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砚青忽然觉得自己晕乎乎的,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口干舌燥:“假如你说的是真的……”
他咽了口唾沫,两眼闪着光:“你是个天才!”
夏凌风差点要脱口而出一声“明烛他知道”,关键时刻忍住了。
他雀跃地给沈明烛表功:“明烛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他什么都会,所有发明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沈明烛谦虚:“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黎砚青笑眯眯的:“那是谁教你用朝自己开枪的方式来验证实验成果的呀?”
沈明烛觉得不妙。
但夏凌风已经兴冲冲地答:“是明烛自己!他说一个科研人就该对自己的成果有这种自信!”
“是吗?”
“是呀是呀。”
黎砚青忽然变了脸色, 大喝一声:“沈明烛!”
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但沈明烛却不知道原因, 他茫然地应了一声:“在?”
黎砚青冷下脸:“写三千字检讨, 明天交上来。”
夏凌风瑟瑟发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缩着脖子, 惶恐又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明烛的神情。
沈明烛握着拳头据理力争:“凭什么!”
“还敢问原因?”黎砚青冷笑:“你小时候没上过安全课吗?”
沈明烛诚实道:“没上过。”
黎砚青忽而一怔。
他突然想起来沈明烛不是普通的孩子, 这人有着其他孩子想象不到的坎坷经历, 自小尚且不被人好好珍重过,何谈上学?
黎砚青沉默片刻,半晌叹了一口气:“是,这检讨不该你来写,是我们该写检讨。”
让一个孩子遭受这种苦楚,是整个社会的失职。
沈明烛吃软不吃硬,黎砚青表露出退让的态度,他便不好意思了, “倒也不……”
倒也不必,这检讨他们可以都不写,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他话还没说完,黎砚青平淡开口:“不过这门课现在上也不迟,择日不如撞日,来这边坐,我亲自教你。”
沈明烛:“……”
他把防护光罩收起来,耷拉着脑袋准备迎接又一轮的说教。
夏凌风鼓起勇气:“黎先生,明烛心里有数的。”
黎砚青语气淡淡:“说他没说你是吧?他没上过安全课,你也没上过吗?过来,一起听课,然后回去写检讨!”
黎砚青想起夏凌风熟练的动作就觉得一阵后怕,看他们这习以为常的态度,这种事情绝对不是第一次。
这下耷拉脑袋的变成了两个人。
沈明烛与夏凌风并排坐着,低着头听训,暗地里交换目光,全是同病相怜的苦涩。
夏凌风用眼神道歉:都怪他说错话了,早知道黎砚青反应这么大,他就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才不会把明烛招出来。
沈明烛用眼神回他:不怪你,大人总是大惊小怪,也不知道他们在操心什么。
黎砚青眼看这两个小孩儿当着他的面眉来眼去,显然没认真听,顿时气恼地大声道:“聊够了吗?”
他这几年也带过学生,但很久没有这种血压上涌的感觉了。
沈明烛看着乖巧,时不时还点头应“是”,但以黎砚青的阅人经验,一看就知道沈明烛没放在心上。
高叙忙给他顺气:“教授,别生气,他们还是孩子,慢慢教就行了,别气别气……”
不气是不可能的,黎砚青怒道:“我讲了一个小时,你看他们听进去了吗?”
沈明烛唯唯诺诺:“听进去了听进去了,真听进去了。”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管营养液:“您喝点水,消消火。”
日暮西垂,已经到了傍晚,也该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黎砚青下意识接过,看着手上手指大小的一管浅绿色液体,问道:“这是什么?”
在见过可以3D投影、可以示警、可以防子弹的光脑之后,黎砚青可不敢相信这只是普通的饮料。
沈明烛据实答:“营养液。”
黎砚青没看过小说,光听这名字也听不出什么来,他问:“什么功能?”
沈明烛看向夏凌风。
夏凌风道:“就是可以替代一日三餐进食,给人体提供足够营养的一种液体,吃一支可以管一天。”
他有些奇怪:“您之前不知道吗?”
他满脸“你是沈明烛老师怎么会没听过”的不解。
黎砚青呼吸猛得一滞。
他的眼界要比夏凌风更大更远,因而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倘若这是真的……
其实本就不必怀疑,以这两人的做事习惯,他们会如此肯定地说出口,一定都已经吃过。
黎砚青声音干涩,他大脑晕乎乎的,只凭借着本能在思考:“原材料是什么?”
沈明烛答:“植物、动物,只要无毒无污染,不拘于种类。”
“成本?”
“说不准,看原材料的能量,您手上这管用了一根胡萝卜。”
有时候一些昂贵的大鱼大肉,营养还不如一个苹果。
黎砚青大概能明白沈明烛所说的能量是什么意思,他在脑海中换算了一下,得出了一个近乎微薄的成本数字。
他目光越发炙热:“储藏时间能有多久?”
沈明烛答:“密封情况下,二十年。”
二十年。
这样低廉的成本,这样小巧的体积,这样长的保存时间……
夏凌风只知沈明烛发明了一样前所未有的东西,故而惊讶,他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也许传出去之后,还会有很多人觉得多余。
不过是食物的替代品罢了,还影响他们享受美食,可以有,但没必要。
可黎砚青知道这项技术有难得而珍贵。
次星际时代,科技高度发达,人们开始仰望星空的同时,也预示着脚下这片大地资源已经负担不起这么多人的生活。
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多少人孜孜不倦,为得不过是提高资源利用率。
这一小管营养液将这一切变为可能。
这还只是其一。
其二,营养液的效用、体积大小和储备时间让它具有一个无可比拟的优势——它多适合当战略储备粮啊。
诚然现在的人不缺食物,但宇宙星舰需要。
星舰造价昂贵,因此无法提供足够大的仓库用来存放粮食。
而在以年计算的宇宙航行中,也很难有能存放这么长时间的食物,好像冰冻人体渡过漫漫时光成了唯一可行的路。
现在有了第二种选择。
黎砚青沉默了片刻,四周寂静,唯有呼吸声清晰可闻。
半晌,黎砚青问:“明烛,这个可以给我一支吗?或者我花钱买。”
沈明烛“啊”了一声,“不是值钱的东西,老师尽管拿走便是,不够我还能做。”
夏凌风连连点头:“味道不错的。”
味道是这其中最不重要的优点。
即便它喝起来像一坨屎,也丝毫难以消减其珍贵。
可在这一瞬间,即使黎砚青自认见过许多世面,即使他素日里稳重自持,还是没忍住对夏凌风产生一丝嫉妒。
这可是最早见证这项成果诞生的人!他怎么就没有这份幸运?
黎砚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去研究这管营养液,但营养液的发明者远比这重要得多。
他问:“除了这些,你还有做什么吗?”
沈明烛摇摇头,惆怅道:“我没钱。单支营养液成本低,但生产线可贵了,足足花了我两百万。”
黎砚青一时讶然,他张了张口,不知说些什么。
难道要说此前他每项成果从开始研究到投入使用,最便宜的成本都没低于一千万吗?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这么贵啊……那光脑上的防护系统呢?”
“噢,这个便宜,也就三万不到。不过我想给系统升级,这就比较费钱了,已经花了一百万连全部工程的10%都没完成。”沈明烛叹了口气。
黎砚青尚且来不及为这“三万”的数字惊讶,眼神期待:“升级是指?”
三万的效果已经足够让他震撼,他都想象不出还能怎么升级,难道还能水火不侵防光子武器?
沈明烛认认真真:“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黎砚青神色一僵:“所以你?”
沈明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所以我在做攻击系统呀。”
黎砚青:“……”
原来不是想防光子武器,你小子就是想做光子武器。
黎砚青深吸一口气,笑道:“没关系,国家有钱,你尽管放手去干!”
他话锋一转,慎重地问:“这个营养液,还有光脑上的防护系统,都有谁知道?”
沈明烛看向夏凌风。
夏凌风举手,信誓旦旦:“我一个人都没说。”
“好。”黎砚青点点头,他看向高叙:“你留在这里,保护明烛,我回去提申请。”
沈明烛这个大宝贝必须被保护起来,就算不防着外面的危险,也得防着这人时不时用这么危险的手段做实验。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光以为沈明烛有可能是可造之材,万万没料到这是一个已经长成了的栋梁,足以支起科研学术界半边青天。
高叙没意见,只是有点担心:“教授,那你呢?”
“我没关系,就一小会儿,不会有事的。”他回去就马不停蹄跑程序,而他手里的营养液,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为什么要保护我?”沈明烛不解:“而且我有防护系统。”
黎砚青没有敷衍,认真解释:“因为你很重要,明烛。”
沈明烛大概明白是因为他的发明,他眨了眨眼:“可是我之前也都没有事——除了你们,没有人知道这些。”
黎砚青含着笑:“那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
而我只要知道,就不会允许分毫可能性存在。
因为我接受不了意外。
因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都接受不了。
第87章
沈敬安与沈允衡不常回家。
但只要他们离了军营, 总会在家里待够两天,陪沈期过个周末。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可收养已经成立, 沈期就是沈家的孩子。
这次是例外。
沈敬安与沈允衡因为一通电话在周六傍晚回了家,只一个晚上,周日一大早尚且来不及吃顿早餐,便预备返回军中。
沈期听到动静,睡衣都没换下就出来送他们:“父亲,大哥, 你们这就要走吗?”
他已经习惯了一家人的聚少离多,只是仍旧会感到不舍。
沈敬安犹豫片刻, 走近摸了摸他的头发,“公务在身, 不久留了。”
“可是……明烛那边……”
“下次吧。”
令行禁止, 随叫随到,是军人最基本的原则。
沈敬安收到上级传来的消息,说昨天晚上出现了两个划时代的发明成果, 事关国家发展规划, 他得回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而沈允衡接到命令, 要带上一支小队去保护那位横空出世的天才发明家,再为他选拔出一个警卫员。
如果可以的话,接他去往研究院。
中央的命令连发了两条,特别强调要以礼相待,说这位天才年岁较小,是个未成年,任务执行过程中要多注意些。
自从军以来,沈允衡收到的所有指令全都简洁高效,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可以称得上啰嗦的用词。
隔着冷冰冰的汉字,硬是显露出重视与柔和来。
蓝国不缺天才,国家研究院里每一位成员都是千万里挑一的天才,可见这次的任务对象确实是位前所未有之人物。
而且国家对他的态度这样特别,据说是因为对方把成果上交时没收一分钱,没借机为自己谋一分利。
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赤忱的心怀,怎能不让人动容?
*
沈敬安送给沈明烛的房子足够大,是以昨天晚上,夏凌风与高叙都住在这里。
第二天一早,高叙听到门铃声,早收到命令的他下来迎接自己的同僚。
事实上,沈明烛是最早发觉到门外来客人的人。
他很快察觉到高叙下去开门了,于是扯了扯被子,翻个身继续睡觉。
外头已经日上三竿,他还是困得很。
他这具身体似乎有点嗜睡。
沈明烛这样说服自己,半点不觉得是昨天晚上他熬夜的原因。
带队而来的沈允衡自然认得出沈明烛的住处,目光一片惊疑。
为求慎重,上级没有直接告诉他地址,他只有顺着定位走到一个地方,才能得知下一步要走哪个方向。
这样哪怕有内奸,也只有到了最后一刻才能得知位置。
高叙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动静小点,小先生还没起。”
沈允衡等人自是训练有素,他们点点头,悄无声息分出几个人进了屋子,其余人门外隐蔽保护。
沈允衡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声问:“我们这次的任务对象……有资料吗?”
为什么会来到沈明烛住的地方?明烛把房子卖了?租出去了?他生活上有难处?
沈允衡眉宇间一片忧心。
高叙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回答。
恰这时,夏凌风揉着眼睛出来,“高大哥,有客人……啊,好多人啊。”
全都穿着军装,身形挺拔,英姿飒爽。
夏凌风浑身一震,彻底清醒过来,满眼闪着崇拜的光。
沈明烛又翻了个身,到底还是做不出把客人丢在外面自己睡觉这么不礼貌的行为。
他坐起身,简单洗漱了一下,神情恹恹地出了房间。
“早。”他的房间在二楼,靠在栏杆上探出头,对下面的人群懒懒地打了声招呼。
“明烛早上好。”夏凌风开心地应了一句,看沈明烛一幅困倦的模样,问他:“你昨天没睡好吗?”
沈明烛打了个哈欠,“没睡饱。”
他眼睛半睁不睁,却还支撑着起床跟他们打招呼。
自沈明烛出现之后,沈允衡就陷入了沉默。
他微微垂着头,像是这样就能在人群中消失一样,却还用余光小心翼翼注意着沈明烛的一举一动。
高叙担忧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沈少尉……”
话毕顿了顿,轻声道:“这位是沈明烛,沈小先生。”
在场两个符合任务描述的未成年,他却只介绍沈明烛,还用了敬称,已足够叫沈允衡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沈允衡一时有些恍惚。
他对沈明烛的印象还停留在这人三个月前负气出门。
少年人总是恃宠而骄,沈明烛回来半年,半年工夫,家里人无底线的纵容已足够养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沈明烛直到被赶出家门,心里都是恼怒巨大。
他认定这只是沈敬安一时失了理智,不出一天,他们就会低头。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会哭着求着请他回去。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组织,他是元帅的儿子,这么有用的身份,组织定然重视极了他。
可惜沈敬安下了决心之后,竟超乎意料的决绝,连联系都断得彻底。
而他心心念念的组织不仅干脆利落地放弃了他,甚至抢走了沈家为他准备的、赖以为生的钱。
沈明烛离家之后过得潦倒,沈允衡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他只知这人带了一千万巨款,足够他后半生衣食富足、纸醉金迷。
沈允衡猜想他应该过得不错,只是……他不太确定,他的弟弟,有这样的才华吗?
分明相处了半年,他们似乎对他还是知之甚少。
在场只有夏凌风没心没肺,他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明烛,你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我帮你招呼他们。对了这位军人叔叔,您怎么称呼?”
沈明烛用手托着下巴向下看,轻快道:“我认识呀,我给你介绍。”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用手撑着跃上了栏杆。
他人在二楼,离地面至少五米高,就悬在细细窄窄的栏杆,看上去摇摇欲坠。
沈允衡瞳孔骤然一缩。
他还没来及说话,就看到沈明烛张开手,从上面跳了下来。唇角还带着笑,显然享受极了,好像他不是人而是只鸟一样。
沈允衡来不及多想,两步助跑就跳了上去,朝半空中的沈明烛伸出手。
沈明烛:“???”
他当然是有把握才跳下来的,自杀才不会选这么低的高度,所以沈允衡在紧张什么?
他所住的房子不算小,但显然也不至于大到足够让两个人玩空中飞人。
担心伤到沈允衡,沈明烛只好不闪躲,任由沈允衡半揽着他落了地。
脚步落到地面的那一刻,沈允衡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拉着沈明烛上下检查了一遍,皱着眉满脸担心:“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撞到?”
一时间所有的隔阂,所有提醒他需要保持距离的顾虑全都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沈明烛的安全重要。
沈明烛见他这么紧张,忙乖巧地答:“没事,我跳的时候看过了,不高的,而且我光脑装了防护系统。”
他被一群军人围得严实,夏凌风在外围踮着脚看他,神情也难掩后怕:“你就不能好好走吗?为什么要跳下来?”
沈明烛不以为意:“跳下来更快。”
夏凌风气得跳脚:“你又不赶时间。”
沈明烛理直气壮:“能省事为什么不省?”
“小先生。”高叙打断他们小学生般的斗嘴,表情严肃:“这件事情,我会一五一十告诉教授的。”
沈明烛浑身肉眼可见僵了一瞬。
他明明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想起黎砚青念叨了一小时的“安全第一”,不知为何就有些心虚。
他讷讷道:“你、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告状?”
“小先生不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我自然不会再去告状。”
沈明烛登时打蛇顺棍上,举着手表态:“我错了我错了,保证没有下次。”
高叙不说话了,唯有眼神写满了怀疑。
虽然也很生气沈明烛刚才的行为,但看着他蔫头蔫脑的样子,夏凌风还是心软了。
“那个,”他转移话题:“明烛,你不是要给我介绍这几位叔叔吗?”
沈明烛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提不起兴致,情绪低糜地应了一声,指了指沈允衡:“这是蓝国最年轻的少尉,沈允衡沈少尉。”
夏凌风兴奋且自来熟地上前打招呼:“原来是沈叔叔,沈叔叔你好,我叫夏凌风,你叫我小夏就行。”
最年轻的少尉诶!
沈允衡默了默,半晌才回应了一句:“你好。”
沈明烛的介绍里,一点都没提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说起时那么平静,那么不以为意,像是他们从来不曾相认,不曾有过热烈的爱恨纠缠,不曾血溶于水,不曾歇斯底里。
……倒也没错,说好了断绝关系的。
他素来寡言,情绪变化总是淡淡的不明显,可相熟的人能看到他掩藏在平静面容下剧烈的心潮起伏。
高叙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夏凌风的肩膀:“少尉比你大不了几岁,倒也不必一口一个叔叔。”
夏凌风嘿嘿笑:“我就是太激动了,平时都是叫军人叔叔,叫习惯了,那我叫大哥可以吗?沈大哥?”
大哥。
最该这么叫他的人没开口。
沈允衡点了点头。
得到允准的夏凌风更加兴奋,“那我就不客气了,沈大哥!好巧啊,你和明烛都姓沈,而且你们长得还有点像,我要是第一天认识你们,一定会觉得你们是兄弟。”
四周一片沉默。
无人搭理,夏凌风笑容愈发尴尬,他收敛了神情,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沈明烛,低声问:“明烛,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沈明烛随口说:“生物学层面上,我们确实是兄弟。”
夏凌风:“???”
第88章
高叙拉着神情恍惚的夏凌风去一旁解释, 给这对兄弟留出说话的空间。
随沈允衡来的军人不知情况,但也善解人意地各自找了理由回避。
对于其他人的体贴,沈允衡十分感激, 他清楚地知道他应该把握这个机会,他分明是想见沈明烛的,他分明也有话要说。
可他张了张嘴,半晌没发出声音。
他总是更擅长沉默。
“对不起。”
“对不起。”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沈允衡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顿了顿,问沈明烛:“为什么要道歉?”
“我之前做错了事情。”他很诚恳, 掰着手指头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楚:“最开始的时候,我骗你说我受伤了在医院, 你来不及打申请就跑了出来,其实我在家里睡觉。”
“后来我说我想去看火山喷发, 一定要你陪我去, 其实我知道你那时候有个很重要的任务,然后你为了我推掉了。”
“我不是非要看日出,我只是想折腾你, 才会要你一晚上不睡背着我爬上山巅。”
“我对悬崖那里长的花也不感兴趣, 我知道那个地方很危险, 可能会坍塌,可是我还是让你去给我摘花。”
沈允衡听着耳边絮絮叨叨的话,喉口不自觉发酸发涨,让他几欲落泪。
不是委屈,不是怨恨,假如真有几分不平,那也是为眼前人居多。
“别说了,”沈允衡咽下嘴里漫上来的涩意, 低声道:“明烛,别说了。”
我亏欠你,纵使拿命偿还,也理所当然。
可我多害怕你不原谅我,我害怕即便有天为你而死,你依然恨我入骨。
但今天沈明烛历数从前的事,还说“对不起”,是不是……是不是表明,他做的那一切,终究是让这人多了几分动容?
不必多,一两分就足够。
这样他便知道,他做的不是无用功。
这样他便有勇气坚持,相信他多做些,迟早有天会看到云销雨霁。
沈明烛认认真真:“总之,我对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向你道歉。”
他说完又有些茫然:“但是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沈允衡顿了顿,才说:“我没有保护好你。”
其实无需理由,你有一点不开心或是为难之处,都是我的过失。
沈明烛“啊”了一声,他眨眨眼:“如果你是指小时候那件事,那不是你的错。”
当年原主身边一队人保护都没能阻止他的失踪,无论如何怪不到沈允衡一个孩子身上。
沈允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笑容很淡,但那确实是他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笑。
不远处始终注意着他们兄弟俩的高叙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再拖延时间,快速解释:“沈先生三岁时被拐卖,凶手很有可能是恐怖组织哈迪斯,今年才被找到。三个月前,不知闹了什么矛盾,沈先生离开沈家。”
夏凌风:“……”
短短两句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信息量?
沈明烛一点儿都不像从小被拐卖被虐待被迫离家的孩子,他太出色了,站在人群中像是会发光。任谁都会觉得他从小优秀到大,从小就是周围长辈的心头宝。
夏凌风尝试理解,夏凌风震惊,夏凌风一时不知道该先震惊哪方面。
他难以置信:“闹矛盾?离家?”
他想象不出沈明烛生气的样子,自认识以来这人始终温温和和,如同古书中走出的世家公子。
高叙也不清楚别人的家事,他估摸着沈允衡与沈明烛聊得差不多了,扯着夏凌风过去。
沈允衡在问沈明烛:“我这次的任务是保护你的安全,以及——明烛,我代表蓝国邀请你加入国家研究院,你愿意吗?”
沈明烛想了想,问道:“同意之后要搬家吗?”
沈允衡正色:“一切以你的意愿为先,住在研究院安保会更严密些,但你要是不想去,我们也会不惜一切保护你。”
“我住哪里都没关系。”沈明烛苦恼:“但是我好不容易才布置好实验室,花了我两百万呢。”
高叙刚凑近就听到这话,他积极表态:“交给我们,沈先生,搬家我们是专业的!”
夏凌风:“???”
搬家公司知道吗?
他有点舍不得:“明烛,那我以后还能找你请教课业吗?”
沈明烛看向高叙。
高叙毫不犹豫点头:“当然可以,我们是想保护你,又不是要囚禁你。小夏,你什么时候想见沈先生,打个申请就行。”
沈允衡也点头:“明烛,你先上车,这里交给我们。”
他安排了两个军人进来,一左一右护送着沈明烛上车,夏凌风也出去送行。
等到沈明烛与夏凌风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沈允衡与高叙,沈允衡忽然把门关上。
高叙不解:“少尉,怎么了?”
沈允衡面无表情转身,动了动手腕,握掌成拳朝他脸上打去。
“等下,少尉!”高叙仓促闪躲,却还是避之不及,拳头擦着他脸颊而过,瞬间红肿了一块。
他捂着脸:“少尉,这是做什么?”
沈允衡平静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难怪这次他事先没法得知任务对象的任何消息,长相美丑一概不知,连名字都不知道。他原本还以为是因为慎重,如今才知大抵是针对他的刻意隐瞒。
“怕你知道了就不来了。”高叙疼得龇牙咧嘴,“少尉,你这是迁怒,你明明知道这决定不是我能做的。”
沈允衡面色未变,“既担心我怀怒,为何非要我来?”
高叙认真了一些:“是黎教授请求的,他希望你们能见一面,把误会都解开。”
沈明烛不是偏执刚戾的人,他吃过苦,受过折磨,仍旧坦然如清风,一双眼干干净净,未见仇恨与怨愤。
沈敬安与沈允衡也绝非不在乎沈明烛了,沈明烛失踪十二年,他们也惦念了十二年,为他一再突破底线,从前觉得绝不会做的矫情事,也全都为沈明烛做了。
既然都这么在乎对方,就不该留下遗憾。
高叙迟疑片刻,还是说道:“少尉,我跟在教授身边,有些事情我也听说了。我不是想为沈先生辩解,但我觉得,沈先生没有想毁了你,他也没有那么恨你。”
“否则,他只要展现自己的才华,放出话说讨厌你们不想看到你们,对你前途的影响都会比那些小手脚来得大……少尉,沈先生从来都没对你们下死手。”
这么说听起来似乎很不公平,但这个世界总是避免不了这些。
就好像有些人根本就不认识上帝,可上帝爱他。
高叙继续道:“沈先生只是觉得委屈,这很正常,其他的孩子可以在爱中长大,偏他负重前行,谁都没办法接受。他不是恨你们,他只是有一点生气,又用错了方法。”
沈允衡瞥了他一样,又是冷漠地挥了一拳出去。
“怎么又打我!”
“用你教?”
*
“元帅,沈元帅?”
沈敬安如梦方醒,“什么?”
黎砚青叹了口气,“元帅,我们商讨到营养液与防护系统后续的处理方法,你觉得,要不要面向全国推广?”
在场这些人可以称为蓝国权力核心,沈家的事情外人不知道,但他们几乎都是当年沈明烛失踪、楚今澜殉职的亲身经历者。
故而彼此都清楚沈敬安此时失神的原因,只是却难以说出什么开解的话语。
哈迪斯费尽心思要拐走沈明烛,自然不会是因为这孩子自小聪明机灵,想也知道对方针对的必然是沈敬安与楚今澜。
说的难听些,沈明烛、沈家是为国家受的过。
站在他们的立场,别说指责了,连安慰都显得苍白。
沈敬安沉默片刻,“相关检测都做过了吗?确定安全吗?”
他并非不为沈明烛骄傲,假如那人真有这般才华,他当是天底下最开怀得意之人,没有之一。
可他也不至于因此失去理智,因而他清楚地知道,沈明烛绝非如此材雄德茂之人。
“一切按最严格的检测程序检验过了,安全无害,且效用如沈先生所说,一支可供一个成年人一日生活所需,孩童只用半支。”
“防护系统由于未了解制作原理,暂时还不能进行全套检测。”
沈敬安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想不出不推广的理由。”
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和沈明烛素不相识。
于是会议的内容很快从“该不该推广”变成“如何推广”,仿佛是刻意要让气氛活跃起来,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
直到他们收到沈明烛过来的消息,不约而同打算出门迎接。
一半是对人才的重视,一半是好奇。
沈敬安没办过宴会,他们最多只在资料里看过沈明烛的影像,还未与他接触过。
沈明烛刚下车就看到门口站了一排人,大多两鬓斑白,面孔都很熟悉。
还在哈迪斯的时候,原主曾被逼着记过他们的资料。
沈允衡不知,在他旁边低声介绍。
“最中间的是顾首长。”
沈明烛于是乖乖打招呼:“首长好。”
儒雅的老人和蔼地笑:“你好,欢迎你,明烛。”
“这位是白教授。”
“教授好。”
“你好你好,英雄出少年啊,小家伙真了不起。”
“这位是……”不知不觉间,沈允衡走到了沈敬安面前。
他顿了顿,不知自己还要不要介绍,又该怎么介绍。
幸而沈明烛很自觉。
他礼貌地微微躬身:“元帅好。”
第89章
“元帅好。”
三个字, 让沈敬安沉默了好久。
方才言笑晏晏的氛围不知为何忽然一静,周围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陈良翰左右看了看, 茫然不知为何同僚们都不说话。
他戳了戳沈敬安的手臂,小声问:“什么情况?你儿子不认你啦?”
他脑子像是缺了根筋,丝毫意识不到这话的问题,满眼纯粹的疑惑与无辜。
其余人:“……”
要不是熟知这位同僚的性格,他们恐怕会觉得对方在阴阳怪气,故意和沈敬安作对。
瞧这话说的, 还不如给沈敬安一刀呢,起码身体上的伤好治。
沈敬安勉强笑了笑, 不知如何作答。
沈明烛微微蹙眉,“不是的。”
他认真道:“公事公办, 不讲亲私, 大哥在军营的时候,也不称父亲。我以大哥为榜样,不能让人怀疑沈家家教。”
一番话说得得体极了, 沈敬安纵然心里还对之前事存有几分芥蒂, 依然觉得熨帖到了骨子里。
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杯热水, 像是拂过檐上落雪的一道春风。
沈允衡悄悄抬眸,满目惊喜。
这是明烛第一次不以嘲讽的语气喊他“大哥”。
明烛喊他“大哥”了。
顾怀打圆场,温和笑道:“哪那么严重?在场都是自家叔伯,明烛不用拘束。”
对于沈明烛被找回来的事,他也投入了许多关注。沈明烛数次刁难沈允衡,致使他屡次触犯军规的事情他也知晓。
他知道沈敬安一家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可他对此也帮不上什么忙,至多只能给被牵连的沈允衡一些无伤大雅的便利。
那时他每每听闻沈家事总要叹气, 沈敬安一生为国为民,搭进了全部青春,他应该有更加幸福、更加美满的人生。
他有时会生气沈明烛太过任性,有时又为此遗憾不已。
假如沈明烛能在沈家长大,一定也会是一个出色的少年,不输于其兄。
而楚今澜也不会死。
但现在看来,沈明烛纵然对所遭遇的飞来横祸心存愤懑,可对沈敬安、沈允衡还是在意的。
沈敬安脸上勉强的笑容变得真心实意了起来,“我们进去坐着说。明烛,我记得你有些晕车,现在感觉怎么样?”
原来他会晕车啊?
难怪原主每次坐车时都有些想吐。
原主自己都不知道他会晕车,他以为这些症状是在组织那几年留下的后遗症。
沈明烛也没想到沈敬安会这样心细,他惊讶了一瞬,便乖巧地回:“我没事,高大哥车技很好。”
沈允衡垮下脸。
原来这声“大哥”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好气哦,得找个机会名正言顺打高叙一顿。
*
刚进门,科研人员迫不及待地向沈明烛请教起来。
白行简挤到最前边:“明烛同志,你这防护系统开启后的光罩是什么材质?听老黎说还能近距离防子弹?”
沈明烛解释:“没那么复杂,其实就是一层空气,受到磁场牵引形成一层防护罩。市面上大部分类型的枪发射出的子弹动力都不足以穿透这层凝实的空气,施加在子弹上的力被消解,子弹自然落了下来。”
白行简也是赫赫有名的科研发明家,沈明烛这么一说,他大概便了解原理。
只不过……
白行简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
尤其这个过程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而且做到这一切的还是一个小小的、戴在手腕上的光脑。
简直就像古时候的人听到未来用一个巴掌大小的小设备就能实现全世界语音视频通话一样,不仅难以置信,甚至骇人听闻。
沈明烛想了想,面露为难,“有点不好解释。”
白行简问出时就觉得自己唐突了,这是人家的成果与心血,与他非亲非故素不相识,又无利益交易往来,凭什么告诉他?未免有些太不要脸。
白行简往回找补:“我不是……”
沈明烛的声音与他重合在一起:“不如我拆一遍给您看看,您看了就明白了。”
白行简说出口的话硬生生转了个调:“……啊?”
还没来及反应,沈明烛已经把腕上的光脑摘了下来,拆得支离破碎。
白行简:“啊!”
沈明烛边拆边讲:“这个转换器是我自己做得,体积很小,功能是……”
“等等等等,明烛,你等一下。”白行简阻止他。
白行简并非是没有一点心机的人,年轻时遇到了一个糟糕的老师,为了保住自己的科研成果也曾苦心孤诣斗智斗勇。
他知道社会是个大染缸,再白的纸张落到这缸里也免不了斑驳,最大公无私的圣人也未必没有不可告人的私心。
可沈明烛为什么就例外?
白行简望着沈明烛清澈茫然的眼,忽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还是个孩子。
年轻、赤忱、坦坦荡荡、一身正气。世间的无奈多如风雪,纷纷扰扰穿过他的身体,可他立在那里,纤尘不染,依然是天地间最皎洁的月亮,照得见朗朗乾坤。
白行简神情复杂,浅浅叹了一口气:“怎么别人问你什么你都说啊?”
沈明烛“啊”了一声,懵懵懂懂:“不可以说吗?”
“不,只是……”白行简顿了顿,用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也不知道多为自己考虑。”
沈明烛愈发困惑。
白行简看向沈敬安:“你儿子,你来教。”
说到后面语气发酸。
昨天还在为沈敬安的家庭情况担忧,今天就充满嫉妒。
该死,沈敬安何德何能可以有这么好的孩子?他为什么没有?
越想越也过不去心里这关,白行简补充:“不过我来教明烛也行,我不介意。”
黎砚青不满:“明烛是我学生,我才是他老师!”
再说了,明烛才不是不懂。他从小被拐卖,在荒山僻壤中,专业知识或许没机会学,可人性阴私一定看得不少。
明烛这么聪明,怎么会不了解?只是上苍对他不仁,将正直与温柔种在了他骨子里。
少年有他的玫瑰和月光,也有他的海洋与远方。
黎砚青开口,其他人也不甘示弱:
“挂名而已,当谁在军大没几个职称?”
“你们要这么说,我可是军大毕业的,明烛得叫我学长。”
“纯硬蹭啊你们,真不要脸。”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沈敬安在一旁沉默地看,心头升腾起诸多疑惑。
为什么啊?
明烛分明聪明得一塌糊涂,连见惯了天才的黎砚青都对他赞叹不绝,将他夸得举世无双如同紫微星下凡。
但他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从前怎么就觉得沈明烛考上军大已是用尽了平生运气,实际上胸无点墨愚昧无知?
是他瞎了眼吗?
可这人的光芒灼灼如曜日,他得有多瞎才看不出来?
或者换一种说法——沈明烛离家不过半月,就能轻轻松松拿出营养液和防护系统两项可以称为颠覆时代的发明,难道他在沈家半年,就一项成果都做不出来吗?
他小小一个沈家,莫非还能是吞噬灵感的魔窟不成?
无非是沈明烛不愿。
他厌恶沈家至此,不惜敛去风华,扮成一个任性妄为的草包。
是对他们的考验,想看看他们是否真心爱他,即便他偏执霸道一无是处?
还是一种拒绝,希望他们能够知情识趣地放弃他,离他远些好给他清静?
总归,要么是不信任,要么是排斥,都好不到哪里去。
“父亲?”沈允衡不知何时到了沈敬安身边,从对方几经变幻的神情中略略猜出了这份复杂的心绪。
他默了默,“弟弟心里有气。”
是的,沈明烛只是太生气了,少年人的报复就是这么赤裸而毫不掩饰,他们应该为此感到庆幸,起码这好过眼神疏离看不出爱恨。
沈敬安朝沈明烛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他现在这样……是消气了吗?”
沈明烛答完这人的问题又转过身回答另一个人,没等答完还得分出心神去听第三人的问题,看上去繁忙得很,偏又游刃有余,礼貌又得体。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几句话的功夫,在场人已经纷纷开始以长辈自居,巴不得把沈明烛拐回家。
每每想到这时,总要遗憾又嫉妒地瞪一眼沈敬安。
沈敬安:“???”
半个小时前,你们好像还在心疼我?
做人怎么可以如此善变!
*
周一,考试周。
沈期发现沈明烛最终还是没来参加大考,属于他的座位上空空荡荡。
哈迪斯也得到了蓝国研制成功营养液、即将面向全国推出的消息。
在弄清楚营养液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之后,毫不夸张地说,那一刻,哈迪斯首领觉得天都塌了。
A国这个潜伏渗透计划进行了百年,百年来不惜放缓自身发展,将所有资源不惜成本投入到这里面,才换来深入蓝国的几个间谍。
虽然说这几个间谍的地位都还不算核心,但好歹也算入了军部。
大不了再耗上一个百年,迟早有天能让蓝国管他们叫爹。
选择这么卑鄙的方式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毕竟蓝国就是个发明狂魔。
他们进步的速度实在太快,终有一天他们会冲向更浩瀚的宇宙,将其他国家留在这个贫瘠的星球。
不能这样。
如果不能跟上蓝国的脚步,那就死死缠着他们。
但是!这营养液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们明明一直盯着蓝国的科研进度,为什么没听到一点研发的消息,直接就进入到推广阶段了?
上帝,这合理吗!
第90章
赛得里现在很绝望, 还有点慌。
蓝国没有大力度宣扬营养液,更多的是将其作为军用物资,如同推出了一款新型压缩饼干一样随意, 甚至没几个人蓝国人注意到。
但赛得里不至于这么没眼光,他当然知道这不是现在这个时代能够出现的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就算蓝国总能做出些其他国家想都不敢想的奇迹,但这个营养液,不说百年,起码十年的研发过程还是有的吧?
十年!三千六百多天!
他们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这要他怎么和上面交代?上面如果不怀疑他的能力, 就得怀疑他的忠心了。
这样不行。
得想个办法解决。
赛得里急得满头大汗,他左思右想, 最终还是咬咬牙下了一个决定:“动一动我们藏在军部的棋子,我要知道这个研发者是谁, 然后……”
他并掌如刀在颈间比划, 眼中杀过杀意。
现在这个时间,A国必然也已经得到营养液研制成功的消息,他无法隐瞒。为今之计, 只有将这位神秘的发明家处理掉, 或许还能将功折罪。
下属有些惊讶, 神色踟蹰地确认:“老大,真的要动吗?一旦打草惊蛇,我们这条路就算废掉了。”
他们能埋进这么深的棋子全占时间长的功劳,多少年来不敢传一条消息,他们的人比蓝国人还要忠诚,才混到一个勉强算是权力中心的位置。
只等着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重要作用。
现在可不是百年前,他们可不保证还能再成功插入棋子。
而且,万一叫蓝国察觉了异样, 在军部来一场大清洗,天知道他们最后还能剩下几个人。
百年筹谋毁于一旦,这个举动危险性不可谓不大。
“管不了这么多了。”赛得里面色阴狠,“现在不是关键时刻那什么时候是?我怕再过一段时间,再听到蓝国的消息就已经是他们离开地星开启星际时代,到了那时,我们留再多棋子都没有用!”
这么严重吗?
下属神色一凛:“是,我这就联系。”
*
沈明烛在研究院住了下来,虽说离得近了些,但一个月下来也没和沈敬安、沈允衡说上几句话。
他忙着建立营养液大规模生产线,忙着带领几位教授吃透这项成果理论,忙着偷偷调试武器升级自己的防护系统,忙着躲避黎砚青的安全教育。
沈敬安也忙,他有开不完的会,商讨该如何推广营养液、是否要禁止流入其他国家,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向国际。
沈允衡忙着给队伍做训练和选拔,下定决心要为沈明烛安排最优秀的安保队伍和警卫员。
这个流程本来已经很成熟,可因着那一点私心,便尤其谨慎。
他们一家人的关系有些奇怪,非要说的话,更像是陌生人,偏偏又被一条浅浅的血缘连在一起,反倒比陌生人相处时还要局促。
见面时问声好,礼貌地关心一下对方的生活,而后各自开始忙碌各自的事业。
沈敬安原本没发现这样的相处方式很奇怪,因为他和沈允衡、沈期相处起来也大差不差。
他们聚少离多,他已经习惯了当一个长辈、一个领导,可他确实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父亲。
沈家人世代从军,许多年前,他的父亲也是这么对待他的。
克己复礼、相敬如宾,好像成了流淌在他们家族血液里的一种诅咒。
沈敬安第一次意识到不对是在他亲眼看到黎砚青把沈明烛骂得狗血喷头的时候。
他原本很生气自己的儿子被欺负,但当他看到沈明烛耷拉着脑袋听训,偶尔抬头反驳一两句,然后黎砚青就更加气得跳脚……
沈敬安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立场生气。
沈明烛与黎砚青才像一家人,他一个外来者,用什么身份去指责?
……但是黎砚青太过分了!
他已经骂了八分钟十七秒二四了!
明烛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大错值得被骂这么久?
沈敬安气势汹汹上前。
黎砚青指着沈明烛脑袋质问:“小林说他今天收拾实验室的时候在角落发现半个弹头,你是不是又自己偷偷组装了?都说了做这种危险发明需要打报告走申请,我们来讨论决定能不能做,就算同意了也要我们在场,你知不知道……”
沈明烛捂住耳朵,委屈道:“错了。”
“错在哪了?”
“不该不把弹头清理干净。”
沈明烛神情萎靡,反省得很真诚:“其实已经清理过了,但是太多了,这种弹头又太小,我没发现,下次我做一个专门回收武器碎片的清理器出来。”
“沈明烛!”黎砚青气得想敲他的头,手指都屈起来了还是没舍得下手,只吹胡子瞪眼气得团团转,好半天才憋出一个惩罚方式:“你今天不许进实验室!”
“啊?”沈明烛放下捂耳朵的手,“那我……”
黎砚青冷酷无情:“也不许进我的实验室。”
沈明烛顿时苦下脸,可怜道:“老师,真知道错了。”
沈敬安尴尬地停下脚步。
黎砚青不为所动,“少来,你就不是个安分的。”
沈明烛还在为自己争取:“那我要回家,我家里也有实验室。”
今天这狡辩的话术有点新奇,黎砚青怪道:“这不就是你家?你还要回哪里去?”
沈明烛一指不远处的沈敬安:“我父亲给我准备的房子。”
黎砚青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沈明烛不是个孤儿,他还是有家人的。
可他说的不是回沈家,而是那个被从沈家赶出去后的小房子。
流离失所十二年,到底让少年习惯了无依无靠。
他像一株浮萍,无心爱恨,无根飘泊。
旁人心疼他的苦难,替他抱怨命运不公,比他还难过。偏他大度,偏他坦然,偏他无怨尤,如同神爱世人。
沈敬安被这一声“父亲”叫得惊喜。
他嘴角控制不住扬起,终于有底气走上前把沈明烛挡在身后:“黎教授,明烛还小,而且他都知道错了,你消消气。”
“他知道个……”黎砚青想骂脏话,思及沈明烛未成年,硬生生憋了回去。
趁沈敬安拦着黎砚青,白行简从旁边溜了出来,鬼鬼祟祟拉着沈明烛就跑,边跑边教训他:“明烛,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难怪黎老头生气。不过他也是,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这么凶,忒粗鲁。”
除了黎砚青能狠下心教育沈明烛,其他人的纵容像是没有底线,就算一开始有气,只要对上沈明烛求饶的眼神,也会立刻折戟投降。
沈明烛连连点头,看上去比谁都乖巧。
沈允衡带着警卫员到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称得上兵荒马乱的混乱局面,他父亲沈敬安平日里多沉稳一人,现在在院子里和黎砚青对骂?
几位老教授躲在一旁看戏,举着茶杯看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
沈允衡:“???”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沈允衡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把他们两人分开。
他走到不远处看戏的教授们身边,问道:“教授,你们有看见明烛吗?”
“明烛啊,在白行简家里做客吧。”
“永棠手艺好,明烛可喜欢她做的小蛋糕了。”
语气中不难听出酸味。
穆沛见他还带了一个人,问道:“这是明烛的警卫员?”
“还没定呢。”沈允衡道:“还得看看明烛的想法。”
教授们笑道:“你惯常细心,给明烛选的,定然是最好的。左右现在也没事,我们跟你一起过去。”
沈允衡应了一声,跟在教授们身后:“警卫员都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不敢谈最好,只是杨越自己意愿也比较大。”
他拍了拍杨越的肩膀:“明烛年纪小,有些顽皮,又机灵,一般人怕是看不住他。杨越做事稳重……杨越,明烛就交给你了。”
他嘴上说着沈明烛顽皮,眼里却有掩藏不住的星星点点的笑意。
杨越极少见沈允衡说过这么长的一句话,他站得笔直,郑重地应了一句“是”。
几位教授都住在研究院,住所间的相隔距离算不上远,很快他们就到了白行简家门口。
智能门禁系统感应到熟悉的人到来,他们刚一走进门便自动解锁,沈明烛举着蛋糕,探出半个脑袋,挨个打招呼:“穆教授好、林教授好、宋教授……”
白行简将他按了回去:“你吃你的,别管他们。”
营养液可以代替一日三餐,也不妨碍蓝国人追求味觉享受。
刚跟沈明烛还没聊上几句就被打扰,白行简故作不耐烦:“你们来做什么?”
“你当我们想来你这里?我们是来看明烛的,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穆沛怼他一句,然后才一指沈允衡:“允衡来给明烛送警卫员,你有意见?”
杨越敬了个军礼。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还在吃小蛋糕的少年,心想原来他就是营养液的研发者。
单看周围几位教授的态度,便知这少年对他们而言有多重要。
他还这么年轻,没记错的话好像才十五岁。
还没有成年,就做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发明,难怪国家对他那么重视,教授们也将他疼到了骨子里。
“这样啊?”白行简一挥手,“那允衡,你带这位警卫员小同志进去,其他人不许进!”
“不进就不进,白行简你真是小气吧啦。”
沈允衡可不想参与进教授们的斗嘴,他点了点头,带着杨越快步进了房间。