏着纸巾,在她眼下按了按。

本就复杂紧绷的情绪一下子炸开,祝鸣慌乱地往后一仰头,乍然睁开眼睛——一颗生着长长黑发的素净头颅,紧贴着出现在自己面前。

怎么会这样!

她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未等看清,祝鸣手中的火焰已经呼啦啦烧了起来。

虚影急促地避开,砰一声贴到了后座车门上。

“祝鸣!”屠维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火焰逐渐缩回掌心,始终没有完全消失,祝鸣惊骇地看着以警惕神色面对自己的屠维,她是什么时候从毯子里爬出来的?

高温使得车内空间不停上攀,很快车窗上结的冰花就开始一点点化开。

“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不管心底多么慌乱软弱,祝鸣必须装出一副强硬的态度,“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你能在一瞬间出现在我眼前,明明你刚才还在睡觉!”

她有问题!

——不应当如此轻易下结论,要冷静,问清楚。

感性和理性拉扯着,快要把祝鸣的灵魂撕成两半,她越发焦急了,屠维怎么还不回答,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屠维缓慢地张开嘴巴,脸上的皮肤、皮肤下的肌肉、肌肉中包裹的骨骼同时清晰而缓慢地运动着,呈现出一种略显滑稽荒诞的可怖感。

“我……醒……来……很……久……了……看……到……你……不……动……”

祝鸣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张嘴巴,缓慢张张合合着露出内里黑洞的嘴巴,像是要把她吞噬掉的怪物的口器。

“够了!”

又是一个晃神,祝鸣已然冷汗涟涟,好在她明白了刚才是怎么回事,原来不止是把她对时间的感知调慢,还可以把她对时间的感知调快。

屠维恢复了正常,不过,若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便可得知,在她看来不正常的应当是祝鸣。

“我也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屠维慢慢向前,试探着靠近,尽量不刺激到紧张的祝鸣。

她问道:“我看到你哭了,刚才做噩梦了吗?”

祝鸣摇头:“我们对时间的感知被混淆了,我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哭,出现泪水是因为眼睛睁太久发酸!”

屠维了然:“难怪。”

纵然如此,祝鸣依然没有停止对她的警惕心:“我也想问你,没有发现窗外的影子吗,从你醒来到我睁开眼这么长时间——”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从睁开眼的那一个瞬间到现在,她调动了全部精力来应付提防如同要攻击自己的屠维,忘了盯着看窗外的人影。

因为她以为时间过去的很短,一个眨眼罢了。

当她提起的时候,才恍然想起,于是顺着自己的话头,将余光往右边瞥了瞥。

冰花融化掉后,车窗外的景象清晰不少,依然风雪尘暴狂啸不止,却少了那个人影。

它消失了!

祝鸣后牙关被咬的咯咯响,她有一个想法,必须赶紧果断地说出来:“刚才窗外有一个人影,它引导我怀疑你的身份,再加上我们对时间的感知被动过手脚,一不小心就会自相残杀。还有,还有,我的情绪也不对劲,你呢……”

“祝鸣。”屠维平静地看着她,又好像越过她在看别的什么,“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你的结论应该没问题,所以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保持平静,不要被她利用来攻击对方。”

祝鸣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你不受影响?”

屠维好像弯了下嘴角:“相对活生生的真实人类,我们的情感确实要淡薄很多。”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没有的话我先说。”分成两半的灵魂,一半在呼喊要快刀斩乱麻,一半却在喊屠维还不能完全洗清嫌疑,祝鸣的嘴皮子都变得不利落了,“这个阵法不一定很大,我们外出探索时对时间的感知就可能受到了影响。”

这个阵法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跟副本不同,不会给陷入其中的猎物缓冲的时间,也没有那么多规则可以利用,况且,主宰它的力量一定强大到可怕,才会让灵力与外面的风暴般无序交错着冲荡,以至于祝鸣完全没有破阵的思路。

最让她焦虑的是,她也无法利用术法寻找云走川,术法一经发出,就会被灵力乱流冲散,况且她本来就更擅长战斗而非使用这些小法术。

祝鸣必须压下乱糟糟的情绪,尽可能冷静思考:“虽然那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但如果可以,我们最好还是抓住它,看看能不能从它身上找到破局的关键。”

她说完期待地看向屠维,屠维跟普通人的路数不同也许有独特的见解。

只是,为什么屠维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与殷钰的一模一样,秀美宁静,又淡漠疏离,祝鸣很不喜欢与她对视。

她看着自己又好像不止是在看自己,她到底在看什么?

祝鸣想着,脖子就往前探了探,于是她恍然大悟,她在屠维那只水润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身后的车窗倒影。

怎么忘了呢。

一辆车有四扇门,和很多车窗。

冰花融化的水流,断断续续地往下流,无声地浸润了铺在车厢底的地毯。

思绪电光石火样闪过:屠维和它是一伙的?它看着自己多久了?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又被无限拉长,当屠维再次缓慢地张开嘴巴时,祝鸣开始回头。

“不……要……看……”

晚了,她看到了。

祝鸣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过它是真实的阿走与屠维,也考虑过它是假冒的阿走与屠维,却唯独没料到,它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祝鸣”低着头,脸紧紧贴着冰冷的车窗,她藏在防风镜后的眼睛,在对视上车里人时高兴地弯起,她眼下饱满的苹果肌,鼓动着露出大大的笑容。

祝鸣无法看清她眼神里是否藏着别的东西,下一秒她眼前一花,发现“祝鸣”面部的遮挡不知为何消失了大半,笑容也消失了——“祝鸣”坐在昏黄朦胧的灯光下,坐在驾驶座上,怔怔地看着自己,然后缓慢无比地,重新露出一个深切极致的笑容。

第112章现实线:雪山守墓人(4)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声在耳畔回响。

祝鸣的目光跳跃着,看向了车窗内的屠维,屠维也在看自己,却看不到背对着她的“祝鸣”的表情。

车窗内。

车窗内……

祝鸣的表情瞬间扭曲,愤怒地抬起包裹着手套的手,砰砰砸起了车门。

车里“祝鸣”回头,跟屠维说了两句什么,屠维点了点头。

“……一起动手。”

越野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再加上盖在耳朵上的帽子与环绕的风暴,以祝鸣的耳力,也只能听清一点微弱的声音。

她快气炸了,尤其在看到“祝鸣”手心中冒出那熟悉的火焰时。

屠维从后腰抽出两支短刀,望过来的眼神冰冷无情。

祝鸣转身就跑,一头栽进无边的风暴中。

不过没跑几步,再发现看不到身后的越野车,她便一下匐匍在地,蛄蛹着绕远往回爬。

车门被打开,屠维握着把手没有下车。

她眯着眼睛眺望远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她跑的太快了。”

“去追,她不会跑远。”冒牌货的声音音色与祝鸣一模一样,只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时候,总带着点噎了石头似的生硬。

冒牌货还很聪明,很贴心:“她费尽心思引起我们的注意,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她一定还在附近徘徊。”

“我们分开行动?”

“不,分开的话太容易被她趁虚而入了,我们一起走,用围巾当绳子,确保不会走丢。”冒牌货下了决定,“抓到她,把她带回来。”

听到这里,绕远从车后方爬进车底的祝鸣,不得不用自己的手脚反过来紧紧绞住自己的手脚。

原来她不仅要面对被无端放大的恐惧的情绪,还要面对被放大的冲动与愤怒。

……一定是被放大了的,才不是自己本来就爱生气。

她趴在车底,看不到屠维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又像是可恶的殷钰一样,用带着点微微的轻慢、虚假的亲昵与咏叹般不明所以的语气夸奖冒牌货:“你真聪明,我听你的。”

随后四条腿彻底落了地,屠维和那冒牌货,一同往祝鸣先前逃跑的方向追去。

越野车的底盘高,如果是平时,祝鸣趴在车底被发现的几率很大,好在现在天色极尽昏暗,不趴下来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人。

等到一直看不到殷钰和冒牌货的腿脚,祝鸣这才缓慢地从车底下出来,她拍了拍腿上沾着的灰土,心想那个冒牌货在假冒这方面还有点良心,至少全身装备都备齐了。

随后,祝鸣就在车轮上悄悄地系了一根灵力的丝。

把灵力凝成丝线不断,而且不能破坏车轮,这种精细的活计做起来,消耗并不比大开大合的战斗低。

况且她很焦虑。

她无法准确判断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要快点再快点。

祝鸣又把灵力丝线的另一端系在召唤出的诛雀弓上,随后她对着车头朝向正前方里的未知射出一箭。

诛雀弓强劲的冲击力,在这样浑浊的外力作用下,依然直直射出百八十米,带着灵力丝线一往无前地崩出一条直线。

祝鸣便拢了拢帽子,闷头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屠维跟假冒的祝鸣不知去哪了,外界艰苦的环境不仅只对一个人起作用,所有出来的人都必须考虑可能会面临的危险,如果迟迟找不到自己也许她们回回去,大家撞到的几率应该不会太高。

屠维会不会被“祝鸣”暗算,这已经不在祝鸣的考虑中了,相信这位英勇美丽的女士,比情绪受到影响的自己更能处理好眼下的局面。

祝鸣在狂风中闷头冲出去老远,她感觉自己像在泥堆里打了个滚,浑身上下又湿又冷。

她内里像个小火炉,这点在这时反倒有些吃亏了。

倘若是常人,在干冷的环境里,厚外衣上落了雪也不会轻易化掉,至少能保持干燥。

祝鸣可倒好,风雪吹到她身上很快就化掉,浑身上下都潮乎乎的。

可也管不了那么多,祝鸣闭上眼睛,抛弃对时间的计算,沿着那根丝线不停向前。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把她吹得东倒西歪,她将“一秒两秒三秒……”的计算换成“一步两步三步……”的判定。

她无法得知自己具体走了多长时间,等走到丝线尽头的时候,她怀疑自己正处在一场漫长而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怎么会这么久?

三天,七天?还是半个月?

被欺骗的大脑愤怒地咆哮着,她的耳边,又开始浮现凄厉的幻听,无数人的声音,与烈焰灼烧的声音,都和这风声一起演奏着地狱而来的盛大合唱。

好在理智告诉她,她才走了一百四十七步,以及她还没有饿死,所以绝不会过去了那么久。

走到丝线的尽头,祝鸣重复了先前的举动。

灵力凝成的弓箭尚未消散,这次不同寻常,祝鸣要的不是攻击它人,而是定位,所以她将丝线抽了回来,以第一支箭为新的锚点,再向前方射出第二支箭。

维持这两支箭和中间灵力丝线的稳定,耗费的精力也不少。

祝鸣摸了摸兜,里面有一块巧克力,但她没吃。

冒牌货不知使用了什么办法,将两个人的身体位置对调,身上的衣物却没有转换,这块巧克力和衣物的来历同样蹊跷,她不能冒险。

好饿,好累,好冷,也太他大爷的凄惨了吧!

想到这里祝鸣又悲伤地抹了把眼泪,自从被放大了各类情绪后,她动不动就会因一个念头陷入极端情绪,然后飙出一点眼泪来。

重重跺了下麻乎乎的脚,祝鸣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差点把防风镜打飞出去,她逼迫着自己继续向前。

不要多想,忽略掉那些仿佛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的瞬间,计算步数,只要向前就好。

风快把祝鸣的脑子吹跑了,总之没跑也麻木的灵敏不到哪去,这稍稍安抚了她此刻敏感脆弱的心灵,叫她勉力依照设想的办法往前走。

走了很远很远,一次又一次重复射箭的举动,空旷萧瑟的山野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活着的生物,孤独如天边翻滚的黑云,把整个世界的光都遮住。

来一个人吧,随便是谁都好。

就算是冒牌货也行啊!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祝鸣垂着的脑袋一震,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

有点软,好像是个人,不太确定。

祝鸣僵在原处,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祝鸣,是你吗?”屠维的声音如此冷静,在这种时候好像给人安了根定心骨,“你怎么样了?醒醒,别晕。”

祝鸣后退一步,避开她递过来的手。

“你为什么在这?”她必须得问,“为什么这么巧找到了我。”

“找到你确实是碰巧,至于上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屠维冷静地说道,“我本来是和你一起出来抓捕一个长得跟你很像的家伙的,可是走着走着,你忽然开始攻击我,我这才发现,也许你才是假冒的。这么说好像有点乱,总之我和车里的祝鸣出来找车外的祝鸣,中途被祝鸣攻击,我杀了攻击我的那个祝鸣,那么不管她是什么时候替换的你,现在仅剩的你都是真的了。”

祝鸣确实可以理解她说的话。

她高兴极了:“看来你还不算傻!”

缺失了车厢内灯光的照应,即使面对面站着,也很难看清眼前人面部的细节,顶多就确定对方睁着眼,会眨巴,属于活人的范畴。

“现在怎么办?”

屠维说:“回车上,以不变应外变。”

祝鸣不赞同:“这么一直等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风雪中太容易迷路,况且,我们还要等阿走。”

“……”祝鸣蹲在地上玩石头“阿走不一定能回来了,她那么傻,碰见冒牌货,一定会被骗得团团转。”

“那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我们也会迷路的。”

“你说的很对,可是屠维,你什么时候感冒了?”乃至于声音这么沙哑。

屠维愣了下,祝鸣一下起身,将手里的泥巴朝她扬了过去,每一粒砂石都烫如火星,让人毫不怀疑打在衣服上会直接烧出一个又一个破洞。

砂石子弹一样飞射旋转,“屠维”猛地翻身向后,像条滑不溜手的鱼一样藏进洪流般的风暴中。

然而她快,祝鸣还要更快,不知不觉间在地面上铺设的灵力丝线,叫她纵然无法看清眼前,也能感知到那一部分突然多了一个人。

一切发生的很快,祝鸣手中多了一把长弓,几乎不需要思考,瞄准方向便射出一箭。

“等等!”

远处却多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是屠维的,竟同样沙哑:“不要伤到它!”

可是晚了,在那句话说出来之前,箭矢便脱弦而出,拖拽着一条赤红灼热的尾巴,狠狠冲向屠维的冒牌货。

祝鸣面部表情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却在咆哮尖叫。

她好不容易压下自己的迟疑犹豫和软弱,倾尽所有地射出一箭,结果却又出了问题?这么强横的一箭,比之失控的火车也不遑多让,就算是它的主人,也无法让它在射中目标前平静消散。

况且她凭什么听她的!祝鸣近乎恼羞成怒地辱骂起殷钰来。

哦骂错了,是屠维。

一切念头只在极短的时间里闪过,一柄短刀斜横里飞出,拍羽毛球一样把冒牌货拍偏了一点,瞬息之间流火之箭以焚毁一切的气势冲来,烧毁了冒牌货的左臂继续冲向风暴狂涌的黑暗。

冒牌货保住了一命,毁掉了一条胳膊。

与此同时,祝鸣感到自己的左臂也有点生痛,她烦恼地想要抓抓头发,举起手来时,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像拍小狗一样,轻轻地拍了拍。

祝鸣:“……”

第113章现实线:雪山守墓人(5)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祝鸣的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左手,两个屠维一左一右地站在她面前。

风狂涌着,吹得她们像在梦里一样摇摇晃晃。

恍惚觉得这一幕不久前才发生过的,那时祝鸣可以毫不犹豫把她们全清扫。现在不行了,不能伤到冒牌货,否则下场就像是自己的左臂一样。

况且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冒牌货了,两个屠维从迷雾中走出来的时候,每一个都是完整的,流火之箭造成的伤害俨然消失不见,已经无法凭借这点来分辨了。

她们一模一样,嗓音都是如出一辙的沙哑。

就连右腿,都是完全复刻后的奇怪模样——用绷带紧紧缠直,并吊的脚跟离地,像骨折的处理方式一样。也因此屠维的右手里拄着一根棍子当拐。

而在见识过冒牌货瞬间置换主体的能力后,连原先的定位也无法作为凭证。

“你是怎么了!”祝鸣真是纳了闷了,还有点想笑,“看起来比我还要凄惨。”

一个屠维微微笑着,不置可否:“总之,最好不要对它们的身体造成伤害。”

另一个屠维也微微笑着,一脸平静:“所以现在你知道我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祝鸣的视线在她们两个的脸上来回转了好几圈,问:“谁是真的?”

两人自然都说自己是真的。

祝鸣啃了啃指头:“没办法,只能这么做了。”

屠维/冒牌货:“哦?”

祝鸣:“把你们两个都绑起来!”

屠维/冒牌货:“……”

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好,既然两个都是真的,就都来配合她行动。一时两个屠维都没反驳,默认了,她们用晦暗的目光看着祝鸣,祝鸣解下两人的围巾,分别将她们的手绑到身后。

这种限制对觉醒者的身体素质来说相当脆弱,想必对怪物而言也一样。

所以绑好后,祝鸣离远了两步。

“我真不明白,冒牌货的目的是什么。”祝鸣说。

“抓一个问问就知道了。”

祝鸣就很诚恳地问:“那你们觉得,冒牌货怕什么?”

一个是不知道,一个是不可能说,所以都沉默了,这个答案很难寻,祝鸣总不能把两个人都折磨一遍,更何况,身体伤害对冒牌货而言不起作用,反倒会叫自己受到制肘。

祝鸣的左手一直不老实地摆动,时不时抬起来,摩挲着抠抠捏捏。

捆缚那两人时也很不配合,祝鸣不得不用牙齿和右手一起来完成任务,然后在完成后,赶紧抓住自己的左手,免得它把防风镜摘下来。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也不知道把自己的左臂烧掉后,原先的左臂能不能回来。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某一个不知真假的屠维很是云淡风轻地问道,她的手被绑在身后,手里抓着一根棍子,看起来相当滑稽。

“不知道。”祝鸣气恼地抽了自己左手一下,“说起来,之前冒充我的那个东西哪去了?”

“跑掉了,她的性格比冒充我这位要激烈许多呢。”

祝鸣深吸一口气,又悄悄地后退两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坐下来跟你们玩猜真假的游戏,不过呢,你们两个肯定是最清楚真相的,所以说……”

话还没有说完,祝鸣转身冲进昏黑的夜色里,风把她的声音吹得破散:

“你们自己解决吧!”

无论什么时候祝鸣最初的那根灵力丝线都没有消散,即使在战斗的时候,所以现在她依然记得方向,她要先离开这,哪管得身后的风风雨雨。

嘿,她就不要脸了,她就是跑路了,屠维又能把她怎么着——

“啊!!!”

祝鸣惨叫一声,被从后方飞过来的身体重重地压到地上,还滑出去了两米。

两个屠维,一真一假,叠罗汉一样压着祝鸣。

祝鸣从最下方伸出四肢,胡乱扑腾着,情绪差点又崩溃了:“放开我,沉死啦!”

左手也配合着拍了拍屠维的“断腿”。

两个屠维不紧不慢地问话,身体还压着她:“还跑吗?”

祝鸣:“……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啊?”

屠维/冒牌货:“我要保护你呢。”

祝鸣:“滚啊!看到你的脸我就心烦!”

滚是不可能滚了,迫不得已,祝鸣只能继续跟这两个家伙一起上路,不过呢,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多了点人气儿,即使里面藏着危险,前方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了。

一边走,一边思考怎么对付冒牌货,祝鸣的左手不自觉扬了起来。

向后方伸着,好像想抓住谁。

祝鸣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把左手抓紧,同时还要保持跟前面两人的距离,以免冒牌货突然偷袭。

说起来,冒牌货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能假冒的如此天衣无缝?还有假冒自己的那个,到底去哪了?

祝鸣的注意力多半被集中在左手和前方,因此,当她察觉到身后突兀多出一个人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只有半臂之远。

来不及多想,面向前方,祝鸣猛地一扑。

这一动引起了屠维的注意,她没有回头,反握着的拐杖向左抬起,一下抵着另一位将其戳向对面,反作用力下,她向右倒去。

祝鸣从中间裂开的那一道空中扑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前方的风暴中。

跌在地上的屠维显然对她这不仗义的举动大大无语,一时竟也忘了追上去,就这么叫她跑掉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这么擅长逃跑呢?”屠维的语调已经很久没有像她本来面目那般冷淡了,她颇为好笑,“她好信任我。”

再一抬头,另一个屠维和祝鸣,已经一左一右地将她包围住了。

这种时候无需再伪装,她们的眼中有着如出一辙的贪婪和渴望。

“我的。”冒牌货祝鸣说,“她是我的。”

“她也是我的。”冒牌货屠维说。

倘若这两个家伙因分赃不均而自己打起来,那也是很好的,可惜它们远比活生生的人类团结。

它们同时向屠维伸出了手。

四只手凝滞在空中,产生了微微的错位。

屠维盘腿而坐,在风暴的席卷中宛如一个苦行僧,她轻轻叹息:“还真有点让人苦恼,毕竟,活人没有办法杀死任何一个过去的自己。”

祝鸣快要开心死了,狂喜像是炸开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布满整个天空。

她手舞足蹈地往前冲,一时间大风尘土暴雪全都不能阻拦她,她有种预感,自己快要离开了。

祝鸣美滋滋地想:我真聪明,一举解决两大心腹之患!

这种过于满溢的兴奋让她全然忘记了疲惫,跌跌撞撞地一头栽进春天。

一步的差距,眼前所有的黑暗与风暴俱都消失,明媚春光与湛蓝天空一同闯入眼帘,前方的山间堆着大朵漫画般的云彩,眺目远望,嫩绿的草芽新叶在脚下铺出一条长长的绒毯。

骤然转换的光线让眼睛有些刺痛,厚重的衣服也开始越发让人难以忍受,祝鸣却感到了轻松。

沉重压在心头的千万种复杂情绪,好像都随着春风的到来被呼啦啦吹开了。春风如此和煦温柔,比之寒冬烈风的凛冽可怕,更有一种独特的力量。

万物开始复苏。

死亡轮回新生。

她感到一股热意,也是,现在外界的环境相当于气温骤升,应付寒冬风暴的保暖措施就显得多余了。

祝鸣还回头往后看了看,身后也一片春意盎然,全然看不到欲将天地摧毁的暴雪狂风。

若不是身上的衣服和潮湿的触感,她恐怕要恍惚一下,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试探着往后退了两步,依然待在春天里,逝去的冬季一下变得遥远,已然无法触摸。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应该是好事吧,这里没有洪流般的风雪,灵气流动稳定了太多,就算有人偷袭,也不至于三步以外就察觉不到。

“这地方可真奇妙,连我的情绪都稳定了,仔细想想还挺科学的,研究早就证明,冬天是季节性抑郁症的高发期。常年生活在北极圈内的人可真不容易,希望多多给南极科考站的工作人员送温暖呀。”

进入春天后,情绪确实稳定了很多,只是不知道对时间的感知是否依然被影响着。

祝鸣嗤笑,目之所及一片祥和平静,似乎没有任何危险:“你思维还挺跳跃的。”

“我这个人就是心地善良嘛。”

祝鸣:“……”

那声音生机勃勃且兴致盎然,宛如春游的小朋友:“你说我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祝鸣:“…………”

“你怎么不理我了?呀,吓到你了?”

祝鸣瞪大了眼睛,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厚重的衣裳,摘掉防风镜和围巾,解开衬衫的扣子,取下保暖的手套,举起了自己的左臂。

这条胳膊从上臂中端往下,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鼓鼓囊囊臃肿畸形,好似一个手臂形状的胚胎,遭受核辐射后恣意妄为地发育了。

它畸形丑陋,血红婴胎般的薄膜与粉白成熟的皮肤交错着覆盖在囊肿与褶皱上,小臂处长了个歪斜的樱桃小口,中指上竖了只圆溜溜的眼睛,还是双眼皮,睫毛错乱如杂草,鼻子耳朵全都有,就是位置有点随机。

看来看去祝鸣差点要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去,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好像遭受了污染。

“别这么看着我。”姑且就还称之为左臂吧,左臂颇为羞涩地眨了眨独眼,声音娇滴滴,“人家害羞。”

祝鸣:“yue——”

左臂不高兴了:“你这人真没礼貌,都是差不多的构成,有什么好嫌弃的。”

“谁跟你差不多啊!你什么玩意啊!”祝鸣奋力地试图甩动左臂,可是这玩意儿不听使唤啊,她只能举起右手狠狠抽了左手一巴掌。

疼!

疼的是祝鸣!

左臂咯咯咯地娇笑起来:“我们都是由细胞构成的,像什么水分、蛋白质、微量元素啦……都差不多嘛,你欣赏不来我的美不是我的错,是你太狭隘。”

说得好有道理,祝鸣都快被她说服了,仔细欣赏一下,其实左臂也不完全都是一个丑字,论其艺术性,勉力碰瓷一下伊藤润二也未尝不可。

就是实在有点忍不住,当祝鸣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正缓慢地长出一只细弱如幼鼠爪子的小手时,她又呕了一声。

旋即右手手心里浮现一把赤焰做的刀子,对着左臂挥了下去。

左臂发出一声尖叫。

滚烫的火焰却在距之毫厘的位置停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怎么不动了?”左臂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若生在一个正常人脸上,一定会是一只水灵灵会说话的大眼睛。

祝鸣把视线从它身上移开,神情有点扭曲:“关你屁事。”实在是太丑了。

对这种不礼貌的语言,左臂报以最大限度的宽容:“你的脾气真的很不怎么样呢,我可一点都不想变成你这样。”

“谢谢,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即使一直遭受语言diss,左臂依然是一只好左臂。

它还对祝鸣笑了笑,笑的全胳膊上下的肌肉、囊肿、薄膜都像蚯蚓蠕动般起伏了一波。

祝鸣实在受不了,踩着脱下来的衣物一角,生生撕下来大片布料,然后粗暴地将左臂从上至下全包了起来。

左臂是个话痨,一直试图说服祝鸣放弃这么做:“难道你不想和我交个朋友吗?我可是很知心的,你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告诉我,我们是一体的,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哎呀,你摩擦到人家的眼睛了,讨厌~”

祝鸣对着左臂嘴巴的位置,搓了一团布球,狠狠往里一塞。

世界终于安静了。

片刻后,咀嚼的声音传入耳中,左臂将嘴巴附近的布料咬破吞掉:“呼——你真是太粗暴了,可以帮我把鼻子上的衣服打开吗,要喘不过气来啦,还有眼睛,这美丽的世界,人家也想欣赏呢。”

第114章现实线:雪山守墓人(6)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自打成年后,祝鸣很少有拿什么东西没办法的时候。

往往都是别人拿她没办法,毕竟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祝鸣是很能豁出去的混不吝。

而如今,左臂在短短半天内荣登祝鸣厌恶榜榜首。

它喋喋不休地赞美这个世界,天真蓝,草真绿,花儿真美丽;它念念有词地挑剔寄居的主人,走太快,没礼貌,臭脸真可怕;它还胡言乱语地提出了许多要求,想吃饭,想听歌,能停下来谈谈心吗?

祝鸣沉着一张脸,施展无视大法。

她把左臂牢牢地缠住了,虽然那张嘴堵不上,依然嘚啵嘚啵个不停,但除此之外,它似乎也做不到别的什么。

祝鸣就当听不到了。

“你怎么不理我呢?”左臂得不到回应,失望地叹了长长一口气,“你这人可真轴儿,难道你就没想过,从我这里得到点什么吗?”

祝鸣冷笑一声,伸出右手小指掏了掏耳朵。

她的态度实在无礼,好在,左臂是个好左臂。

“小心脚下!”左臂尖叫着,声音又高又细。

因为烦躁而总想着怎么让它闭嘴的祝鸣确实有些心不在焉,她下意识把脚停在半空,定睛往下方一看,好一会儿,一条筷子细的长蛇慢吞吞地从草地里爬了过去。

草丛茂密,不仔细观察还真注意不到。

可是,这么一条细小的蛇,看起来无毒,况且距离自己的双脚差不多足有五米远,竟叫左臂如此害怕?

它生的这般诡异恐怖,却如此胆小?

一时间祝鸣的表情有些微妙,她瞥了眼如同被包扎住了的左臂,这才发现裹在上面的布料被撑得快要裂开,而长了眼睛的指尖,已经悄悄挤破手套钻了出来。

那只独眼骨碌碌地转,转向了祝鸣,三目相对,只听得左臂咯咯娇笑。

“你看,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们是一体的,你可以信任我。”

左臂如此真诚,对比之下,祝鸣反倒像是个小人了。

“我信你个鬼。”

“哎呦呸呸呸,可不能乱说话,这种诡异的地方,万一真有鬼怎么办?”

“……”

如果不是它越来越健硕的身体和沉甸甸的重量,祝鸣也许真的会尝试相信她,可是这短短的时间里,左臂越发壮硕的同时,祝鸣也越发疲惫。

累、饿、渴。

祝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烦躁不已,倘若春季的路途和冬季一般漫长,那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可还没走过半,她便感到体力不支了。

到底走了多久?

因步数太多,再加上左臂的打断,祝鸣已经无从计数。

左臂仍在絮叨:“你要小心呀,这种地方看起来就很危险。”

祝鸣终于没忍住,讥讽了句:“你刚才不是还在夸风景美丽吗。”

左臂又笑了起来:“是啊,美得像童话世界,可现实里怎么会有童话?”

它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蓝天绿草白云的饱和度高的刺眼,草丛里杂生的红蘑菇也一如卡通片里那般圆润可爱,忽然蹿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一点都不害怕地从祝鸣脚边跳了过去。

蜿蜒清澈的河流拦到了祝鸣面前。

“我真心建议你从桥上走。”左臂诚诚恳恳地说,“别看它清澈,沙子里却藏了不少东西,河面这么宽,你淌过去,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呢。”

它说的没错,河流固然不深,且清澈见底,看起来毫无危险,仔细观察,却能发现河底的沙子里,时不时便有东西飞快地蹿动。

偶尔会有些如丝线般纤细的触角伸出沙面,又在飞快地舞动后缩回沙中。

什么水中生物会有这种奇怪的触角?祝鸣不是生物学教,无法判断,未知让她感到恐惧,尤其水中生物总比路上的虫子更显得神秘危险。

而左臂说的桥,就在右边两三米的地方,普普通通,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的独木桥。

童话般的世界里出现这种独木桥,也很合理,只是祝鸣不想从桥上走。

“你害怕桥是陷阱?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诶呀,这可难选了,总得冒险。”

也许是真心害怕祝鸣这个宿主死掉,左臂考虑起来,就像一个常人般左右为难。

左臂晃动着手指,似乎在跟祝鸣打招呼:“实不相瞒,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对这个地方的敏感程度远远超出你,我好像跟这里有很深的联系。”

这可真是废话,祝鸣站在溪边,看着潺潺流淌的溪水,越发饥渴。

好想弯下腰,不管不顾地鞠一捧清凉的溪水喝下去。

她忍住了吃巧克力,忍住了猎杀兔子,饥饿固然让肠胃咕咕作响,却依然在可忍耐的范围内,渴却是更加难以忍受的一种感觉,毕竟水乃生命之源。

她不得不后退两步,把视线从水面上移开,并用力掐一把掌心。

忍住!

“你可不能喝!”左臂后知后觉地提醒,“喝了,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祝鸣反唇相讥:“用你废话?”

不过她这么一说,祝鸣反倒卸了点防备心,冬季虽然可怕,但风雪暴也只是一种艰苦的环境,说不定春季也是如此,看着诡异,其实环境并没有危险,危险只来自于“人”。

左臂表现的这么替自己着想,该不会是想要激起自己的恐惧,好叫自己活生生渴死吧!

左臂好像又沉了一点,祝鸣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喘吁吁地汲取空气中的养分。

好累。

左臂又开始啰嗦:“这就不走了吗,停在这里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不是有人追杀你嘛,万一追上来怎么办?”

祝鸣缓缓躺倒。

左臂:“老实说,我真心劝你快些离开,这里待久了对你不好。”

祝鸣:“……”

左臂:“你就这么累吗?”

祝鸣烦躁地低低骂了声闭嘴。

左臂费力地在弯起被绑成一根粽子的身体,翘着那根中指,试图看清楚祝鸣的脸。

祝鸣右掌把她拍下去,又撕了一条秋衣,将它捆的更紧,几乎到了要使其坏死的地步。

确认她无法再乱动,祝鸣闭上了眼睛。

她必须得休息,不断流失的精力让脑袋嗡嗡地响,更何况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一个月没睡过觉那么困了。虽然这个时间可能有水分,可感觉就是这样的,她想努力地撑下去,大脑却实在疲惫。

就休息一会,一小会儿。

这个春天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人和危险,灵力流也很稳定,是难得的休息之处,万一走出这个阶段进入像冬季那样危险的阶段,岂不是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了?

更何况,磨刀不误砍柴工,不休息好,她哪来的精力应付这诡谲情况?

祝鸣飞快地说服了自己,闭上眼睛不过几秒钟,就像断了片一样沉沉睡过去。

左臂小声地叫她:“你真睡啦?”

当然是真的,祝鸣没有办法回应她。

好半天后,左臂缓慢且笨拙地动了动,语气中充满雀跃:“你就这么累呀?”

“……”

“诶,没办法,既然你这么累,那就叫我来替你观察这个世界好了。”

它终究没忍住,欣喜地笑了两声。

……

坏了。

当祝鸣从睡梦中醒来并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去了的时候,发出了如上感慨。

她来不及懊悔,不让人睡觉是世界知名酷刑之一,她的身体再强悍也只是凡人一个,撑不住睡过去无可厚非。

关键是如何以最快速度应付睁开眼后面临的局面。

她猜测自己没有睡很长时间,因为身体依然沉重疲惫,头脑依然昏沉困倦,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更虚弱了。

是一种虽然补充了睡眠也叫头脑稍稍清醒了些,身体却因为长期卧病在床而日渐虚弱的感觉。

左臂处麻木异常,始终无法好好地控制,也不知它有没有趁自己昏睡时搞事。

种种异常,叫祝鸣十分想要立刻睁开眼睛探明情况,最大的异常,却又叫她不得不继续装睡。

因为……有人正压在她身上。

是谁?

坐在自己的胯骨上,按着自己的肩膀,微微弯曲上身,仔细地观察自己,且使得那平稳呼吸声清晰传入耳中。

祝鸣甚至怀疑,一旦自己睁眼,就会看到一张血盆大口,或者一双猩红的眼睛,总之怎么恐怖怎么幻想。

这人没有十分用力,手轻轻搭在关节处,却足以在瞬息间控制住自己的行动。

祝鸣正思索着对策,对方反倒先开口了。

“你醒了。”

听声音是屠维,不知是真是假,祝鸣转了转眼珠,想既然瞒不过去了,便尽量平和地睁眼,既然她没有趁自己昏睡时偷袭,那想必情况不至于特别危急。

她刚刚睁开眼睛,屠维的手一抬,捧住了祝鸣的脸,微微往右偏,叫她只能这样斜看着她。

“干什么?”祝鸣警惕地问道,她要抬右手去拍她,却发现只这一个动作,就觉得自己整条右臂都很疲惫无力。

“别乱动,是我。”屠维不以为忤地说道,“你应该感觉到了吧,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

祝鸣盯着她平静的脸,思索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屠维的指尖凉丝丝的,她也脱了那身厚重的保暖冬衣,以防万一仍然披着外套。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祝鸣好多了,长发被抓起来挽在脑后,细长的眉毛下是如深海般的眼眸,平静、包容、深邃,却又蕴涵着无穷的力量。

看着她的眼睛,祝鸣就觉得,冒牌货不应当有这种眼神。

若是再加上一点亲昵又虚假,温柔且凉薄的笑意……

祝鸣低哑着声音:“先告诉我,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在装低音炮撩人,而是真的嗓子不舒服,睡前的饥渴至今没有解决,她嗓子干的都快冒烟了!

而且除了左臂,祝鸣身体的其他部位依然在自己的感知与掌控中,所以她能清楚感觉到,屠维坐在自己身上时,那两条修长有力的腿,也与她压制自己的动作相符,正紧紧地夹着自己的大腿。

如果没记错,屠维的右腿应该像自己的左臂一样产生变化。

为什么她反倒没事了?

说不定她还是冒牌货,只不过在冬季的时候把真品吃掉了,于是模仿的越发出神入化。

屠维微微笑了下,笑意一闪而逝,很提不起劲来,因为有更深重的担忧坠着这笑容。

“我的腿已经康复了,如果可以,我也想帮你治好手臂。”屠维这么说道,“需要我证明自己是真的屠维吗?”

祝鸣唇瓣颤了颤,讥讽一闪而逝:“你演真假美猴王呢?不必了,我自己会判断。”

屠维也就不说话了,保持这种古怪的姿势,安静地等待祝鸣接受现实。

祝鸣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去看脸旁嫩绿的小草:“我怎么了?”

屠维说:“你在这里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又长出了不该长的东西……”

话至此处,一直安静地左臂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依然是矫揉造作尖细甜腻的嗓音,只是声音大了很多,仿佛在祝鸣睡觉的功夫里,它偷偷磕了十全大补丹。

“哎呦,我说你们聊天聊够了吧,能让我也加入吗?我是不得不插话,还请谅解,这位美女,你怎么跟祝鸣一个德行,都这么不讲礼貌呢?什么叫不该长的东西?我也是祝鸣的一部分,倘若没有我,就没有今天的祝鸣,可以说我功不可没,请恕我委实无法接受你歧视的目光!还请停止你对我的霸凌!”

祝鸣:“…………”

好想把脸转过去,瞅瞅这位功不可没的左臂现在长成啥样了。

屠维也瞥了一眼祝鸣的左边,单手把祝鸣的脸按到地上,叫她吃了一嘴的草叶,然后她捡起一块石头,毫不客气地塞进左臂的嘴里。

左臂:“唔唔唔!噗噗噗!”

“嘘……安静。”屠维竖起手指对着它温柔地笑,“否则我就把你从她身上切下去。”

左臂抖了抖,带动着祝鸣身旁的草丛都在抖,它尖叫:“你不能伤害我!”

屠维:“我能。”

左臂受到惊吓时的语气,是祝鸣最厌烦的那种,只是听一耳朵,好像眼前就浮现出了一个弱小狼狈滑稽又可笑的形象。

它急急争辩:“你怎么可能这么残忍,凭什么伤害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难道你就不能像对现在的祝鸣一样,施舍给我一点……啊!”

屠维这次在它嘴里塞了一块更大的石头,圆滚儿的,恰恰好堵住了左臂的声音。

“喂——”脸在草地上摩擦的祝鸣阴沉沉地问,“你到底要把我压到什么时候?”

“噢,不好意思,主要是它太烦人了。”

屠维贴心地将祝鸣的脸往回掰了掰,但依然捧着,不叫她去看那条左臂。

“祝鸣。”屠维说,“在松开你之前,让我们先谈谈心吧。”

第115章现实线:雪山守墓人(7)

第一百一十五章

祝鸣喷出嘴里的草叶子:“谈心?”

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到屠维在这种时候会吐出这个词来。

可屠维看起来很认真,半分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是啊,谈一谈吧,祝鸣,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祝鸣:“……”傻子才告诉你。

见她不答,屠维又问:“你最讨厌的呢?”

祝鸣微微一笑:“那可太多了,比如你那死去的主人殷钰。”

屠维依然平静,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跟她们的主人还真是一模一样。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屠维没有再去看她的眼睛,而是向上,看着童话一样的蓝天与白云,“你觉得自己有缺点吗?”

祝鸣毫不犹豫:“没有。”

屠维:“……祝鸣,你有讨厌过自己吗?”

“没有。”祝鸣烦躁地说,“能不能别搞这些文艺的了,有话直说。”

屠维低下头,静静地看向她。

祝鸣脸上的烦躁越发明显,眼神微微避开,看向天上棉花糖一样的云朵,试图研究出其中的奥妙。

“长在你身上的,确实源自于你。”那声音如溪流,缓缓地流淌,“祝鸣,以你的头脑,冷静下来思索,你会明白这一切的真相。只是在这一次,你不愿意去想。”

祝鸣轻轻嗤笑:“没想到你还蛮看得起我。”

对于她的挑衅,屠维向来不接招,这一点也很让人讨厌,搞得看起来好像是祝鸣单方面无理取闹一样……似乎真的是这样,但总之就是很讨厌。

屠维一但柔软下声音,再顶着这张脸,看起来就与殷钰无比相似了。

她轻轻拂过祝鸣的眉梢额头,这女人的鬓边总乱乱地散着些不肯乖顺被梳理起的发丝,摸起来又细又软,手一松迅速蓬勃,像是杂乱生长的野草,爬在原野肆意支棱,越是娇嫩越是顽强。

“为什么她们看起来跟我们一模一样?为什么她们能够取代我们?为什么伤害了她们,痛苦的却是我们?”

殷钰柔声细语……不对,是屠维,她并无意激怒祝鸣,相当地柔和了,可她眼底的泽如雪山的川,水波再温柔,也冰凉透骨。

“祝鸣,是因为我们自己呀。

“你有听闻过这座雪山的传说吗?传说,迷途之人能在此处见到过去的自己,死在这里的人,将再不能离开。时间在不停流逝,她们是风雪中截取自过去片段的我们,被截取的那一刻,她们的生命就暂停了。

“你没有办法杀死任何一个过去的自己,你只会陷于过去,被其取代。

“你也无法抵御自己的情感,那来自于你的过去,是客观的存在。

“你可以伤害她,但等于伤害过去的自己。

“被伤害的过去无法轻易抹去,那是已经被栽种下的种子。

“春季万物复苏,复苏的,也包括那颗种子。”

蓝天的饱和度高的有些刺目了,嵌在这张背景里的屠维,分辨率过高一样地失真,连带着她五官每一寸的线条,都呈现出针刺一样的效果。

祝鸣被刺的眼虚虚低垂,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霾。

想笑一声,但喉咙干哑,把笑声堵住了,就发出一声顿顿的呃。

祝鸣是想反驳一下的,但一来没底气,二来没力气。

屠维说:“过去的你在春天长大了,长得更加反复难以捉摸。所有你厌恶的都茁长成长了,就像嫩苗和成株的模样不同,所以你没认出来,但它确实是你的一部分。现在,这一部分正在茁壮成长,试图吞噬你,取代你。”

她就这么看着祝鸣,没有殷钰常带着的脱离尘世的轻嘲,却多了一点点怜惜。

有时候祝鸣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被殷钰的脸这么看着,就会产生一种在被她爱着的错觉。

这错觉的过后是自我的恼怒,祝鸣反倒更生气,还不如被殷钰轻慢呢,至少习惯了,打起来没压力。

“噢!……那还不快带我走。”她蹬了蹬两条无力的腿,像个耍无赖的孩子。

“走去哪呢。”屠维温柔却无情地说道,“过了春天,还有夏天,夏日结束,就是收获的秋季。”

后果不言而喻,如果老老实实顺着雪山的规则走下去,祝鸣会被彻底吸干取代。

那要怎么办?

这句话在唇齿间含着,却始终吐不出去,祝鸣揉着酸涩的眼睛,不想承认自己猜到了处理办法。

可是她不吭声,又堵不住屠维的嘴巴。

屠维并未给她太久时间来调整心情:“接受你自己,那个你厌恶的、憎恨的、试图逃避的自己。”

没有告诉祝鸣的是,在进入春日后,屠维的腿几乎没有产生灵智与外形上的变化,她很轻易解决了这个问题,与她相反,祝鸣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你有没有发现,这支手臂说的其实都是实话。”屠维的视线往旁边挪了挪,竟诡异地也产生了些怜惜,“它完全按照你最讨厌的样子长大了,可本质上它依然是你的一部分,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陷阱。”

“……别再那么讨厌以前的自己了。”屠维的声音低低地没去。

祝鸣冷笑:“我没有。”

也是很了解她的性格了,不管说什么都会激起祝鸣的叛逆心理,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屠维从她身上起来。

她微微弯下腰,拉住祝鸣的右手,叫她坐起身,靠住一块大石头休息。

一时间天地俱静,屠维走到溪流旁边,观察着河底与木桥。

祝鸣垂着头坐在后方一声不吭,连滑稽闹腾的左臂都识趣儿地安静下来。

“喂。”

“……”

祝鸣声音低哑,十分不耐烦:“叫你呢。”

左臂受宠若惊:“喊我呀,怎么啦?”

它长得越发畸形丑陋,祝鸣一眼都不想看,连带着变化的是自己,越发瘦弱可怜,四肢的肌肉都变成了皮包骨头,难怪刚才屠维不让自己去看。

也是真的在考虑,左臂刚才说的是否都是真话。

祝鸣:“你能帮我上班吗?”

左臂:“……”

祝鸣:“帮我买房子。”

左臂:“……”

祝鸣:“果然还是很讨厌!”

左臂弱弱道:“你的要求也太唔!”

祝鸣捡起一块石头,继续塞它,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左臂含泪忍耐。

很久的时间里,祝鸣一动不动,好像死掉了一样沉默。

屠维一会儿观察溪流,一会儿观察天空,连草丛里的虫子和蹦跳的兔子都在观察。

冷不丁的,祝鸣吐出这么一句话,带着点阴冷:“讨厌以前的我的,明明是你们。”

乍然被针对,屠维愣了一下,才轻轻说:“没有讨厌过你。”

祝鸣:“……呵呵。”

她怎么能信这话,她闭上眼睛,记忆里浮现的那个木讷的少女,胆怯又冒失、迟钝又脆弱,如此愚蠢滑稽,处处惹人生厌,殷钰假装爱着她的时候,真的不会在心里讥讽嘲笑吗?

只是想一想,祝鸣的呼吸就开始急促了。

她紧紧掐着掌心,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凭什么啊,现在来告诉她要接受以前的自己。

她接受了,就可以抹去受过的伤害吗?

她就是……就是很讨厌被人抛弃与戏耍却又蠢蠢期待无力反抗的那个自己怎么了!搞得好像有谁会爱这样的人似的。

其实也不是很讨厌吧,只是不想再那样了,也不行吗?

祝鸣掐住臃肿的左臂,赌气一样大喊:“我就不接受,我就讨厌!”

左臂弱弱地伤心地抽噎了一声。

祝鸣完全不在意左臂的想法,她应该清楚啊,自己有多遭人讨厌,倘若有别的妄想,岂不是更加丑陋可笑了,她要是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祝鸣已经想好了,屠维再唧唧歪歪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臭道理,她就翻旧账狠狠diss殷钰,diss完了殷钰就diss屠维跟她的小伙伴们,一群连过去都没有的破烂玩意儿,好意思跟她说要接受自己的过去?啊呸呸呸!

屠维:“好吧。”

祝鸣:“呵呵,一群连过去都没有的嗯?”

屠维:“好吧,我本来想这也算是个蛮好的时机,让你化解一下心结,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我尊重你的意愿。”

祝鸣:“……”

屠维:“人心是最难测的,无法强迫,我只希望你能舒服一些。”

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祝鸣翻着咸鱼眼盯她:“你不是说不能就这么离开吗?”

纤长手指自清澈的溪流间划过,在一片片涟漪中,遥远的雪山与白云下,屠维回首浅笑,宛如童话中的精灵公主:“不能按照常规的路线离开,但不代表不能走其他的路。”

噢,感情还有其他的办法。

祝鸣磨了磨牙:“你不早说!”

屠维:“我想帮帮你嘛。”

这种好意就免了吧,祝鸣的精神又抖擞起来,毫不示弱地怼她:“被您帮助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不太习惯哈,你的主人可没你这么好心。”

“我,唔,我也是受她的命令,现在跟以前不同嘛,她不能插手的时候自然不会出手相助,但可以的话,她希望你能一直幸福快乐。”

祝鸣回一眼神:你猜我信不信?

左臂悠悠地吐出碎石子:“唉——你们两个不对劲。”

祝鸣又捡了一块石头塞它嘴里。

说回正事,屠维所描绘的第二个路线,跟祝鸣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既然被阵法困住了,打破它不就好了。

冬季场景下,灵力构成风雪,环境有多复杂狂暴,灵力流就有多变幻莫测。

春季就不同了,构成这里的灵力流,不知是为了配合场景的安然美好,还是为了让“种子”能安全成长,相对而言,平稳简单得多了。

“你看这沙中的细丝。”屠维伸出手指在溪水中搅弄,水底被翻涌的浑浊了,“是不是跟云朵边缘的丝丝缕缕很像?”

祝鸣:“它们是一种东西?”

屠维说:“对,对于正常世界正常的物质来说,自然是不同的,但在这里,一切都是灵力构成的。灵力构成溪流和砂砾,构成天空与云彩,构成你脚下的小草和石头。”

构成相对稳固完整的东西时,灵力可以紧缩着处于稳定的状态,很难用肉眼看出端倪,而构成不停流动的溪水、颤动的砂砾和过于庞大蓬散的云雾时,出于自身的限制,物质边缘的灵力就会处于相对不稳定的状态。

左臂之前的警告不无道理,从溪水里淌过去,会被不停颤动的阵法灵力污染祝鸣本身的灵力线条,带偏都是轻的,严重起来,可能会产生身体伤害。

但与冬季狂暴的灵力流不同,春日恰好处于人能承受的状态中,如同爆炸时的玻璃与初初产生裂纹的玻璃的区别。

“我们可以从这条小溪下手。”说着,屠维踏入了溪水中,清澈的溪流包裹住她的小腿,翻涌的泥沙逐渐自下向上地吞没,“让这条不稳定的溪流,成为整个阵法的裂痕,然后顺着裂痕,找到幻象背后的阵眼所在。”

她竟然已经开始动手了!溪水咕嘟咕嘟冒泡,向着肉眼可见的溪流两端延伸。

祝鸣被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来,左臂几乎要坠到地上了,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等等,我现在可没力气破阵!”

“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屠维向着天空张开手臂的那一刻,好像要把整片天空都掌握住,“相信我。”

天空连带着大地,同时颤了颤。

祝鸣趔趄着扶住身旁的树干,她警惕地看过去,大喊:“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自己!”

在屠维抬起手的那一刻,祝鸣猜到了她的想法,她不仅要让溪流成为裂痕,还要把天空的云彩一块拉下来,让它们两相牵扯,整个切断!

殷钰回首,畅怀而笑:“那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我会保护好你。”

屁!

能信她不趁机耍自己就不错了。

下一瞬间,天地乱晃,画面清晰高饱和度的童话世界,像是信号受到影响的电视机一样,所有的画面与物体都开始出现模糊拉扯的马赛克。

蓝天、白云、草坪、树木、远处的房子与脚下的兔子,还有那红彤彤的蘑菇,都在马赛克化与清晰间反复横跳。

屠维真的将那朵圆滚滚的云彩拉下来了,拉成一道细长的丝,在达到临界点的时候,刷的就与脚下的溪流连接到了一起。

浑浊奔涌的溪流顿了顿,哗啦一声自两岸漫开,像膨胀的爆米花,冲刷过目之所及的一切。

紧接着,前方出现一股吸力,包裹了一切的爆米花时光逆流重新收缩,无论是兔子还是祝鸣,全都被卷着冲向那道长长的裂缝。

祝鸣在分不清水雾液气的这一团东西中七倒八歪地大叫:“我信你个鬼!”

左臂:“啊——”

屠维展颜而笑,张手接住了她。

犹如两条交缠的游鱼在激流中翻滚,祝鸣晕头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唯有紧抱住自己的人是身畔永远不变的相对坐标。

又一次波荡中,祝鸣整个人一旷,与屠维同时头朝下地跌至空洞中。

那一瞬间祝鸣浑身紧绷,下意识伸手护住脑袋。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下跌止住了,却依然没有撞到任何实地,更微妙的是,那一刻的空间感产生了错位般的混乱,她好像不是在头朝下地跌落了。

有一股深重的威压,自上方,自四面八方而来,像无边无际的海波般一股一股地涌来。

屠维松开手臂,轻轻抚摸着祝鸣的脑袋。

“哎呀,停下了,我们好像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祝鸣:“……”不耐烦地抬起右手,拍掉屠维作孽的爪子。

她们好像真的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祝鸣将脸从屠维怀里抬起来,眼皮尚未睁开,就感受到前方有一股莹润白雪般的光芒。

她浮于空中,分不清是正着的还是倒着的,祝鸣缓缓睁开眼睛,视野由模糊转为清晰的那一刻,被一个庞然大物所占据。

她愕然失语,出自纯粹的震撼,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一具一眼无法容纳的上古巨兽的骸骨。

它有着巨蛇一般的漫长脊骨,却更加粗壮,延伸着埋入山腹一般的空腔与土石中。它的头颅生有犄角,它的眼眶中是两个深深的黑洞,每一寸的骨骼,却又散发着莹润的光辉,使得它看起来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稀世珍宝一般。

可是这世界上,存在长城,却不会存在由整块白玉雕琢出的房屋般巨大的肋骨与长城般漫长的脊骨。

巨兽骸骨高昂着头颅,如此庞大沉重,又如此轻盈灵动,它仿佛在看着祝鸣一般,用那双空洞的眼睛。

祝鸣怔怔与其对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动着脑袋去看四周。

四周被骸骨散发的荧光照亮,映出了刻有繁复壁画的山壁,她们要么处于某个巨型建筑物的内部,要么就处于某座大山的深处。

“这是哪儿?”祝鸣下意识压低声音,“它是什么?传说中的龙?”

不等屠维回答,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在整个空腔内回响了起来。

“我的老朋友,连我都不记得了。”

嗡——嗡——嗡——

那声音震的祝鸣耳朵生痛胸腔共振,险些没被冲击的吐出来。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它说的是什么。

“啊!这样都能活着?!”祝鸣捂着耳朵大为震撼。

只剩下骨头的龙头向前伸了伸,头顶脚下的石壁不停颤抖,不知它是用哪里发出的声音,仿佛滚雷一般的笑声来回碾压着祝鸣脆弱的身体。

她以为它是在跟屠维这种奇怪的生物说话。

但龙头又说:“老朋友,你怎么变弱了这么多。”

祝鸣:“哟看不出来,屠维你年纪这么老啊?”

龙的存在,已经是上古时期的故事了,这么算起来,屠维,或者说殷钰,可真是个老不死的。

龙骨:“让我再来帮你一次吧。”

说罢,仿佛能吞下一座小楼的龙头张开嘴巴,对着祝鸣幽幽吐出一股清气。

祝鸣和屠维被这气流吹得颠倒倒飞,长发乱舞,她哇哇喊了两声,声音被另一道尖叫声压过去,原来是左臂。

一股热流自左臂处逆涌至体内,顺着血脉流过五脏六腑,宛如久旱逢甘霖般,顷刻间滋润了祝鸣接近干涸的身体与精神。

祝鸣振奋中,恍然意识到龙头刚才的话都是在对自己说的,在左臂的声音彻底失去后,她终于能够自如地动一动自己的左手。

“什么意思,你认识我?”

祝鸣大喊,试图搞清自己的疑问,可是没有机会了,她被吹的越来越远,明明应该撞到山壁,却像穿透了一层幻影般,毫无阻碍地跌向更远处。

两人落到地上摔作一团。

抬起晕乎乎的脑袋,祝鸣看向头顶,巨大的龙骨不见了,雕刻着壁画的石壁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繁星。

夏夜凉风拂过,祝鸣长长吁出一口气。

“出来了。”屠维被她压在身下,轻声道。

“噢。”

祝鸣低头看她,这具人工制造的身体上蒙着褴褛的衣衫,暴露在外的皮肤处处都是血痕,屠维也是一副乱糟糟的模样,顶着殷钰的脸,这么的狼狈,嘴唇都发干了,唯有一双眼睛,如春日冰川,是千帆历尽都不变的清冽幽深,柔中透寒。

祝鸣忽然发现自己果真被保护的很好,没有再受到一点外伤,就是脑袋和耳朵都懵懵的。

她对她笑了笑,眼一闭,头一歪,重重地栽回她怀里。

困了。

第116章现实线:雪山守墓人(8)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凉川省昼夜温差大,山间的夜,即使处于夏季,温度也低的让人浑身生寒。

好在祝鸣跟屠维都不是寻常人,就这么昏睡了一宿,竟也没生病。

祝鸣是被晨曦刺目的光唤醒的,屠维盘腿坐在地上,祝鸣的脑袋枕在她的腿上。她一点也不贴心,不知道给祝鸣遮一下光,就这么微微扬着下巴,眯着眼睛去看清晨初生的红日。

屠维凌乱的长发被皮筋扎成了个膨胀的丸子头,碎发在流金的晨光中融化,她看起来十分享受,舒展的眉梢是如此惬意,她不像屠维了,像沐光而生的神。

祝鸣心里咯噔一声,匆匆爬起身。

“几点了?”

“不清楚。”

“这是哪?”

“不知道。”

“阿走呢?”

“没看到。”

“……”祝鸣无奈地环望四周,得,除了能看出来自己仍然身处深山中,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手机丢了,车子没了,现在只剩下自己跟屠维两个人了。

屠维拍拍腿上的灰尘,也跟着站起来:“你的脖子怎么了?”

祝鸣没好气道:“落枕了!”

纵然身处迷途,原地等待救援依然不是祝鸣的选择,她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走向远方一座高大的雪山。

她指着那座山信誓旦旦道:“当时阿走带我们走的路的正前方,就有这座雪山。”

高大,巍峨,雪白嶙峋的顶端,在晨光中如人世间攀登仙界的通道,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圆有三百六十度,望山跑死马,祝鸣很快就意识到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到底有多渺小。

她靠着一颗树缓缓蹲下来,没错,这里的夏天也是有枝叶繁茂的树木的,还有青翠浓密的草坡,气温低,虫子少,是个相当不错的野餐胜地。

“我累了。”祝鸣抠着树皮,“我饿了,我渴了。”

屠维像在哄小朋友:“那怎么办呢?”

祝鸣:“我哪知道,你想想办法。”

屠维:“我想的办法很简单,你躺下。”

祝鸣:“……”

倘若自己累了,那就原地躺平,等待更熟悉当地环境的另一方主动寻过来。

祝鸣躺在避风处,仰头看蓝到不可思议的天空和梦幻可爱的云朵,喃喃:“怎么感觉这个场景这么熟悉,不会我们还没有离开幻境吧?”

屠维:“也许。”

她屈膝半蹲到祝鸣头顶,递给她一把草,里面夹着几个青涩的小果子。

祝鸣大喜:“你还会摘野菜?”

屠维:“倒也不是。”

祝鸣:“那这些是?”

屠维:“无毒野草。”

祝鸣:“……”

屠维:“放心哦,差不多的,绝对不会吃死人。”

在吐出第一口野草渣渣后,祝鸣受不了了,她喝下屠维耐心收集的草叶露水,积攒力气,对着天空炸出一朵烟花。

烟花缓缓消散,可视度约等于在海里滴蓝颜料。

“只有那个办法了。”

“可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闭嘴,谁要放火烧山了,我野餐!”

半个小时后,一道黑黢黢的烟冲着天空荡漾而去,荒芜与繁茂并存的山间,存在着天然的隔离带,里面正烧着一堆青草树枝。

祝鸣坐在旁边,捂着鼻子咳嗽,满手都是黑灰。屠维从正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草堆里挑出几根被烧软的草叶,剥去外层炭黑的皮,露出内里湿软的芯:“熟食更容易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