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清楚,几乎是摆明了要用狄戎接下来几代人的性命,去换一小部分人的苟活。
可这条件确实诱人,叫商九安都不由得沉默。
沙场空旷,他们俩离得近,而稍远一些的将士只能听得到凛冽风声。
宗阶将自己的筹码一条条摆出来:“这次谈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除你我及这位小将,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若你还心存顾虑,此战我配合你,甚至我也可以死,你提着我的头颅,去向你的君王复命。”
送你一份军功,为你的荣耀再添三分光彩。
以如此优厚的条件,为狄戎换一份可能。
——也许未来,狄戎也能出现一个像沈明烛这样的领袖,有一个秦铮这样的能将辅佐,到那时,再为狄戎造一场辉煌。
回应他的是秦铮高举起来的长剑。
“进攻!杀!”
“杀!”
鼓声乍起,马蹄踏着鼓声前行。
大战持续了四个时辰,及至日暮,天边只剩一缕残阳。
狄戎的军旗被斩断,原来一根木头做的旗杆,倒下时竟也轰然作响。
宗阶被秦铮斩于马下,睁着眼,似是难以瞑目。
至此,狄戎大军全面溃败。
吩咐人打扫战场,秦铮看着宗阶倒在地上的尸体,心说——何须你佯战?我一样可以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地领着你的尸首,献给我的主君。
然后他移开眼,“将他安葬了吧。”
——可惜我的主君生性爱洁,怕是不会想见。你连尸首都没机会见到我的主君,实在为你感到遗憾。
心头笼罩了多年的阴翳被一扫而空,秦铮头一次如此毛躁。
等不及战场打扫完毕,他骑着马先一步回到军营,要向沈明烛复命。
到了军营才发现沈明烛不在,守在军帐前的小战士一脸心虚。
秦铮狐疑地打量了小战士好几眼。
总不能是沈明烛被绑架了吧?不可能,在青翼军军营,沈明烛要是能无声无息被绑架,他不如别当这个将军,去找棵树撞死算了。
既不是被动失踪,那就是主动离开。
电光火石间,秦铮灵光一闪,大惊失色:“陛下不会带兵出去了吧?”
小战士目光飘移:“可能、可能只是想在附近逛逛。”
秦铮面无表情:“他去狄戎皇宫了?”
小战士讪讪一笑。
*
赶在这一年除夕之前,狄戎覆灭的消息传到盛京。
盛京一片欢腾。
郑孟贤愣愣地揪掉了好几根胡子也不觉得疼,许瑞章拿着书卷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刻真正来到眼前了,他们还是会有种被巨大的惊喜砸到头的飘飘然。
当真不是在做梦吗?
或许他们早就开始做梦了,就连陛下的回归,也是他们若有所思下的幻想。
惊醒他们的是府外突然爆发的巨大尖叫。
并非惊恐,并非慌张,全是难以言说的激动,于是语言坍塌成急促的音符,一声接一声,刺耳但也满足。
郑孟贤推开窗户,吩咐下人将提前准备的爆竹拿出来点燃。
然后他缩回书房里,开始一天写三封信催促沈明烛返京。
——陛下,求您快回来吧!
一天见不到沈明烛他心脏都疼。
沈明烛不急着回京,他觉得沈应干得挺好的,他可以再玩儿一段时间。
说起来,从盛京到边境的路他走了这么多遍,还是第一次如此悠闲。
王驾先行一步回京,天子的旗帜遮天蔽日猎猎作响,沿途百姓箪食壶浆相送,然而或许是不想扰民,王驾未曾停留。
可不得赶紧走吗,这个队伍里根本就没有陛下!
多停留一秒他们都担心露了马脚被人发现。
没办法,几位重臣当然是不同意沈明烛要单独回京的,劝也劝了求也求了,见沈明烛最近挺听话挺配合的,好不容易放松了几分,结果沈明烛就偷偷跑了。
——他会武功,身手还很不错。
朝臣们:……啊啊啊啊啊啊!
幸好秦铮跟了上去,且知道他们会忧心,还给他们留了信,保证尽快带陛下回京。
重臣们拿着信,涕泗横流:“秦将军果然忠实可靠。”
这一路算是微服私访,沈明烛每到一个地方便总要探听一下当地父母官的行事作风。
他在心中描了个记账本,涂涂改改给这些官员打分,预备回去之后就让韩宜挨个调查,挨个抓人。
有秦铮盯着,这一路不算走得很慢,没比大军晚上多少,他们就到了洛益城。
眼下临近年关,又逢家国雪耻的喜事,城中十分热闹。
沈明烛要了两串糖葫芦,转身递给秦铮一串。
这样人多的场景让秦铮如临大敌,神情紧绷,面前突然出现一串鲜艳的糖葫芦。
他愣了愣神,“陛下吃吧,臣不爱吃甜食。”
沈明烛疑惑:“你不爱吃?那你为什么总盯着我手里的。”
秦铮默了默。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怕有人下毒啊!
要不是觉得不体面,他甚至想把沈明烛手上的冰糖葫芦拿过来舔一口。
沈明烛浑然不觉他的任性给下属带来了多大的心理压力,准确地说,他压根没觉得自己任性。
他满眼无辜:“秦将军,出来玩儿开心点嘛。”
秦铮无奈:“陛下,臣怎么开心,臣根本不想来。”
“秦将军?”
忽而一道带着犹疑的问候声传来,沈明烛与秦铮循声望去。
见他们转过头,那人像是得到了肯定,展颜笑道:“真是秦将军,下官还以为认错人了。”
秦铮礼貌颔首。
他认识秦铮,秦铮却不认识他,正在脑中思索眼前人的身份,沈明烛偏过头为他介绍:“这位是洛益城城主。”
见沈明烛说话,刘黔方才对他也多投注了几分目光。
这人……有些眼熟啊。
刘黔冥思苦想,然后他终于捕捉到一个相似的面孔,“啊,这位小友是许太傅身边的书童!”
刘黔当时带着的洛益守军只在盛京城外驻守,没能得见天颜。
秦铮的手抖了抖。
沈明烛眼也不眨,熟稔地笑着回应:“正是,大人记性真好。”
秦铮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是个听不见也看不见的摆件。
刘黔莫名其妙被夸了一句,心中也颇有些自得,原只打算打个招呼就走,现在脚步却有些不舍得挪动了:“对了,小友这是?”
“啊。”沈明烛眨了眨眼,泫然欲泣:“太傅大人不要我了,将我转送给了秦将军,如今跟在将军身边,当一抱剑小童。”
他以袖掩面,“只求将军怜惜,给几口饱饭,小的便心满意足了。”
刘黔:“???”
刘黔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说他运气好吧,他偏偏被许太傅放弃了,可要说他运气不好,却又能攀上秦铮大将军。
这书童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这么多大人物都想要他?
秦铮眼睑低垂,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然而不慎被冷风呛到,顿时咳嗽起来。
好的,我不可以。
“哎呀。”沈明烛无辜又柔弱:“将军这是怎么了?”
秦铮别过脸,面无表情:“无碍,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
忽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从人群中出现,准确走到他们身边,见状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小厮道:“将军,晋王妃诞下一位小郡主,母女平安。”
这话是说给沈明烛听的。
沈明烛虽然不在盛京,但京中事事无巨细,都会有人回禀。
他是沈明烛的人,只不过见眼前还有外人,且沈明烛不像是表露真实身份的模样,故而只装模作样对着秦铮禀报。
“这是喜事,得回去看看。”沈明烛笑逐颜开,他抓住秦铮的手腕,拉着就跑:“走吧将军,你要是喜欢洛益城,我们下次再来。”
“诶……”刘黔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两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转眼不见了身影。
他嘀咕了一句:“动作还挺敏捷。”
刘黔今日换了便服,是约了好友相聚,当下也不多迟疑,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只是脑子里总有几分不安于疑惑,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似的。
话说回来,那位年轻的小友自我介绍完之后,其主好像总是会咳嗽。当初许太傅文弱也就罢了,如今换成身手过人的秦铮,也咳得撕心裂肺,怪神奇的……
他突然顿住脚步。
*
洛益城离盛京已经很久,沈明烛回了盛京第一时间没去皇宫,而是直接登了晋王府门。
晋王府闭门谢客,幸好门房认出了秦铮,进而猜到了沈明烛的身份,要不然沈明烛都打算直接翻墙进去。
沈应正抱着小郡主满脸稀罕,沈明烛风风火火就闯了进来:“皇叔,给朕看看。”
沈应心情好,都忘了要和沈明烛计较他任性离驾的事情,大方地把孩子往前递了递,“诺,陛下请看。”
沈明烛点了点头:“可爱!”
他笑意盈盈:“朕今日刚回城,小郡主便出生了,看来是与朕有缘。”
当今陛下金口玉言与他有缘,这对任何一个孩子都是莫大的抬爱。
沈应感动极了,觉得沈明烛定然是看着叔侄情分上才对这个孩子加以恩典。
他刚想道谢,就听沈明烛厚着脸皮道:“皇叔,送给我当女儿吧。”
沈应:“???”
沈应提醒:“陛下,这是你妹妹。”
他与先皇年岁就差挺多的,所以就算他的幼女与沈明烛差上二十岁,也实属正常,不能让他的女儿凭白矮上一辈。
“没关系,我们各论各的,朕管你叫皇叔,妹妹管朕叫爹。”沈明烛伸出蠢蠢欲动的小手。
沈应:“……”
沈应把女儿夺回来,“想要自己生去。”
沈明烛眼神控诉:“皇叔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侄儿一个都没有,分朕一个怎么了?”
沈应说:“滚。”
“怎么还骂人呢皇叔?”沈明烛嘴上嬉笑,然而已经潇洒地转过身。
他背对着沈应挥了挥手:“皇叔,朕不会放弃的,朕还会找你要的。”
第157章
主贴:【理涛, 沈明烛究竟是不是元复举?】
【都21世纪了,怎么还有人在讨论这个问题?我以为这都已经是默认的答案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到现在还没有证据不是吗?】
【史书都不敢下定论, 景和年间的大臣也对此讳莫如深,目前找到的所有能定论的史实都没有能明确证明这一点的。毕竟都过去了一千年,还是不要这么容易先入为主好吧。】
【emmm虽然但是,元复举如果不是陛下自己的马甲,这种才能的人,指定已经被他薅到朝廷里干活了。】
【?】
【救命, 好有道理。】
【有道理+10086】
【说的是啊,元复举就如流星般出现了一年, 后半生籍籍无名,本来就能说明许多问题。】
【嗨呀, 把陛下代入黑心资本家之后, 一切都说得通了呢。】
沈明烛的脸黑了,“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今日是沈明烛的生辰。
他不爱大动干戈, 要不是沈应等人盯着, 他连生辰都不过。
只是拗不过他, 因此每年也只是几个心腹重臣思忖着筹备一个小小的私宴,算是为沈明烛庆生。
眼下恰好沈应、郑孟贤等几位重臣联袂前来御书房拜见,刚入坐,话还没说上几句,此光幕突然出现在殿内。
几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开始的慌张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并且从这些字眼里猜到光幕约莫来自后世。
不知后世是个什么光景, 但看他们说起皇帝与三公九卿时用词如此随意,料想应当过得不错,或许他们的世界里已没有了皇权。
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后显然已经没有了雍朝,但后世既然过得不错,那也不错。
不过这“资本家”是什么意思?
既是用“黑心”来形容,看起来不是什么好词。可是看光幕上讨论的语气,又不像是在骂他们陛下。
几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明烛,然后又默契地移开目光。
只有崔循和韩宜一脸愤慨。
——后世子孙当真不像话,怎么可以对陛下这么不尊敬!
【什么资本家!当皇帝的事,能叫黑心吗?】
沈明烛深以为然地点头。
【有一说一,说是资本家有点委屈陛下了,陛下有钱是真给啊,在陛下手底办事,只要办得好,钱、权、名是一点都不会缺的。】
沈明烛用力点头。
【就是太任性了点,每次微服私访总要偷跑,偏偏他武功高,别人又抓不住他,我要是他的手下我也头秃。】
沈明烛疯狂摇头。
几位大臣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
【只有我觉得沈明烛其实没什么本事吗?全靠他有一群好大臣。文有郑孟贤许瑞章,武有秦铮钟北尧,宫内有崔循保护,宫外有韩宜监察,还有一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好皇叔帮他处理朝政,我上我也行。】
【是是是,只有你这么觉得。】
【真要穿越了你又不乐意。】
【被韩如海抽一顿就老实了。】
【我再给你放松一点要求,明烛现在几乎已经是满分答卷,你就照着抄,能做到吗?光是那个雨夜你都没办法出皇宫,出了皇宫你都没办法进天牢。】
【真以为韩宜指挥使是傻子,什么人都效忠吗?他会效忠陛下,是因为陛下值得。】
【狄戎灭国之前,宗阶说,只要秦铮将军放他们一马,狄戎愿意成为秦将军用之不竭的军功章,他连退路都给将军想好了,说可以佯战,他也愿意献上自己的头颅做担保。话说到这份上,是个人都会心动吧?秦将军偏不,说打就打,毫不留情,他是真相信陛下,而这个陛下只能是沈明烛。】
几位被点名夸赞的朝臣心中没有喜意,惟余怒气。
隔着千年光阴不是无知的理由,不该这样抹消陛下的功绩。
但见说出这话的人被群起而攻之,他们才稍稍安慰了些许。
又见光幕说起秦铮,方诧异地看了眼冷静稳重的将军——这件事他们之前也不知情。
【只是“相信”吗?(狗头.jpg)】
【我说话脏,我就不说话了。】
【满朝文武为何支支吾吾?都不说是吧,那我说!】
【灭国之战打完,商九安私下问秦铮为何不同意,“将军就算信得过陛下,三公九卿人言可畏却也不得不防”。要知道当时秦铮的声望已经很高了,“大将军”的职称也已经是武将之首,而秦铮当时才三十出头。】
【他还这么年轻,已经面临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境况,何况青翼军说是他秦铮的私军也差不多了。再往上一步,帝位也不是不能够一够。】
【秦铮只说了四个字:心甘情愿。】
【这句话在后来他也做了解释。古往今来所有的君王最后似乎都走上了残害忠良的老路,哪怕有时并非君王之意,可为了稳定朝纲或是利益权衡等各种各样的原因,总是难以避免。】
【秦铮不是认定沈明烛永远不会变,他只不过是做好了,哪怕沈明烛变了他也接受的准备,所以他说——他心甘情愿。】
【磕死我啦磕死我啦。】
【君臣饭好香好香,有没有人写文啊?】
【猜你想看:《雍史》】
【后来果然有一次,秦铮被污蔑私藏龙袍,意图谋反。当时人证物证俱全,郑孟贤老大人已经致仕,满朝文武请求追究秦铮的罪过。众所周知,秦将军有一枚免死金牌,但是免死金牌不免造反死罪。】
【秦将军给陛下亲手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他愿意认罪,请陛下将他处以极刑,然后善待他的家人旧部。】
【这封信是什么意思?我给大家解读一下。】
【——我的陛下啊,不必担忧史官说你残忍,不必担忧留下残害忠良的骂名,我自愿认罪。我死之后,你可对我极尽哀荣,加恩我的家人,你尽可以踩着我的尸骨做尽一切使你的声望更加鼎沸的事。凡于你有益,便是我之所愿。】
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故事里已经致仕的郑孟贤老大人正坐在御书房里,此时目光诡异地朝秦铮投来一眼。
冷静稳重的大将军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苍天为证,他说不出这种话!
唯独沈明烛看得津津有味。
【这封信送到陛下手里,陛下很生气,直接烧了。然后让钟北尧带着秦铮出京散心,让他们把方圆八百里内的山匪都剿一遍。】
【陛下说大将军就是在盛京太闲了才会想东想西。】
【总之等大将军回到盛京,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套龙袍实在找不出是谁干的,陛下就说是他自己送的,最后也没有收回。】
【这套龙袍后来成了秦将军的陪葬品,秦将军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不是皇帝但是有龙袍陪葬的人。】
【好小众的文学,“实在找不出是谁干的”,所以陛下一点儿都没怀疑过可能真是秦铮将军干的吗?】
【那陛下可能也只会问:你喜欢这套衣服?】
【秦铮将军一直到死都是大将军,从三十万大军到八十万,陛下从来没想收回他的军权,连暗示都没有。】
沈明烛心想那当然不能收回,收回了让谁来管这些大军,他自己吗?
秦铮能干那就让他干呗。
秦铮看得心中熨帖,正觉得感动想要说些什么,就见光幕上那些不知羞耻的后世子孙又开始口无遮拦。
【我要是秦铮我都得爱死沈明烛。】
【从今往后,陛下的鱼塘里又多了一条至死不渝的小鱼。】
【大将军,你完了,你要给陛下打黑工打到死啦。】
【陛下真的给了他手底下的鱼……大臣们一个君王能给的最大的信任。】
【景和二十七年,有臣子弹劾韩宜欺上瞒下,弄权枉法,以一己私心残害忠良。这封奏折还没送上去这个臣子就犯事了,连人带奏折都落到了韩宜手里。但是韩宜没有隐瞒,拿着折子去向陛下请罪。】
【陛下看了一眼就丢回去给韩宜,然后说这种事情你自己处理就好,不用来打扰他。】
【把韩宜感动的,当天晚上回去拉着崔循喝酒,喝醉了哇哇大哭。崔循给记了下来,觉得好玩儿告诉了他儿子,第二天满京城都知道了。】
崔循:“……”
韩宜:“……”
天幕你最好是砍不坏的!
【当陛下的大臣真的很舒服啊,只要你认真干活,就算你想当皇帝,陛下都能满足你当两天代理皇帝。】
【喂喂,这是奖励吗?】
【嗯……怎么不算呢?你说是吧晋王殿下?】
沈应:“……”
沈应面无表情。
【笑死,晋王殿下骂骂咧咧,但任劳任怨。】
【沈宸元继位后,有几次说起,晋王殿下经常找她抱怨,说沈明烛要是他儿子,他一定要打一顿。】
【晋王:没有一个皇帝喜欢翻墙!】
【晋王殿下对陛下也很宠啊,他不止一次跟沈宸元说,让她多帮陛下分担一点,多照顾陛下一点。】
【谁懂啊,永宁女帝比陛下小了整整二十岁!】
【沈宸元从来没有叛逆期,沈明烛从来没度过叛逆期。】
沈明烛幽幽回头:“皇叔,你真让侄儿伤心……”
沈宸元也在,她今年三岁,已经认得不少字了。
小宸元看了半天,欣喜地大声宣布:“没错,是父王和我说的!皇兄,宸元会照顾你的,也会不让父王打你。”
沈明烛看向沈应。
沈应干笑一声,拔腿就跑:“沈宸元,你没父王了!”
第158章
沈明烛是被晃醒的。
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似乎在一个很狭窄的地方, 手脚都伸展不开,四周一片漆黑不见天日。
然而周围很嘈杂,像是所有人深陷于某种危险, 带着逃命的慌乱。
“澹阳,快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带着王储们离开!”
“黑潮怎么会蔓延得这么快?”
这一次不需要系统传输记忆,沈明烛接收到了种族传承。
他现在是个还没出生的鲛人。
传说,鲛人的王是由海神选择的, 被称为塞壬。
海域之中只可能存在一位塞壬,上一任死去, 下一任方可诞生。
被选拔出来的塞壬还在蛋里时就与别的鲛人不同,只有他们的蛋壳有淡金色纹路, 但是这样的蛋一经现世就会有三颗。
这是海神对塞壬的保护。
在塞壬没有出生之前, 就连鲛人都分不清哪颗蛋里孕育了真正的王。
可塞壬一旦出生,所有的鲛人都会有感应。
他们将不远万里拥护他,顺从他, 以他的意旨为意旨, 以他的喜怒为全族的选择。
这是根植在血脉里, 对王与生俱来且永恒不变的忠诚。
鲛人是不能没有王的种族。
一百年前,这个世界最高的山峰突然坍塌,而后从废墟里涌出一股一股的黑水,被称作“黑潮”。
这黑潮能够侵染智慧种族的心智,像是杂糅了世上所有恶意与欲念,一旦触碰脑子里便会轰然想起持续不断的神经质的低语,足够把人逼疯。
最可怕的是,这黑潮仿佛永无止境, 倘若放任不管,这黑潮迟早会蔓延至整片海域。
再之后海水也会上涨,淹没陆地。
非仅关乎一族生死,所有的智慧种族都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上一位塞壬燃尽血脉寿数用了禁咒,暂时将山脉坍塌后的残骸封印了起来,黑潮这才停止。
其余的智慧种齐心协力,将已泄露出的黑潮收集,困在一方海域,列为禁地。
鲛人是长生种,自鲛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万年,也才诞生了四位塞壬。
四代死后,幼室里三颗蛋生出了金纹,他们便是王储。
长生种都不容易绵延后代,所以新生儿被孕育出来,几乎是整个种族一起抚养的。
负责幼室的鲛人将这三颗蛋挑选了出来,送到王宫。
可是一百年过去了,五代塞壬却一直没能出生。
黑潮虽然看似暂时被控制了起来,但影响还在,经历过这场保卫战的智慧种族心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
鲛人的歌声能够对精神体产生安抚。
但就如同医者不自医,鲛人的歌声对自己是没用的,而同类能起到的作用也大打折扣。
只有王的歌声可以解救他们。
更何况,深海里的长生种本来就更容易患上孤独症,写就在血脉里的基因无数次叫嚣着重复着向他们强调——鲛人不能没有王。
这一百年来,鲛人深陷于精神体患病的痛苦,但王储的生命力还算蓬勃,故而虽然难熬,但到底还是守着这份希望撑了下来。
可是一百年后的现在,封印破碎了。
四代封住了断裂的山脉,却没办法阻止黑潮涌出,于是在看不见的封印内部,黑潮日复一日地积压。
终于封印不堪重负,堆积了一百年的黑□□涌而出。
浩浩荡荡势如破竹,竟是比一百年前还要危急。
止渊用力推开王宫幼室大门,步履匆匆,“王,得罪了。”
沈明烛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他很着急,从他接收到的传承记忆里,他知道他的种族正深陷危难。
他晃了晃尾巴,急着要从蛋里出去。
鲛人族共有五位军团长。
望沧为五人之首,她发号施令:“止渊,澹阳,洛川,你们三个护送王储离开。清涯,你随我断后。”
“是。”
刚冲出王宫,澹阳忽觉怀中一阵灼热。
他低头看去,便见抱着的蛋上出现几道裂纹。
与此同时,所有鲛人都有了感应——那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仿佛跋涉多年的旅人终于回到了故乡,又像是雪夜里独行时突然看见一簇亮起的篝火。
王,你出现了。
你终于出现了。
鲛人是很冷漠的种族,他们的血是冷的,就连对同族无非也只抱有几分责任而绝无情感。
王在时还好,失去了王,他们就只是行动自如的人形兵器。
可是在一刻,他们心里同时升腾起一股热气,那热气自心口涌上眼眶,让他们竟也想落泪。
一个人在捱过漫漫长夜,终于看到晨光熹微的时候,第一反应绝不只是欣喜而已。
比那要复杂得多。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慌张——王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生了?
刚出生这段时间是所有长生种最虚弱的时候,还不如还在蛋里,至少蛋壳还能起到几分保护。
等了一百年才等到的王,无论如何也得保护好他。
眼见他们因看到王出生脚步迟疑了几瞬,黑潮已汹涌而来,澹阳抱着王腾不出手。
止渊慌忙之下扔下了手中的蛋,上前保护新生的、还很幼小的塞壬。
沈明烛觉得自己被扔到了地上。
但幸好这一扔之下蛋壳破开了一点,他用力甩了甩尾巴,从蛋壳里钻了出来,迅速游到了最顶上。
其余鲛人感受着熟悉的悸动,齐齐愣了一下。
那也是王?
……不对,那才是王!
沈明烛没有注意到他眉心一道月牙似的纹路隐隐发亮。
那是塞壬独有的灵魂印记。
他人小,又灵活,其他人没有防备,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唰”地一下游到了直面黑潮的地方。
“等下,不要——”止渊仓皇失措。
望沧等人也是一惊,忙迅速跟上前保护。
只是到底晚了一步。
沈明烛本来就聪明,再加上有传承记忆在,无师自通了鲛人运用精神力的方式。
他双手结印,顾不得还没发育好的嗓子,低声吟唱。
那声音悠悠顺着海水涤荡开来,抚去了在场鲛人心头空荡荡的虚无,也抚去那份无所归依的焦躁。
所有人同时感觉身体一轻,精神舒服了许多,连大脑都变得清明。
那些往日附着在精神网上、细小的、以为早已被习惯的难受也被拔除,他们从未如此轻松过。
这是王。
不会有错,这是他们的王。
现在动用禁术对沈明烛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他嘴角已经淌出血来。
可是他的歌声还是没有停。
音符有如化为实质,凡被歌声触碰到的黑潮逐渐变得虚无而后消失。
可黑潮实在太多了,沈明烛嘴角的血也越淌越多,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这样下去不行。
沈明烛冷静地变幻指印,然后他眉间的月牙纹路忽然亮起一阵金光,那金光刺眼,将沈明烛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王!”
所有想去阻止的鲛人像是被禁锢般,困在原地不得寸进。
止渊睁着眼睛一瞬不移地盯着沈明烛,直到终于忍受不住,眼角渗出泪水,才不得不闭了闭眼。
……他摔了王。
如果王出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光芒渐收渐弱,这片海域的黑潮已经完全消失。
塞壬的歌声已经很微弱,在大海中顺着海水回荡,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鲛人们不顾刺痛的眼睛强行睁开眼,看见沈明烛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半躺着,海水轻柔地拖着他徐徐下落,如同海神怜惜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好看的蓝色鱼尾垂了下来,嘴角的血迹很快被海水带走,很快又溢出新的。
在鲛人们的感应中,他气息微弱得不像话,像是风中残烛,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
“王!”
“王!”
止渊想上前接住沈明烛,可是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挣扎,仍然无法动弹。
这片海域铺了一地鲛珠。
那是鲛人的眼泪。
沈明烛没有落到地上,他越是下降,身影就要透明一分。
等到他一缕湛蓝的发丝堪堪接触到海底的细沙,整个人彻底消失不见。
就好像是镜花水月投射出来的幻影,天上一片云层飘过,挡住了月亮,海底就再也没有了沈明烛。
他消失的位置上只剩下一块像是鳞片一样形状的东西,微微泛着光,接替着他的主人,持续消弭流淌而至的黑潮。
它消弭的速度比不上沈明烛,好在用尽了一百年的积累,黑潮涌出的速度也不如方才,鳞片勉强能够负担。
禁锢解除。
止渊等人无力地栽倒在海底。
方才为了冲破枷锁已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气,精神力也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王的气息消失了,也带走了支撑他们的那口气。
“王……”
止渊放任自己倒在地上,他身体抑制不住地细微颤抖着,只觉心头凭空被剐出一个血淋淋空荡荡的洞,海水在其中呼啸而过。
他摔了王。
他把王丢下了。
他没有保护好王。
他该死!
止渊伏在地上,无声而泣。
血泪从他眼角滚落,凝成血红色的鲛珠。
澹阳忽而惊叫一声:“望沧大人,您快来看看,王……他怎么了?”
在沈明烛之前,他们还诞生了一个王。
新生的小鲛人有心无力地窝在澹阳怀里,声音细细弱弱的,蛋壳刚吃了一小块就吃不下去了。
望沧连忙上前查看,“应该是被黑潮影响到了,新生的幼崽都会觉得饥饿,王吃不下蛋壳,去取些晚玉果汁来。”
因着新王的虚弱,在场所有鲛人都慌乱地行动起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止渊就格外显眼。
望沧沉下脸:“止渊。”
没有回应。
望沧上前将他拎了起来,反手抽了他一巴掌。
止渊被打得偏过头去。
望沧松开手,冷冷地望着他:“清醒了吗?”
第159章
鲛族原本是慌乱下做好的撤离准备, 如今危难既解,便在望沧的指挥下收拾起先前行动太匆忙造成的烂摊子。
这时他们忽然感应到有外族到来。
望沧抬起头。
另外四位军团长也随之来到望沧身边,摆出戒备的阵势。
来的是精灵族。
精灵族生性纯良, 喜好和平,这让望沧等人稍微卸下几分防备。
他们很守礼仪,隔着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示意此行并无恶意。
精灵脖子上挂着避水珠,为首那人抱拳致礼:“精灵族骑士长奥罗拉。我族女王感应到黑潮突破封印,特派遣我们前来襄助。”
“多谢。”望沧平静道:“只是不用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
精灵族一路全速赶路,行色匆匆, 望沧这么一说他们才注意到周围气氛的不对劲。
奥罗拉察觉到海域中未散的精神力,以及不远处神奇的未知鳞片和流淌而至又无端消失的黑潮,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奥罗拉沉默片刻, 轻声问:“五代他……”
望沧等人不答,算作默认。
奥罗拉眉宇间闪过几分不忍,轻叹了口气, “节哀。”
鲛人们不置可否。
奥罗拉也知道这一句相劝没什么用处, 鲛族等这个王等了整整一百年, 哪里是说节哀就能节哀的?
而且从现在残留的精神力来看,这位五代塞壬有着远超于历代塞壬的天赋,刚出生就有这样的精神力,假以时日,不知能将鲛族带向什么样的高度。
然而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五代已经死去,看起来还是为了解决黑潮而死的。
好像他来世上一遭就是带着使命来的,帮鲛族度过眼前危难, 然后就功成身退,重归海神怀抱。
不,他解决了黑潮,又岂止只挽救了鲛族?他救了整个世界。
斯人若彩虹,留下一道如此余韵悠长的传奇,存活的人怎能轻易释怀?
节哀不了的。
奥罗拉问:“有什么是我们精灵族能帮忙的吗?”
望沧刚要说“不用”,忽而想起一件事,“劳烦你,看一看我王。”
王?
奥罗拉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六代?”
同一天内,鲛族诞生了两位王吗?
四代死后,他们等五代等了整整一百年,如今五代死后不过一天,六代便出世了。
共情力极强的精灵眉目黯淡——这算不算一种补偿?
望沧“嗯”了一声,算作承认。
她带着奥罗拉去看刚喝完晚玉果汁正在睡觉的小鲛人。
精灵族的种族天赋就是治愈,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高明的医师。
奥罗拉小心检查了一番,又为小鲛人输送了几分生命灵力,“没有大碍,估计是受到了黑潮的影响,虽然很快被治好了,但毕竟年幼,恐怕未来几年身体会弱一些,照顾时精细一点就好了。”
身为鲛族的王,注定不缺天材地宝,需要调养的病能算什么病?
望沧点了点头,认真记下:“多谢。”
“不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我们要谢谢你们,谢谢……五代。”奥罗拉问:“我看你们似乎在收拾行李,是要出远门吗?”
望沧道:“不是出远门,是要迁都。”
“迁都?”鲛族自诞生起王宫便设在这里,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家?
“王给我们留下了他的喉骨,你也看到了,能够消弭黑潮。”望沧说起时语气平静,似乎依然放下,然而熟悉她的人便能注意到声音中的颤抖。
她说:“王都离断山太远了,我们打算带着王的喉骨,镇守在黑潮出口。”
奥罗拉怔住。
而后她退开一步,行了一个精灵族最繁复的大礼,“奥罗拉代表精灵族,多谢你们。”
望沧神色不变,绕过她从她身边走开:“不用谢我们,我们也只是……执行王的意旨。”
她还有一个理由没说出口。
——王死在这里,死得太过壮烈,太过沉痛,恐怕没有一个鲛人能待的下去。
望沧心中自嘲。
如果不是新王年幼,她作为首席军团长须得稳住全族人心,恐怕她会比止渊表现得还要不堪。
*
系统005觉得自己真是天才。
本来它要带着沈明烛前往下一个小世界,但它忽然灵光一闪,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有哪个小世界,会比刚度过试炼的小世界还要安全吗?
它宿主在这个世界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能再死第二次吧?
系统就近寻觅了一个已经失去生息的蛋,把沈明烛塞了进去。
天啊,它一定是最聪明的系统,主神有它真是了不起!
这一点它随它宿主!
于是奥罗拉等一行精灵族送鲛族离开,准备返程的时候,发现一颗遗落下来颤动了一下的蛋。
菲娅问:“奥罗拉姐姐,我们要把他送到鲛族吗?”
沈明烛觉得自己又被抱了起来。
奥罗拉探查了一下,面带忧色:“生机太薄弱了。”
她想了想因失去了五代塞壬还沉浸在痛苦中的鲛族,叹了口气:“先把他带回族中吧,如果能救活,再把他送回鲛族。如果不能,就别告诉他们了。”
免得他们再承受一次失去族人的痛苦。
精灵族排外,但此刻也都没有意见。
一来鲛族毕竟是所有智慧种族的救命恩人,他们得承这份情。
二来不过是一个还没出生,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小鲛人,倒也没什么好防备的。
奥罗拉抱着这颗捡来的蛋,回到了精灵之森。
她马不停蹄地去找了精灵女王:“冕下,冕下,你看这个蛋还有救吗?”
阿尔西亚眉宇微蹙:“怎么还带了一个小鲛人回来?那边情况怎么样?”
嘴上这样说着,然而手上已经不停留地开始开始救治。
奥罗拉给她讲了鲛族发生的事,“冕下,五代死了。”
阿尔西亚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这下,真是欠了鲛族好大一个人情。”
一百年前那时也就罢了,那次是所有的智慧种族齐心协力。
四代为封印断山使用禁术而死,可其他种族也损失惨重,精灵族人口凋零了一半还多。
谈不上谁欠谁,各尽全力而已。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黑潮来势汹汹,仍旧是危及整个世界的大灾难,但其他种族还未反应过来鲛族就已经解决了。
五代刚出世便用了禁术献祭了性命,鲛族更是举族搬迁镇守断山。
鲛族为此付出良多,其他种族她管不着,但精灵族须得铭记此大恩。
把蛋形明烛送到精灵母树下温养,奥罗拉见阿尔西亚仍面带愁色,迟疑片刻问:“冕下,我是不是不该带他回来?我想着这毕竟是一条生命……我做错了吗?”
阿尔西亚叹了口气:“也不能说做错,只不过……你不知道,鲛族排外。”
奥罗拉不知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她疑惑:“比我们还排外吗?”
阿尔西亚又是一声长叹:“被别的种族养大的小鲛人,他们是不会要的。”
也不知道这么做对这个还未出世的小鲛人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奥罗拉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怎么会?这也太……等小鲛人一出生我们就还给他们,这样也不行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会有一个种族不珍惜幼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抛弃同胞呢?长生种本来族人就少。
反正要是有其他种族救了他们精灵族的幼崽,她不仅会开开心心庆幸万分地把幼崽接回去,还会谢谢那人全族。
“这也不能怪鲛族。”阿尔西亚道:“鲛人是被神明偏爱的种族,大海占据了一半的世界,他们是大海当之无愧的霸主。可是与生俱来的强大也要付出代价,他们极容易患上情感缺失,这种病也被称为深海孤独症。”
“病发时候的鲛人对一切都情绪淡漠,别说是族人、幼崽,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生可以,死也可以,遇到敌人就拿命去拼,事后也不会主动疗伤。”阿尔西亚见过一次,那次之后,她才直观地明白,为什么其他种族会把鲛族称为人形兵器。
她的声音犹如叹息:“好在六代出生了,有了王,鲛族的情况也许会好一点。”
奥罗拉神色同情,怜悯道:“他们好可怜。”
精灵族不是一个看重实力的种族,也不是说完全不在意,身在这个世界当然得有自保之力,但对于他们而言,有许多东西都比实力重要。
比如朋友的邀约,比如一场难得的晚霞,比如爱。
在奥罗拉看来,没有爱不懂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了。
阿尔西亚揉了揉她的头,“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让这个小鲛人平安出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奥罗拉点了点头。
*
一回生二回熟,重新变成蛋的沈明烛对这一个场景已经很熟悉了。
他熟练地用尾巴打碎蛋壳,从破开的洞里探出了脑袋。
抬头,望见缺了一角的月亮。
海底是不会有月亮的。
沈明烛向四周看了看,发觉他现在似乎身处一片森林。
莹白色的月光照得树影静谧,周围种了一些在暗夜中会发光的草,萤火虫在草木间穿行。
不显阴森,倒有着别样的梦幻与美丽。
可是这里不是海底。
沈明烛愣了许久,他想,难道他还是没能护住他的家吗?
第160章
沈明烛在的地方是精灵母树之下, 这是整个精灵族最核心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守着。
因此一有动静就被注意到了。
“小鲛人出生了?这么快?”奥罗拉快速赶来,她今天才把蛋捡回来, 以为就算能救得活,也得养一段时间。
菲娅跟在她身后,惊呼一声:“奥罗拉姐姐,他好小。”
是啊,真的太小了,让人都不敢伸手去抱, 唯恐一用力就会将他弄伤。
精灵族的幼崽都住在精灵母树附近,他们精力充沛, 大晚上听到声音也出来凑热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根本没有按时睡觉。
“天哪, 他好可爱!”凯里安挤到最前面, 捧着下巴星星眼:“他有银白色的头发,像月亮的颜色。”
精灵族太久没有外人来了,导致族里新出生了一个鲛人幼崽的消息一经传开, 来参观的人源源不断。
“凯里安, 回你的小窝去睡觉。”塞利斯把凯里安拎到后面, 自己挤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看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奥罗拉,鲛人是不是要生活在海里?”
所有精灵族齐齐一愣,待反应过来后顿时慌乱了起来。
奥罗拉连壳带鱼把沈明烛端起来,急得左顾右盼:“附近没有海啊,淡水行不行?”
她把沈明烛丢进旁边的生命之湖里。
精灵之森里一草一木都是宝贝,放到外界,这湖里的每一滴水都价值千金。
现在成了沈明烛的洗澡水。
沈明烛突然被打湿, 他游到水面上,甩了甩脸上的水,一脸茫然。
看他在水里还能游不像有事的样子,塞利斯松了一口气,“看来淡水也可以,这就好,要不然这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给他找海水。”
奥罗拉仔细地观察了半天:“不太对劲,这个鲛人幼崽怎么一直没有声音?”
幼崽不会说话,但哭总会吧?
沈明烛温和地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示意他说不了话。
然后他扑腾自己短短的手,慢吞吞在空中比划:“谢谢。”
幸好虽然种族不同,但各种族之间的语言和文字都是通用的。
他太小了,跟只猫儿差不多,看着这么小的幼崽乖巧地笑并且还认真有礼貌地沟通,不得不说甚至有些惊悚。
奥罗拉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不知该诧异他的聪慧还是他居然不会说话。
他可是鲛族,鲛人的歌声得天独厚,这相当于生生断了他最大的天赋!
奥罗拉挤出一个笑容:“别、别担心,我去请我们女王来,女王很厉害的,一定能治好你的嗓子。”
这里动静这么大,阿尔西亚自然也注意到了。
不用奥罗拉说,她就注意到了沈明烛的不对劲。
看似沈明烛没有大碍,能游泳能比划字,但在阿尔西亚眼里,他的灵魂仍然微弱无比。
不像是受伤或是生病导致的虚弱,倒像是生命印记缺了一角。
不论是什么种族,第一次出生在这个世界,都会形成属于自己的生命印记。生命印记有缺,代表他现在应当已经死去了,为什么还活着?
心中疑惑,然而阿尔西亚面上并未表露出异样。
她含笑着对湖里的沈明烛伸出手:“别害怕,孩子,我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沈明烛也伸出手。
阿尔西亚握住幼崽的手腕,精神力温和探入。
奥罗拉紧张地等着结果:“冕下,怎么样?”
阿尔西亚困惑地收回手,迟疑片刻,低声道:“他天生缺了一块喉骨。”
那块最重要的喉骨。
是让鲛人的歌声与众不同最不可缺的原因。
阿尔西亚看向这个格外聪慧的孩子:“你自己应该也察觉了吧?”
沈明烛点了点头。
他的喉骨被留在了他的族人身边,代替他保护着他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重新出生一次没能再长出一块喉骨,可能是法则察觉到这是同一个灵魂吧。
否则,要是重塑一次身躯就能长一块新的喉骨,确实有些作弊。
“你怎么知道的?”奥罗拉征询地看向阿尔西亚,故作委屈:“冕下,他是不是太聪明了,这合适吗?”
阿尔西亚失笑:“不奇怪,他有传承记忆。”
“我也有啊!”奥罗拉不服气:“可是这东西不应该是出生之后一点一点接收的吗?他怎么一下就会这么多东西?”
“可能是他格外聪明吧。”阿尔西亚莞尔:“我曾听说鲛族三代塞壬生而知之,当时还以为夸张,如今一想,或许确有其事。”
奥罗拉觉得可惜:“那他的喉骨……”
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偏偏不能说话呢?
阿尔西亚也敛了笑容,轻叹一声:“抱歉,我没有办法。”
她安慰沈明烛:“别灰心,或许你的种族会有办法,等你再大一点,身体再好一点,我们就送你回鲛族。”
现在,以他灵魂的虚弱情况来看,还是轻易不要离开生命之湖为好。
沈明烛又比划了一个谢谢,然后接着比划着问她们鲛族的情况。
“你是想问你的族人吧?”奥罗拉看懂了,因着沈明烛的聪明,她没把他当成一般的小孩去糊弄。
奥罗拉把跟阿尔西亚说的内容又重复了一遍,安慰道:“鲛族已经有了新的六代塞壬,别担心,他们没有大事。”
五代塞壬死了?
沈明烛垂着头,眉眼消沉。
他还在蛋里的时候是有听到他的族人们喊了一声“王”,原来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吗?
是他动作太慢了,如果他再快一点,或许就能把他救下来。
“别难过了……”奥罗拉干巴巴地道。
她不知道该怎么劝,绞尽脑汁后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你给自己取个名字吧?你已经认得字,可以给自己取一个喜欢的名字哦。”
沈明烛接受她的好意,抬起头笑了笑,认真比划。
奥罗拉跟着念:“沈……”
阿尔西亚突然有些刻意地打断她,“明烛。”
她掩饰般道:“很好听的名字,明烛。”
奥罗拉没注意,也开心地捧场:“是啊是啊,很好听。”
方才聊的话题有些沉重,其他精灵都不敢说话,就连凯里安都被抱着不让乱动。
现在见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这才笑着参与进去,“好特别的名字,这是你们鲛族的名字吗?”
由得他们又聊了几句,阿尔西亚将他们赶回去:“好了,这么晚了,你们不累明烛也要休息了,都回去吧。”
女王的话精灵们都会听,精灵们应了声“是”便叽叽喳喳地往各自的住处走。
沈明烛知道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的意思,所有人散去后,便浮在水面上乖巧等待阿尔西亚说话。
阿尔西亚半蹲在湖边,揉了揉他的头:“好孩子,以后别人要是问起你的名字,你就说你叫明烛,不要提起沈,好吗?”
沈明烛比划:“为什么?”
“你应该是在传承记忆里看到了这个姓吧?”阿尔西亚失笑:“你这孩子,学也不学完整——沈是塞壬的姓。”
她委婉道:“你的族人性格都很好,只是在塞壬的事情上,有些……偏执。”
塞壬是海神的孩子,海神宠爱他们,将自己的职称分了一半。
传到人间,经年累月之下,就成了“沈”这个姓氏。
除塞壬之外,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个姓,于是这也就成了塞壬权柄的象征。
沈明烛眨了眨眼,有些诧异。
不过每个世界有每个世界的规则和历史,沈明烛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巧合。
她们离开后,系统小心翼翼喊了他一声:[宿主……]
它的机械音都显出哭腔来,无措又愧疚:[对不起宿主,我不知道。]
它只想让沈明烛好好地活着,活得轻松、肆意、再不与旁人相关,可它的自作聪明只给了沈明烛一具格外孱弱的身体,与不能发声的缺陷。
沈明烛眉眼弯弯,温和地回它:[没关系,你是为了我,我知道的。而且就算是让我来选择,我也会想要留下来,小五,我放心不下他们。]
上一次他死得太突然,不知道他死后族人们是否脱离了危险,黑潮是否被解决。
[宿主……]系统005哇哇大哭。
沈明烛无奈,在心里安抚它:[别哭了小五,坚强的系统短路也不流泪。]
他突然觉得大脑有些昏沉,浑身无力,连尾巴都没有力气摆动。
沈明烛抓住岸边一根野草稳住自己的身形,蔫蔫道:[小五,我有些难受。]
小五不哭了,小五慌张:[宿主,你怎么了宿主?]
小五突然顿了顿,小五不慌张了,开心道:[宿主,不如我带你离开这个小世界吧?我重新给你找一个能说话的好身体。]
它对沈明烛不能说话这件事耿耿于怀。
沈明烛有气无力地反对:[不走。]
[为什么!]
月光下,精灵母树摇曳婆娑,它垂落一根枝条,抚过沈明烛因难受而紧皱的眉头。
刚离开不久的阿尔西亚似有所感,身形一闪重新出现在了生命之湖旁边。
“明烛!”她上前,握住沈明烛的手腕,持续输送生命灵力。
沈明烛在水里,她在岸上,不方便治疗。
可是沈明烛这样的情况又不好离开生命之湖,阿尔西亚没多犹豫,她跳入湖中,半怀抱着为沈明烛诊治。
湖底的水草在精灵的操控下拔节生长,缠绕成了一张翠绿的床。
沈明烛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