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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专门在此等他的吗?还是他只是个意外闯入的倒霉蛋?

沈明烛思忖片刻,决定装作没看见。

他从旁边离开……然后他被拦了下来。

黑衣人折了一根树枝轻轻横在他面前。

用脆弱的枝桠随手一挡,这个动作像是玩闹,连个小孩都挡不住,但沈明烛能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结界封锁了前方的路。

他凝神感受了一下, 确定自己过不去。

“阁下这是?”沈明烛礼貌地问,实则已经运起灵力。

“别费心思了。”那人似乎很疲惫, 声音委顿无力,“就算是你师尊前来, 也不是我的对手。”

沈明烛用不了多久就判断出来——这人说的是真的。

他的师尊, 灵界第一人,是这灵气日益衰微的世界上唯一一个渡劫期。

沈明烛记得任檀昆跟他说过,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渡劫期了, 那眼前这个一身黑衣藏头露尾的人是从哪里来的?

储物戒指内灵力顺着传信玉简绕了一圈, 悄然撤回。

既然任檀昆前来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沈明烛便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其牵扯进来。

这黑衣人如果是来找他的,自该由他承担后果。

黑衣人并指为刃,灵力一挥,削平旁边一块大石头。

“坐下聊。”他转身先一步过去,毫无顾忌地把后背暴露给沈明烛,仿佛完全不在乎他挣扎反抗与否。

沈明烛看了看他,学着他的模样跳上石头盘腿而坐。

黑衣人直入主题,他眼眸低垂:“你当知道, 灵界灵气日益衰微,长此以往,灵界唯有消亡一个结局。”

乍听到世界即将毁灭这种大事,沈明烛面色不变,他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近些年难出高阶修士,哪怕有些天赋气运得以破镜,至多到达合体期——这天下的灵气无力支撑合体期以上修士再进一步。”

黑衣人点了点头,“为救世,十六年前,上任天机阁阁主燃命求一道机缘。所以那年,你出生了。”

沈明烛眨了眨眼,状若苦恼:“你这话说的好奇怪,难不成我本来还不该出生,是天机阁主求来的?”

听起来天道像是什么送子观音,沈明烛忍不住笑了笑。

黑衣人道:“你也可以理解为,天机阁主求来一线生机,只那生机恰巧落在你身上,于是你便成了应劫而生的救世主。”

“既然我担此天命,我师尊为何不曾同我说?”沈明烛问。

黑衣人静静地看着他:“你猜不到吗?因为救世之后,你会死。”

任檀昆舍不得。

沈明烛露出遗憾的神情:“真可惜,我还挺想活着的。”

他接受得很快,灵界濒临消亡的事他早就知情,天机阁主于十六年前坐化他亦有所耳闻。

至于他是那个救世主?

这便更好理解了,这样大的使命,除了他谁能担的起来?

倘若世上真有救世主,一定是他。

“所以你尽可以放心。”黑衣人道:“你是要救世的人,我是此界生灵,便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伤害你。相反,我会倾我所能帮助你,直到你成神。”

传说,突破渡劫期后便能破碎虚空,飞升仙界成为神祇。

沈明烛好奇地问:“你是什么修为?”

“渡劫巅峰。”

灵界第一人任檀昆也只是渡劫中期。

沈明烛“哇”了一声:“你好厉害,不过你这么厉害,也没办法救世吗?”

黑衣人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无悲无喜:“我不行。”

沈明烛说:“那还是我更厉害。”

黑衣人顿时露出一个难以言表的眼神,似是不敢相信他居然这么厚脸皮。

真叫人羞愧。

沈明烛得意洋洋了一会儿,友好地问他:“我是沈明烛,不过你会在这里等我,应该早就知道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像是在思索,半晌,他说:“萧负雪。”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萧是他母亲的姓。

沈明烛低声念了一遍,“萧负雪,沈明烛。”

他说:“我们俩的名字像是兄弟。”

黑衣人“嗯”了一声。

沈明烛问:“我这次离宗历练,但是我没想好地点,你既然是为了帮我而来,应该知道我接下来要去哪里?”

“灵界的灵力稀薄,支撑不了你走多远,我为你选了一条路。”黑衣人道:“上古十大神器,其中九件都湮灭在上古末法之战中,还剩一柄剑。”

“你是说‘天阙’?天阙剑不是碎了吗?”沈明烛疑惑,难道他消息有误?

黑衣人点了点头:“是碎了,碎成七块,但我知道碎片在哪。”

沈明烛“啊”了一声,“你是炼器师?”

虽然不知道找到这把剑有什么用,可碎片显然是达不成这人想要的目的。

但如果眼前这个人是炼器师的话,他的品级已经达到能够炼制神器的地步了?

黑衣人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有其他的办法。”

他说:“神器炼制过程中吸收了大量灵力,由量变到质变,你如果能拿到手,炼化它,就能在它的帮助下破碎虚空。”

“我知道了。”沈明烛跳下石头,“我该往哪里走?”

“西洲,重安城。”

沈明烛走后,黑衣人仍坐在石头上,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良久,他掌中一道光闪过,忽然凭空出现一柄剑。

那剑看上去极为普通,冷铁黯淡无寒光,一见便知远称不上锋利,唯有剑柄处缠绕几段复古纹路,昭示其大概不同寻常。

“安静些,天阙。”黑衣人敲了敲它,声音温和:“要找的不是你。”

他当年对真相知道得太晚了,找到办法也太晚了,费劲心思集齐碎片,也不过只为灵界挣来一刹光阴。

黑衣人摘下面具,那面具下的样貌,赫然与方才刚离开的沈明烛一模一样。

他用这一刹那回溯了三年,又用快穿挣来的所有功德瞒过了法则。

只要能够改变结局,他就能用这一刹替代真实。

沈明烛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无论如何,他会挽救这个世界。

[宿主。]系统不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可以同时存在两个你?]

以系统所学,这是不应当的,否则时空便会存在悖论。

哪怕系统知道其中一个沈明烛来自灵界已经毁灭的未来,但他既然来了这里,现在这个时间的沈明烛就不该存在。

一身黑衣的沈明烛笑意盈盈:[小五,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虽然黑衣黑发黑眸,可他垂眸浅笑时,依然如世间最极致的纯白。

“其实很简单啊。”沈明烛说:“因为我没有过去,他没有未来。”

*

沈明烛从小在中洲长大,他所在的苍寰更是中洲最核心处,宗门主峰地脉处用一大块完整天然灵石刻成了聚灵阵。

沈明烛出生时灵界灵气已经衰微得很严重了,他不知道任檀昆口中从前的灵气充沛是种什么样的景象。

但他现在从传送阵踏出,突然有点明白师尊的感受了。

沈明烛叹了口气,觉得连呼吸都有些沉重。

传送阵造价昂贵,并非每个城镇都有,沈明烛只能先到达距离重安城最近的、有传送阵的城池——红莲城。

红莲城的传送阵建在中央广场,广场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

还有人在传送阵外揽客:“青螺城,青螺有没有人走?”

“天宝缺三个,有人同行吗?”

“西洲所有城镇的地图和介绍,只要一个下品灵石,有需要的吗?”

沈明烛看得新奇。

他在中洲见过盛大的比武大典,固然也很多人,但两种场景是不一样的热闹。

他觉得好玩,就近找了一个一直在揽客的、看起来像是运营飞行骑兽的大汉,问他:“我想去重安城,可以走吗?”

那人原本还殷勤地笑着,听到地点神情顿时冷淡了下来,“不去不去,重安那地方,偏远不说,离魔兽山脉又近,我不接去那里的生意。”

他见沈明烛一身锦衣华服,不舍得错过这个大客户,苦口婆心:“小公子不是西洲人吧?西洲好玩的地方很多,诺,天宝城,三日后有一场大型拍卖会,要不要去那里玩玩儿?”

沈明烛:“……”

这种哄小孩儿的语调,他三岁之后就没听见过了。

他礼貌地道了谢,并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御剑过去。

从广场出来,沈明烛找了个客栈。

话本里每次主角都是在客栈打探到消息,相比起来吃饭休息,这里好像更像一个神秘的信息交易场所。

沈明烛决定信话本一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听到一些关于神剑的线索。

“喂,小子!”突然有人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桌子。

那人膘肥体壮,斜睨了他一眼,粗声粗气道:“这位置我看上了,你换一个。”

客栈内所有人循声望去,见此场景不由露出几分排斥。

“又是这蒋继荣,不就仗着他姐姐是城主的小妾吗?”

“对面那小白脸不是城里人吧?以前没见过,这瘦胳膊瘦腿的,唉,希望他不要冲动,能忍下这一时之气。”

“不过我看那小白脸的气度,想来出身应当也不俗,等着吧,蒋继荣迟早会撞上一个硬茬子。”

沈明烛慢吞吞抬头,“你喜欢这个位置?”

他眨了眨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方道:“好吧,让给你。”

“啊?”那壮汉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容易,生生愣了一下,“算、算你识相。”

第227章

如今正是饭点, 客栈内空余的座位并不多。

沈明烛左右看了看,旁边恰好有一张四人桌只坐了一个人。

他礼貌上前打招呼:“你好,可以拼个桌吗?”

对方看上去年岁与沈明烛差不多大, 闻言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请坐。”

“多谢。”沈明烛在他对面坐下。

客栈其他用餐的人颇觉无趣地收回目光。

搞半天居然是个怂包,别说反抗,一句大声的话都没敢说,而且脸上没有一点羞愧愤懑的情绪, 实在不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他们都看不起你。”饭搭子好奇问:“你就这么把桌子让出去了,一点不生气?”

沈明烛“啊”了一声, 茫然问:“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人与人之间戾气就是太大,很多时候就是退让一步, 有什么必要闹到你死我活。”

时逾白看得出这人是认真的, 不是自欺欺人,不是无可奈何下的故作释怀,他是真的觉得这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所以可以轻描淡写地带过。

以大度兼容, 则万物兼济。

对旁人的冒犯如此包容, 不仅得有很多底气,还有很多的爱。

时逾白问:“你家里人是不是很宠爱你?”

沈明烛眨了眨眼,露出几分笑意:“这么明显吗?”

富贵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小公子,不识人间愁苦,一举一动都像是天上高悬的皎月。

时逾白真诚问:“你家里人是怎么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出来的?”

沈明烛:“???”

沈明烛不满,如实道:“我很厉害的。”

“是是是。”时逾白敷衍:“你超厉害。”

时逾白凝神感受了一下,发觉他确实察觉不到眼前人的修为境界。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修为不如人, 二是有外物阻挡了他的探知。

“我叫时逾白,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沈明烛。”

时逾白仔细回想,他没听过叫这个名字的小天才,而且这个姓他也没有印象,至少西洲、中洲都没姓“沈”的大族。

他不知道任檀昆把沈明烛保护得非常好,除了几个友好宗门偶尔会来苍寰拜访,外人只知宗主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关门弟子,但长相不知,名姓不知,连修为都不知。

时逾白谨慎地问:“你身上带了屏蔽修为的秘宝?”

直接问修为很不礼貌,没事,他可以迂回一点。

沈明烛忍住笑意,一本正经:“我有。”

他确实有,他从小到大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礼物,储物戒里塞满了无数丹药秘宝。

有一个丹修朋友的好处就是,他身上甚至有一种丹药,吃了能让人身体变成七八岁小孩子,虽然持续时间不长。

杜兰泽把这个药下到他师尊的酒壶里,差点被打得半死,拖着残腿从丹宗跑到苍寰求沈明烛庇护。

没什么好谢的,于是就把丹药给了他两瓶。

听到答案后时逾白彻底放下心,他又有自信了:“冒昧问一下,你今年多大,筑基了吗?”

“十六,筑基……了。”沈明烛这几个字说出来还有点心虚,然后很快又理直气壮。

五岁的筑基就不叫筑基吗?

时逾白没注意到这异样的停顿,他不无赞叹地说了一句:“十六岁的筑基修士,你天赋真好,连我也都是十七岁才筑基的。”

沈明烛但笑不语。

时逾白问他:“你有没有考虑过加入一个门派?”

沈明烛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苍寰的少主加入别的门派当弟子,他担心他师尊会一路撕裂空间通道过来逮他。

“一个底蕴深厚的门派对修行助力很大的,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是不想被约束,觉得你家里人能教的了你,但只要你加入宗门就知道了,他们能给你提供的修炼资源是你现在无法想象的。沈兄,万丈高楼平地起,只要现在修行基础打好了,日后才能走得更远啊。”

“多谢,我会考虑。”

时逾白终于图穷匕见:“或者,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青云学府?”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青云学府是西洲四大宗之一,相比起传统的门派,青云学府对加入者的限制小很多。

灵界讲究道统,入我门下便算刻上烙印,要么被逐,要么叛逃,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可青云学府既然有“学府”之称,顾名思义,比起弟子他们更像是求学者,毕业后便可以离开,学府绝不干涉。

时逾白挺了挺胸膛,得意道:“在下不才,是青云学府二年级学员。”

他故作无意地整了整衣领,等待沈明烛惊讶艳羡崇拜的目光。

沈明烛察觉到时逾白的用意,捧场道:“哇,你真厉害。”

就这样?全是技巧毫无感情。

时逾白泄气,他不死心:“沈兄若有意向,我可以为你引荐招生导师。”

“非我不愿,只是我现在有要事在身。”沈明烛温和道:“我奉家中长辈之命,前往重安城,拜访一位故交。”

“你要去重安?”时逾白欲言又止。

沈明烛问:“时兄,可是有什么不妥。”

时逾白露出为难的神色,半晌,才踟蹰地开口,“你知道的,重安离崇吾山脉很近,经常有兽潮来犯。”

这是西洲人尽皆知的常识了。

灵兽有灵智,与人族互不侵犯,异兽则是兽性支配,暴虐嗜血。

崇吾山脉是灵界最大的异兽聚集处。

按理来说,异兽的境界有其上限,而假如它有大气运能够突破金丹,就能生出几分灵智,从此踏仙途。

可崇吾山脉却是个例外,莫说金丹,甚至有人在其中看到过元婴级别的异兽。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猜测大概崇吾山脉是异兽的老巢,所以能起到几分加持吧。

重安城作为山脚下最近的城池,也担负起了镇守的使命,他们是抵挡兽潮的第一道防线。

最开始的时候,每一次兽潮来袭,城内都伤亡惨重。

后来是青云学府看不下去,带着高年级学生轮流镇守,情况才算有所好转。

时逾白吞吞吐吐:“我听说,昨天崇吾山脉又爆发了一场兽潮,规模比较大,为首的是两头金丹期异兽,一度冲破青云学府设下的防线,给重安城造成了一些伤亡,你要找的故交……”

他咽下未尽的话,连忙安慰:“不过我也没去过现场,说不定没这么严重,重安城也有元婴大能设下的护城大阵,说不定、说不定没事。”

这是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消息还没传出多远,他能知道学府内在重安城镇守的师兄告诉他的。

兽潮?沈明烛神色一凛,“多谢告知,我这便前去探查,失礼。”

他不拖延,迅速从椅子上起身,两三秒就下了楼梯。

“诶?”时逾白刚反应过来,还想挽留,便见沈明烛的身影从二楼消失。

正捧着菜上楼的小二只觉身边有道风吹过,他疑惑了一下,很快抛之脑后。

小二露出热情的笑容:“客官,菜来了……客官呢?”

时逾白朝他摊了摊手,“没事,账记我头上,我来支付。”

小二咽了口唾沫:“账……应该不用了。”

他指了指沈明烛的座位。

椅子上不知何时放了一枚灵石,在阳光下盈盈闪着光。

时逾白眼皮狂跳。

中品灵石,这到底是哪个家族出来的败家子!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重安城只是西洲一个边陲小城,多年来饱受兽潮困扰,但反而成为了冒险者的胜地。

这世上危险与机遇并存,异兽浑身是宝,崇吾山脉也满是奇珍,有人对此地避之不及,自然也有人趋之若鹜。

毕竟在灵界,很多时候,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没有实力、没有尊严地活。

沈明烛跟着地图到达重安城时,城内正在进行灾后重建。

自青云学府来此镇守后,再没异兽可以进入城池,此番之景已是几年来最严重的伤亡。

沈明烛入城往内走,一天过去,地上残余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路边有些建筑缺了半角,有人正修补。

所有人步履匆匆,又哀容满面。

“没钱就滚出去,别打扰老子做生意!”

商铺内突然有个小孩被推了出来,正好撞到沈明烛腿边,沈明烛本能伸手扶了一把。

小孩约莫十岁出头,满脸泪水。

他根本没察觉自己撞到了人,下意识挣开沈明烛的手就往店铺的方向重新扑了过去。

也许是刚被拒绝,他这次没敢进门,哭着跪倒在门口:“求求你,我爹受伤了,没有生血丸会死的。”

他一下接一下用力叩首,额头鲜血淋漓,声音沙哑:“我一定会还钱的,我可以在店里帮活,我明日就进山寻宝,我一定还钱,求你了……”

路过的人大多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便从旁边绕过。

这个世界生离死别太正常了,发生意外也太正常了,倘若每见一例便要为此伤怀,那一天到晚除了哭就别做其他事了。

少数人怜悯地轻叹一声,劝那孩子:“回去陪你爹最后一程吧,明日也别进山了,你还这么小,进山哪有活路呢?”

那孩子没理,仍是长跪不起,抬起头时脸上血痕与泪痕斑驳。

沈明烛皱了皱眉,上前几步。

他正要伸手,然而有一个一身黑袍头戴兜帽的人先一步上前把小孩子扶起,“别跪在这里了,他们不会帮你的。”

他声音清冷如碎玉,语气冷漠,动作却温柔。

第228章

因为磕得太用力, 小孩有些发晕站不稳,然而还尽力去挣扎:“不用你管!”

他知道这人是善意,换其他情况他也许会道谢, 可他的父亲性命危在旦夕,叫他急迫难安。

黑袍人没介意小孩子的态度,他自顾自取出一个玉瓶,塞到小孩儿的手里,平静道:“回去给你父亲服下。”

小孩顿时停下动作,后知后觉露出难以抑制的狂喜来, 配合他满是血污的脸,看起来有几分好笑。

他小心翼翼:“这是生血丸?”

黑袍人言简意赅:“升级版。”

一品丹药, 生血丹。

但这话就不必大庭广众说了,只要入了品级, 就算只是一品在这小小重安城也是价值千金。

要是让旁人听到了, 这孩子走不到家中。

事已至此,也来不及去验证这药的真假,就算是毒药小孩儿也只能赌一把了。

他握紧玉瓶, 再次跪下朝黑袍人磕了一个头, “多谢恩人, 我就住在城西胡同,父亲若能平安,秦河这条命就是恩人的。”

黑袍人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做声,绕过他往前走。

及至走到一个小巷,人迹罕至的僻静之处,黑袍人方才停下脚步。

他声音冷淡:“阁下跟了我这么久,意欲何为?”

沈明烛从墙头跳了下来, 温和友好:“我没有恶意。”

他最近和穿黑衣服的人好像有些有缘,这短短一段时间,他都遇到两个了。

黑袍人转过身,宽大的兜帽遮住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色:“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尾随别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对不起。”沈明烛歉疚地笑了笑,解释道:“你身上有伤,我想帮你。”

他救了那个小孩儿,也该有人救他。

周遭氛围陡然冷凝了下来,一道无形的气机锁定了沈明烛。

黑袍人问:“你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感觉你受伤了,所以我跟上了,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助,仅此而已。”沈明烛说。

他语气温和,从容不迫,在顾千帆灵力锁定下依然行动自如,像是根本没受影响。

顾千帆于是知道,眼前这人的实力远超于他。

衣袖遮掩下,他手腕一翻,捏住一包毒粉,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我不需要,你可以走了。”

沈明烛苦恼:“我知道我跟着你这种行为很冒昧,但我真的没有恶意。你是炼药师吧?你应该知道你的伤要用什么草药,或许我有呢?”

顾千帆只想打发他,“我身上的伤,非四品丹药不可治,你有吗?”

丹药难得,四品丹药更是有价无市。

整个西洲最高明的炼丹师也不过四品,是万寿谷的谷主,轻易不出手炼丹。

沈明烛想了想:“没有。”

顾千帆正要嗤笑,就见他从储物戒拿出一瓶丹药:“五品大还丹,可以吗?”

这是沈明烛身上品级最低的丹药了,丹宗宗主少商是任檀昆的好友,算沈明烛半个长辈。但凡少商炼出了什么丹药,他必有一份。

顾千帆默了片刻,“五品丹,你就这么给我了?”

放在哪儿都是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东西,眼前这人就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又随随便便送给他?

沈明烛点了点头。

担心引起黑袍人的误会,他没靠近,而是远远将玉瓶掷了过去,“能帮得上你就好。”

顾千帆伸手接住,很不礼貌地打开药瓶查看。

浓郁的药香蔓延而出,他虽然没见过五品丹,但他能判断,四品没这样的灵韵。

于是黑袍下他的面色顿时复杂了起来,“为什么帮我?”

又为什么在他屡次出言冒犯,屡屡有不恭不敬之举后,还愿意帮他?

沈明烛说:“你给了那个小孩一枚生血丹,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都不必是个好人,只要不坏,就应该在需要时得到帮助。

顾千帆顿时露出一声讽刺急促的笑声,“坏人?好人?是就凭这几个举动可以判断的吗?”

他情绪激荡难以遏制,只好迅速转身离开以作掩饰,临了还是忍不住,他嗤笑一声:“你才真是烂好人。”

莫名其妙被骂一顿的沈明烛:“……”

好人就好人,怎么还烂好人呢?真不好听。

目的达成,他没再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灵识轻柔蔓延而出,可惜一无所获。

沈明烛忍不住嘟囔:“萧负雪也真是,话也不说清楚,天阙在重安城,重安城具体哪里啊?”

“不要偷偷骂我,我听得见。”

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一个黑衣戴面具的人,赫然是不久前刚见过的萧负雪模样。

黑衣沈明烛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没礼貌。

十六岁的沈明烛心虚了一瞬,很快又理直气壮,且倒打一耙:“你怎么跟踪我,还偷听我说话?”

萧负雪说:“少来,你打个喷嚏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明烛:“……”

这么厉害吗?

沈明烛轻咳一声,“说正事,我已经到重安城了,没感觉到这哪里有神剑。”

萧负雪简洁得像是敷衍:“机缘到了,你自会知道。”

沈明烛真诚问:“你的梦想是不是当一个谜语人?”

好好说话不行吗?

萧负雪再次觉得以前的他悟性真差,“我不能随便出手。”

沈明烛问:“出口也不行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悄摸着也不行吗?”

萧负雪:“……”

萧负雪说:“那我干脆把所有碎片都取来给你,你看怎么样?”

沈明烛欣然同意:“那感情好。”

萧负雪真想将沈明烛打一顿,“别试探,你总会知道的。天阙具体所在我不能告诉你,可既然当年我能知道,你也一定能找到,你不要太依赖我,我没办法干涉太多。”

沈明烛现在能确认,这个黑袍人对他的了解确实超出了任何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那几分下意识的依赖——得知他的世界没几年就要毁灭,所有希望系于他一身,说没有一点惶恐是不可能的。

他也会想寻求帮助,他也渴望多几分底气来源。

这些事情他不能说给任何人听,没有人帮得了他,包括他的师尊。

因为任檀昆也一样无力,他在渡劫中期困了太久,若能晋升早就晋升了。

只有这个神秘出现的黑袍人,第一次让他觉得强大的存在。

沈明烛敛了神色,认真问:“那你现在做的事,跟我说的话,是法则允许的吗?会有什么后果?”

黑袍人漫不经心:“还好,目前的代价我还能承受。”

沈明烛点了点头,既然萧负雪敢这么说,就说明他还撑得住。万箭穿心也好,百般折磨也罢,纵然他身死道消,总归不会让灵界有事。

沈明烛于是不操心了,“我打算去一趟崇吾山脉。”

萧负雪没问,但他还是开口解释:“眼下天阙没有线索,崇吾的异兽却不能放着不管,灵界苍生固然重要,可这一城生灵同样重逾泰山,我不能不管。”

他不是在故意浪费时间,他只是在做他觉得他该做的事。

萧负雪面具下神色未变,他声音平静:“你不用跟我解释,我说过,我很了解你。”

“哦。”沈明烛试探:“那我真去了?”

萧负雪微微颔首。

“真走啦?”

“……试探一次就够了。”

不就是想看看他的态度,看看他反不反对,从而猜出天阙在不在崇吾山脉吗?

问一次就差不多了,问这么多次,是要让法则注意到“此地无银三百两”几个大字吗?忒蠢。

沈明烛笑了笑,转身凌空离去。

少年意气风发,是与一身黑衣的萧负雪全然不同的明媚灿烂,如沐一场春。

萧负雪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觉得他们虽然是同一个人,但其实一点也不像。

他亲眼见证过万物倾颓,一切春和景明全都燃烧成虚无。

于是他在荒芜中流浪,再无所归依。

可沈明烛是不一样的,他还没经历过那些他后来经历过的诀别、苦痛、束手无策,他还如此年轻,如此自信灼然。

半晌,萧负雪慢吞吞:[小五,这么一看,我当年还是挺可爱的。]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

系统:[……]

这么不要脸吗?

系统真心实意:[宿主,你和你当年一模一样。]

沈明烛一直都是沈明烛。

*

出了城,崇吾山脉下还有零星异兽,有人正在做最后的战场清扫。

最外围是些年龄、实力参差不齐的修士,大概就是富贵险中求的冒险者了,打算借这最后的机会拼一把。

再往里是些重安城深耕多年的世家,垄断了城里所有的拍卖行、药草行,杀异兽既有利可图,他们当然不会错过。

最里面已经快进入山脉的地方,是群服饰统一,实力更强些的修士,沈明烛猜测应该就是来自青云学府的救援队伍。

见场面还算井然有序,沈明烛便没有插手。

他隐去身形,潜入更深处。

突然他听到了厮杀的动静,伴随着异兽凶狠的嘶吼。

沈明烛毫不犹豫改换方向。

顾千帆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未破金丹皆为蝼蚁,以他筑基巅峰的修为,冒险深入崇吾山脉中心还是太勉强了。

可是他不后悔,炼制破镜丹的药草只有山脉深处才有。

左右他烂命一条,死在这里也不可惜。

“吼——”

赤纹虎的咆哮震得顾千帆恍惚一瞬。

趁他失神这短短一霎,赤纹虎猛地朝他扑上前。

第229章

危急时候, 一阵冷意攀上脊背,顾千帆还未恢复神智便本能地往旁边草丛中滚去。

只是仍旧晚了一步,赤纹虎咬上他的左臂, 顾千帆面色一白,右手迅速拿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入赤纹虎的脖颈。

赤纹虎皮糙肉厚,那匕首不过堪堪划破皮肉便再不能寸进。

顾千帆当机立断后撤,不顾左臂被撕咬下一大块血肉,鲜血淋漓。

他迅速点了几个穴位止血, 然后苍白着脸,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枚丹药——大还丹。

几刻钟前, 一个陌生少年给他的丹药,他那时没吃。

他告诉自己是不想欠别人人情, 下一次见面他要把这枚五品丹药还回去。

但现在不得不吃了。

顾千帆才意识到, 原来更大的原因,居然是他舍不得。

并非是因为丹药珍贵,而是……

他这一生所历之人皆面目狰狞如恶鬼, 空度二十一年, 未曾拥有一丝善意, 没想到临到死了,会遇到一个烂好人。

好可惜,其实他当时应该问问对方的名字的。

顾千帆摩挲了一下瓷瓶,单手打开木塞,将丹药倒入口中。

大还丹只能用于疗伤,不能提升实力,但他的伤好了之后,或许能多几分存活的希望。

五品丹药无愧其珍贵, 甫一入口,顾千帆便感觉一股暖流流淌至四肢百骸。

他手臂上的伤口也开始肉眼可见地愈合,连血肉都在疯狂生长。

除此之外,他之前体内留下的暗伤也被温润的药力抚过,虽然伤势还没好全,但顾千帆已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赤纹虎虽然没有灵智,可兽性的本能告诉它不能再拖下去了,眼前这个食物气息越来越平稳,这样不行。

“吼——”赤纹虎仰天长啸一声,远处山林里同样传来一声咆哮,像是在呼应。

顾千帆一惊,不欲纠缠,就要遁走。

然而此刻山林里同样走出一头赤纹虎,拦住他的去路。

顾千帆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同等级的异兽本就比人类修士更强大,何况他面对的是两头筑基巅峰赤纹虎?

哪怕他沉疴尽去,怕是也难以活命。

顾千帆收回匕首,他左手还有些使不上劲,强行在还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动用灵力,做最后的肉搏战。

身上被撕扯出伤口,又很快在丹药的帮助下愈合,可连番失血还是让他眼前一片灰白。

顾千帆喘着粗气,半跪于地,下一秒,余光瞥见另一边一头赤纹虎飞扑而来。

獠牙反射刺眼的太阳光,一滴汗自额头隐没瞳孔,顾千帆闭上眼睛。

可他没等到利牙刺破血肉的痛楚,唯有山间凉风拂过发梢。

半晌,顾千帆睁开眼。

——他面前站了一个人。

很多年前,顾千帆被人按在地上取血,那时他费尽心思想要活下去,求了万万遍神明,可是神明不应。

如今他都快放弃自己了,他已经认命了,却有人接连两次救他于危难。

顾千帆自嘲地笑,所以这人生啊……真是造化弄人。

筑基的异兽在沈明烛手里毫无反抗之力,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能以灵力将其碾压得动弹不得。

他轻轻一抬手,两头赤纹虎低低地呜咽一声,彻底没了声息。

“你还好吗?”沈明烛握住他的手,用灵力帮助顾千帆化开药力。

顾千帆知道沈明烛修为比他高,但此番灵力入体,他才直观地感受到对面这人有多深不可测。

他复杂地看了沈明烛一眼。

沈明烛收回灵力,倒退两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这次只是巧合,我没故意跟着你。”

顾千帆偏过头,轻轻“嗯”了一声,“以你的实力,不论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这人根本没必要跟踪他。

其实也没必要对他解释,这人愿意大发慈悲玩见义勇为的游戏,他都得感恩戴德。

顾千帆说:“多谢。”

“不客气,举手之劳。”沈明烛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很危险。”

顾千帆默了片刻,低声道:“是我鬼迷心窍,一心只想变强,这才入了歧途。”

他讲话奇奇怪怪的,沈明烛不解:“变强而已,谁都想变强,我也想,这算什么歧途?”

顾千帆摇了摇头:“你不懂。”

年纪轻轻能有这样的实力,五品丹药说送人就送人,沈明烛定然出身不俗。

世家大族倾尽资源培养的小公子,哪里懂他对实力的执念?

他们从未走至绝路,因而不知道对于他来说,变强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好吧。”既然顾千帆不想说,沈明烛没有追问旁人秘密的打算。

他问:“我送你到山脉边缘?”

顾千帆这次进山需要的是生长在崇吾山脉核心处的流光花,他还没采到就被赤纹虎追赶,不得不暂时放弃。

但他既然没死,就不打算这么离开。

顾千帆低声拒绝:“我还有药草要采,暂时不回去。”

他仍不住捏了捏衣摆,自厌自弃地想他真是一个很糟糕的人,这人肯定觉得他麻烦极了,为了一点好处不要命,像个贪得无厌的疯子。

可他想岔了,沈明烛没有觉得他麻烦。

沈明烛道:“你把你需要的草药告诉我,我替你采。”

反正他灵识也很强,找起来很快。

顾千帆抬起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的兜帽已经在刚才和赤纹虎的对战中破损,露出一张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面容,沾染了血污,反倒才有了些浓烈的颜色。

“这算好吗?”沈明烛疑惑,无奈道:“我只不过是恰好遇到你需要帮助,而我有能力帮,故而随手为之,你委实不必这样放在心上。”

顾千帆突然想起小时候,看守他的侍女心生怜悯,教他识字,给他从外面带了一本话本。

上面有一句话——你不要喜欢一个独独对你好的人,你要喜欢上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沈明烛就是这样的人,他对他无所求,只是看不得人间哀愁。

他说:“我叫顾千帆。”

“沈明烛。”

“沈明烛,”顾千帆低低念了一声,问道:“你来崇吾山脉也是有事要做吧?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你。”

他从地狱逃出来之后无处可去,只得来这偏僻且鱼龙混杂的重安城藏身。

幸好崇吾山脉物产丰饶,他冒险进过几次,一年时间,将自己的修为从筑基初期提升到了筑基巅峰。

这种提升速度说出去是会引得天下震动的,哪怕是四大宗的核心弟子,筑基破境耗费的时间也得是十年往上。

但顾千帆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他只是对自己足够狠,耗尽天赋、潜力乃至寿命,去换短时间的修为提升。

沈明烛不假思索,如实道:“我来找一柄断剑,也有可能是碎片。”

顾千帆顿了顿,“你就这么直接告诉我了?”

沈明烛茫然:“不是你问的吗?”

顾千帆有些想笑,于是他扯出一道苍白笑意:“别太受那颗生血丹的影响,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实力再强,出门在外,也该多留点心眼。”

他说完,很快又接着道:“我没听说崇吾山脉有什么断剑,如果你确定有的话,最有可能的地方在千缠幻蟒的巢穴。”

他怕沈明烛不信,未等他问便解释:“事实上,早有传言说崇吾山脉诞生了一个邪物,正因如此异兽才会时不时暴虐发狂,且实力突飞猛进,甚至突破其上限晋升金丹。若是那邪物是一柄剑,倒是能解释了。”

剑主杀伐,精锐之物最能激起杀戮之心。

“多谢。”沈明烛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先送你离开,然后就去这千缠幻蟒的巢穴找一找,你需要什么药草?”

他还记得顾千帆说进山是为了采药。

顾千帆皱了皱眉,“千缠幻蟒是元婴期,你要去?”

他方才没特意提,但所有人都知道崇吾山脉内出现一头元婴级别的异兽,就是千缠幻蟒。

眼前人看起来年岁尚小,难道已有元婴?

沈明烛笑了笑,谦虚道:“元婴的话,我应该还能解决。”

都说同等级情况下,异兽的实力比人族更强大,巧了,师尊也说过他在同等级内无敌。

顾千帆犹豫片刻,“一起去吧,就当有个照应,我就在旁边,会保护好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也好,那就麻烦你带路了。”沈明烛无所谓,反正他自信护得住顾千帆。

话虽这么说,但沈明烛其实不需要指路,这山脉中哪里有元婴异兽,他灵识一探便知。

只有金丹才能凌空飞行,顾千帆御剑跟着沈明烛,然而他们到达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人先到一步。

只是他们看起来不是千缠幻蟒的对手,异兽尚没出现,只一道身外化身就让他们相形见绌。

沈明烛从对方的服饰认出,他们是青云学府的。

顾千帆已经知道沈明烛对许多常识都不甚清楚,他低声解释:“那是青云学府的队伍,胸口的金色祥云纹路代表他们已经三年级,还差最后的考核就能毕业。青云学府要升到三年级,最基本的条件就是金丹期。前面那个是他们的导师——玉溪真人,元婴级别的大能。”

沈明烛点了点头,赞叹道:“你懂好多啊。”

顾千帆重新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套黑袍把自己罩好,带上兜帽,“大家都知道。”

沈明烛不赞同:“不是啊,我就不知道。”

第230章

“老师, 师弟师妹们快要撑不住了。”

青云学府的弟子们结阵,撑起防御灵罩。

千缠幻蟒的身外化身甩着尾巴,不过两三下, 灵罩上便已有了裂纹。

玉溪咳出一口血,“我断后,穆宁,带着其他人离开。”

“不行,我们走了,老师你一个人, 更不是这蟒蛇的对手。”

玉溪离开灵罩,迎面对上千缠幻蟒, “是我判断失误,理应由我解决。都别废话了, 走, 这是命令。”

“老师!”

玉溪双手结印,正要催动禁术强行提升实力,忽而一道灵力温柔扫过, 她浑身气势为之一泄。

玉溪愕然, 是谁打断了她的禁术?

能做到这点者, 实力必得在她之上。

她已经是元婴,在她之上……出窍?

这小小崇吾山脉,怎会来这等大能?

玉溪回过神,就见前方已经有一道身影与千缠幻蟒战成一团。

白色衣袂翻飞,轻描淡写一抬手,就压得异兽无法动弹。

如果是千缠幻蟒亲自到来,沈明烛或许还得费点工夫,但只是一具身外化身, 解决起来就容易很多了。

其他人就这么呆滞地站着,看沈明烛抓着这条蛇的尾巴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还挺保护环境,没砸到一棵树。

很快这具身外化身就不堪遭受这种折磨消失,原地只剩下一片闪着紫光的蛇鳞。

沈明烛打了个响指,那蛇鳞无火自燃。

风一吹,便连灰烬也不剩下。

他从半空中落下来,顾千帆默默跟在他身后。

玉溪后知后觉从震撼中回神,躬身朝他一礼:“多谢前辈出手襄助。”

沈明烛微微颔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枚丹药,用灵力拖着送到玉溪面前:“你刚刚用了禁术,虽然被我打断,但是还是对根基造成了些许损伤。”

顾千帆抬眼瞥了一眼,不出意料,又是五品丹药。

这个人真是……无私到过分的程度。

修行到现在的境界,玉溪自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这种随手拿出五品丹药送人的行为她也是第一次见。

玉溪其实有点舍不得吃,但这是前辈看她受伤好心赐下,她总不能厚颜无耻昧下来,“多谢前辈。”

玉溪强忍着心痛服下,而后便感觉到内伤正飞快恢复,干涸的经脉也如同得了水的沙漠。

不愧是五品丹药。

沈明烛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玉溪恭敬道:“我等为青云学府所属,日前崇吾山脉暴发兽潮,波及重安城,如今兽潮虽退却,然而终日防贼总不是办法。何况金丹期异兽已让重安城大损,若是元婴期异兽也随同兽潮入侵,后果不堪设想。在下斗胆,妄图以绝后患……”

玉溪苦笑。

她是收到门下弟子求援的消息赶来,处理完兽潮,看到门下弟子不少受伤的,气性上头,决定深入崇吾山脉找那元婴期异兽的麻烦。

当时她想同为元婴初期,哪怕同等级下异兽略强,她有这么多金丹弟子结阵相助,总不至于会输。

不曾想情报有误,那异兽哪里是初期,分明已经离后期只有一线之隔,只一具身外化身就险些让他们丧命在此。

“是在下自不量力,多谢前辈出手。”玉溪再次拜谢。

她一人身死也就罢了,差点连累了她这群天赋出众、前途远大的好学生。

玉溪身后的弟子也随她一同下拜,“多谢前辈。”

“叫我明烛就好。”沈明烛正色回礼:“遍地哀嚎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真人大义。”

“不敢当。”玉溪原本以为这是个爱用少年相貌的老怪物,可这扑面而来的少年意气,却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么年轻的元婴修士,西洲养不出这样的天骄,莫非……他来自中洲?

也是,除了中洲,哪里还有人能随手拿出五品丹药。

沈明烛拱了拱手:“辛苦诸位了,诸位回城休息,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去铲除这条小蛇。”

玉溪不知沈明烛的实力,但只见他能随意打断她的禁术,便料想起码高出她一个大境界。如此,这异兽想来难不倒他。

“多谢前辈。”

她带着门下弟子告退,忽然注意到沈明烛身后一个始终沉默的黑袍人。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观身形,看气息,有点像万寿谷通缉的叛逃的弟子。

玉溪问:“这位是?”

沈明烛道:“我朋友。”

“失礼了。”玉溪收回目光,微微欠身致礼。

大抵是她认错了吧,明烛真人的朋友怎么会是通缉犯?或者换一种说法,怎么会有人敢通缉一个出窍境大能的朋友?

*

青云学府的人离开后,沈明烛带着顾千帆继续往深处赶路。

离千缠幻蟒的巢穴还有一段距离时,沈明烛让顾千帆在原地等他。

他用灵力布了一个简单的阵法,叮嘱顾千帆:“不要离开我画的这个圆,等我杀了千缠幻蟒,找到断剑,就回来接你。”

顾千帆点了点头:“不用担心我。”

穿过一丛林地,沈明烛看到了粗壮庞大的蟒身。

那蛇蟒覆深紫色鳞甲,盘桓缠绕在一座如长柱般的岩石上,鳞片缝隙间掺着干涸的血迹,不难想象不久前,它正用蛇尾绞杀猎物。

沈明烛从储物戒掏了掏,选中一把剑。

三尺青锋在掌心凝聚了雷光,足间轻点横移向前,剑锋划出一道半月寒光。那蟒蛇却不知为何不肯避开,像是守着身下的石头似的。

它吃痛下嘶吼一声,蛇口吐出一大团紫雾,紫雾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

“殃及花花草草就是你的不对了。”沈明烛将长剑掷向半空,双手结印。

长剑被驱使悬于蟒蛇头顶,其上方忽而出现一道更大的剑气虚影。

“这一招叫‘星河倒悬’。”沈明烛轻笑一声:“蟒兄,请受死。”

他还没说完,长剑裹着剑影直直斩下。

用出这一招似乎对他来说也没这么轻描淡写,他快速从储物戒里取出一瓶丹药就往嘴里倒,丹药吃完,又是满血归来。

千缠幻蟒:“……”

它最后嘶吼着吐出一团紫雾,灵力彻底耗尽。

长剑穿透鳞片,刺入它的七寸,将它钉在它盘桓着不肯离开的峦石上。

它的蛇尾因痛苦最后无力地摆动了两下,再也没了声息。

沈明烛招了招手,将长剑召回,指挥它劈开石头。

出乎意料,石头很容易就碎了。

轰然一声倒塌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沈明烛挠了挠头,难不成他找错了?

不可能吧,那异兽既然死守在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半晌,沈明烛叹了口气,认命地拿着剑在废墟中胡乱地刨。

——萧负雪,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沈明烛把难得一见的灵器当锄头,他捣了半天,剑尖触碰到一块稍硬一点的东西,相击声清脆。

沈明烛把这块格外坚硬的石头挖出来,削去表面尘土,得到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

他用灵识扫过,平平无奇,没看出一点难得之处,像是根本不存在。

有问题,怎么可能在他神识扫描下会是不存在?

沈明烛其实已经认定这是天阙碎片,但接下来该怎么做?集齐七块碎片它会自己合体吗?

萧负雪突然出现。

“以血养剑,而后将其收入体内,以灵气血肉温养。”

“你怎么总这样神出鬼没的?”沈明烛好奇地问。

萧负雪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有我这样的修为,天下之大,你也能瞬息而至。”

沈明烛嘟囔:“神气什么?我总能达到的。”

他问:“我该怎么做?”

“收入体内”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可这是怎么收法?他剖开皮肉把铁片塞进去?

“放血。”萧负雪言简意赅:“神剑有灵,剩下的事情,它会。”

“它会自己钻进我身体里么?”沈明烛迟疑。

萧负雪现在有点不太能了解自己了,他问:“你在犹豫什么?”

沈明烛嫌弃:“它好脏,我能不能先洗一下?不过它都生锈了,洗得干净吗?”

萧负雪:“……”

他抓过沈明烛的手臂,灵力化刃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任血液流出泼洒在铁片上。

沈明烛配合地任他施为,嘴上吐槽:“你太粗鲁了。”

萧负雪白了他一眼:“磨磨蹭蹭,废话忒多。”

他犹嫌血流得不够快,用灵力催动。

沈明烛也不介意,伸着手臂,看铁片一点一滴吸收他的血,锈迹逐渐褪去。

“住手!你是什么人!”

沈明烛与萧负雪闻声回过头,顾千帆握着匕首,警惕地盯着萧负雪。

此时此刻,沈明烛手臂上一道细长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汩汩流出。

而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面具的人正抓着他的手臂,灵力汇聚,却并非是为了疗伤。

无怪顾千帆误会。

沈明烛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对萧负雪道:“你现在像个食人狂魔。”

萧负雪拧着他的头叫他面对顾千帆,“解释。”

“你们……”顾千帆后知后觉意识到场面似乎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这两人一个放血,一个被放血,但似乎都很自愿?

顾千帆神色迟疑,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沈明烛自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这样天马行空,他慢吞吞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这个见不得人的人确实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